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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君地老天荒-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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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初石

【,】

☆、大婚

时已近夏末秋初,帝都的天气依然燥热,明晃晃的日头炎灼,烤的人发晕。

辰时未到,街头巷尾已是人头攒动,百姓们无不欢欣雀跃朝衙门赶去,都想早些领到皇榜上说的每人五两纹银。有钱拿,谁不欢喜,欢喜之余便是聚在一起唠叭一下帝都即将举行的两大盛事——新皇登基,及帝后大婚庆典。

历朝历代,能临上登基恰逢大婚的皇帝,寥寥可数。

各位新皇登基前均是先被册立为太子。生在皇家,历届太子们也多是十四五岁便早早立了太子妃,登基时已有正妻,是不需要大婚庆典的,只消颁旨册后便可。故这位即将登位的新君作为本朝第一个登基与大婚同时举行的皇帝,庆典便显得尤为隆重,从先皇驾崩,到如今正式登位,足足准备了半月。

据说他原是并不受宠的皇四子,空有豫王名号的闲散王爷,于先皇驾崩前一晚,才得遗诏废太子而代之,君临天下。

这位豫王爷,原也是娶过王妃的,娶的还是君国四美之一的董家大小姐。

玉湖庄董氏未夏,在两年前被先皇指婚给皇四子君亦衍为正妃,奈何遭大国寺之空主持言则命格怪异身有不祥,大婚仅仅十日便被下旨降为侧妃。此后两年多君亦衍顶住各方压力,坚持不肯再娶并对董侧妃极近盛宠,多少让人觉得,得夫如此,美人的命还不算太差。

哪成想,君亦衍册太子第二日,便颁下封后诏书,封的却是本家的安小郡主君忆箩。那董侧妃,却也无任何册封,新皇甚至没有召她入宫,导致这位侧妃娘娘身份尴尬,提起她时众人也只含糊称一声侧夫人。不禁让人唏嘘,美人再美,抵不过君心难留。这董侧妃到底是个无福之人。

封立皇后的诏书月余前便已颁下,只等今日吉时一到登基大典过后,正式行礼授凤印。

辰时,未砚宫清凉殿。

淡淡的熏香萦绕大殿,婢女宫人侍立两侧,年轻的皇帝早已一身明黄,盛装齐整端坐于榻前。

“皇上,该起驾了。”礼官小心翼翼低声提醒着。

新皇阖着双眼,闭目养神似未听见一般。

殿外热气蒸腾,殿里四处因置了大量冰块十分凉爽,礼官看着一旁的更漏,还是让焦急和惶恐逼出了满头汗水,又不敢大声扰了新皇清休,可眼看吉时快到,再不出发……

正急的不知如何是好,一个人从殿门大步行了进来。礼官定睛一看,却是内务府刘大总管。他心中大喜,赶忙迎上去弯腰行礼,还未开口,刘完已越过他径直奔到皇帝跟前。

惊觉转头看去,皇帝已倏然睁开双目,直直看向刘完。

“如何?”新皇沉声问。

刘完不答,只躬身奉上一小张纸笺,纸笺一角黑红,似干涸的血迹,礼官不敢多看,忙垂头立于旁侧。

顶上珠冕摇晃碰撞,声音清脆,在安静的屋子里显得格外清晰。皇帝急急接过纸笺,迅速拆开,阅完,眉头松开复又皱起,视线凝着纸上那抹黑红。

“何故?”

“昨日午后,九公主在宫中玩耍,宫人们误将青鸽射下,今早柔妃……柔太妃娘娘看到,知是不妥,方火速命人将青鸽送来未砚宫。”

“传朕旨意,九公主管教宫人无方,禁足一月。宫中内侍射下青鸽者,杖毙。余人各罚三十大板,罚俸一年。”新皇一边冷冷的说着,一边将那小片纸笺轻轻抚平,又道:“宣吴祈,务必治好青鸽!”

礼官一惊,吴祈,不正是那位给太皇太后和先皇都治过病的民间神医,不久前刚被封了太医院守正,竟要堂堂院正来治一只鸽子……礼官暗暗咋舌,料想这鸽子和信笺对新皇来说定十分重要,只是,在宫里竟还用鸽子传信,好生奇怪。

“遵旨!”

那厢刘完领了命便准备退下,礼官这才回神,一下又急了起来,新皇坐在榻上丝毫没有起身的迹象,手指摩挲着那张纸片,嘴角轻扯面色竟是难得的温和,似在回忆什么。若是等刘总管颁了旨再回来,大典吉时定是要误了,他抹一把汗拼命的向一旁使眼色。

刘完到底注意到了他,看了眼更漏,定住脚步,招手唤过一名小太监快速打发了去颁旨,这才转而躬身面向皇帝。

“皇上,文武百官寅时便已在太和殿候着了,皇后娘娘也一早等在慈安宫,现下已至辰时,您是不是……”

新皇终于站起身,将方才的纸笺递给一旁的女官,抬手理了理的额前的珠冕淡淡道:“走吧。”

一系列繁复的颁诏、祭天、祭祖仪式之后,随着大殿上一声高呼:“告祭礼成,请新皇即位!”年轻的皇帝登上龙座,太和殿文武百官皆跪伏于地,高呼万岁。

“众卿平身!”新帝声音从高处传来,虽将将及至弱冠,却已然有了王者的威严。

大殿之上,百官缓缓起身归位后,帝后大婚仪式正式开始。片刻后,皇帝从殿后步出,已换上了一身大红的龙纹喜服,只是面色依然沉静,不见一丝登基与大婚的激动喜悦,细看之下,还有一丝疲惫。

因新后安小郡主府上安王与安王妃均已不在,大哥安小郡王也于不久前才病逝。前太后现太皇太后体恤疼爱,特准安小郡主于自己的寝宫慈安宫出嫁,所以执事官只需到慈安宫迎新后,并不需要出宫到安王府迎亲,也因此省了新后帝都游街一道程序。

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行向慈安宫,半个时辰之后,象征国母尊严的轿撵被恭送于太和殿阶下。新皇步下龙座,缓缓行至殿下,从执事官手中接过皇后手中的红绫牵起一端,珠冕下目光淡淡,看不出任何情绪。

在隔着绣了凤纹的大红喜帕下,皇后深深看了新皇一眼,嘴角牵起一抹笑颜,与他一道缓缓走上台阶,步入大殿。

天底下身份最为尊贵的一对新人在殿中站定,只等着行过九叩之礼,便为礼成。

大殿外礼炮轰鸣,鼓乐奏得正欢,这一片喜庆之中,却有一男子怀抱一个一尺见方的木匣,直往大殿闯来。

此人头戴一张银色面具,整张脸只嘴部露在外面,因行的匆忙,他此刻正一边张大了嘴重重呼气,一边横冲直闯,想要进入殿中。

“来者何人?!竟敢擅闯太和殿!”门口禁军手持兵器已将其拦下。

☆、一份大礼

那人理也不理,一手抱了木匣,一手豁然亮出一面金牌。

守门禁军顿时僵在原地,此人穿着虽是极普通的民间常服,但他手中的金牌却是御赐之物,见牌如见君。

除了皇帝,其他人当是拦不得的,不然也不可能任由他一路闯到这太和殿。但此刻,吉时以至,帝后正行大婚之礼,也是万万不能让人闯进去扰了大典的。思及此,禁军统领抱拳行礼,想将此人先劝到一旁。

“闪开!”

那人却不耐大喝一声,拔出长剑便横向挥去,禁军大惊,又忌惮他手中金牌,不敢伤人,只躲闪不回击,一招之下已被逼退到一边,那面具人便直直冲了进去。

殿内众人早已叫那一声大喝与兵器碰击声惹得侧目,除了皇后盖着喜帕目不能视隐约转向出声的方向。其他人包括皇帝,全部噤声将目光投了过来。

怔忪间那带面具的男子拨开百官,已行至殿中。

“混账!卫统领,还不速速将刺客拿下,惊了帝后误了吉时你们谁担当的起?”宰相吴薛怒斥一声。禁军既得命,纷纷从殿外涌来,快速将面具男子围在中间。

“慢着!”

一句话,却有六个声音。六王爷君亦习,内务府大总管刘完,新皇一品贴身侍卫尤行、齐荆,以及前来观礼的秦国世子,其中最为凌厉的一声是出自那身着喜服的新皇。

十几名禁军立在原地面面相觑,不知该进还是退。

“放肆!谁准你们进来的!”

新皇忽然震怒,拂袖一把甩下掌中红绫,红绫另一端尚被皇后牵在手中,这大力之下,竟扯得她身子一晃,近处女官忙伸手扶住,她才勉强稳住,却也被吓了一跳,有点惊慌地问道:“皇上?”

新皇不理睬,看也不看皇后一眼,目光凌厉过吴薛,又狠狠定在禁军统领身上。

卫统领心一颤,赶紧大声喝令:“还不快退下!要抗旨吗?”十几名禁军这才明白皇帝吼的是自己,一干人等瞬间退出殿外。

在皇帝狠狠瞪了宰相吴薛之后,太和殿上鸦雀无声,文武百官惊恐惊诧之下不知发生了何事,却无一人敢出声。新皇刚刚即位,脾性尚未摸的很清楚,这位新皇能让先帝废太子改立自己,必不会像外表看起来那样温文,自古伴君如伴虎,此时,是没有人敢于冒险触捻这根习性未明的龙须的。

须臾间,新皇已大步奔到那面具男子面前,一同奔去的还有方才出声阻止禁军的其他五人。

“出了何事!”从继位到大婚一直很沉静的皇帝声音竟有些焦急,目光沉沉盯着面具男子。

那人不理会,目光一一扫过大殿各个角落,最后落在皇帝的喜服及他胸前的喜花上,面具下的眼神皆是嘲怒。

“阿免,你怎么会到这来?是不是庄里出事了!”秦世子一把扣住面具男子的肩膀,大声质问。

被唤作阿免的面具男子不答话,后退一步,对着新皇伸出手,递出了一直紧紧抱在胸前的大红色雕花木匣子:“这是小姐送给皇上大婚的贺礼。”

新皇目光凝着木匣,并不伸手去接,眉深深蹙起。

“她…特意让你送来?”

“是,小姐特意为皇上备的新婚大礼。”阿免盯着皇帝一字一顿道。

离开那一日,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亦衍,来日,我送你一件大礼可好?”

他以为,她说的大礼是阿箩,册太子当晚,他便接到她的来信,那信,竟是她亲笔所写的一封册阿箩为后的诏书,只等他盖上大印。

他收下诏书,因为,从一开始那个位置就是留给阿箩的。只是他没想到,她会将此作为礼物送给他。如他所愿,允他违背昔日的诺言,允他另娶她人,并将婚书都亲手替他拟好。

如果说那封册后诏书不是她口中的大礼,这一份又会是什么呢?

那张平静的脸,又浮现在眼前。他心里莫名一阵慌,那个雕花的木匣子,让他怎么也伸不出手。

“皇上不打开看看吗?”阿免嘲讽道。

殿上的众人暗暗吃惊,这人未免太过大胆,见了皇帝不跪不拜不说,言辞间也句句冲撞,倒不知那匣子是何人送的,又各自在心中猜测着那面具人的身份,以及他口中的小姐。

新皇并不在意阿免的语气,他的注意力完全凝在了那只木匣上,像要将它看穿,却又不敢真的去看,垂在两侧的手紧了松,松了又紧,却始终无法举起,无法伸出,那个木匣子,让他心生排斥,他一点也不想接,那里面的东西,他一点也不想看。

“皇上!……”刘完想提醒大典还在继续,百官和皇后还在等着,可玉湖庄的事也是要紧的,一时间也不知如何是好。

“退下!”皇帝淡淡地说,不容抗拒。

殿内,所有人的目光都随着新皇紧紧凝着木匣,终于,新皇深吸一口气,伸出手接过,定了几秒后才缓缓掀指。

目光触及匣内所承的物品时,他的瞳孔瞬时放大,像看到什么可怖之物面色剧变,他的手指颤抖,几乎已经抱不住那只小小的匣子。

好一会,喉咙才能发出声音,“这是……是…。。。”

阿免嘴角牵起,笑得讥嘲:“皇上曾为一人研读医书药典,昔日也曾上天入地寻找此物,如今反倒不识得了吗?”

手剧烈一颤,半开的木匣应声委地,匣内之物也瞬时跌了出来。

一只白璧的玉瓷碗被摔裂成了碎片,碗中泥土落地,四散开星星点点洒落在大殿上,近处的人皆倒抽了一口气,那竟是血红色的泥土!比之这殿上为帝后大婚所铺设的红毯还要艳红刺目,在一片大红色之中,一株三寸高通体雪白的植物散发阵阵异香,随着四散的红泥歪躺在地上,尤为夺目。

“白离草?!这竟是白离草!”

六王爷君亦习忽然惊叫一声,皇帝身边的人皆面色急变,充满不可置信。一直惶恐不安的皇后竟也一把扯了喜帕,奔到人群中来,看到地上的东西,她面色闪过一瞬间的惊喜,又急剧变为惶恐,转身急急去看皇帝的脸。

自木匣落地,一直面容冷淡沉静的新皇便呆呆愣在原地,似一个被抽了线的木偶,随便碰一碰便会倒下。

殿中人多数是不知那奇特的白草是何物的,少数几个认识那东西的人却都哑在一旁,个个神色难辨。在一片沉默中,秦世子忽然大步上前推开皇帝,一把揪住阿免的衣领,声音阴厉:“说!这东西哪里来的?”他动作粗暴,皇帝被推的一呛。

阿免说不出话,任他狠狠揪着,眼眶却是红了。

“我问你!这东西跟她有没有关系!?”秦世子疯了一般狠狠挥拳击在阿免的胸口,后者猛咳一阵,方低声苦涩道“是。”

被踉跄推到一旁的皇帝,这时忽然醒过来一般,疾步飞奔向殿外。

“皇上!”

众人惊叫,皇帝却像没听到一样,他施了轻功步子极快。来不及避开的侍卫和朝臣被撞的飞起跌落,大殿一片混乱。

文武百官吃了一惊,这大婚的时候,究竟是何事,能让这位冷静的君王惊慌成这般,并要弃百官与皇后而去!他的背影看起来竟惶乱又悲呛!

秦世子最先提气追上去,一把扣住他的肩膀,新皇头也不回,大力甩手一挥,秦世子瞬时被震得唇角溢出血迹,他反应极快,反手撰住新皇胸前的喜花,他终于转头,眼中却是一片猩红暴戾狠狠盯着阻了他的人,双手一握拳就要再挥,秦世子却狠狠一抹唇角,冷冷道:“你要,穿着这身喜服去见她?”

新皇身形一震,眸中的狠厉抹上一丝痛色。

随着嘶嘶几声布帛被撕裂的声音,那件尊贵的大红瞬间成了破布,一片片被抛在地上,皇后紧紧揪着喜帕,瞪大眼,跌坐在地上,怔怔望着那些艳丽的碎片,唇角颤抖,“你,你……”

他竟在他们大婚之日,在这大殿之上,在文武百官面前的,撕碎了喜服!

新皇恍若未闻,中衣凌乱,连脚上的靴子也踢掉了,最后一扯头上的珠冕,狠狠摔在地上,珍珠四散,滴滴答答滚落一地,然而没有人去在意它。所有的视线都紧紧追在身形已在几丈远外殿阶下的那个男人身上,看他从侍卫手中劈手夺过缰绳翻身跃上骏马,看他在所有人的目瞪口呆中,往宫门外飞驰而去。

☆、醒来

两年前,帝都西郊。

未夏不知道自己还要这样沉睡多久,她的神智是清醒的,身体却没有任何知觉,整个人轻飘飘的像一团棉花,无论怎么努力也睁不开眼睛,发不出声音。

这样的状态已经很久,若非偶尔能听见有人在她耳边说话的声音,她会以为自己已经死了。

她记得是逛街时出了一场车祸,一起的还有好朋友细细和一晗,不知她们俩怎么样了,有没有被自己连累。她内心焦急,凝聚意念想试试看能不能动一下手指,可那身体仿佛不是她自己的一样,竟然感觉不到肢体的存在,她怀疑自己成了植物人。

迷迷糊糊的,又听见有人在叫她的名字。

是医生吗?她现在的状况,多半是在医院了。

她动动嘴皮,想要应一声。却想到睁眼都不能,又怎能说话。

那个声音还在喊她,听起来有些古怪,竟似男非男,似女非女,辨不出性别,还有种虚幻飘渺的感觉,似乎不是响在耳边,更像是字字落在心上,不理会她能不能回应,只是反反复复念叨着几句。

未夏凝神去听,试了几次终于听的完整。

“心系执愿之人无法抛却前尘进入轮回转世,你既被那执愿送来这里,便好好珍惜吧,机会只有一次,错过便永世相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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