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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蛇女之怨-蛇怨-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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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啥呀?”老米头探身一问。
“祖传秘方!”阿德立即收好。
呛啷啷,呛啷啷,铃响了。
圆头圆脑的小家伙未擦屁股,一提裤子和另一小子冲出门去。阿德打个寒噤也随老米头奔向教舍,但这时他满脑子的尿意。
午休结束,汝月芬满面愁容地向他抬眼一望。阿德感到她的眼睛湿乎乎的,似乎快哭了。在这期间,汝月芬一直不肯与他说话,他很纳闷。
教舍里照旧人声鼎沸,锣鼓喧天。
女施先生闷闷地立在门口,扫视众人。教舍里立时鸦雀无声。女施先生还像上午那样眼圈发黑,面目阴沉。她突然声色俱厉地喊道:“卞德青,出来!”
那声音犹如一道滚雷,在阿德头顶炸响。他在众人的注视下,目光迷离地走出教舍。
“给你一节课时间,想仔细想清楚,这次考试你都干什么了!想好了,到教导处去说明白。你不肯说明白,从明儿起再不必到学堂。听、清、楚、了、没、有?!”
众人大惑不解,但个个噤若寒蝉。汝月芬的脸深埋在双臂伏在桌上,纹丝不动。哈松情不自禁大喊一声:“好!”
“哈松同学!”女施先生低喝道。
哈松两眼一黑,一副死相。林立生咬紧嘴唇轻轻地擂一记桌子。
门砰的一声关上了,阿德心里一抽。风和日丽的阳光世界转眼间成了一片漆黑的地狱。
上午那会儿,阿德一拿到卷子欣喜若狂,试题竟然全是他早上仔仔细细看过做过的那些习题。阿德感到笔端下从未有过的顺畅,犹如神助,很多答案如热炒毛栗,噼噼啪啪自个儿往外直蹦。时间过半,有几个女生早早交卷出门而去。阿德也迅速做完了所有试题。凝神想一想,他又擦去最后两道应用题的式子和答案,那是最有难度的两道题。
汝月芬开始收拾文具,而林立生则疾首蹙额,一直在抓耳挠腮。
阿德取一张香烟壳子,抚平。他的香烟壳子是清一色的老刀牌香烟壳子。那个手执弯刀盾牌、目光悠远的强盗,是阿德心中的英豪。金山他们都说这人是个武士,但他宁肯相信这人是个强盗。香烟壳子是他向爹一张一张讨来的,凑齐一摞就送给林立生。林立生得空就满大街乱转,捡拾各种牌子的香烟壳子,而后订成作业本子。
阿德将他刚擦去的答案抄在香烟壳子上,他清楚林立生绝对列不出这最后两题的式子。阿德目光游移不定地扫一圈,把香烟壳子揉巴成团,轻轻抛在林立生脚下。
哈松躲躲闪闪的眼睛一亮,见阿德看过来便低下眼去。林立生满脸通红地看阿德一眼,又看看踱过来的女施先生,赶忙垂下头去。
汝月芬不知何时已经离去,阿德瞥了一眼林立生脚下揉巴成团的香烟壳子,再次示意一下林立生,就紧着交卷出门追人,他要问问汝月芬那些题目的来历。
新马路上空空如也,只有几只家雀在路面上蹦蹦跳跳,东啄西啄。
阿德在走廊里,看看天棚看看地板墙板看看楼梯踏板,突然发现那些板上大大小小的结疤都像猪牛马羊的屁眼。
办公室里的先生一个不剩地全走了。他们刚才事不关己,说说笑笑的样子,使阿德透心凉,乃至于对这世界都充满着强烈的恶感。
他开始打量这办公室,像一个卑微的食客,趁主人离席之际,赶紧动动筷子。阿德的头转向窗外挂在屋檐下的铜钟。
铜钟生满铜锈,铜锈像一块块霉变糕点上的菌斑,绿莹莹的。连系铜铃的麻绳一头划一弧挂在窗外的木柱上,阿德伸手可及。他有一种牵动铃绳,敲响铜钟的渴望。阿德的手心潮腻腻的,很黏糊。他攥紧拳头,将视线从铜钟处移开。
一只大手罩着阿德头顶,大手发力将他的脑瓜用力一拧。阿德的颈骨咔吧一声,他的头脸又面向屋角。阿德的颈骨很痛,他挑动眼梢看见了周教导的刀条脸。
“还不老实……到这儿来了,还不老实!”周教导怒目而视,咕噜一声把嘴里的什么东西嚼嚼咽下去。
周教导什么时候都在吃东西,阿钟说周教导吃的全是胃囊里翻上来的东西。
那叫“反刍”,阿钟曾洋洋得意地告诉阿德。
阿德想笑,但马上又意识到自己的处境,又笑不出来了。
“你竟然还想笑,你老皮肛疮!”周教导勃然大怒。
阿德浑身一抖,他闹不明白这个常常咕噜一声的人能从他的后脑勺看出什么来?他知道什么叫老皮肛疮,那叫痔疮,他阿德怎么成了痔疮?
“我怎么啦?”阿德挺挺脖梗转身反问。
“呵,你怎么啦怎么啦?你不知道你怎么啦!”周教导跳起身来,拉开抽屉拍出那张香烟壳子。阿德傻眼了,他想不通这烟壳怎么会落在他们手里。但转而一想,日他妈的传个条子也不至于闹成这样。
“仅仅是传张条子,你以为你这仅仅是传张条子的问题?”周教导简直他妈的神了,他咋就啥都知道!
周教导压低嗓门说着,从抽屉里又拉出一张卷子用力拍在桌上:“过来,我看你的小聪明用的实在不是地方,你这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阿德走过去一看,那是他的卷子。卷子和烟壳有什么关系,他糊涂了。
“这两道应用题,你擦掉的。”
“做不出,就擦掉了!”
“那这香烟壳上的题呢?”周教导变得和颜悦色起来。
阿德感到腹中一阵绞痛。
“你平时算术成绩怎样?”周教导心平气和地燃着一支烟。
“一般都能及格。”阿德绞尽脑汁在想怎么着才能蒙混过关,他的声气很弱,耷拉着脑袋瓜。
“这张卷子,看看施艳林先生打多少分,73分!那再加这两道应用题你该得多少分?91分,91分明白吗?卞德青同学,你能解释一下吗?”
“那两道,我做不出。”
“说出来,你怎么弄到全部试题的?你是个聪明人,施艳林先生说你做人一直正正派派的!”
“那两道应用题,我真做不出来。”阿德抬起一高一低的两条眉毛,疑疑惑惑地看着周教导。
“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你很不识相,见了棺材也不落泪,这样你要完蛋!”周教导用指关节敲击那烟壳,这孩子的这种眼神令他愤怒至极。但他的声音又低八度:
“现在说,还来得及……”
“……”阿德垂下头去。
“看起来,你什么都不准备说了?”
“……”
“回去,回家去。叫你家长到学堂来一趟,走吧!”周教导将他推出办公室。
阿德的脸皱缩成团,他本能地拉住门框。
“走!”周教导面孔铁青,又猛喝一声。
阿德哆哆嗦嗦地松开手,迟迟疑疑地走了。
铃声响起来,阿德身后是一片欢声笑语的大浪涌动。
阳光炽烈地普照大地,一团白云心急火燎地驶向远方。一群小鸟从阿德头顶呼呼掠过,欢快地鸣叫着直插天空的深处。阿德满目哀伤地走在路上,他再也不愿回到这座学堂,也不愿回到家里,但他也不知道自己要到哪里去。阿德下意识地远远尾随一个挑着一担箩筐的人,踏着一条咯噔乱响的石板路向镇外走去。
望夫塔赫然在目,远远看去如同一个穿蓑衣戴斗笠的农妇落寞而又憔悴。阿德每次一看见宝塔,心里总是怅然若失。他不知道自己有一天长大了,离开这个镇子,有没有人也会那样日日盼着他归来。
阿德走一段,看一眼宝塔,看一眼宝塔,走一段,直到一点儿看不见为止。
前面是一片废墟,远看过去仿如一个愈合的创口,但残垣断壁碎砖瓦砾又如累累疤痕高低起伏的创面,依然触目惊心。十几根粗大的六菱形石柱拔地而起,昂首指天,和七歪八倒相互交藉的石梁石门窗框一起,透出几分凶神恶煞般的狞厉。虽然风风雨雨几十年过去了,但那些条石上的石槽石榫,居然还残留着当年被烈焰炙烤灼烧的赤褐色的痕迹。
听镇上人说,这一带原来也是大街小巷,很有些人气,叫司空坊。因三十多年前一把冲天大火,这儿就此败落下来。那些全须全尾逃出来的人家,一口咬定:火是从司空家大院开始烧起来的。这个司空家,上上下下主仆百十口子,没有逃出一个人。
曲老先生当时要他们小心火烛,引出司空坊大火话题时,仰首捋须,怅然叹道:“黯兮惨悴,风悲日曛,蓬断草枯,凛若霜晨。鸟飞不下,兽铤亡群……往往鬼哭,天阴则闻。”
曲老先生前面那些话,阿德不甚了了,但“往往鬼哭,天阴则闻”,他懂,于是心里头}的。
司空坊也常常是他们的车轱辘话题,阿钟诅咒发誓地说过几次,有一年,他和他爹乘夜船路过这儿,真真切切听到废墟深处传来一个小女孩呜哩呜哩的哭告声:“天老爷呵,快点打雷打杀伊啦吧……”
他妈妈的,这个阿钟只要一说这档子事,就全成了他亲历亲为的了!不过,讲这事的不止阿钟一个,所以阿德他们从来没有想过要到这儿来野上一野。
阿德别过脸,看着远处一座大石拱桥。他绕过废墟,急急走开。
“哎——”一个硬硬的声音猛扎扎从废墟中转来。
阿德大吃一惊,转过脸去。
一根从瓦砾堆中斜刺里翘起的石梁上,蹲着一个敞胸露怀的中年农人,一圈的草胡子。那是一个拉屎的人,像一只大鹫,威风凛凛。
“草纸有■,来一张!”草胡子斩钉截铁地说。
“没有!”阿德干干脆脆地说道,他讨厌那种口气,跟欠他似的。
草胡子骂句娘,又像只大鸟一样地倒腾双脚,移向石梁触地的一头,拔一把狗尾巴草擦腚。
阿德感到背后似有一股隐隐的压力,慢慢转过头去。
一个瘦身男人,冷峭的脸上交叠着的红疹子,透亮发光。阿德一眼认出来,这是花山头的牛郎中。牛郎中盯着提着大裤腰的草胡子,眼中透着寒气。
“这是干啥?”草胡子束着裤带,大步走出废墟,惊诧地望着牛郎中。
牛郎中默不作声,目光越过草胡子落到荒草凄凄的院落中。
“野地里拉拉野屎呀,又不是你家门口。这样看人做啥,我又没有惹你,真是吃错点啥了……”草胡子频频回首,一路上怒声怒气地嘀咕道。
阿德连看牛郎中两眼,这个跑乡的牛郎中的眼睛让他害怕,怪不得汝月芬要怕呢!于是阿德也赶紧走开了。他走出去很远,回过头看看,那牛郎中还戳在那儿,像那些笔立的石柱。
那座石桥,仿如垂暮之人,老态龙钟。桥已年久失修,桥基桥身桥面长满低矮的杂草。桥栏石十有九空,而桥阶石上翘下坠,歪歪斜斜,像似有人随心所欲扔在那儿的荒石废料,而桥下则隐隐约约冒出大团大团的水汽。
阿德看到一个中年农人坐在桥栏上歇脚,走过去重重地坐在他的对过,向前伸展两脚,L字形地靠在桥栏上。
“歇歇,小弟弟。到啥地方去啊?”这是一个风霜满鬓的乡下汉子,他脚下有一只竹篮,一块黑质白纹的粗布半遮半掩着篮口。
“荡着玩玩。”阿德敷衍道。
“怎么不到学堂?”
阿德使劲地用下巴抵着胸脯,他感到因下巴压力,胸口的玉佩有点硌。他垂下眼睛看自个儿的鼻头,心里说:关你屁事!他决意再不开口说话,但看看那张老实面孔,他粗声大气地说道:“放假!”
“噢,一看你就是好孩,又漂亮又聪明。肯定门门功课一百!”那人啧啧有声地赞道。
阿德刚想开口,见那个大汉篮口那儿露出几枚乳蓝色的蛋来,有鸽蛋大小。那些个颜色特别的蛋阿德从未见过,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蛇蛋,拾回去好久了。你没有见过吧!”汉子雪白的牙齿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见也见过,不是这等颜色,没你这大,还是碎的。”阿德想起很久以前自家后门弄堂里那一窝破碎的蛋。
“碎的?嗨,我这一年寻着的蛇蛋十有七八也都是碎的,见鬼!”大汉抹抹脸,对阿德说,“人吃下去是补得很,卖起来比蛇要贵多咧。你吃过■,蛇蛋?”
阿德摇摇头,目光掠向桥下的那片野地。在野地里见一窝蛇蛋,那种感觉虽略逊于见到一窝蛇,但一定也有些触目惊心的。
“这篮里全是蛇蛋啊?”阿德闷声问道。
“咳,山芋,要都是,就发了!蛇越来越少,哪来这么些蛋?蛇蛋少还不说,居然还是碎的,触!”汉子出口长气。
牛郎中步履沉重地向桥这边快步走来,阿德有点纳闷,这个牛郎中总不至于要跟着他阿德吧!不过,他已打定主意,设若牛郎中问起话来,他一句话都不讲了。
“我不说话,谁他娘的还能吃了我?”阿德心想。
“歇歇!”中年农夫拍拍一边的桥栏,又向牛郎中招呼道。
牛郎中默默地点点头,扎扎实实地坐在阿德旁边的桥栏上。阿德看得很真切,这牛郎中也向他阿德点点头,算作招呼。
“他妈的!”阿德印象中还没一个大人这么把他们这些小把戏当人看的,他心里不禁添了几分舒坦和感动。
一群蠓子如一团雾似地从水面上升了起来。
“嘿,昨日夜里,困觉有只虫一下钻进了我的耳朵眼里,嚯,痒杀!”牛郎中用指头使劲地抠起了耳朵道。
中年农夫马上接嘴道:“人家讲,不能抠,越抠越进,那麻烦就大了。耳朵眼门口蘸点麻油,没有麻油,就来点菜油也行,钻进去的虫闻着香味马上出来!”
阿德心想:哼,谁熬得住,蘸点油等它出来。一痒,指头马上伸进去揿杀,不就成了!
“要是耳朵里长毛,就不会有这事了。不管是啥,一到耳朵眼口就知道了,即使不知道,它也钻不进去,有毛搁那挡着呢!”牛郎中漫不经心地说道,“我见过耳朵里长毛的人,两撮,长长地拦在门口,听说耳朵里长毛的人,都是好人?”
中年农夫摇摇头,表示没见过耳朵里长毛的人。他转而问牛郎中:“吃开口饭的,说书,对■?”中年农夫问。
“看畜生毛病。”牛郎中撩开衣襟,拍拍系在腰眼里的黄油布包说。
“王庄?”中年农夫又问。
“钱家庄,有头老牛不吃食了。”
“噢,钱家庄有段路呢,快一点,刚好赶上吃夜饭!”农夫道。
“你是王庄的?”牛郎中垂着眼皮问。
“不是,肖家浜的,就十来里地,你到钱家庄,要路过的。王庄,我王庄的这会儿还出街?卖掉东西,天就黑透了,再赶几十里夜路,不要死人的啊?现如今,这世道‘背娘舅’多得唬杀人,桑林里飞出根绳子,一勒,背起来就走!呵呵,借我个胆,我也没有这个种!不过,有倒是有个亲眷在镇上,卖不掉东西,我今夜就歇在亲眷屋里,省得跑来跑去的了。”
桐镇人管劫道杀人的叫“背娘舅”,这等事,阿德一听,身上就发寒。不过,他想背娘舅不会打他这样小孩的主意,他不用怕。
阿德眼扫了一下中年农夫和牛郎中,什么都不想说,但也不希望这两人就此离去。可牛郎中动弹一下,霍然起身。
“牛郎中叔叔,你到哪儿,可不可以带我一道去?”话一出口,阿德吃一惊,没料想会从自己嘴里冒出这样一句话来。他听见自己说话的声音有些模糊,有点干涩。
冒辟尘默视阿德一会儿,突然问道:“你爹娘姓啥?”
“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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