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板凳姑娘-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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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了也等于白问。”史大娘拉起被褥没好气地帮她盖上。接着说:“那人戴着人皮面具,蓄意隐瞒身份,你想他会愿意告诉我他的真实姓名吗?”
咦?“他戴了人皮面具,我怎么看不出来?”板凳努力回想那莽汉的脸孔,眼是眼,鼻是鼻,没啥异状呀。
“你阅历浅,功力差,怎能和我千掌魔──”口沫横飞之际,她突然一愕,急急回归主题。“总之,我过的桥比你走的路多──”
“退回去,退回去。”转得太硬了,板凳不是三岁小孩,哪会轻易让她蒙混过去。“这一句之前,你刚刚说你是什么魔掌来着?”
“五指魔掌。”史大娘一掌拍向她的后脑勺。该听的不听,不该听的倒是一个字也没漏。“别打岔,讨论正事要紧,你现在有什么打算没?冒险去行刺那个新任巡抚商辂,还是和娘卷起细软逃之夭夭?”
“等等,你说商辂是什么?”她的头皮一下子全麻掉了,这是怎么回事?
“新任巡抚啊,你连这都不知道,怎么混的?”
“你没诓我?”板凳如遭电殛,震撼得毛发直竖,脸色惨白如纸。
“诓你有钱赚吗?”史大娘嘴上虽说得轻松,心里亦不免一凛。这女儿她最是了解不过了,从小到大她都是天不怕地不怕,只怕没闯祸,此刻却吓成了惊弓鸟,太不寻常了。“你遇见商辂啦?”
板凳恍惚地点点头,表情一径呆滞失神。
“你得罪他啦?”没摇头就是承认啦?“我早告诉过你,做我们这行的,上不能得罪狗官,下不能得罪流氓,人全当耳边风啦?唯今之计,只有把他杀了,永绝后患。”史大娘果断地下了结论。
板凳无言地猛摇头。她再也躺不住了,倏地坐起。将袍子脱下,胡乱地丢向一旁,两手往脑门抓了又抓,忽道:“娘,人快去帮我整治一桌上等酒菜。”
“干啥?”想是这两天饿坏了,史大娘随口问完,立刻遣人去张罗。
“就算要死,我也不想当个饿死鬼。”板凳料想商辂绝饶不了她的,他三缄其口,啥也不说,铁定是为了查出参与这桩骗局的同谋,以便一网打尽,哼!好个奸诈狗官。
“那么严重?你出老千诈赌?扒了他的荷包?还是咆哮公堂?”这些“无伤大雅”的行径,也还罪不致死嘛,顶金拘役或罚款了事。
“比那都还严重十倍。我先是把他推进河里,继之又糊里糊涂把娘的伟大图谋全泄露给他。”她将五官全埋入胸前,等候她娘发落。
“包括你女扮男装的秘密?”
“唔。”
“事到如今,只有豁出去了。”史大娘现出前所未有的沉着冷静。“去准备准备,你今晚就行动。”
“做什么?”
“趁夜做了那狗官,”她大义凛然的样子,不相识的人想必会以为她是专门打抱不平的江湖侠女。
“就我一个人?”她娘一大把年纪了,恐怕不是商辂那老小子的对手,可她更不行呀。
“谁闯了祸当然就由那人负责去把事情摆平。”史大娘板过板凳的手心,在上头放了一只十阶袖珍的小木盒。“杀人不过叫他头点地,不心吓成这样。娘教你一个简易且速成的法子。”
“您亲自下手不好吗?”她很胆小耶。“这盒子里装的是机关,还是毒药?”
“是蜘蛛。”史大娘面露得意之色。“这是娘的压箱法宝,有了它,保证叫商辂见血封喉。”
“不好吧,人有跟咱们无怨无仇,何况他还救过我。”板凳扼要地将这一、两日发生的事情,向她娘作了简报。
“笨呐你,平空飞来的十万两,你居然为了个人那芝麻绿豆小的尊严,把它给糟蹋掉了。人怎么对得起咱们史家的列祖列宗?”史大娘捶胸兼顿足,痛苦的程度比在她身上割下一块肉还剧烈三分。
“你不关心我历经重重险恶,竟只在意那十万两非分之财。”板凳难以置信地瞪着她娘。“我到底是不是你亲生的女儿?”
“这还用得着问吗?”史大娘一点都不觉得自己言行失常,甚且振振有辞。“十几年来,你哪天出门,不是历经重重险恶,让我担足了心,吊足了胆才肯回来。”
“有……有吗……”听起来她好像很不孝哦!“但不管怎样,商辂是杀不得的。忘恩负义的事我干不来。”
“转性了?”谁能想像恶猫不捉老鼠是什么状况?
“或者被那小白脸给迷住了?”
“娘怎知道他是个……白面书生?”小白脸是娘娘腔男人的专属形容辞,寻堂堂的巡抚大人应该略表敬意才对。板凳似乎已经忘了,她打从一开始就帮商辂取了这么个极度有损男性尊严的绰号,“又是某消息灵通人士,提供给你的小道消息?”
史大娘眼睛张得极大,嘴角更下垂了。“那日在宝石山,他人就在现场,是你兰姨事后才告诉我的。所有民众都晓得他来头不小,就你后知后觉。”
“是这样吗?”板凳被她娘责备得好委屈。那是她依计辛辛苦苦扮演英雄,然后又马不停蹄地给簇拥到周府,吃吃喝喝一顿,莫名其妙跌进河里,她哪有时间搞清楚商辂的底细?“反正事己至此,你说该怎么办?”
“先避避风头再做定夺。”史大娘迅速为板凳整理出一只大包袱,里头吃的用的穿的,应有尽有,并塞给她一叠银票。“福洞山西侧有个古宁斋,再往北走就是西圣观,那儿有个净尘和尚,是娘旧时的同乡。你去投靠他,等过一阵子,娘再去接你回来。”
“不去不行吗?”她毕竟是个姑娘家,跟一群和尚同吃同住,未免太那个了一点。
“啰嗦!”史大娘道。“你不敢杀他,那只好躲他喽,否则这十万两银子,岂不要得而复失。”
“我走了,你怎么办?”那个戴人皮面具的男子势必不会善罢甘休。
“为娘的自有法子,你无须担忧。”趁厅前一片闹哄哄,后堂则静悄悄地几无人迹,史大娘将板凳带到后园子里,一阵掌风陡起,送她上了围墙。“记住,没娘的口信,千万别冒险回来。”
“喔。”板凳提起立起来比她个头还高的包袱,依依不舍地跃出怡春院,拖着沉重的脚步,又饿又累且冷地赶往福同山。
☆ ☆ ☆
迟迟钟鼓初长夜,耿耿星河欲曙天。
街上行人很少。半明半昧,静得叫人惊心──像山雨来前的宁谥。
忽然闻见铁蹄自远而近,达达达……如同打开一个密封的瓶子,声音一下子就急涌出来。
“是响马?”
板凳机灵地一怔,慌忙躲进左侧一间破庙里。
破庙真的很破,木门一推居然整个掉了下去,霎时呛上来一股浓浓的霉味。好在没着地,也没发出轰然巨响,想是后边铺了厚厚的一层干草。
板凳顾不得那许多,仓惶将木门扶起放回原位。咦,怎么一下子生出那么多只手?搭在门板上的一、二、三……连同她自己一共有六只!
“鬼啊!”她吓得魂飞魄散,一屁股跌在台阶上。
“嘘!别大声囔囔。”说话的声音像个中年男子。“快找个地方躲起来。”
原来他们也是跟她一样,跑进这儿避祸的。
板凳吁了一口气,依言躲向斜侧的草堆里。
“这儿客满了,你换个地方吧。”草堆中冒出四、五个人头,惊骇地看着她。
“哦,对不起,我……我到那边去。”由料,左右两旁的木架、废橱柜里全挤满了人。
要糟了,眼看外头那群毛贼就要杀进来了,她还找不到个可以藏身的空位。
没辙啦,只剩神桌下可以容身了。
板凳把大包袱暂搁角落,急急忙忙掀起神桌上的布帘窝了进去。
嘿,这里也有人,而且还是个女人。太暗了,板凳瞧不清她的长相,唯独那双亮晶晶的眼珠子,闪闪生辉。
“抱歉,我……”男女授受不亲,她现在的装扮,很容易让人有不当的联想,还保持一点距离比较好。但,这儿就这点巴掌大,她再退再挪也还是得和那女子“摩肩擦踵”,同席而坐。
“没关系。”女子的嗓音相当甜润,听起来约莫二十上下年纪,操的是外地口音。
可奇了,这小小破庙里塞进了二、三十名大汉,仅只她一个女人,但全部操着相同的口音,难道说他们是一伙的?
嗯……好香!不是女人的脂粉味,而是……一种吃食,例如烧饼之类的东西。
板凳正饿得胃哭肠嚎,被这香味一震,益发地穷凶饿极,痛苦难耐。
“给你。”女子仿佛猜出她的专需要,倒很大方地递给她一块油饼。
“这……”素昧平生,有点不好意思耶。
“拿去。快!”女子见她犹豫不决,索性把油饼塞进她手中。
“呃……多谢。”怪人一个,送东西给别人也这么惶急,像在丢弃什么似的。
板凳接过油饼,发现它硬得很,想是摆放太久的缘故。这时候也计较不了那些了,先吃为快。
“把庙的四周,统统给我围起来!”
这声吆喝,吓得板凳己塞进嘴里的饼,忙又吐出来,紧紧捏在手心。
“总捕头,巡抚大人到了。”
“好,咱们先按兵不动,等候巡抚大人决定,是放火烧庙,还是直接冲进去捉人。”
巡抚?指的会是商辂吗?板凳胸口一窒,骇然地轻轻挑开帘子一角。嘎!外头几十把火炬一照,她才看清楚原来破庙里外横七竖八躺了十多具死尸。而罗列在门口,甫追赶来的大群骑兵并非盗贼,竟是衙门里的官差。
那这些和她一起藏匿于暗处的人又是谁?
难不成他们才是打家劫舍的绿林大盗?板凳十二万分惊诧地瞟向一旁女子──她也正经目光炯炯地望着她。两人四眼相触,各自凛然。
“启禀巡抚大人,那票山贼全被围困在里面。”
完了,该来的总算来了。万一真是商辂,让他撞见她和一大堆匪类共处一室,那么……他会怎么想?板凳心口忐忑地怦怦乱跳一通。
“擒贼先擒王,叫他们的寨主出来回话。”是商辂的声音没错。
“听到没有?”最先赶至的总捕头大声疾呼。“苗天汉,是条汉子就快点出来,否则别怪我一把火烧了你老婆、女儿。”
四下里静悄悄的,只闻前后左右传来粗重的喘息声,却没看到那个叫苗天汉的寨主出现。
什么绿林好汉嘛,遇到危险就作缩头乌龟,没出息!
“不肯出来是不是?”那捕头恼火地加大嗓门。“大人,这些狗贼不见棺材不落泪,得给他们点颜色瞧瞧。”
“有理。放火。”
“等等。”和板凳一同躲在供桌下的女子,突然掀开帘子走了出来。
“你是……”那总捕头将火把移近,仔细一瞧,道:“你是什么人?”
“我是苗天汉的女儿,苗玉琳。”
唉,一日数惊,不死也昏。板凳抚着心门,吓得大气也不敢喘一个。
“你父亲呢?怎么敢杀人放火,却没种出来认罪受罚?”
“我爹他老人家已经死了,不信你看。”苗玉琳侧身指着门槛边一具鲜血淋淋的尸体。
那总捕头将信将疑地扳过尸首的颜面。
“如何?”商辂问。
“的确是苗天汉。但……”总捕头疑惑地道:“不对呀,这具尸骨己寒,死了至少两、三个时辰。”
“可见石门村的抢案。并非由他带领。”商辂下令将苗玉琳捉起来。“说,是不是你指使的?”
“不,不是我,是我……我哥哥,我哥哥苗元诚。”
“他人呢?叫他出来!”商辂不愿官兵贸然进去,以免造成更多的损伤。
“他……他……他就躲在……”苗玉琳把手往神桌下一指,吓得板凳当场险些晕过去。
这里没有旁人,只有我呀,可我……老天,怎么会这样?
“苗元诚,今天是你的死期到了,还不快出来领死。”
是在叫她吗?苗元诚这名字还满好听的,只不过此时此刻,她宁可叫板凳,再不锄头、铲子也成。
“大人,这小子是个敢做不敢当的孬种,请准许属下用火攻。”
“慢着,我们愿意弃械投降,请大人网开一面。”苗玉琳哀求道。
“上天有好生之德。你们既知悔过,就将刀器丢下。双手举高,一个一个走出来。”
板凳作梦也没想到,这群山贼竟多达近百名,连横梁上都藏着有人,且有老有少,有男有女,黑鸦鸦的一片十分吓人。
“都出来了?哪一个是苗元诚?”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谁也不肯承认。
“从左边开始问,问一个杀一个,直到把苗元诚找出来为止。”商辂很了解这群乌合之众贪生怕死的本性,故意拿话吓他们。
“不,别杀别杀,我们招了就是。”这些人像相互串通好一样,不约而同地指向堪堪露出半个头颅,仍搞不清楚状况的板凳姑娘。“他就是我们的新寨主苗元诚。”
“把他揪出来。”
“不用,我自己会走。”板凳吓坏了,也气炸了,怒火冲天地冲到苗玉琳面前。“我跟你无怨无仇,你为什么要害我?”
“我……”苗玉琳别开脸,不敢看她。
“住口,你就是苗元诚?”那捕头凶神恶煞似地揪着板凳的衣襟。
“我当然不是。”
“是,就是他,你看他手中还握着我们前任大当家的令牌。”毛贼指着板凳那一块只咬了一口的“油饼”道。
“你瞎了眼了,没看见这是一块──”她一紧张,不自觉的用力,那油饼忽尔被她折成一两半,露出一个尖尖的,木制的……令牌?
好个面善心恶,阴谋栽赃的苗玉琳!
“看!那就是我们天龙帮的令牌,江湖上没有不知道的。”
“胡说,我就是不知道。”板凳气急败坏地向商略求助。“希望你能主持公道,还我一个清白。”
“放开他。”高辂也怔愣地打量她,脸上的惊疑比之板凳更甚三分。
“青天大老爷,没错就是他啦,他就是我们的老大。”为首的一名贼子昧着良心道。“这次向石门村打劫,就是由他策划,并且一手指使的。”
“对对对,而且,人都是他杀的,我们只负责搬东西而己。”大伙儿见有人出来顶罪,忙不迭地交相将所有的罪名全往她身上抛,逼得板凳哑巴吃黄莲,有苦说不出。
“商辂……呃,大人,我──”总得给她一个申诉的机会吧?
“你且住!我待会儿再慢慢跟你算帐。”商辂似乎心中另有打算。一面叫板凳靠边站,一面下达命令:“将这群无恶不作,罔顾江湖道义的盗贼,全数押回府衙大牢,从重量刑。
“威武!”
知府衙门内,地方很大,但仍挤得水泄不通,“受审的、旁观的,跪满了、也站满了人。
商辂和锦州知府准备来个两堂会审。
板凳跪在最前头,表示她地位最“崇高”,罪孽想当然尔也是最深重的。
商辂这臭男人,居然不念他们还有那么一点点交情,狠心短命兼顶无能地硬栽她的赃。
是报应吗?想她史板凳这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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