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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朝诡事录-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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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扎进禅房里。但自上一次出去后,已连续两天没露面了。而弟子们也不知道他去了哪儿。最后,找了几圈儿,玄纵才在长安郊外曲江别墅旁发现昏睡于花树间的吴道子。
吴道子呆呆地望着满头大汗的玄纵,后者说:“不是我家师父着急,只是这《地狱变》的揭幕日期已向外公布,到时候如果完不成,我赵景公寺必遭重创!”
吴道子盘腿而坐,沉吟片刻,道:“我心中自是有数。”
玄纵说:“实不相瞒,由于这两天找不到您,我家师父非常着急,为保万全,已有意邀请皇甫轸在寺院西壁另作《地狱变》了。”
吴道子徐徐抬起头:“皇甫轸?”他揪住玄纵的领子,像是自言自语,随后又缓缓地放开。
玄纵说:“正是画坛新锐皇甫轸。据这小子说,他五日内即可完成《地狱变》。不过,我家师父还未最后答应,因为需要跟您作最后的确定。”
吴道子说:“你回去吧,七月十五日前,我必然完成壁画,否则当投曲江而死!”
玄纵嘿嘿一笑,说:“多谢大师。”
打发走玄纵,吴道子长啸一声,引得寻花野步的仕女们纷纷转颈回望。吴道子整了整衣冠,冲她们微微一笑。
没错,皇甫轸就是那日在酒楼上看到的白衣秀士。
关于皇甫轸,我们知之甚少。同样,对吴道子来说,也不太了解此人的底细,只晓得他出身寒微,但极具绘画天分,是长安画坛最近冒出的新星。此人不但技艺精湛,而且年轻英俊,已有人预言:不出三年,此子当为领一代风骚者。
当晚吴道子即返回赵景公寺,恭敬地拜访了广笑禅师。
广笑又一次爽朗地大笑,说:“吴生!我是相信你的,你是我华夏一千年才出一个的天才,《地狱变》固然不易,但又如何难得住你?”
吴道子唯笑而已。
但转天画壁时依旧没感觉。吴道子怪叫一声,跌坐于壁前,胸口如被人重击,隐隐地作痛。王耐儿等诸弟子惊呼着拥上前,围住他们的师父。吴道子望着手中的画笔,那笔如枯枝一般。这叫他想到了自己。最近一段时间,他的年华也如手中的笔一样枯萎了。这一年,吴道子已整整五十岁。所谓年过半百,大好青春跟他已经没什么关系了。不久前,在永安坊永寿寺和光宅坊光宅寺画壁,他就已经有些力不从心了。
离中元节只有三天了。
这天晚上,长安天空,明月高悬。吴道子打坐在禅房,陷入无法摆脱的迷思。但无论他想什么,皇甫轸那张俊秀的脸都盘旋不去。去年年底,一个令吴道子讨厌的文艺评论家就断言:皇甫轸取代吴道子而成为长安第一画师已经进入倒计时。据说,一向以搜罗文艺名士为己任的宁王也有意把皇甫轸网罗门下。某座上客甚至提议宁王,叫吴道子和皇甫轸当场比画……
说起那皇甫轸,成名作是一年前绘于宣阳坊净域寺南壁上的《鬼神图》。这个题材吴道子曾在洛阳天王寺画过,这些年来被认为是他第一代表作。所以,当皇甫轸崛起后,人们便拿两幅《鬼神图》作对比。多数人还是认为吴道子的更胜一筹,但也有人认为皇甫轸的作品在神韵上超过了吴道子。宁王曾专门问到过这个问题,叫吴道子说一下这两幅画哪个更好。吴道子能说什么呢?皇甫轸的《鬼神图》他是偷偷去看过的。虽然画的是鬼神,但灵气十足,飘逸洒脱,别有韵致。最后,吴道子说:“那后生叫我想起多年前的自己,正走在从洛阳到长安的大路上。”这不能不说是个巧妙的回答,所以当时宁王仰天大笑。
但吴道子明白,皇甫轸异军突起已然是个事实。因为自给净域寺画《鬼神图》后,该寺香客大增。在此前,因有蛇妖作祟的传闻,该寺的香火已是很冷清了。随后,皇甫轸又在吴道子的地盘平康坊菩提寺画了《净土变》,引起巨大轰动,被认为是年度最佳壁画。壁画完成之日,平康坊的歌妓纷纷停业而涌向菩提寺,为的是一睹这绝佳的作品和帅气的皇甫才子。
在赵景公寺,白衣皇甫仿佛一堵风动的墙壁,压得吴道子喘不过气来。当然,身后的弟子们对此一无所知。他们只知道,三年前,师父在崇仁坊资圣寺秉烛醉画《维摩变》,震惊了长安。
可是现在呢?
在午后寂静的禅房里,一个想法的轮廓终于慢慢清晰起来。它的出现,是一个偶然的遭遇,还是在内心深处蓄积已久?吴道子睁开眼,一时不能明白。随后,他溜出赵景公寺,一个人往各色人等会集的东市溜达而去。
明天就是七月十五中元节了。
玄纵大骂吴道子。广笑禅师则不动声色,似乎已死心,又像是在等待什么。
傍晚时分,弟子王耐儿闯进吴道子所在的禅房,说皇甫轸在跟人打架斗殴时,被人失手打死,现凶手在逃。
吴道子紧闭着眼,说:“知道了。”
王耐儿说:“这真是天佑师父啊!”
吴道子睁开眼,说:“你什么意思?”
王耐儿说:“如果那皇甫小子不死,定是师父最强大的对手!”
吴道子大吼道:“一派胡言!”
王耐儿吓得连连说是,在转身退出时,又被吴道子叫住,问:“你也觉得皇甫轸以后会超过为师么?如果你要觉得不是的话,就开口告诉我吧。”吴道子喜欢王耐儿的鬼马聪明,不久前曾破例叫他在菩提寺内雕塑了一尊神像。他的这些弟子,往往是绘画和雕塑全能的。
王耐儿一阵沉默后,笑道:“当然是师父最厉害。”
吴道子摆了摆手,说:“你下去吧。”
中元节俗称鬼节,又称盂兰盆会日。这一天的下午,长安万众都奔向了赵景公寺,吴道子一夜之间画成工程巨大的《地狱变》的传奇仅仅在半天的时间里就传遍了整个京城。
作为一幅没上色的白描作品,《地狱变》所展现出的阴森恐怖震惊了长安士民。
壁画中,吴道子并没有刻意地去描绘厉鬼的狰狞,更无刀林、沸镬、牛头、阿房,而是以新死之人复杂传神的表情传达所受的煎熬和各种地狱的阴惨,“使观者腋汗毛耸,不寒而栗”。多少年后,玄纵已变成老僧,有访问者看到这面壁画,问当时的情景,玄纵说:“吴生画此《地狱变》成之后,都人咸观,皆惧罪修善,两市屠沽,鱼肉不售。”(朱景玄,《唐朝名画录》)也就是说,很多整日杀生的屠夫渔户,看到那画后也吓得为之改行了。
正因为这面《地狱变》,赵景公寺一下子成为长安最火爆的寺院,前来上香施舍的平民、权贵络绎不绝。他们在吴道子的画面中领略到地狱之可怕,施舍金钱为的是死后不坠入这恐怖的幽冥。
一百多年后的晚唐时代,深谙佛法的段成式亦曾参观赵景公寺,在南中三门东壁上亲睹《地狱变》。在壁画面前,见多识广的段成式也竖起了寒毛,《酉阳杂俎》里作了这样记载:“常乐坊赵景公寺,隋开皇三年(公元583年)置。本曰弘善寺,十八年(公元598年)改焉。南中三门里东壁上,吴道玄白画地狱变,笔力劲怒,变状阴怪,睹之不觉毛戴……”又诗如下:“惨淡十堵内,吴生纵狂迹。风云将逼人,鬼神如脱壁。”当时段成式的挚友张希复亦在,张则称:“冥狱不可视,毛戴腋流液……”
由于段成式本人信奉佛教,跟长安各寺院的高僧关系又颇佳,所以《酉阳杂俎》“寺塔记”中的吉光片羽,甚是可读,其中不乏珍闻:“崇义坊招福寺。本曰正觉,国初毁之,以其地立第赐诸王,睿宗在藩居之,乾封二年(公元667年),移长宁公主锦堂于此,重建此寺……景龙二年(公元708年),又赐真容坐像,诏寺中别建圣容院,是玄宗在春宫真容也。”
唐玄宗真容的塑像,如果能流传到现在就好了。
宣阳坊静域寺。本太穆皇后宅。寺僧云:三阶院门外,是神尧皇帝射孔雀处……东廊,树石险怪,高僧亦怪。佛殿东廊有古佛堂,其地本雍村。堂中像设悉是石作。相传云隋恭帝终此堂。三门外画,亦皇甫轸迹也。金刚旧有灵,天宝初,驸马独孤明宅与寺相近,独孤有婢名怀香,稚齿俊俏,常悦西邻一士人,因宵期于寺门,有巨蛇束之俱卒。
太穆皇后,即唐高祖李渊的皇后,北周大将窦毅之女。当时比武招亲。窦毅在宅门上画孔雀两只,两箭皆射中孔雀眼的,即招为女婿。李渊射术精湛,两箭全中,传为一时的佳话。后面的巨蛇缠吞恋爱男女,故事亦恐怖。
宣阳坊奉慈寺。开元中,虢国夫人宅。安禄山伪署百官,以田乾真为京兆尹,取此宅为府,后为郭暧驸马宅。今上即位之初,太皇太后为升平公主追福,奏置奉慈寺,赐钱二十万,绣帧三车,抽左街十寺僧四十人居之。今有僧惟则,以七宝木摹阿育王舍利塔,自明州负来。此寺先后是虢国夫人、安禄山、郭子仪之子郭暧和升平公主的宅子,可谓多位名人故居。而僧人自浙江明州负塔到长安,也算得上是奇闻了。
招国坊崇济寺。寺内有天后织成蛟龙被袄子及绣衣六事。曼殊堂有松数株,甚奇。说的是武则天亲手织的衣服和长安最怪的松树。
晋昌坊楚国寺。寺内有楚哀王李智云等身金铜像,哀王绣袄半袖犹在。长庆中,赐织成双凤夹黄袄子,镇在寺。中门内有放生池。太和中,赐白毡黄胯衫。寺墙西,朱泚宅。李渊第五子在起兵反隋时被害,后追封为楚哀王。寺内犹留存他的绣袄半袖。朱泚,中唐叛臣,在后面要提到的“泾原兵变”中自立称帝。
靖善坊大兴善寺。不空三藏塔前多老松,岁旱,则官伐其枝为龙骨以祈雨。盖三藏役龙,意其树必有灵也……于阗玉像,高一尺七寸,阔寸余,一佛、四菩萨、一飞仙,一段玉成,截肪无玷,腻彩若滴。著名梵僧不空居住并圆寂于此。不空,经书翻译家,中国密宗创始人之一,传说中深具法力。
道政坊宝应寺。今寺中释梵天女,悉齐公妓小小等写真也。寺有韩幹画下生帧弥勒,衣紫袈裟,右边仰面菩萨及二狮子,犹入神。有王家旧铁石及齐公所丧一岁子,漆之如罗幹罗,每盆供日,出之寺中。弥勒殿,齐公寝堂也。东廊北面,杨岫之画鬼神。齐公嫌其笔迹不工,故止一堵。寺中天女为歌妓的写真,由此看出当时佛教绘画的世俗化。这里的齐公,指代宗时宰相王缙。后一句记载则颇为诡异:王缙夭折的一岁的儿子,似被漆成某种人偶……
安邑坊玄法寺。铸金铜像十万躯,金石龛中皆满,犹有数万躯。东廊南观音院,卢舍那堂内槽北面壁画《维摩变》。屏风上,相传有虞世南书。西北角院内有怀素书,颜鲁公序。十万金铜佛铜遍及寺内。此外,更有书法大师虞世南的真迹。
段成式游此寺院时,开始不相信屏风上的书法是虞世南的。后与友人撤障登榻读之,才知道不误。这还不算,另两位书法大师怀素和颜真卿的作品,这座寺院里也有。
平康坊菩提寺。寺之制度,钟楼在东,唯此寺缘李右座林甫宅在东,故建钟楼于西。寺内有郭令玳瑁鞭及郭令王夫人七宝帐。该寺在宰相李林甫宅旁边,内藏郭子仪平息“安史之乱”使用过的玳瑁鞭及其妇人的七宝帐。
长乐坊安国寺。红楼,睿宗在藩时舞榭。东禅院,亦曰水塔院,院门北西廊五壁,吴道玄弟子释思道画释梵八部,不施彩色,尚有典刑。禅师法空影堂,佛殿,开元初,玄宗拆寝室施之。
这里是唐睿宗为藩王时的故居,后儿子玄宗拆寝室取木修缮佛殿。此外,这里还有吴道子弟子的作品。
怀远坊光明寺。鬼子母及文惠太子塑像,举止态度如生。工名李岫。山庭院,古木崇阜,幽若山谷,当时辇土营之。上座璘公院,有穗柏一株,衢柯偃覆,下坐十余人。成式与友人张希复联句成《穗柏》诗:“一院暑难侵,莓苔可影深。标枝争息鸟,余吹正开衿。宿雨香添色,残阳石在阴。乘闲动诗思,助静入禅心。”
这是长安植被最茂密、环境最幽深的寺院。无名雕塑师李岫的名字,也因段成式的记载而流传后世。
但最后叫吴道子郁闷的是,段成式笔锋一转,又记载了这样一段:“又,宣阳坊净域寺……院门里面南壁,皇甫轸画鬼神及雕形,势若脱。轸与吴道玄同时,吴以其艺逼己,募人杀之。”
就在万众拜向《地狱变》的时候,吴道子正在广笑禅师的房中。一旁侍立的玄纵嘴角似乎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笑。广笑终于睁开眼,说:“吴生!我知道,没有在心中下过地狱的人,是不会画出这样的杰作的,对吗?”
吴道子心如刀绞,无法抬头。
禅师继续道:“大千世界,万众芸芸,唯心最灵,心中有道,则必有义,有义者,必向善。此次我请你画《地狱变》,尽展地狱之恐怖图景,就是劝恶灵向善。人活着,需崇道、尚义、重善,只有这样,死后才不会下地狱,遭受那无尽的煎熬与痛苦。也只有这样,才不枉费这一世人生啊!”
吴道子冲出赵景公寺。
他浸泡在郊外的曲江池。清澈的水流冲过他身上的每个角落。在这并无变化的世界里,吴道子的恐惧之情一点点紧缩,是想到了那后生英俊的面容,还是年轻时向长安进军的自己?是啊,正如广笑禅师所言,他所要画的《地狱变》不正是要劝人向善以免死后堕入地狱幽冥吗?抑或正因为深深的悔恨,才灵感突来而在一夜间画出这旷世的杰作?吴道子泪如雨下。
有刺客!
唐宪宗元和十年(公元815年)六月初三的凌晨,段成式的外公、大唐宰相武元衡被睡梦中的乌鸦的聒噪吵醒。
这里是长安。今天,武元衡要上早朝。
与此同时,身在成都的美女诗人薛涛做了个梦:在梦中,她望到遥远的长安郊外曲江畔的梨花,一夜落尽成秋苑。在一片雪色中,武元衡慢悠悠地向她走来,并吟诵着那首《赠送》:“麻衣如雪一枝梅,笑掩微妆入梦来。若到越溪逢越女,红莲池里白莲开。”这首诗是当年写给薛涛的。开始时,武元衡浑身是白色的,走着走着,渐渐变成了暗红色。
当时,薛涛与很多著名诗人关系暧昧,包括元稹、张籍、王建,甚至还有刘禹锡和杜牧。走得最近的,被认为是甚为风流的元稹,以致后来很多人觉得,薛涛发明“薛涛笺”,初衷是为向元稹表达情念之思(史上载:“元和中,元稹使蜀,薛涛造笺以寄”)。可这未必是最后的真相。元稹也许是跟薛涛走得最近的人,但未必是真正征服她灵与肉的那一位。
接着说六月初三凌晨发生的事:
此时天还没亮,一队侍卫打着灯笼,簇拥着宰相武元衡出了府邸。
武元衡的府邸在靖安坊。长安城的规划是,以中央的朱雀大街(宽150米,长5000多米,长安人称其为天街)为中轴线,分东、西两大部分。东部归属万年县管辖,西部归长安县管辖。靖安坊社区坐落在东城,武家靠近靖安坊东门,每次上朝,出东门,往北走,一直下去,就是大明宫。
武元衡带着侍卫,出靖安坊东门时,突然想到薛涛的一首诗的最后两句:“谁言千里自今夕,离梦杳如关塞长。”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两名侍卫提的灯笼突然被飞箭射灭。武元衡骑在马上,前面有名导骑牵着马。在灯笼被射灭的瞬间,导骑大喊:“不好,有刺客!”
随即臂膀中箭。
与此同时,旁边的几名侍卫也倒在地上。
飞箭是从大街两边茂盛的树冠中射出的。当武元衡反应过来时,十余名提剑的刺客已从树上跃下,从两面包抄直扑过来!
显然,刺客都是百里挑一的高手,尤其是轻功了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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