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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辰-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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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来吊唁母亲之人,表面虽哭得撕心裂肺,眼底却少有真实情感,而此时,她却能确定,秦元君是真心为她母亲伤心,真心在担忧自己。

温良辰摇摇头,嘴角艰难地勾起,露出一丝若有若无淡笑:“表哥莫要担心,我会好生活下去。”

瞧她那副明明脆弱,却要装出坚强的模样,秦元君神情一黯,心中刺痛莫名。

幼年失母和少年失母,概念完全不一样。

秦元君每年虽伤及亡母,好歹连人都不知长何模样,哭几下便好了,而温良辰这种,是结结实实的失去依靠。

襄城公主对于她来说,是天是地,更是整个家的支柱,是温良辰心中的支柱。

秦元君甚至不能想象,若是自己亲眼面对母亲冰冷的尸体,会是如何的绝望和悲伤,所以,他能理解温良辰的心情。

秦元君垂眸看着她,眼睛逐渐湿润,良久之后,才深吸一口气,哽咽地吐出两个字:“我懂。”

“表哥……”

温良辰抬头望他,心中有一股说不出的滋味,不知是痛苦还是释然,痛苦的是,自己的情感被他看破,她被拉回现实,终得面对失去母亲的事实,而那股释然,却是被人理解,有人与自己同感的欣慰。

就好像,终于有人,和她呼吸到了同样的空气,那空气在他的感染下,是清新的,而又富有淡香的味道。

她觉得,周围的景色终于鲜活了起来,青草红花,红墙绿瓦,整片天空不再是从前的灰与白。

温良夏眨眨眼睛,两行泪从脸庞滑落,忽然,她觉得自己这样哭,似乎太没有用,遂赶紧抬起头,勉强笑道:“表哥,你还会唱曲儿给我听吗?”

望着她眼中泛着希冀的波光,秦元君心中一动。

“会,你何时想听?”

他的声音很轻,很柔,生怕打扰到她的眼泪。

她的眼泪美如莹莹珍珠,却会让他心痛。

而他……竟然不知自己为何会如此。

“再过几日罢,我生辰那日母亲遭遇不测,我这辈子,宁愿不过生辰……”温良辰捏紧小拳头,眉头紧紧蹙起,眼眶使劲地收缩,强忍着眼中的泪水,不让它再掉下来。

这时候,她突然觉得,自己没有想象中坚强。

“我在庄子祭拜那日,便是我母亲死去之日,我母亲,在生我那日便去了。”秦元君苦笑一声,他那日刚好满十岁。

温良辰却恍然大悟,原来秦元君之母莺儿,是难产而亡。

“王姨娘对我说,我母亲曾是王妃身边大丫鬟,父王前去边关,王妃便给母亲开了脸,遣至边关照顾父王。”秦元君顿了顿,脸上浮现一抹难过,“母亲喝避子汤,却不小心怀上我,王妃以为母亲背叛于她,对我颇有微词。”

秦元君右掌抚在她额头,原本脸上的温顺如同暴风过境,留下的是罕见的刚毅和坚强,他定定地望着她,一字一字好似从嘴中蹦出:“他人骂我低贱,我却从不如此觉得。难过之时,痛苦之时,便想想母亲。她拼下性命生下我,便是希望我今后出人头地,希望我能齐家安康。表妹,今后莫要说此丧气之言,即便无人为你过生辰,公主殿下也盼你过生辰。”

“良辰,寓意良辰似锦,纷繁美好,无论公主殿下在何方,她都望你一生幸福和乐。”

一股热流自他掌心发出,自眉心浸入她心底,温良辰感受着额头上他的肌肤,心中觉得,最近这段日子,没有比今日更令人觉得舒坦。

“表哥,多谢你。”

温良辰不知如何开口。

秦元君收回了手,全身气质一变,恢复成从前那身书生文弱的模样,和和气气道:“表妹,去前头罢,他们都等着你。”

温良辰抹了一把脸上的湿润,抬头真心地笑了起来:“表哥,还要恭喜你得中案首。”

秦元君负手看她,眸中泛着一股温柔,他将头侧过来,狡黠地笑道:“若是不中,可有脸来见你。”

温良辰和秦元君见过一面后,只觉心中那股浓重的阴郁,仿佛被他一扫而净,连走路都轻快不少,待行至灵堂之时,却好巧不巧碰上和郡王妃。

如今和郡王升为亲王级,和郡王妃自然改称为和亲王妃。

和亲王妃脸上挂着泪水,见着外甥女温良辰前来,哭喊了一声,便扑上来抱住她,道:“良辰,舅母来了。”

“舅母莫要太伤心。”温良辰小声道。

和亲王妃握着温良辰的手臂,哭着点点头,随后又红着双眼,抬头道:“良辰,在你出生不久后,你舅舅与你母亲曾经将你和宸佑亲事定下,从今往后,你便是我亲王府半个人了,若是有何困难,或是有人欺负于你,让你觉得委屈,定要和舅母说,舅母为你做主。”

温良辰听闻此话,浑身有如雷劈,猛震了一下。

☆、第16章 夜冷面

秦元君见过温良辰之后,又绕至前头祭拜襄城公主。

此时,和亲王妃正抱着温良辰说话,而她的表情却十分奇怪,眼中既迷茫又震惊,好似受到某种极大的打击般。

秦元君看了她一眼,表面维持镇定,往前走几步,跪在蒲团上行礼,心中却疑惑不已,最后忍不住竖起耳朵,侧耳倾听。

和亲王妃的声音断断续续传了过来:“宸佑这孩子心地实诚,必不会亏待于你……”

秦宸佑?

亏待温良辰作甚?

秦元君皱皱眉,将三柱香插在炉中,撩清下摆,慢慢起身。

“……婚姻本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舅舅正有此意,怜你无依靠,怕你受了欺负,便让我来与你说……”

“待你重孝去了,你舅舅便递旨上去。陛下若能金口赐婚,于你今后也是好的,你及笄之后成亲,由舅舅和舅母照顾你……”

秦元君刚巧站直身子,听闻此话,膝盖一抖,惊得差点往前扑了过去。

“少爷!”小厮被唬了一跳,忙伸手抓住他的手臂,将秦元君给及时稳住了。

“少爷,您怎么了?”

方才他差点摔倒,引了不少人回头,秦元君垂下头,掩住眼底的慌乱,抬手挥了挥道:“莫要惊慌,我无事。”

四周投来的疑惑目光,这才纷纷散了去。

被刘海掩盖的阴影之下,秦元君激动得双目圆睁,眼角欲裂。

他使劲地深吸两口气,压抑着心跳,蓦地转过身,闷头便往门外冲去,小厮“哎哟”一声,不解地摸了一把脑袋,急急忙忙地追了出去。

等到上了马车,将帘子拉好之后,秦元君才回过魂来。

良辰……竟与秦宸佑曾经定过娃娃亲?

看和亲王妃的模样,和亲王府似乎是定了主意,想借此次将婚事达成。

他双拳握紧,指甲几乎要在肉中掐出血来。

不行,良辰不能嫁给大哥!

秦元君呼吸不稳,一拳锤向向马车墙壁,马车微微晃了下,外头的马儿“吁”了一声,不过片刻,车把式的向里头递话:“少爷,方才怎么了?”

秦元君使劲喘了两口气,平复心境,竭力使自己声音维持镇定:“无事,方才不小心撞在案几上。”

车把式“哎呀”了一声,声音带着一股担忧:“少爷,您小心,小的将马车赶慢些。”

“嗯。”秦元君无力地靠在壁上,嘶哑着嗓子闷声应道。

右手传来一阵尖锐的痛苦,秦元君“嘶”了一声,垂头望去,手背上竟然磕破了皮,殷红的血慢慢地浸了出来,顺着手臂缓缓流下,沾湿了雪白的袖口。

他顾不上疼痛,艰难地抬起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猛地一抬头,咕咚咕咚狠灌下去。

清冽的水入喉中,令他整个人清醒了几分,秦元君抹了一把脸,终于淡然下来,不禁扪心自问:“我为何会如此气愤?”

为何要气愤?

他素来心若死水,直到碰上温良辰之后,便总会忍不住激动,他顿时觉得,最近自己似乎变得有些不可理喻。

秦元君摇了摇头,破罐子破摔般往后一倒,将身体躺平,随后阖上双目。

谁知等到他沉入黑暗中后,脑海中景色更为纷繁,一幕幕都是温良辰长大后,身穿红艳嫁衣,头戴凤冠,嫁给秦宸佑作娘子的场景,气得他将牙齿咬碎,几乎吐出血来。

内心的煎熬,折磨得他痛苦万分,最终,秦元君只好翻身坐起,撑着下巴,呆望着绣在藏青色帷幕上精巧的暗花。

入夜,和亲王传秦元君前去书房。

秦元君心中疑惑,他得中案首之后,和亲王都曾有所表现,为何却在今晚起意,突然想要见他?

一路上碰上不少仆役,见秦元君慢慢走来,纷纷投来艳羡的眼神,问安之声络绎不绝,与从前相比,简直是天差地别。

之前下人见他身份卑贱,懦弱可欺,哪里将他放在眼里,秦元君走过身边,他们都懒得支会一声,实在是面对面碰上,没办法之下,才敷衍地唤上一声“四少爷”。

而此时的秦元君,得以考中案首,顺利为国子监监生,今后前途不可限量,二少爷、三少爷同样是武秀才,都没他名次高。

下人们都是看人下菜、逢高踩低之辈,如今瞧着气质不改的他,突然无比顺眼起来,秦元君虽温文病弱,此时在他们眼中,却变成了斯文知礼,脚踩七彩祥云,光芒万丈的大官,岂是二少爷、三少爷等武夫蛮子可比。

“四少爷,您来了,王爷在书房等您。”伺候和亲王的是一位管家,这位柳管家早早地便等在院门前,见秦元君走来,神色恭谨,态度殷勤。

“四少爷,也只有您来,王爷才交待咱们准备齐全呢。茶是新沏好的,还有四色点心,您若是吃着好啊,稍后命人给您再多送些过去。”

“多谢柳管家。”

见柳管家笑得和朵花似的,秦元君点点头作为回应,轻车熟路地往书房内走去。

和亲王坐在长案之后,见秦元君进门,侧头朝椅子上看去,道:“坐罢。”

“见过父王。”

秦元君先是一板一眼地行礼,再慢吞吞挪步退后,最后缓缓坐下,动作不是一般的拖泥带水,看得习惯带兵打仗的和亲王心中焦躁,眉头皱成一个明显川字。

二人的话皆不多,和郡王不挑头说话,秦元君也不张口。

和亲王的半张脸埋在阴影中,刀锋削出来的侧脸,却少了几分平日光亮下的坚毅,倒显出几分落寞和无助来。

他长叹一声,转过头来,看着秦元君的眼神,带着几分满意,却又有熟悉的疏离之意。

秦元君定定地望着他,心道,又来了。

自从小时候起,他便深深地觉得,和亲王平素虽然对他关怀备至,远超于其他庶子,而看他的眼神,却尤为不同。和亲王将视线投向秦宸佑时,是父亲般的仰仗和器重,就连同是庶子的秦安佑、秦守佑,也比他收到更多鼓励的眼神。

而他,在和亲王眼中,倒像一个麻烦,一个甩也甩不掉的包袱。

可能是自己母亲,当真太过低贱。

也有可能如下人所说,母亲逆王妃之意,用狐媚手段怀上他,导致和亲王和王妃决裂,而母亲又难产而亡,和亲王又愧又无奈,最终形成一种无比复杂的情感。

“你如今得中案首,给为父长了不少脸面,下个月,可要去国子监上学?”和亲王脸部表情僵硬,还带着几分古怪之色。

以征战出身的和亲王府,居然出了一个走科考的案首,实在是一件匪夷所思之事。。

“是,父王。”秦元君垂下头,慢慢回答道。

秦安佑和秦守佑二人中武秀才,和亲王可不是这副像是和自己无关的表情,秦元君心中默默道。

“你这孩子,可要大胆些。”和亲王皱了皱眉,“不过我瞧你得中之后,倒比以前大气不少,实在是件好事。去国子监之后,若是缺什么短什么,都记得与王妃说明,可不要亏待了自己。”

和亲王喋喋不休地说着,秦元君恭敬顺从地听着,父子之间的对话,几乎只有和亲王一个人自说自话,等他停顿下来喝茶,气氛顿时静谧得可怕。

和亲王终于恍觉不对,清了清嗓子,忍不住开口问道:“你近日可有何难处不曾?”

秦元君弓着身子,摇摇头道:“未曾,王妃对我极好,从不短了我的吃食。”若是王妃不使绊子,或是不隔山观虎斗,他的生活可能会很寂寞。

所以,还是赞扬一番王妃的行为罢。

他有些自暴自弃地想道。

和亲王想与温家结亲一事,弄得他心烦气躁,却又无可奈何,只想一人独处于黑暗之中,就像墙角那根破扫帚似的,安安静静地发霉。

和亲王见他发怔,艰难地扯了扯嘴角,忽然,不知该再说些什么,也不知该给他什么。

“……”

和亲王看着一言不发,沉默而温顺的他,心底升起一股莫名的郁气,却又无可奈何。

“出来罢。”

和亲王忽地抬头,朝着一团漆黑的空中道。

秦元君眉毛一挑。

只听“咻”的一声,一道黑影从房顶的某处角落飞出,极快地从眼前闪过,片刻之后,一名黑色紧衣男子半跪于地,声音冷漠,带着挥之不散的幽森寒气:“见过王爷。”

秦元君眉尖微蹙,此人武艺高超,绝非等闲之辈,他和和亲王说话许久,都未发觉有人埋伏于房中。

和亲王点了点头,朝秦元君道:“我不日后便去封地,他今后便跟着你。”

秦元君抿着嘴,木讷地点了点头。

和亲王不愿多说,挥了挥手,示意二人可以离去。

秦元君带着影卫离开,在走回院子的一路上,总感觉身旁无人,好似跟丢了般,待他疑惑地回过头去,发觉影卫明明就在他附近。

秦元君迈上两步,影卫也走上两步,他停他也停,他走他也走,脚步整齐有致,恰与他保持三步的距离,如同幽灵魂火。

“你是何人,从何处而来?”秦元君盯着对方,心中疑惑丛生。

他曾经见过秦安佑的武师傅,那几位武师傅皆是悍勇之辈,不过,其中能力最为高强的武师傅,走路都未必有这位影卫轻巧,暂且不说双方功夫如何,至少他没见过武师傅能跳上房梁。

影卫摇摇头,漠然答道:“标下未有姓名。”

没想到的是,对方竟然不愿意告之其来历,秦元君心中不满,和亲王既然将此人赐予他,对方便要对自己忠诚,否则,他如何敢用?

“你抬起头来。”

影卫利索地抬起头,秦元君倒吸一口凉气。

此人肤色苍白,白得近乎透明,如同不见阳光的鬼魅,他那双黑洞洞的双眼全无半分神采,在冷寂月光下,尤自泛着诡异的森光,健硕的身材如一根利剑,好似随时要出鞘喋血。

明显是一位手下冤魂无数,生性残忍之辈。

秦元君不禁怀疑和亲王的用意,到底是派此人来保护他,还是让他去杀别人?

他不知和亲王哪来这么大能耐,居然训练出此等名义上的“影卫”,实际上的“杀手”出来。

若是秘密训练出庞大的一群人,说不定能趁机杀入皇宫,把皇帝拉下马自己当,都是极为可能之事。

当然,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他也只在心底想一想,嘴上却不敢说,和亲王与宣德帝兄弟情深,怎会干出造反之事。

秦元君抬着眸子,看着影卫不发一言,良久之后,似是想起什么,方回过身,平淡地吩咐道:“今后,你便叫巨阙。”

“是。”巨阙垂头答道。

☆、第17章 缠似魔

从和亲王书房返回至院中后,秦元君只令巨阙安守在院外,并不令其进门。原因无他,此人武艺逆天,却来历不明,无法令人放心操控。

就当……就当养了一只鬼罢。

秦元君四仰八叉地躺着,待烛火熄灭,房间再次陷入黑暗中时,头痛欲裂的感觉又重新袭来。

他如同魔怔般,眼前各处都是她。

男装的她英气可爱,女装的她娇俏柔美,她偶尔跳脱欢快,于花丛中拈花微笑,或静静伫立,对月神伤,温良辰的身影在脑海中反反复复,挥之不去。

秦元君辗转难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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