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费德鲁斯的遗言(第二部)-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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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尽的雨夜中似乎看到天空的一丝灰蒙蒙,雨还是在下着,四月的雨带着说不清的凉意和腥味钻进了窗户。单调的雨声,苍灰的天空。我抬头,看着被玻璃窗框住的天,原来已是清晨。手臂被Kei枕得有些微微发麻,可麻木的皮肤却感到了他灼热的体温,像块烙铁扔在手臂最嫩的皮肤上,烫得我一下子睡意全消,猛然坐起。
Kei的体温向来很低,现在却如此滚烫!
他果然发烧了!我懊恼地耙了耙头发,如此狼狈不堪,又邋遢又憔悴,穿着名牌的衣服,样子却比乞丐好不了多少。Kei淋了雨,伤口也没有得到治疗,又随我颠簸这么久,情况只会不断恶化下去。
我慌忙扶起他,呼唤他的名字,可叫了好多声,他都无法回应我,苍白的脸上即使发烧也不见血色。霎时,似乎连同他的金发都收去了昨日的光泽,枯去了大半的生命力,垂在他惨白的唇边。
那时,我的心脏似乎由于窒息和慌乱,发了狂般跳动起来。
不行……不行……一定得找医生!
我放下Kei立刻冲到楼下,噔噔噔噔地,踏着木制老旧的地板,引来几个在这儿吃早饭的司机的侧目,其中也包括昨日那几个淫言秽语的男人。劣质烟酒的臭味掩盖了雨水的腥,我冲到柜台前,冲那个鹰勾鼻子的店主说:“这儿附近有医生么?”
男人瞄了我一眼,低下头。
“这里是城市外缘,住这儿的也都是穷人,没有医生会在这里开诊所。”
一听,立刻一阵心焦,可我仍然不死心。
“附近也没有医院么?”
男人没有再看我,径自整理他的酒柜,不作回答,似乎在说我简直明知故问。我急得心口冒火,怎么办?怎么办?还要等两天么?Kei根本撑不过今天!一急之下,豁出去了,我抓起柜台上的电话,拎起来就要按号码。但是,手指却在触及那冰冷坚硬的键时,停住了。
店主回头盯着我瞧,店里所有的客人也都盯着我瞧,用一种瞟视怪人的眼神。一种置身事外,说着“你是神经病”,“和我们无关”的毫无痛痒的眼神。无神、冰冷、病态,和Mallarpa一样灰涩。
他们冷眼旁观我的思想斗争。当放下了话筒,像个懦弱又无能的家伙时,我感到他们眼角的嘲笑,嘲笑这个到哪里都是这么热闹的人。冲下来大吼大叫一场,最终还是自己给自己放了气——泄成一团烂泥,差一步就能成为英雄而在紧要关头成了狗熊。
搁下话筒,我恨恨地踢了一脚无人的椅子。
“咣当”一声,有人似想发作,但我眼一横,恶狠狠地扫向那个一身横肉从头到脚的男人。下一刻,他被同伴拉住。真可惜,我现在就想找人揍一顿发泄!!
可为了Kei,我克制住了,我可不想因为惹事而被赶出去。
“小子,你的女人难产么?”上回角落里的几个男人又开始烂醉如泥地大笑。火上浇油,我心中立刻爆发出想撕了那几张臭嘴的冲动,或者往那里塞几颗子弹!!
我瞪着他们几个,横七竖八地倒在角落里——Mallarpa特有的失业者典型,这种人经常会在城市外缘鬼混,直到被卡车撞死在外环路上,像烂稻草一样营养郊外泥地。
“要不要大爷我帮个忙?”
我暴怒的时候,大脑总是一片空白,等反应过来,人已经冲到他面前,那帮猥琐的烂人惊叫连连,骨肉相撞的声音不断响起,整个旅馆此刻除此之外别无他声。我不给他们任何机会,拎住了嘴贱的家伙一顿狠打,那家伙翻了白眼,手里的终也鲜血口水混到分不清。
喘息着收手,死寂的空间里只剩下下雨的声音和我的喘息。一只半倾斜的椅子终因不堪重力拉拽倒地,清脆的声音让我猛然回神。看着身下被揍得只剩半口气的醉汉,突然想把他们扔给Kei当早餐,或许这样他会好受点,但再看看自己手上脏兮兮的血迹,我厌恶地皱眉,把手中的家伙拖出旅馆,走进雨中,把他半死不活地扔在了外环路中央快车道上,随后两个人也被我揍出了旅馆。
“去你的!!混蛋!!去死吧!!”我冲他们又踢了一脚,看他们被踢得爬都爬不起来,在雨中挣扎。我站在门口,被奇怪的情绪操纵,畸形疯狂地得意着。
回来,店里所有人都用警惕的目光看着我,似乎没有想到我这个看似有良好教养的少爷居然如此暴力。我横了他们一眼,方才疯狂发泄后的失控好像来不及恢复,向他们大吼一声:
“看什么看!!!”
现在的心情的确是糟糕透顶,我没有再多看他们一眼,啧着舌走上了楼梯。心中暴戾的情绪似乎在崩溃的边缘,悉悉索索地在悬崖旁摇晃,掉落着危险的泥石。
推开门,却看见Kei不知何时苏醒,一脸苍白而且惊慌地回头看向站在门口的我,毛毯从他身上滑落,青白的肩胛上深黑的纹身非常刺眼。
看到他,心里的坏情绪仿佛得到一丝束缚,不再暴戾,但仍然郁闷。我理了理凌乱的额发,慢慢走进房间,Kei直直的瞪视令我心里发毛。
“你去哪里了?”
Kei仿佛在质问我一样,用强硬的语气问出不可违逆的问题。
“下楼打电话找医生!还能做什么?你发烧了!伤口在恶化!”我不悦地回答,为什么他要这么问我,怕我扔下他一个人开溜么?!
“我说了没事!不需要医生!”他似也有些恼了,凶巴巴冰冷地回嘴,不见半点虚弱。
被他一说,我气得跳起来。一切似乎都回到前几天,两人都为了彼此的强硬而发怒。我在这里心急如焚,他却什么都不在乎。他是神仙不成?一片担心被他扔在一旁,我辛辛苦苦,却他当成垃圾!!
情绪终于爆发了,我受够了受够了!!窝在这里,窝囊地听天由命!看人脸色!!
“没事没事!你倒是拿出个没事人的样子给我看啊!!起来啊起来啊!!你起来!不是说没事吗?那你就起来啊!起来和我一起回去,做了John那个混老头!你不说你没事吗!起来!给我起来!!”
我冲到他面前,拉起他的手臂,用力想把他从床上拽起来。Kei想抽回,但是无力。
摔开他的手,怨气怒气像泻洪一样冲出我的嘴。
“起不来就不要给我装得没事样!没本事报仇就给我安安静静地躺着!!!!逞什么强!你当你神仙还是超人!你现在只是累赘!听见没有!累赘!我现在这么窝囊这么痛苦都是你害的!!!!”
扯破了喉咙大吼一通,口不择言。扔出心里所有的焦虑和不甘心,砸到Kei身上。看他浑身都开始颤抖,五指渐渐捏成拳头,不停颤抖。他的嘴唇颤抖着,想说什么,但是终是没说出口。
忽然,他抓起枕头,“呼”地砸了过来,虽然没什么力,砸在我脸上,不痛不痒,可冲击力却还是不小。
枕头落在我脚边,软软的。我瞪大了眼睛,只感到脸上一阵燥热,随即迅速冷却。
“我只要你陪我!!!”
仿佛喉咙都要喊破,把剩余的生命撕得鲜血迸流。Kei撑起身,纤细的肩膀剧烈的起伏并颤抖着,我没有见他这样气过,气到砸东西。
Kei似要用尽身体里最后的生命冲我发泄,看着他惨白的脸,我突然感到目眩和疲惫,仿佛突然身陷绝望。拳头抖了抖,忍住了没挥出去。
他怎么一点都不懂得我的心焦和担心?一点都不体谅如此看他衰竭下去的我的心情?一昧任性要求,不要治疗,不要医生,只要一个束手无措的我——满足了么!
我怨怒地踢开脚边的枕头,看它飞到肮脏潮湿的墙角里。Kei转过头,不愿意看我,一阵一阵地咳嗽,而我也不看他,回头转身,用力摔上门。
他当我是什么!一个保护不了任何人的废物么?一个只是用于陪伴的花瓶么?
妈的,他妈的!!混蛋!!我非找个医生给你看不可!我豁出去了!!!
我第二次噔噔噔噔冲下楼,这回照例引起所有人的注意,但我没有犹豫,一把拉起电话拨了孙的号码。一长串数字按得飞快,一气呵成。
电话响了两声就接通了,话筒那端传来了孙有些疲惫但分外焦急的声音。
“孙!我是Syou。”我努力平静自己的语调,因为现在不是电话里吵架的时候,如果孙要质问我现在在哪里,为什么不回去,那就是在浪费Kei的时间。
孙似乎也明白,直接问我在哪里。
“城东外环路98段地区的旅馆里,快点过来……Kei也在,不,他的伤势正在恶化,我需要医疗队,对,就是‘我们的’的医疗队……快点来……”
干净利落地挂了电话,心里中有些小小的成就感和满足感。抬眼店主正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我,我别开视线,却看到外面下着大雨的空旷马路——哪儿都是灰的。
这该死的城市。
低咒着,我坐到旅馆门口的台阶上,看着天,乍看之下这里从天到地就是一部黑白电影,人生的种种悲欢喜乐都在这里上映,每个人不同的情感,不同的经历,都在这部电影里。
刚才那三个被扔进雨里的醉汉似乎已经走了。马路上看不到他们的身影,他们像从电影中跳了格,就此消失不见了。有时,电影中会出现一些不相干的人,用冷漠的眼神打量主角,导演似乎总是会安排这样的人,让观众从主角的自我陶醉中清醒。或者他们就是我人生电影中的这种角色,在他们眼中,我的确是个活该被嘲笑的小丑。
我很想抽根烟,但是身上什么都没有,只有拔了身旁一根草杆,用手指蹭蹭干净,叼在嘴里,毫无目标地看着天,等孙的到来。
天空一如既往的苍白、荒芜。
也许要过一个小时,或者两个小时,更可能要调动医疗队,会等个半天。
无聊地看着荒芜的天空,心想就这样等吧,反正回去看到Kei那样我只会更痛苦。空中找不到寻找的目标,等待也就不再难受。
为什么他就不愿向我撒个娇依赖我一下?就不能让我在他面前有些自信心,让我觉得自己其实不比Kei差吗?总是一副保护者的姿态,他可知道随着翅膀的长大和羽翼的丰满,年幼时的宠爱只会让翅膀畸形,最后成为禁锢之鸟?
我也希望能有自己保护Kei的那天,在Kei面前展开雏禽成长后的翅膀,保护他。不行么?Kei?就这样一个小小的愿望,不行么?
让我宠你一次,不行么?
这时,一只手伸来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我回头,看到店主那张扑克似的脸。
“怎么了?”我问。
“你朋友咳得很凶,没事么?”他皱着眉,“你最好上去看看,我可不想有人死在我的店里,我这里可是外环路上唯一一家没死过人的。”
我吐掉草杆,粗鲁地推开他,尽量使自己别去在意那家伙乌鸦的絮絮叨叨,走上楼去,却在楼道里便看见Kei的身影,他站在那里,慢慢向我走来。单薄的衬衫上满是凝固的血迹,我怔怔地看着他,而那双眼睛里,第一次没了我的存在。从我肩旁走过,仿佛视线早已穿过我的身体。待我意识到这点,转身追上去时,他已走到了旅馆的门口。他怎么还有这样的体力?
“Kei!你疯了!”我拉住他的手臂。
风吹面而来,带来了新的细细雨丝。抬头看着晦涩的天,又下雨了。
我看着他惨白的脸,手中的胳膊没有一点挣扎,只是慢慢地向门外走去。他的眼里,此刻只剩下那到窄窄的门。
“我要回家。”他冷冷地说,似一个撒气的小孩子,赌气时说要回家。我又有些恼了,甩了他的手臂。“你发什么神经!回哪里去!”
“英国,利物浦。我在那里出身,自然是回那里去。”
我愣住了,他的话打心底升起一阵寒气。他扔下怔愕的我,径自走出门外,仿佛过了那道窄门,就是自己的家了。
“Kei!”
他走出了点距离,终于跪在了地上。细细密密的雨丝里,那一个踉跄看得我心惊胆战,慌忙冲上去,抱住他的肩膀。
Kei咳得非常厉害,扑面一阵浓烈的血腥。
他俯在膝头,不停地咳着,身上溅满了鲜红色的血迹,大块大块。
我傻眼了,从没见过这么大量的咯血,眼前腥红一片,在眼中扩大,似汪洋血海。
Kei用手按着伤口咳嗽着,冷汗把金发粘在惨白的脸颊上,凌乱地垂在他涣散的眼眸前。他慢慢直起身,似乎想舒展一下痉挛的胸腔,可身体一晃,就冲着地面斜栽下去。
幸而我及时冲了上去一把揽住他虚软的身体。肌肤相触的刹那,我唯一感到的,是他冰冷的体温——不再灼热,而是像冰一样冷的身躯。
他软软地倒在我的臂弯里,一声轻咳,血就溢出了唇角。我手忙脚乱。“嘿……Kei……看着我……看着我,Kei……”
声音不由自主有些哽咽,我轻轻摇晃Kei的身体,希望他睁开眼看看我,可他徐徐睁开眼,在我脸上对准了焦距后,就立刻用尽全力推开我——厌恶,似又恐惧。我在那双眼睛里,看见自己错愕惊恐的脸。
“我只想回家,别拦我……”
“Kei,你的家……早就没了……过了一个世纪了……”
他的嗓子哑了。
纤小的肩膀猛地一颤,整个身体仿佛僵硬了一般,大眼睛死死地看着地面,灰蓝化成一潭死水。我惊惧地抱住他,抬起他的脸,直视我。
“可我在这里,能保护你!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Kei……”
心慌着,先前的怒气终于暴露出其可悲的本质——恐惧,只是因为恐惧,怕差一点,他就离我而去。Kei并没有我预想中再又和我吵架,怀中纤细的身影乖乖地任我搂住。我看不到他的脸,他只是低着头,呼吸微微有些急促。
“可是……我只想回家……我……我存在的地方……为什么,就这样没有了……”
他的呢喃让我彻底感到心被绞碎的痛,把无力再挪动脚步的他抱起,直直地抱上楼,放在床上。Kei至始至终都看着我,寂寞的眼睛,悲哀的眼睛。你拥有什么?Kei?不被理解的爱情?还是不被理解的过去?
心里闷闷地难受着,我抓过他的手,用手巾擦拭掌心的鲜血,一句话都不愿说。冰凉的手指在我手掌中如融化般的无力,毛巾不停地抹着,可血迹怎么也抹不干净。越看越心酸,心像割了好多刀一样剧痛不止。我扔了毛巾,抓过昨夜包扎伤口剩下的布条,继续擦,擦得咬牙切齿,直到擦出眼泪。
该哭的时候还是得哭,眼泪从此决堤,完全不听意识指挥。我知道自己虽然懦弱,却很高傲,从不想在别人面前落泪。可我为Kei哭了多少次?我自己都记不清了。
粘腻的,腥红的血,带着死亡的丑恶滴落到我的皮肤上,烫出了一个个伤疤。我能为他做什么?怎么样才能让他不再痛苦?他的血,他的痛,他的孤独,在此我又能体会多少?这一切对我而言都像剜心的毒药一般。一刀,一刀地割着我脆弱的灵魂。
我不敢想象自己没有他的日子,陪我走了这么久的人,感情都成了习惯。从灵魂上挖走一块肉的痛,我不敢轻易尝试。这痛,定是彻骨。
我一把搂住他纤弱的肩,拉近两个人原想疏离的距离,把哽咽埋在他的颈窝里,皮肤触及冰凉的头发,似乎也蒙上一层薄霜。
“我只是想保护你……只是想……不再让你一个人承受一切……”我哽咽着说,“Kei,我很难过,非常难过……为什么即使成了这样……你也不愿意依靠我……我是为了什么才长大的!Kei!难道你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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