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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兰无长兄-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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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时间,所有的一切都变得合理起来。
  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羽林郎问独孤诺她的近况,为什么这些人会穿着华服带着彩礼大老远的从平城来到梁郡,又为什么可以动用军中的车马和随意“离岗”,只为完成一项如同是“撑腰”一般的幼稚行动。
  起先她以为是花木兰独特的个人魅力和在军中的威望促使了这群将士们这么做的。
  可能起因确实是如此,但又不仅仅是如此。
  若真是一个在乡民的非议中已经心灰意冷的花木兰,即使不在这群将士中找到归宿,也会开始关注起自己的终身大事。
  为了不让父母担心,不让兄弟担心,不让过去的袍泽担心。
  她或许真是这样的人。
  原来皇帝拓跋焘一直没有忘了她。
  原来花木兰已经上升到这种层面了。
  原来他们从来不曾看她是“花木兰”,而依然是“花将军”。
  贺穆兰莫名的有些发堵。
  在她的时代,花木兰已死,只有“替父从军”的传说存在。
  虽然她起初只是为了不让父亲去送死这么简单的愿望,但从她是一个女人,且是最后活下来了的女人开始,注定就不会平凡。
  对于未来的世界来说,代表女人某种自强精神和的花木兰已经成了一个“符号”,至于这个符号是什么样子已经不重要了。
  谁会在乎一个“符号”的想法呢?符号就是人们想象的那个样子啊。
  贺穆兰第一次无比端正的跪坐在案几后,脑海里乱七八糟的浮现着各种奇怪的想法,以至于她连崔琳最终还是完成了谋士们“耸人听闻”的最终目的都无法气恼。
  她像是被人泼了一桶冷水般,久久的跪坐着,连崔琳什么时候离开了都不知道。
  离开了花家的崔琳和友人游可骑上了马,游可陪着崔琳在花家的门口静静的待了一会儿,在被周围各种小媳妇大姑娘盯得快要逃跑的时候,终于忍不住开口催促。
  “怀瑾,你到底在看什么呢?”
  “我有些后悔……”崔琳看着干的热火朝天的汉子们,他相信怕是除了皇帝,不会有第二个人能同时指挥的动这些天之骄子们做这些事了。
  而这花木兰,凭的仅仅是一个名头而已。
  他一点都不了解这个女人,但是他还是冒险来了,带着他一贯的自信和动摇人心的本事。他也是一名战士,此刻正在为了崔家的安危和大魏的安稳在战斗。
  他要步步紧逼,让这个女人投身到比战场更为可怕的朝堂和后宫中去。
  但正如花木兰所说的,‘和一个在生死搏杀中渡过了十几年,好不容易活下来的女人说出这样的话,这不是一个仁义之辈该做的事情。’
  崔琳毕竟不是祖父那种浸淫在大魏政治中心数十年,玩弄人心和权术与鼓掌之间的老政客,所以他也会有一瞬产生后悔。
  不过,这也只能稍稍让他的良心动上那么一动罢了。
  花木兰和家国天下谁轻谁重,这实在是太容易不过的选择。
  更何况,崔琳觉得自己的做法也许会让花木兰过上更为尊贵、更受人尊敬的生活。
  她本来就不是一个普通的女子,她是个“战士”啊。
  崔琳调转马头,在众人各种打量的目光中开始往虞城方向归去。
  接下来,他只要静观其变,徐徐诱之就行了。

  屋中。
  贺穆兰乱七八糟的想了一通以后,发现自己陷入了一种误区。
  妈蛋,给那阴险小人带到沟里去了!
  她是贺穆兰不是花木兰啊!
  什么拓跋焘,什么大魏,什么家国天下,精神坐标的……
  关她鸟事?                        

  小剧场:
  崔琳(心中盘算):接下来,我要这样,再这样,然后那样的动摇她的心思,唔,还可以……
  贺穆兰:管我鸟事?下次再来打出去,还能逼我强嫁不成!

☆、吾家木兰

  这十四位被千挑万选出来的京中宿卫在花木兰家住了三天,终于还是铩羽而归了。
  这些生而富贵的羽林郎们,在这三天之中吃了不少苦。
  其中一个羽林郎修屋顶时不慎踩到了屋顶的青苔落了下来,幸亏贺穆兰那时正在帮着带房氏和花木托的孩子,为了不让羽林郎摔死吓到孩子(大雾),贺穆兰上前接住了那个羽林郎,没有酿成“悲剧啊,求亲不成反断腿”的戏码。
  至于贺穆兰到底是怎么接的,以何种姿势接的,往事不堪回首,为了不让这位羽林郎接下来的人生中留下阴影,众袍泽都体贴的表示没看到或者忘光了。
  其他喂猪的、喂鸡的、推磨的,也就不一一提起了,反正都是些没有什么难度的力气活。
  虽然花小弟很心疼有个羽林郎好心帮着杀鸡结果是把鸡头斩下来了,以至于没有接到鸡血,但这几天的日子,对于这个从小就扛起家里重担,将种田、养马、喂猪当做日常的年轻男孩来说,实在是非常不可思议的几天。
  以至于半夜他和房氏就寝时,都会禁不住和她倾诉起若是后来当兵的是他,如今是不是也是过着这般威风的生活,穿着如此鲜亮的衣甲。
  对此,房氏无情的泼了他一盆冷水。
  “等你先不怕死人再说吧。”
  而对于那些汉家强宗子弟们来说,这几日他们也学到了不少东西。他们现在有自信若是落魄了,就凭一手写书信的本事,也不会饿死。
  写信和吟诗作赋毕竟是不同的,尤其是对大字都不认识,文辞稍微讲究一点就听不懂的老百姓来说,如何最节约纸张又写的浅显就成了一门学问。
  这几位北方高门子弟在无数个老太太老爷爷的唠叨中,渐渐掌握了这门学问。
  最大的感悟,却是执笔时落下的那些思念。
  对于远方出征的儿子的思念;
  对于漂泊在外的游子的思念;
  对于出嫁的女儿如今是否安好的思念;
  对于亲人或爱人最美好最朴实的情感……
  他们不会说“一日不见,如三月兮”,也不会说“君子于役,如之何勿思”这样的话,但他们的话比诗句更感人。
  若说这些强宗子弟最初只是为了给花木兰留下一个好印象而不大情愿的去做这件事的话,到后来他们已经是甘之若饴,完全领会了“施大于受”的含义。
  文字这一掌握在文士富族手中的武器,用这种温柔的方式发挥着它的作用,抚慰着看到它的人的心灵。
  这些强宗子弟甚至会好奇,若那些边关的兵丁、那些远游的游子看到了他们写的信,会有怎样的心情。
  然而无论如何,当贺穆兰明显的表现出他们已经打扰到她的生活时,这些羽林郎们不得不赶回平城了。
  他们仰慕花木兰到不愿意看到她对他们露出一丝一毫的厌恶之情。
  清晨,十四骑士从花木兰家的屋后马厩里牵出他们的马。贺穆兰指挥着力士从她的库房里搬出他们送来的彩礼,重新装到马车上去。
  虽然十四骑士一致认为他们这么多天打扰了花家的安宁,这些彩礼可以作为单纯的礼物赠予花木兰,但贺穆兰本着无功不受禄的想法,加上她确实拒绝了他们的求亲,这时候再要礼物有些缺德,所以坚决不受,十四骑也只能从了。
  “花将军,今日一别,不知何日能够再见。希望下次我们以旧交的身份来时,您能不要赶我出去。”独孤诺眼眶泛红,若不是他是宫中值守的郎官,此刻他恨不得在花家之旁搭个茅屋,磨到花木兰愿意下嫁为止。
  “那是自然。”贺穆兰爽朗的笑着,“下次再来,我必好酒好菜款待之。”
  她玩笑般地对独孤诺挤了挤眼。
  “你们这次来的人太多,好酒只好省了。”
  独孤诺何曾见过花木兰这顽皮的一面,当时就愣了一愣,而后是狂喜。
  “独孤将军……”贺穆兰凑到独孤诺耳边,小声在他耳边说起了悄悄话。
  随着贺穆兰的靠近,独孤诺面红心跳到想要蹦起来,而他听完贺穆兰的话以后,也确实是蹦起来了。
  “我曾听闻,每日泡脚时放些醋,可有效防止脚臭……”
  “都说了不是我!”独孤诺面色赤红,“不是我不是我!”
  贺穆兰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独孤诺。
  “啊,不是你。那你就姑且听听,也许以后用的到呢?”
  独孤诺在心中咒骂着不知道是哪个王八羔子在污蔑他,转眼间就被整备战马的骑士们包围住了。
  “花将军刚才和你说什么悄悄话了?”
  “独孤诺你好奸诈,你是不是去集市的时候在花将军面前卖乖了?”
  “说好了公平竞争的!”
  公平竞争什么?
  谁的脚更香吗?
  独孤诺翻了个白眼。
  十四骑很快就整编完毕,房氏和袁氏捧着新作的面饼和煮好的鸡蛋,给他们作为路上的干粮。
  贺穆兰的研究很成功,磨出的麦粉和水后作出了一种死面饼,虽然时间仓促做不了“酵头”,但纯小麦粉磨出粉做成的面比黑麦面好吃的多。这十四骑虽然出身显赫,但由于经常陪着拓跋焘行猎,意外的对吃食一点都不讲究,干啃干粮都行。
  贺穆兰看到这样离别的场面,心中也有些伤感。
  无论他们到底是不是因为拓跋焘的指示来的,他们愿意来,本身就已经表达了某种让人感动的东西。
  虽然她不觉得单身一人有什么不好的,但她还有些从内心感激拓跋焘为花木兰做的一切的。
  她不是瞎子,在这三天的相处过程中,她自然是感受到了这十四位军中儿郎除了相貌英俊,身形高大以外,各个人品都是不俗。
  十四个有赤子之心的好青年,这皇帝拓跋焘,是真想让花木兰获得某种意义上的“幸福”。
  这绝不是崔琳口中那种为了让全天下的人看到的虚假“幸福”。若是那样,拓跋焘只要以花家人相逼,逼她嫁一个外人看来十分优秀的青年就可以了。何必要如此想方设法做出“撑腰”的场面,又让他们自然的和她相处几天?
  这三天,她看着他们笨拙的抓鸡喂猪,上房揭瓦。
  她看着一个长相清俊的高门青年被一个老太太嘴中喷出的唾沫溅到了脸上,只是默默的擦掉,继续低头重新拟写家信。
  她看着独孤诺像是一头驴子一样拉着那个石磨,像是完全感受不到她的捉弄。
  这样的品质,比他们的出身和将来更宝贵。而她不相信拓跋焘如此慧眼如炬,只是随便挑拣就拉到这么一群如此优秀的青年。
  但正如这面前的十四儿郎一样,花木兰也是贺穆兰的偶像。正因为花木兰是贺穆兰的偶像,所以贺穆兰是在慎重的使用着“花木兰”的遗产,从不敢妄自“盗窃”她的东西。
  她时刻没有忘掉这些人崇拜的是谁,爱戴的谁,想娶的是谁。
  她要时刻保持这种清醒,不被这种虚荣冲昏头脑。
  所以她对着面前十四位骑士抱了抱拳,朗声说了一番话。
  这一番话,她不是自己说的,而是借着花木兰的身体,用花木兰的嘴,说着花木兰一直铭记在灵魂里,时刻不敢忘却的话。
  他们为花木兰而来,她觉得他们有必要听一听。
  。
  “各位在寒舍盘桓三天,当知百姓生存不易,世道艰辛。我花家已经是大魏平民中的富足人家,尚且要为军中喂养军马,种田给养军中儿郎吃食,如今征战连连,赋税不轻,我知你们都是贵胄高门之后,可能不太能理解这样的生活……”
  “在大魏,有更多的人家不及我家,却依旧缩衣节食,养着大魏的兵马,只为了我大魏能够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军中能少死几个子弟回返乡间,不要让战火烧到家乡。”
  “我不懂什么大道理,只希望你们他日驰骋疆场,能以这些百姓为念。”
  贺穆兰知道他们之中很多都没有经历过大的战争,就算如独孤诺之流,也都是为了家族的荣光和个人的前程在战场上拼杀。
  对于他们来说,战场只是一个晋升的场所,以性命搏前程,如此而已。
  他们确实比花木兰这样从军中一刀一枪慢慢砍杀上来的普通兵卒要容易出头的多,也更容易成长为一位高高在上的统帅。他们是如此的得天独厚,以至于从来不曾低下头看过下面的风景。
  对于千千万万的百姓来说,战争不是这样的。
  他们都不是花木兰,无需在一个战士最美好的年纪里卸甲归田,所以他们以后背负的信念和他们选择的道路,可能会影响更多的人。
  “蒙君教诲,必牢记于心!”
  独孤诺慨然应道。
  “蒙君教诲,必守余生!”
  十三骑士大呼出声。
  。
  花父撑着拐杖,倚在院中的一棵桑树旁。待看到身材修长的女儿说道“希望你们他日驰骋疆场,能以这些百姓为念”时,忍不住避到树后,擦了擦眼泪。
  他大概理解了,为何自家女儿出征前答应他只要一有机会就想法子活着回乡,却足足等了十二年才等到这一天。
  以前他一直以为是因为木兰天赋惊人,在军中没有按照他嘱咐般那样隐瞒住她的膂力。没有人愿意将这样一位勇士放手,所以才让她磋磨至今。
  如今看来,倒是这孩子自愿留在军中的。
  若说他之前是欣喜于一直在沙场中拼斗的孩子回到了家乡的话,今日这十四骑的到访,渐渐让他触摸到了女儿的另一面。
  藏在渴望平凡生活的外表下,那曾经属于女儿内心不凡的一面。
  他在想,是不是自己在女儿离家前重重的叮嘱让她放弃了军中的生活回乡。木兰不想改变,只想以原来的面目回到家人身边,甚至为了他们的感受默默的接受许多事情。
  但她毕竟已经不是那个会在窗下“唧唧复唧唧”织着布的乖女儿了。
  他曾后悔过木兰不是个男孩,因为若是那样,花家的“富贵”(注1)就不需要放弃“她”所拼搏过的一切。
  但如今他发现他错了。这样的一个孩子,是男是女又有什么区别呢?正因为她是个女人,她才值得让他更加骄傲。
  能说出“我不懂什么大道理,只希望你们他日驰骋疆场,能以这些百姓为念”的孩子,难道不值得他骄傲吗?
  若他曾是木兰麾下的一名兵丁,怕也会死心塌地随她拼杀于疆场吧。
  袁氏见到丈夫靠在桑树上一动也不动,也顾不上女儿到底在和那些英俊的青年们说些什么,赶忙小步跑到丈夫身边。
  “夫郎,你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她怔怔的抹掉他的泪水,不知道自己的丈夫在心痛着什么。
  “孩儿她娘啊,我们还是不要催着木兰成亲了吧。”
  花父睁开通红的双眼,喃喃地说道:“不能催,不能催啊。”
  “咦?为什么?我还在可惜呢,这次有这么多好男儿……”袁氏有些懊悔的看着门口的一群骑士,“只可惜我家毕竟只是个普通人家,木兰高攀了也许不是好事,我虽是妇道人家,这还是懂的……”
  “你不懂啊……”花父撑起拐杖,让自己的脊背挺的像是女儿一般的笔直。
  “怎么会高攀呢?我们家木兰嫁谁都不算高攀啊。”
  他喃喃地说着袁氏听不懂的话。
  “她已经变成苍鹰,展翅高飞过了。她在飞的时候,所有人都知道把她关起来是一种罪过,所以她继续飞了。如今她飞累了,我们不能把她当成住在屋檐下的燕子啊。”
  “哈?”袁氏傻了眼。
  什么燕子和鹰?
  “让木兰继续过她想过的日子。”他顿了顿,将那两个字说的重重的。
  “她‘想过’的日子。”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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