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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子狸驯仙记-第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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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小太监提着一面锣在场中敲了一下,他们立刻甩开手腕飞笔写开了。
  苏青溪和崔叔闻写得尤其快,几乎是走笔立成。倒是钟少棋,坐在那里呆了半天,才不紧不慢地写开了。几乎是每写一句,就要停一下。我心里大叫不好——
  苏青溪和崔叔闻都是看过题目的,可钟少棋显然不知道!
  这样的话……他的胜算就少了不少。
  我忍不住转向怀安小声说:“皇兄,咱失算了——早知道就把题目给那小子,天下太平!”
  他顶着额头上几颗闪光的汗珠,很是赞同地点了一下头。
  不久那锣声又响了一下,一个年纪较长的太监走过去把他们写的文章都收了,送到御座下坐着的三个退了休的阁老跟前。那三个阁老低头看了起来;崔叔闻他们桌上的纸笔已经重新换过——换上了大张的画纸和墨水颜料。这回他们的动作快了些——第一个完成的竟是钟少棋。两个小宫女举着他的画在场边绕了一圈。
  原来他画的是一个骑在马上的,身穿铠甲手持弓箭的战将。那战将在高处勒马,手里的弓闲闲地垂在身边,侧脸看着天高地阔的远处;那人视线的尽头,是一片淡淡的夕阳。整幅画,大有得胜归来后信步疆场的闲适,偏偏勾人遐想那人在战场上厮杀时的雄姿。
  画上题的是王维的诗句:“回望射雕处,千里暮云平。”
  我忍不住多看了钟少棋一眼。突然觉得……他像是经历了很多事,然后又什么都看开了的那样淡然从容,比苏青溪多了一份平易,比崔叔闻少了些张扬的锋芒,怎么看怎么舒服。
  嗯嗯,我越来越认定他才是合适的妹夫了。
  不久崔叔闻的画也举过来了。原来他画的是个正在起舞的女子,那女子的面容,颇有些像他堂姐崔遥;她纤长的身躯飞在半空,两条长长的水袖甩满了半个画面,笔画勾勒间居然有些吴道子的风范。上面题的却是曹子建《洛神赋》里的句子:“翩若惊鸿,婉若蛟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
  我不自禁地皱了下眉头,亏了他画的是他姐,不然我非当场扑上去问他这是哪家的花魁不可!
  苏青溪的画紧跟着就到了。他画的是幅简单的山水画,一片山坡,一丛树,树林间一条小溪,溪边有个人在徜徉漫步;上方用淡墨烘染出一弯浅浅的月。下一刻,我的脑子瞬间空白。
  苏青溪在他画上题的是:“夕鸟邀明月,流光漫随人。”
  我写的。
  片刻的失神之后,我抬头望向苏青溪,迎面撞上他一道灼灼的目光。
  不是在看怀安,而是在看我。
  那时明明是朝日当空万里无云的天气,我却突然觉得有一股嗖嗖的凉风吹来。然后我听到怀安冷静的声音说:“好。好。好。”
  我连忙附和,那声音要多谄媚有多谄媚:“好画!好画!诗中有画,画中有诗,简直就是王摩诘再世啊!”
  怀安的声音冷冷地说:“敬王说得好。”
  苏青溪在那边颔首微笑,仿佛在说“客气了”。那两个宫女终于把那幅要命的画拿走了,送到御座下另外三个退休翰林那里。我长长吁了一口气,擦擦额上的冷汗,嘴里的惯性却停不下来了,喃喃地说下去:“好画,好画……”心里却在哀号:苏大美人,你这是想让太子爷把本王生吞活剥了么?
  还好场上伺候的人动作够快,一转眼笔墨纸砚全都不见了,每个人桌前多了一张棋盘,两盒棋子。在他们的桌子对面,却只准备了一把素色的,宽宽的软椅。我不由得好奇,不知道父皇请的国手,是什么人呢?
  看来我不用多想了。那边李幸已经大声叫道:“请素羽先生上场,与三位公子对弈!”

  第五十六章 突变

  要不是亲眼看到素羽身着一身雪白长衫,如天上的仙人在云中漫步一般翩翩然走到赛场正中,我简直要怀疑父皇找来的,只是一个碰巧和素羽同名的国手。
  素羽慢步走到御座前,头上系头发的白色丝带在风中翻飞起舞。他没有向父皇三跪九叩,而只是拱手躬身,用沉郁的声音说:“草民素羽参见皇著陛下。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这两句话说得不卑不亢,一派十足的名士风范。
  父皇很是殷勤地抬抬手:“先生请平身!朕,久慕先生高风亮节,请先生不必拘礼。”
  奇怪哩,父皇……和素羽又是怎么认识的?
  看看场上,崔叔闻眼观鼻鼻观心,苏青溪脸色凝重,倒是钟少棋一副天塌下来当被盖的悠闲样,我仿佛能看到他额头写了五个大字:无知者无畏。至于周围的文武百官还有皇室中人——不用说,怀安也在内——都是一脸的不解。
  看来,这里没有多少人认识素羽。我想起他曾吩咐过无论如何不能让别人知道我和崔叔闻曾经跟了他很久,于是故意转头去问:“皇兄,这人又是哪路的神仙?”
  怀安斜眼看我一眼,没好气地说:“三年前我和青溪一起到宋都离京去谈两国结盟的事情,听说过他——”他似乎是故意把那“一起”两个字说得很重。我于是接过话头:“这事臣弟听说过……这三年来东疆安定,都是皇兄的功劳。”怀安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说:“那时候,他还是离京最大的相公堂子凌霄阁的老板,想不到他销声匿迹了三年,居然一转身就成了父皇的座上宾了……”
  听怀安的口气,好像对素羽很是不屑。
  我压住怒火,慢声说:“既然是父皇请的人,想必父皇自有他的道理。”
  怀安再哼一声:“我想父皇是考虑到青溪也在提亲者之内,为示公平,才没有请青溪的师父法门禅师来和他们对弈。不然,‘国手’这项尊称怎么能落到别人头上!”
  法门!那个死秃驴!他给少爷提鞋都不配!
  老子迟早要查出他害我娘的真相,要他死无全尸!
  我强忍着怒气才没有当场骂出来,但是也没有再接话。那边素羽已经走到了场中,身后跟着一高一矮两个人,都穿着嫩得能掐出水来的绿色衣衫。我一激动,差点就喊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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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倚风走上去的时候偏头朝我挤挤眼睛,青儿却是目不斜视地跟在素羽后面,看都不看我一眼。我暗骂:你个小心眼的小东西,不就是从前没事欺负你玩玩么,用得着对我这样么。
  转念间,素羽已经在场中的椅子上慢慢坐下了,青儿和倚风一左一右,袖着手站在他身边。苏青溪他们三个站起来,恭恭敬敬地行了礼才又各自坐下了。旁边李幸喊了一声“开始”,场上的三局棋竟然是同时开始!
  素羽在这三局中均执黑子,但是他并不自己动手,而是静静看着棋局,然后小声吩咐倚风和青儿去落子。棋局就在倚风和青儿悄无声息的走动落子之间过去;那边三个老阁老和三个老翰林已经各把一张纸递到了御座前,想必是文章和书画已经有结果了。
  父皇扫了一眼那两张纸,无声地点了点头。我头皮一阵麻,恨不能现在就冲过去抢过来看个究竟——父皇啊,您老人家选谁都好,千万别选到叔闻头上啊……
  再看场上,怎么都看不清棋盘上是什么状况。我一时担心起来——不知道素羽又是怎么想的呢?他希不希望叔闻当驸马?以叔闻的棋力,绝对是比不过他的,除非,他故意给叔闻放水!
  紧张了半天,我越发地口干舌燥起来。偏偏何昭他们都站得远远的……等等,前面这桌上……不就有一壶好酒么?
  光天化日之下,上有父皇,下有文武百官,应该……不会有事吧?
  我忍不住把手伸了出去。
  有只手抢先拿起了那个只酒壶,把我面前的杯子斟满了,又伸过去倒满了怀安的杯子。
  怀安放下酒壶,举起酒杯,小声说:“怀真,来,咱俩喝一杯,就当是……就当是祝钟侍郎今日马到成功!”
  这句话说得深得我意。我举起杯子与他碰了一杯,小声说:“祝钟侍郎今日能赢得美人归!”我们两个一饮而尽。我说着瞥了一眼崔叔闻,只见他拧着两条长眉,仿佛很是头疼。看来素羽没有给他放水……
  我一下子放心了许多。刚才那一杯酒喝得太急,简直什么味道都没尝出来。现在却有一股酒劲涌了上来,我脑袋一阵发晕。
  我强打精神支撑了一阵,脑袋却越来越沉,脖子几乎支撑不住了。我背脊紧紧靠在椅背上,两肘撑在扶手上。即使这样,身子也不住地往下滑去。有一线隐隐约约的疼痛从腹中传上来,渐渐变得清晰无比,那感觉,简直就像自己的内脏正在被一把利刃片片切碎!
  我咬牙支撑着,在朦胧中听到李幸的声音说:“三场比试都已结束——策论文章一项,苏青溪胜!书画一项,崔叔闻胜!对弈一项——”
  我心头一急,一口气憋在胸口。整个人都没了支撑,两眼一黑,瞬间就倒了下去!
  我能感觉到自己砸到了硬邦邦的砖地上,脑袋似乎还磕到了什么地方,一阵天旋地转的疼。身边的人似乎都慌乱起来,无数的脚步声和惊叫声在身边响起。我在黑暗中仍不死心,拼命地想要听明白最后一项得胜的是谁。终于什么都听不见了,似乎有条手臂把我抱了起来。
  我似乎是叫了谁的名字,然而我什么都不记得。
  黑暗,眩晕和疼痛终于把我整个吞没了。渐渐地有了知觉之后,只觉得周身一阵冷一阵热,一时仿佛置身冰窖中,一时又像被扔到了火炉里。仿佛过了千百年那么漫长,冷热的煎熬终于慢慢过去了,可全身从上到下从里到外没有一处是不疼的,就好像整个人都被拆散了又重新缝合起来一般。那疼痛实在难以承受,我一恼火,一用力,就睁开了眼睛。
  一片朦胧昏暗的灯光中,有个人影俯身在我之上。
  我在看清那人之前,脑子里已经闪过很多种可能。比如我最希望见到的自然是崔叔闻,有可能会看到的,也许是父皇,也许是素羽……
  我眨眼,眨眼,再眨眼,才看清了,那人长了一张堪比倚风的树皮的老脸,颌下一丛花白稀疏的山羊胡须,不是王太医是谁?
  我顿时万念俱灰。两眼一闭,再睡回去。

  第五十七章 最悲惨的事

  之后周身的知觉就清楚多了。我能感觉到有人把我上身抬起来,然后捏开我的下巴往我喉咙里灌药汤。我能感觉到有人把我身上的衣服都除掉给我擦拭身体,湿的皮肤暴露在空气里,一阵一阵的凉。我还能听到那王太医对什么人解释我已经醒过来过,但不知为何又再次昏迷不醒。我一听,越发不想起来了——不知道我这样再拖下去,父皇会不会砍了他的脑袋呢……
  下一刻,我就改变了主意。
  有只温软的手小心翼翼地握住了我的,熟悉的声音从耳朵里灌进脑海——
  “怀真……醒醒,别睡了……”
  我用力,用力,再用力,终于反握住了那只手。
  那声音瞬间带了十分的惊喜:“怀真!怀真!太医——王太医——他有动静了!”
  我睁开眼,朝他挤挤眼睛。崔大翰林都亲自来叫我了,再不起来就太不给他面子了。谁知眼前一晃,出现在眼前的又是王太医那张千年老树皮脸。我暗叫一声“惨啊——”正想再闭眼,早有一根硬硬的手指头掐到我小臂上的一个穴道上。我一吃痛,再也忍不住了,喉咙里一个声音冲了出去——
  “啊——”
  这一叫,整个人彻底清醒了。只见王太医松开了我的手臂,抬起衣袖擦了擦汗,转身向身后不远处的人说:“启……启禀皇上,敬,敬王爷,醒了。”
  唔……父皇也在啊。
  我听到父皇的声音说:“行了,你们都退下吧。”
  ——不要啊——我要崔叔闻陪我!生病生得奄奄一息,这是多好的光明正大地揩他油的机会啊——
  顷刻间父皇那张苍白的脸出现在眼前。我认命地叹了口气。等到一声关门的声音传过来,父皇苦笑不得地说:“父皇就跟你说两句话,说完了就叫崔寺正来陪你,如此可好?”
  我就是再昏沉,这时候脸上也霎时热了起来。
  父皇他……当真什么都知道。我真恨不能找个墙洞钻进去。
  等等,刚才父皇说“崔寺正”?崔叔闻不是翰林院从六品的修撰么?什么时候升了一阶变成了正六品的大理寺寺正了?
  ——但是我瞬间就松了口气。是寺正,不是驸马。
  我摆出最可怜最虚弱的姿态,挣扎着说:“儿臣……参见父皇……”
  父皇噗哧一声笑出来:“醒了多久了?”
  父皇……真是……英明啊!
  我不敢撒谎:“之前,醒过,一次,但,身子,支,支撑不住……又……”
  父皇点点头:“太医也是这么说的。你这次中的毒是见血封喉的剧毒,能活过来,已是万幸……”
  我一时糊涂了:“父皇……您说……我是中毒了?儿臣,还以为,自己是,生病了——”
  他一手按在我手背上:“这事以后再说吧。父皇只问你一句话——比试那天,你除了怀安给你的酒,可有吃喝过别的东西?”
  我头皮一麻。有,那我可能是在别处中的毒;没有,那么对我下毒的就只能是怀安——或者他身边的人。
  父皇看着我,目光灼灼。
  我想了想,说:“儿臣……那天早上,喝过一碗粥,吃过几块点心……但……那是同……叔闻一起吃的。”
  父皇眼神一凝,有片刻的失神。他随即站了起来,转过身去,久久才说:“你,好好休息吧。父皇明天再来看你。”
  门一开一关,片刻之后,有个轻轻的脚步声走了过来。我不等他走近,就撑起来喊:“叔闻——”那脚步声快了些,我把半个身子都探到了外面,好容易才在重重的帐幕间看到那个风神俊秀的影子。
  我故意咳嗽一声:“崔……寺正,近来可好啊?啊……是寺正,不是驸马,哈!”
  话音未落,耳朵上一阵撕裂的痛,崔叔闻清俊的面容出现在眼前,可他那恶狠狠的声音和他的表情极不相称:“你装的?你睡了这么多天,装的?!”
  我一阵乱动,好容易把那只险些被二指分尸的耳朵抢救回来:“冤枉!我……的的确确……是,刚刚,醒过来的!”
  那只手高高地举了上去,又以电光火石的速度朝我的脸颊飞打下来。我避无可避,索性把脸迎了上去。要打就打吧,反正现在我脸上还木木的,估计就是拿烙铁贴上来也不会觉得疼。
  呃……果然是我的感觉都不灵敏了么,这么一巴掌下来,居然只是跟用手掌轻轻抚过似的。我嘿嘿一笑:“要打,赶紧打,等我,痛觉,恢复了,我就,没那么,老实了!”
  崔叔闻脸上现出一个崩溃晕倒的表情。
  那只手仍旧紧紧地贴在我脸上。暖暖的,舒服极了。我伸手去按住它,又把它拉到自己心口。崔叔闻身子一动,终于整个人都伏到了我身上。我用仅余的一点力气抱住他,小声说:“我真的没有装……上次醒过来一次……是被王太医吓得又晕了……”
  他静静地趴着,不说话。
  我只得再找别的话说:“嘿嘿,我还没来得及问呢,我那怀碧妹妹,最后嫁谁了?”
  他还是不动。
  我叹口气,说:“我知道美人没了,你必定难受得很——可是本王好歹也是父皇生的,论这张面皮,也不至于太差吧,崔寺正你就将就一下吧。”
  他还是不动。胸口热热的,仿佛有滚烫的水渗过了薄薄的衣衫,浇到了我心口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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