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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贞姬妾-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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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蔷薇晚
正文 001 回到原点
大盛王朝三十一年,二月初九。
“前面就是城门了,小姐——”
马车渐渐慢下来,传入耳中的,是年迈马夫的声音。
一手拨开马车的帘子,穆槿宁望着前面井然有序排队的车马,微微怔了怔。眼前正是她从丘垚城出发,走了整整三日之久官道的最终关卡。
是终点,也是原点。
她扶着马车,冷冷望着那遥远高大的宫殿,面无表情。离开京城两年多,这个出现在她梦里无数次的地方,这个让她在痛苦流泪的时候还魂牵梦萦的地方,她看不够,一眼看不完,恨不得将眼前的景象全部都镶嵌在眼底心里,恨不得将那些个熟悉的地方,一一走过。
周遭的风景,周遭的人流,喧嚣热闹,繁华景象,车水马龙,似乎什么都没变,似乎她失去的只是一个昨天。
却又似乎,一切都变了。
变得她睁着眼睛,却觉得陌生,觉得冰冷,觉得不认识了。她一直以为自己再也无法回来了,要老死在塞外边境,那里一天一天都过得好慢好慢,两年多的时间,她是数着日子过来的。
原以为流放塞外是最苦痛的记忆,呵,其实重回故地,重回让她喜爱又胆颤心惊的大盛王朝,才是最寒心的。
要是以前的穆槿宁,早该开心雀跃,而两年后的穆槿宁,却双目酸涩。
在冬日的阳光下,槿宁手脚冰冷,直挺挺伫立在城门前,心口那一阵阵阴冷却又火热的愤怒跟绝望,汹涌,翻腾……
是啊,她一直以为是德庄皇后扶持她,怜悯她,喜爱她,让她陷在这个没有自知之明的误会泥潭中数年之久——她太傻,太傻,竟然傻得将德庄皇后当成自己在皇宫中立足的强大靠山!
她,穆槿宁,其实不过是皇室宗亲最偏远最无权无势的那一族,宗室子女人数逾百,在德庄皇后的眼里,穆家的分量根本是一颗微尘,不值得六宫之主耗费心力多看一眼。她虽然被封为郡主,这个看似尊贵无疑的名号,却又引来朝堂多少人的冷眼跟讥笑!只因为——她是用自己天生痴傻的爹爹换来的同情!有郡主的封号又如何?德庄皇后常常召她进宫又如何?在两年前,她也生生记得,没有人愿意在龙颜大怒的皇帝面前为穆家多说一句话,包括那位她觉得格外亲近宛若亲娘的皇后娘娘。
皇室这个大家里面,是没有人情这样东西的。她也是在那时候,才看清楚这人世。
无论是对穆家冷淡的皇帝,还是对穆家照顾的皇后,又有哪一个不在运用恩威并济的手腕?!
觉得可怜的,就施舍恩情,觉得碍眼了,就除去抛弃。
如今在皇后娘娘面前得宠的那些宗室女子,大抵都是有个厉害的爹爹厉害的人缘,而她穆槿宁,早就一无所有。两年后归来的穆槿宁,即使免去了在塞外流放颠沛流离的艰难,那个罪臣之女的污名,却要伴随她一生。
她爹爹虽然继承祖宗荫蔽,被封为郡王,却因为天生痴傻,没有实权封地,在这皇室自保都难,更别提帮助自己生存。十五岁之前,她总是笑嘻嘻贴着德庄皇后的身边,最爱去的地方是景福宫,最爱看的是后宫的风景,皇后让姑姑捎给她的精致糕点糖果,都能让她欢喜好几天。她最讨厌的是回家,回到冷清的穆府,看到自己的爹爹,那个与任何一个玩伴的爹爹都不同的男人。
爹爹大哭的样子,大笑的样子,手舞足蹈的样子,拉着她的手不断喊着她名字的期盼的样子,她都讨厌,都憎恶。
如今她才觉得自己可笑,更可恨。
她恨了爹爹好多年,在流放的当初也恨着爹爹的愚钝被人算计利用连累,在去塞外的路上,每一夜她都在噩梦中惊醒。她恨爹爹,她恨他不但不能成全她的人生,还要毁掉她的命运,如果她有的是一个跟罗云郡主,娇灵郡主一样的爹爹,她一定可以不用过这样的人生!她厌恶被人嘲讽,白眼,她甚至不贪心,即便没有大富大贵也只求安定舒适——可惜她忽略了,那些也不过是暂时的繁华。两年前那件事,哪里是因为爹爹是傻子郡王才无人在意所以判以重罪?不,哪怕爹爹是一等一的贵族,一等一的红人,皇帝要抛弃的话,也是迟早的事。参与叛乱,知情不报,本该死罪。最后流放塞外,皇帝不单除掉一拨对自己无用对皇族无用对大盛王朝无用之辈,更借用这个最好时机让百姓人人称赞天子的宅心仁厚。
唯有她,清楚天子的刻薄狠心。
午夜梦回时,她甚至常常觉得,皇帝一定是厌恶爹爹吧,否则怎么会在雍安殿堂上下这么狠的手?!但她却又找不到理由,堂堂天子如何厌恶一个痴呆之人?!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这才是天理。
“小郡主——”一道温厚熟悉的声音,伴随着仓促的脚步声,传入她的耳畔,打破了她漫长的追忆。
从城门口疾步跑向她的正是个圆脸妇人,穆槿宁的眼底猝然有了光彩,朝着她微笑。“奶娘……你怎么来了?”
妇人满心欢喜:“知晓小郡主今儿个到京,奴婢自然要来给郡主请安,给郡主接风洗尘。”
那个字眼格外熟悉,听着却又格外惊心。曾让穆槿宁觉得无上荣耀的名号,原来也可以变成最大的讽刺。穆槿宁微微蹙眉,拉过妇人的双手,笑靥不改的平静,默默垂下了好看的眉眼。“我早已不是郡主,可别让人听见,隔墙有耳,连累奶娘,生出是非——”
“好,奴婢明白了。”妇人闻言,简直不敢相信这是自己一手带大看着长大的任性小姐,不觉眼眶发红。当年雍安殿上的风波,牵累到年仅十五豆蔻年华的郡主。郡王发配到大盛王朝最北的孤城风场ね醺信欤蛄鞣诺阶钗鞅叩娜馇饒愇冁尽Nㄒ坏那兹颂炷系乇蔽薹ㄏ嗉饬侥甓嗉灏荆嘈乃幔值闭嬉谎粤接锞退档们迕矗
在京城,郡王府绝对不算是最有势力最有风光的大户人家,却也过的安安稳稳,这小郡主的生母早逝,府里的下人也都把她当成主子看待,可惜……。当年养尊处优瓷玉娃娃一般的大小姐,如今却清瘦孱弱,宛若池中一朵孤单的白莲。那双紧紧握住自己的手,虽然依旧白皙,却也不像当初软玉无暇,粗糙细微的伤口,握在手心都觉得疼。
妇人想到此处,顿觉鼻酸,却依旧强装笑脸:“奴婢来替郡主拿行李,把包裹都给奴婢吧。”
穆槿宁微微点头,妇人从她手中接过,蓦地愣住了。只有一个青色布包裹,尽管如此,包裹也瘪瘪的。“这——就一个包裹么?”
“都快三年了,身边那些物什早就耗费光了。”面对奶娘的过度惊诧,穆槿宁却只是挽唇一笑,那双墨黑色的眼瞳之内,没有因为姣好面容上的浅淡笑花,激起更多的涟漪。她比两年前的穆槿宁更加潦倒贫瘠,但却失去了那份过度的骄傲跟自卑。
她变得更平静了。
如今,她觉得这样的结果未免不好,但经历的过程却难免坎坷波折。
她这趟回京,随行只带了一套贴身衣物跟盘缠,就算有金山银山,两年前也早就扩充国库,更别说穆府少得可怜的家产。再说了,此行她不易招摇,她回京,并不风光,若还打肿脸充胖子,更可悲。
半百妇人闻到此处,皱了皱眉,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将青色布包背在肩头,注视着眼前的十七岁女子。
穆槿宁的身影在日光之下,更显苍白,仿佛是一朵云,好轻,仿佛是一阵光,就快要消失一般的虚幻。
妇人细细打量着,小郡主跟她生母,长得越来越相像了。
二十年前,进宫的秀女那淑雅在秀女之选下落榜后,却不曾出宫,跟在德庄皇后身边整整一年,因为善于为人处世,温柔细心,成为皇后面前的红人。一年后,皇后把她把赐给了穆郡王,成婚第三年,诞下一女,皇后亲自赐名为崇宁郡主,对其疼爱有加,也是大盛王朝近年来唯一一个身份不足却被破格晋升为郡主的宗室女子。
那淑雅清丽婉约的美貌,在穆槿宁的身上尤甚,若说那淑雅的姿容是一颗珍珠的话,穆槿宁便是东海明珠。那清澈眼瞳,那深深酒窝,一笑起来的话便无法让人移开双目。如今她只着一身水蓝色布衣罢了,长发披散在脑后,只单单梳着素髻,黑色绸缎般的发丝上空无一物,也依旧清灵脱俗。
“怎么小姐竟是一人过关?紫玉小姐呢?”妇人这才留意到,眼前只剩下孤零零一个穆槿宁。虽然郡王府以往的下人早已分散,但紫玉是早年就来投靠郡王府的亲眷,十几年来跟穆槿宁从不分离。即便流放在外,两人也是在一起,比亲姐妹还要亲密,紫玉对穆槿宁也是忠心耿耿。妇人自言自语,不无疑惑:“太子大婚,大赦天下,不说皇后娘娘也点头了,郡王府的人都可以回来么?”
“表姐没回来……。”穆槿宁的喉咙一紧,余音苦涩无力,马车后猝然传来些许声响,她面色一白,疾步跑向马车前,捉住布帘,整个人都钻了进去。
是听错了么?怎么好似婴儿啼哭的声响?妇人拧着眉头,不知穆槿宁为何惊慌,只待她一同见到空空的马车内盛放的是何等的珍贵物品,猝然低呼一声,肩膀的包裹也猛地滑落。
“这!”
“是个男孩。”穆槿宁将那个白色襁褓抱在怀中,靠在马车边,阳光照亮了这个孩童的面孔,约莫才一岁大的孩子,五官却是清秀至极。仿佛是不适应京城,孩子哭得厉害。奶娘是吓坏了,她一眼就看得出来,她却还是撑着自己,笑着说下去,云淡风轻。
“郡主,是你的——”妇人睁大了双眼,语气都急促起来。
她避开奶娘炽热的目光,突地心口一阵闷,只能垂下双眼,轻轻拍打不断啼哭的孩子。“孩子生得很好看吧,奶娘。”
妇人望着那清绝的笑靥,却呆若木鸡。她沉默了些许时间,说话之间,也带着颤抖,手背覆上穆槿宁的手,她也只能挤出笑,尽力说些贴心的话,不想让穆槿宁伤心。
“都三月天了,小姐你也不多穿些衣裳,看这手都冻红了。”
“是啊,京城,真冷。”
穆槿宁顿了顿,心里像是有很多话,却又只能说出这几个字。那一张张面孔,一种种神情,一幅幅画面,都像是闪电般越过她的眼前。
她的心境似乎已经平静了。
却又好像暗潮汹涌,无法平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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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002 可笑的重遇
“老爷回京两天了,早年郡王府卖了,奴婢还怕老爷小姐无处安身,听闻皇后娘娘派人给找了一处居所,虽然不大,但清爽安静。”
一路上,听着奶娘的话,穆槿宁默不吭声,跟随着她走了去。
她曾经贪恋的,痴迷的,在乎的那些个人,其实并不是最重要的。她恨过天子,甚至恨过皇后,但只是她在边塞宣泄情绪的一种寄托。如果不去恨他们,不去恨那些高高在上又可以主宰世人命运的主上,她也许一天都挨不过去。
她回京最想见到的,是爹爹。
“奴婢先带这个孩子去歇息了,老爷就在庭院,怕也等了小姐很久了——”
奶娘笑着说道,怀抱着入睡的婴孩走向一旁的院门。
穆槿宁的视线锁住庭院中的景象,那个男人,她自然认识,但她这才发现过去的十七年,她甚至没有一天,没有一日,没有一次是好好看过这个男人。
穆峯一身绿色常服,黑发披散在脑后,端端正正坐在桂花树旁的石凳上,手握着毛笔,那副表情宛若刚去学堂的孩子。
地上,桌上,笔下,是杂乱的宣纸,上面满满当当写满了龙飞凤舞的字体。
她轻轻走过,接近,白色的纸,墨色的字,呵——好熟悉的画面。
突然她被一个女子猛地撞开,那个女子娇小的身躯,却藏匿着无穷的怒火,穆槿宁眼看着她狠狠践踏,将那些苍劲有力的字体,撕成粉碎,碎片如雪花飘散在半空,像是一场瓢泼大雨,隔开她跟那个男人。
仿佛这样还不解恨,那个红衣少女的肩膀因为生气而剧烈起伏,那个男人喊住她,少女却猝然转身离开。
一张一模一样的脸,就在咫尺之间。
这个骄傲的少女并不是别人,而是以前的自己。
穆槿宁伫立在原地,手脚冰冷,她突地看到自己的任性,常年以往,伤害真正爱她的人。
这世上唯一,真的爱她的人。
两年多了,她都变了,而那个男人却还是跟两年前没什么两样。他算是皇亲国戚中长得最仪表堂堂的男子了吧,他的眼底没有人世间的猜忌和冷漠,他即便年约四旬依旧黑发年轻,他就在她的眼下专注的沉溺在一个人的世界。
这个男人好似没有变老,时间的残酷都没有消磨他的英俊,更没有让他衰老丑陋,两年多的流放,他只是瘦了许多。
她担心的太多了,穆槿宁蓦地嘴角扬起,缓缓俯下身去,拾起那地面的一张张宣纸,小心翼翼宛若珍宝地整理在手掌中,几十年如一日,他写的四个字,她不用看都清楚。
淑雅。
槿宁。
那四个字,就是他全部的世界,全部的想念,全部的财产。
一个妻子,一个女儿。
早逝的妻子。
不孝的女儿。
尽管如此,他心目中的世界还是牢不可破,固若金汤。
穆槿宁将那一叠宣纸轻轻贴在心口,仿佛那未干的墨香,平静了自己的心智,温暖了自己的冷漠,十几年身处围城,她不愿走出去,却还总抱怨爹爹走不进来。
“爹爹的字,真漂亮。”她苍白的指尖,轻轻拂过娘亲的名字,眼底渐渐温热起来,这样一句称赞,是真心,却也迟了十几年。
痴傻之人,却也痴情。对妻子的痴情,对儿女的痴情,对家的痴情,这世上又有何人可比?
穆峯满心激动,面目通红,甚至连手中的毛笔都摔落在地,视线紧紧锁在收着宣纸的那名女子。站在他面前的她,两年多前还是个只到胸前的少女,如今却已经快到自己肩膀处了。那正是他心心念念的人啊,是他的女儿啊,明明是中年男人的俊朗面目,炯炯双眼之内流露满是孩童般的热切。“宁儿,是真的吗?”
她以前总不愿意承认,看到爹爹沉迷书法也总说他的字写得丑,即使这是他世界中唯一的消遣。即使,愚钝的男人,居然有书写的天赋异禀。
“爹爹,这两年,你受苦了。”
穆槿宁轻轻张开双臂,环抱着那个高大的男人,她默默闭上双眼,泪水无声弥漫整个面颊。
这是她懂事之后,第一次抱爹爹。
这个拥抱,迟到了十多年了。
她的人生,错了十七年,太子大婚大赦天下,她回来,也是天意。
上苍给她一个机会,她要重新再来。
她要变成一个崭新的穆槿宁。她要开始学会一个人守护,她人生中最重要的人。
“宁儿,宁儿你刚才叫我爹爹了?叫我爹爹了是吗?我没有听错吧。”穆峯突然才回过神来,他虽然愚钝,却听得清楚。他猝然推开穆槿宁,这才看清她白玉面容上的泪水涟涟,不禁慌了,双手急忙抹去她的眼泪。
他向来最怕看到,女儿的泪,就算再难过,只要见到她眼里委屈又愤怒的泪光,他就会避开穆槿宁。没来由的,他再度束手无策,穆槿宁的眼泪炽热的让他手心微微发烫。“宁儿不要哭,宁儿乖,是爹爹惹你哭了吗?爹爹不好,爹爹给你买梅干——”
跟她相比,两年多让她成长历练,而爹爹,更像是个孩童。
穆槿宁轻轻捉住他宽厚的手掌,他的手心依旧温暖,更没有任何茧子,她终于放心了,中叔用最后的钱财买通了遣散流放的头领,总算没让养尊处优的爹爹在塞外受尽非人待遇。即便吃住简约,总还是不需要服侍别人过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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