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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小婢-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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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料想也不会有人刻意来问。”

她停下手中佛珠,叹了一声,又道:“你父亲的三年丧期已满,却迟迟不见袭爵的旨意传下——你当好好思量才是。”

一听这话,右下首的大太太陈氏立刻慌了神,她重重的磕了一个头,带着哭腔道:“老太太,这都是我的不是,平素没管教好这些狐媚子,带累了老爷——”

老夫人瞧都没瞧她一眼,只是淡淡道:“熙儿是什么样的德行,我素来深知——你未免贤惠过了头。”

言罢也不叫她起来,闭了眼道:“我乏了,你们都退下吧。”

夜已经深了,初兰洗漱完毕,又向人讨了药膏擦了脸,这才一身疲惫的睡下,不多时就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只隔了一道薄板做的墙,小古在黑暗中睁着眼,听着外间的动静,良久,她才从床上起身,动作敏捷轻柔,不发出一丝声响。

在这半间没有窗的陋室里,她摸黑取出一个大水罐,又从床底稻草下取出一只大匣子,打开。

琳琅满目的粉末和膏脂,还有棉签、布帕碎片和若干器具,她在黑暗中如鱼得水,动作顺畅的开始给自己卸妆。

在她的缓缓擦拭下,干黄的皮肤渐渐的变得白皙细嫩,先是手足,再是脖颈处,最后是脸上。

她闭上眼,没有灯、也不必看自己的容颜——因为她早已熟悉自己的每一寸骨骼、肌肉和皮肤。

第三章 秘会

幼时闲谈,母亲曾说过,无分男女,人的脸上一共有一十四块骨头,有四十二块肌肉——骨头和肌肉差别很细微,却让每个人的面容千差万别,各有不同。

想起母亲,小古的手停顿了一下,随即取过一旁的水罐,用软巾擦去所有伪色,所有取过脂膏,开始替自己做出另种面貌来。

眼稍略微上扬、两颊显得凹陷,额头和眼角再加几丝细纹,最后上一层略粗黑的肌肤……打扮完毕后,她取出一只玻璃瓶,小心的倒出一簇粉末,仔细的涂在身上。

这半间房没有门窗透气,湿盐、烂炭和油腻的破桌烂凳胡乱堆积,一股子味道混合着极为难闻——天长日久,弄得她身上也是一阵烟火味,内宅上下都无人愿意靠近,这本在她筹算之内,但现在要出门,便只能换一种味道了。

将粉末撒满全身后,她轻嗅鼻端,终于满意的点了点头,取过小小一只细软包袱,上前两步到了墙角,弯下腰,拖开了两块长条青石底砖。

墙角露出的洞不算大,但她实在太过瘦小,缩着身很轻易就钻了过去。

夜已经深了,沈府内宅甚是安静,只有打更与守夜的仆妇们半睡不醒的尽着职责。

小古的手脚敏捷轻盈,无声息的绕过她们的眼,一路来到西侧后门处。

看门的朱婆子多喝了两杯酒,正是醺醺然坐着打盹。冷不防有人轻轻一推,顿时吓了一跳,酒意化为冷汗醒来。

“是你!!”

她吓得声调都变了。

“开门。”

一声低语,却唬得朱婆子面色煞白,一字也不敢多说,抖抖索索的拿出钥匙开了门。

深夜寒意入骨,檐角墙根都凝出一层白霜,北风呼啸着打着旋儿肆虐城中,拽得枯枝纷纷弯折。

深夜的金陵早已进入夜禁,百姓不得上街行走。峻令之下街上杳无人迹,就连那一弯残月都躲进了云里,纵横交错的街道市坊都陷入了黑暗与沉眠。

远处似乎有更夫走过,隐约有吆喝声,“小心火烛——”

灯笼的微弱白光照不亮方圆几丈,宛如鬼火一般更添阴森。

小古背着包袱,她沿着长街,紧贴着屋檐下静静而走,悄没声息的象只幽灵,但速度居然不慢。

蓦然,远处传来得得的马蹄声,突变加大的灯光在眼前迅速扩大——

“什么人,站住!”

一声断喝宛如春雷初绽,马蹄声疾冲轰鸣,琐子甲的铁链在地上拖曳出当当的清脆声,小古目光一闪,立刻听下。

一队人马将她围拢,高头大马的鼻子喷着白气,前蹄不断撅起乱踢,马上的兵尉们低声笑着交换了个眼色,“天子脚下居然敢犯夜禁乱闯,啧啧,居然还是个娘们!”

他们围拢上来,高大的压迫感直逼而下,小古却是静立不动。

灯光的明亮驱散了黑暗,出现在他们面前的女子披了黑色长袍,内罩白色麻衣,从头到脚只露出一双眼睛,腰间绑了一根稻草编织而成的青色腰带,胸前挂着一对辟邪的五毒符——这一套活脱脱是收尸人的装扮!

禁夜令之下,以鼓声为号,官员百姓都得在天黑前各归其所,不得在街上逗留,惟有三种情况例外:急变、病重和死丧。

有经验老成的兵丁连声喊着晦气就要离开,为首的校尉正是年青,二十出头面如冠玉,怀疑的问道:“你是哪来的?因何收尸?”

小古啊啊叫着,比画着地上写了“义庄”两字。

原来是个哑巴……那校尉面色缓了一下,看到义庄两字更是心中明了:今年气候怪异,入冬后比往年更冷,城郊和北城等住满贫寒小民,大都用不起火炭,房子又破旧,年纪大的受不了这寒气,往往熬不住就去了。这等人家有的连一口薄皮棺材也用不起,亏得应天府尹大发次慈悲,让京郊几家义庄都及时来替他们收了尸体,等开春再下敛,所用花费全部由官府补贴。

“既是义庄之人,就好生去做吧。”

那校尉说完便勒马而走,行动之间带起了气流之风,他突然停了下来,若有所思的回头看去——

夜色中,小古的身影一点点在街角远去。

“大人,可有什么不妥?”

听着询问,他摇了摇头,只觉得方才嗅见的气息中,除了香灰、药符味,另有一种清淡的冷芬。

残月上了中天,从柳梢中班驳透出,秦淮河沿岸仍是一片笑语莺歌,灯火通明。

夜禁之法从唐时起施行,初时法令最为森严,宋时从皇帝到小民都贪图享乐,干脆废除了这条法令,至元蒙时干脆成了猎杀汉人的借口,闹得人心惶惶无人敢于夜行。本朝洪武太祖平定天下后,虽恢复了夜禁,却禁不住这十里秦淮的旖旎艳香——据说就连府尹他老人家的亲属也在其中有些干股,来往的又多是达官贵人,于是官府对这一块就睁只眼闭只眼:只要你夜禁后不离开沿岸这片,也就不来多管。

这里的青楼楚馆不知凡几,人头攒动摩肩接踵,小古躲进一间没人的水阁,脱了身上黑袍,反折过来一穿,立刻便是一袭湖水蓝翎纱袄子,又从包袱里取出一条综裙换上,把杂物打进包袱,便袅袅走了出去。

她扮的容貌偏老,又显得几分薄冷,旁人看了只以为是哪间妓馆的鸨母或是管事大姐,倒也没人来扰。

熟门熟路的找到岸边第七棵柳树,从水边倒影确定没人跟踪,这才走进深巷,几个转折后,终于到了一间馆阁前。

大门处红绡垂门,紫檀为槛,煞是气派。门顶匾上一行字银钩铁划“万花楼”。内有大厅锦堂,一派花团锦簇,歌舞之声婉转悠扬,一阵阵的夹杂有男人的欢呼喝彩声。

小古走到门外,便被青衣黑裤的两名小厮拦住,她嘶哑着嗓子拿出木牌凭证,“你家鸨母让我送几个新鲜的绣样给她看。”

小厮们连忙带她进入,沿回廊绕过影壁,眼前一色素梅,枝干森虬,错落有致。

到了内院又被两个黑衣壮汉拦住,“妈妈有事,不能招待,请回。”

她一提衣袖,露出衣料内衬——上面绣有小小的一朵兰花,两人顿时面色一变。

万花楼的内院蜿蜒曲折,高楼连接,是为非富即贵的客人们准备的雅间,其中一间的兰香阁今日却寂静无声,暗无灯火。

房里分明已经坐了人,却只能听到静静的呼吸声。

楼梯上传来脚步声,众人不由坐直了身子,有人习惯性的手摸刀鞘警戒。

门吱呀一声推开,靠门有人低声说了一句:“十二娘子到了。”

众人这才松了口气,上首那人低声吩咐道:“掌灯。”

只有一根灯芯被点燃,幽微的光芒被窗缝间暗风吹得摇曳不定,照出各人在屏风上的身影,屏风上绘了一簇兰花,幽独生长于断瓦残垣间,风姿卓绝不凡。虽是寥寥丹青妙笔,却让人眼前一亮。

上首那人问道:“十二妹,因何姗姗来迟?”

“路上遇到些意外。”

小古一句淡淡带过。

那人便不再追问,只是干咳一声,道:“既然都到齐了,就开始吧。”

周遭黑暗中,下首第三位是个高髻雪肤的艳装少妇,娇笑了一声,却无半点欢愉,“二哥,今日之会是为何?”

“明知故问。”

第四位是个中年汉子,个头魁梧一脸扎髯,手上有厚厚的茧子,他冷冷的说了一句。

“出了这么大的事,再不聚齐商议,那就只好去地府阴间相会了。”

说话这么尖酸的那人眉眼俊朗,似笑非笑间更添迷人神采,只是两个眼珠不安分,溜溜直转。

“九哥就这么去了,剩下我们苟且活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尽头。”

这是个美貌娇弱的少年,脂粉气很浓,一边哽咽,一边眼圈已经红了。

上首第二位喘咳了一阵,听起来是上了年纪的妇人,“我已经四十了,半截身子入土,没想到却是白发人送黑发人,九弟他……可惜了。”

“可惜了”这三字宛如千钧巨石一般压在众人心上,想起那人六艺诗书无一不通、温文儒雅却又凛然刚直的模样,顿时悲恸得喘不过气来。

泪,早在多年前就流干了。痛,已是痛无可痛,多年前他们便失去了所有,今后的漫长岁月里,还将继续不断的失去。

命运早就注定,无法抵抗,无法躲闪,即使是用尽心力也无法挽回。

一片愁云惨淡中,下首第七位,有人朗朗说道:“王霖他死得太冤,我们不能就此罢休!”

语声铿然,众人心中顿时一惊。

第四章 夜议

“七弟,你这是什么意思?”

为首之人静静问道。

“这么多年来,因为是监察御史王度之子,九弟他被转卖多次,受尽了凌辱,甚至有主家专门逼他在宴席间青衣侍酒,动辄大呼‘这就是当年的头名会元’,让他长跪奉杯,甚至用藤条抽他取乐……”

他的声音平缓,众人静静听着窗外的冷风呼啸,心中各有酸楚——是为死去的王霖,也是感怀自己身世。

下首第七位那人说到此处,冷笑一声道:“这次他的主家当年因为贪墨受过王世叔的弹劾,手段就更是酷狠下作——他们居然要把他卖给冯纶那个禽兽。”

所谓人的名,树的影,听到这个名字大家都倒抽一口冷气。神武将军冯纶年届五十,并不算是什么有名的将领,但此人以淫猥残虐闻名整个京城——他的府中经常会有赤条条的尸体抬出,都是签了死契的男仆小厮,满身伤痕让人不忍目睹。

看了一眼众人,他继续道:“广平伯府的事你们都听说了吧?他家五公子顾念同窗之情,花重金把王霖赎买后藏到了庄子上,却偏偏被人告密——结果,九弟王霖落得逃奴之罪,在菜市口腰斩,那位五公子也被连累得行了家法打断了腿。”

他略微提高了嗓门,环视众人道:“根据我的调查,这个告密者,至今已经举发了五起官民包庇、藏匿贱籍奴婢的案件——他就是冲着我们来的。”

“这个人是谁?”

第三的女子怒声道,她有二十七八,脸上妆容精致而艳丽,却隐约透着风尘味的憔悴。

“刑部主事杨演。”

“是他?”

有好几人惊呼道。

第十位的美少年皱了皱鼻子,更是雌雄难辨,我见尤怜,“我听说过这人——刑部大人们来我们馆里的次数本就不多,但他们酒醉后提起这人都有点害怕,都说他是个天生的酷吏。”

“此人为了奉迎皇帝,一心要告发我们这些贱籍罪奴——我们越是凄惨,逆贼朱棣就越是高兴,他就越能青云直上!”

第七位的年轻公子嗓音不疾不徐,却带着一股坚定怒意——他身着乌貂镶金的氅衣,腰系白玉九连环云绦,侧边垂着一只描金暗绣的荷包。即使是灯烛昏暗,也能看出是个清俊风雅的人物。

上首的大哥嗯了一声,嗓音极为森冷,“此人不除,还会有人受害——我们‘金兰会’不是任由他人揉捏的软柿子,三天之内,必要取他性命!”

众人悚然一惊——金兰会自成立以来,各人感念身世畸零,共约结为异姓的兄弟姐妹,虽然也暗中做了不少大事,但明火执仗的要杀一个天子近臣、朝廷命官还是第一次,不免心下有些惴惴。

大哥的目光缓缓扫视众人,“我们都是世家官宦之后,自小都是锦衣玉食、丫鬟仆妇捧着长大,如今沦落到这步田地,也不敢再讲什么风骨气节,只求苟活二字而已——现如今,有人想让我们活不下去,我们只好送他去地府见阎王!”

众人一阵默然,随即有人问道:“要怎么做?”

有人自告奋勇要在剃头时一刀将他刺死,有人反对说在饭里下毒较为稳妥,甚至有人说要趁他去青楼寻欢时让他得“马上风”,死了也得个肮脏名声。

在场之人都是在泥潭里沉沦久的,做着些下九流的营生:走卒、优伶、娼妓、苦力、吹鼓手等等,要做到上述这些并非难事。但大哥的一句话却击碎了所有人的兴奋遐想——

“一旦杀了他,朱棣震怒之下,就会有无数人需要为此陪葬——不管是我们自己还是别人,都要留待有用之躯,不能白白牺牲!”

所有人顿时泄气了:是啊,杀一个朝廷命官非同小可,无论如何总会留下痕迹,就算天衣无缝,现场之人总也逃不过迁怒连坐。

就在一筹莫展之时,最下首有人低低的说了一句:“我来吧。”

众人惊愕之之下一起侧头,竟是从来沉默寡言不出一声的十二娘!

房内一灯如豆,角落那道瘦小的身影静静坐在灯光照不到的昏暗处,一身蓝衣安静娴然,低垂着头谁也看不清她的表情——

“我有办法。”

夜近二更,沈府的清渠院却仍亮着灯火。

二夫人王氏仔细看完了这个月的帐本,疲倦的揉了揉眉心,一旁伺候的姚妈妈赶忙扶她坐在云锦软榻上,把堆花璎珞纹软芯靠枕递在她腰间,王氏这才惬意的松了口气。

姚妈妈从小照顾她长大,不由的心疼埋怨,嗓门也大了些:“老太太真是借题发挥太能闹了——就因为大老爷那点子风流帐,就把您四位都喊了去一顿训诫。说到底这是大房的丑事,与我们二房半点干系也没!”

王氏冷冷的扫了她一眼,姚妈妈一惊之下就要屈膝下跪,王氏一只手扶住了她,“我知道妈妈是心疼我,刚才那话只当没听着——出了这间屋,你若再这般口出怨言,别怪我不给你体面了。”

姚妈妈惊出一身冷汗,连忙诺诺道:“老婆子我真是昏聩了,夫人教训的是——”

看着王氏平静无波的脸色,她低声在她耳边道:“不过这大老爷还真是半点都不省心,连皇上钦定的罪奴都敢沾惹,真是吓死个人——好在这次老夫人及时把那小蹄子打死,否则真不知要给府里闹出多大的祸事!”

王氏叹了口气,打断了她的絮叨,“江山易改,禀性难移——且瞧着吧,今后还有得闹腾!”

她一个眼神示意,身后侍立的大丫鬟娇柳立刻上前来,手脚敏捷的对镜卸着头面首饰,姚妈妈帮忙一一归入金线镶螺钿八宝团花黄花梨的大梳妆盒中。

另一个二等丫鬟春杏端了银盆,跪着稳稳呈上,娇柳替她用巾子绞了热水敷在眼下,祛除这一天的疲劳和黑眼圈。

王氏闭着眼,好似在跟姚妈妈解说,又似在自语:“大老爷好色不羁惯了,当年他为了天香阁一个当红的粉头,抛下怀胎八月的大嫂不理,生生将大嫂气得血崩而死,老太爷气得把他重打四十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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