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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宫梦萦-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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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终于嘲讽出言:“原来你心中的要事就是救一婊子于水火中?前两日你又于街上搭识了戏子,替人出头,得罪凌普。你到底知不知道身为女子该当遵守的礼仪廉耻!”
窗外一声惊雷,震得俩人俱都心下一惊。
他诧异自己脱口而出的话语如此刻薄。
她震惊自己是否真的听清了他的言语,难道她终究是看错了他?
室内一时充斥着种无望的窒息感。
终于,她喑哑开口,“那四爷认为女子应该遵守的礼仪廉耻是什么呢?”
宛琬不待他回答,即飞速自答:“凡为女子,先学立身,立身之法,惟务清贞,清则身洁,贞则身荣。行莫回头,语莫掀唇,坐莫动膝,立莫摇裙,喜莫大笑,怒莫高声。内外各处,男女异群;莫窥外壁,莫出外庭,出必掩面,窥必藏形。男非眷属,莫与通名;女非善淑,莫与相亲。立身端正,方可为人。四爷指的礼仪廉耻是不是这些呢?是,到底是我错了。”她是这样的管不住自己,她的理智又抛到了九霄云外。
胤禛没想到她竟能将《女论语•;立身章》倒背如流,她嘴里说着错了,可语含讥讽眼带不屑,他的脸色更加阴寒,嘴唇稍稍动了动,冷冷道:“天下万事没了规矩,便不成方圆。既然你都清楚,也知是错,却明知故犯,理该受罚。”简简单单几句,冷若寒霜,干干脆脆不留丝毫情面。
他取出把戒尺,骨节分明的五指紧握着尺端,那是根一寸半宽一尺来长的乌木戒尺,油光水滑。
每一次都是用力落下,每次下落都有股啮骨的火烫涌上心头,随后火辣辣地灼痛便开始蔓延至四肢百骸,仿佛万蚁钻心般难忍,令人每根神经都紧绷着,不敢稍有怠慢。
宛琬另只小手紧拽着裙裾,唇瓣上留下两排贝齿咬啮的深痕。
她紧咬牙关,一声不吭,眼神是那样倔强与无悔,他痛恨这样的眼神,他痛恨逼着他抉择的他们,他痛恨这样的自己,下手越发狠重起来。
小手很快就高高肿起,胤禛握着戒尺敲敲桌案,宛琬利落的将另一只手放了上去。他一时楞住,她瞧在眼中,冷笑在心,高傲地扬起脖子,忍着抽痛,强自欣赏他的狼狈。
他冰冷的眸子稍稍一动,随即恢复原状,“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根本就没有错,所言所为皆是侠义之举呢?你自以为的侠义是什么呢?”他瞪着宛琬,口吻中不觉带着一丝嘲弄。
“侠义是‘道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义之所当,千金散尽不后悔;情之所钟,世俗礼法如粪土;兴之所在,与君痛饮三百杯’。侠义从来都是简单的,唯一需要的不过是勇气。画薇是身在勾栏,是众人鄙夷的妓女,可她更是一个‘须作一生拚,尽君今日欢。’的女子!”宛琬大声喊了出来。
胤禛猛然被她话噎住,挤不出半个字,一时语塞,这一刻她的执着、她坚守的信念多象从前的自己,可他早已舍弃了那些。
许多年来,他为自己带上了盔甲,隔绝了内心。这一瞬间,她仿如世间最利的刀剑,硬劈开丝裂痕,让她的影子可以闪进他心底。
“出去,你给我出去!”他高高扬起戒尺狠狠的敲了下去。
宛琬紧咬着红唇,懊恼之情溢于言表,她再该如何去面对画薇满心期盼的眼神,深吸口气,行了礼,二话不说夺门而去。
脚步声按捺不住地越来越急,最终几乎是奔跑着离开了书斋的院子。
胤禛听得分明,心内隐隐不忍。
大雨终于停了,空气中弥漫着阴潮的寒意。
胤禛心中忽生起了种很奇异不解的情绪。他似乎想去期待什么他从不曾得到过的东西,可他又不敢去探个究竟那到底是什么,因为,就是弄清了,他也不会去争取,那是他早就决心舍弃的东西。
正文 第八章
一夜风雨,满地杏花如雪,经受过昨夜狂风暴雨洗礼的朵朵柔弱雪白依旧盛放于紫桠,无声吐纳着芬芳。
不时随风飘落下三两朵来,坠人衣襟犹带着淡得矜持的清香。
绿瓦白墙间曲折着青石小径,青石板路潮湿未退。宛琬用力踩踏着,她侧身瞅瞅一旁的十三阿哥,他淡淡眼神里瞧不出任何端倪。
见鬼,她手痛得一夜难眠,亦愁苦了一日也不知再该如何开口去央求胤禛,现倒被他不说原由的拖来后院。
黄昏的霞光将两人的身影拉得漫长而又淡薄。十三阿哥总算停了下来,停在了院角樟树下的一口古井旁,圈着井口的垒石与地上的青石板一般古老陈旧。
“夜里是不是痛得没有睡着?” 十三阿哥声音温和,听不出什么情绪波动。
宛琬嘟起菱唇,乘机将一肚子的懊恼发泄出,“要是你的手被打得象个胖鼓鼓的熊掌,还又痛又痒,你睡得着吗?”
十三阿哥一扬双眉,微露笑意,靠近她,小心握住她手腕,牵她至古井边,拉她一同蹲下,将她红肿的小手搁至井壁沿摊开。
一股冰凉舒爽直达宛琬心底,原先灼烫难忍的感觉慢慢舒缓,舒服得她顾不得青石板凉一屁股坐了下去。
十三阿哥低头瞅着宛琬的小脑袋瓜,忍不住用手拍了几下,也随之坐下,从怀中取出一羊脂玉瓶,拔开瓶塞,一股清爽薄荷香味,他将绿色膏药在宛琬手中细细涂抹开来,“舒服些了吗?以后手要再被戒尺之类的抽伤了,可要记得,除了涂抹膏药外,还可以找个冰凉处把手贴上去,那样就会减少许多灼烫感,手也不会觉得那么难受了。”
宛琬翻了个白眼,以后再被戒尺抽伤?她不会那么衰吧,可又好奇道:“十三爷,你怎么知道这样会舒服些呢?”
十三阿哥放开了她,仰望渐渐昏暗的天空,宛若回忆着什么,“很久很久以前,我的手常常象你一样被抽打得又红又肿,沁出了血丝,连拳头都握不住,就算涂了膏药还是痛痒难忍。打得次数多了,无意就发现将手放在冰凉的古井壁最是舒服,也可好得快些。”他语气平淡,仿佛在说着无关痛痒他人的事。
他难道也曾被人用戒尺敲打得几无法入睡?他不是众星捧月的皇子吗?又怎会有不堪回首的童年往事?
十三阿哥蓦然回首,凝视着她,象了明她心中疑问。“皇阿玛对皇子们从小要求严厉,可我们到底还都是一群孩子,难免调皮犯错。二哥两岁即立为太子,宫中所有师傅皆知,皇上虽对皇子们学业要求甚严,却极其疼爱太子。”他不禁露出丝苦笑,“于是每回太子犯错,师傅责罚的总是我和八哥,我不象八哥那样伶俐乖巧,常常不服,倒还被打得次数更多些。”
他指着前方老树道:“宫里也有棵这样的大树,树的根部也有着这样密密的草丛,可那树的枝干近根部有一个小窟窿,却只有四哥和我知道。”
他微微含笑,神情间带着悠远的怀念:“每回我被师傅单独留下责打后,都会跑去那棵大树下,那个窟窿洞里总有张四哥留下的小纸条,上面或是写着个笑话,或只是简单的几个字,看着它们,我心中的气恼委屈不知不觉就消失了,好象四哥他一直在我身旁安慰着、鼓励着。”
宛琬听得有些失神,他口中的四哥和昨夜抽打她的四爷是同一个人吗?那人也有如此细腻的情感?
十三阿哥望着她痴痴的表情,哑然一笑,“宛琬,你还涉世不深,有许多时候你的眼睛看见的并不就是真的,你所认识的人也并不只有你以为的那一面。往往,你对别人怀着一腔热血却最终会被伤得遍体伤痕,到那时你又该如何自处?”
“十三爷——这是什么意思?好好的你干吗给我说些莫名其妙的话?”他最后那句话时的语气听得宛琬毛骨悚然,让她有种跳进是非漩涡的错觉。
十三阿哥没有回答她的疑问,却幽幽冒出一句:“四哥已经让人去办画薇的事了,你放心,这两日就会办妥的。”
“真的吗?太好了,呵呵,这顿打总算没白挨。”宛琬高兴地跳了起来,击掌拍腿,旋即龇牙咧嘴的倒抽冷气,却依旧眉眼含笑。
十三阿哥微掀嘴角,凝视着她,昏昏天光下,她的双眸分外明艳,仿将天边的霞光全收入了她双眼。她的喜怒哀乐都溢于颜表,他忽就不忍让她也早早带上面具,收藏起喜怒哀乐,她如现在这般活得简单些不更好吗?那些事,日后她总会慢慢明白过来。
一晃三日。
宛琬早按耐不住地央求十三阿哥带她到画薇新搬处瞧瞧。
不待马车停稳,宛琬抢着跳下车来,疾步上前声声急叩。
“来了,来了。”吱的一声一个小厮模样的人打开了门,“你找哪位呀?”
宛琬一把推开了他,直往里,统共才四间房的小院,一目了然。她转了一圈只看见一粗使老妈子和刚开门的小厮,就再无其他身影。
宛琬心下一慌,扭头急呼十三阿哥:“十三爷,是这里吗?她人呢?”
倒是十三阿哥镇定,转身拉住那小厮问前几日住进的白衣女子去了何处。
宛琬忍不住插言:“十三爷,会不会是凌普他们找了过来,把她给带走了?”
“爷,你们说的那位姑娘没人来带她走,是今一早她自己走的。前两日刚来时她还挺高兴的,就是不太爱说话,常一人坐那发呆,可她发着呆也会不由自主的笑出来。直到昨日里有人来给她送了封信,她看完后,脸色就不对了。哦,她还和那送信人争了几句,后来那人就走了。听王妈说她整宿都没睡,枯坐到天亮,自己就走了。”小厮竹筒倒豆般劈啪说了一通。
“有人来送信?来的是男是女?她们都说了些什么?”宛琬闻言诧异,颦眉追问。
小厮挠挠头皮,想了想道:“来的是个女的,一看就是富贵有钱人家的,穿着身红衣,她外面还停着顶轿子,她一个人进来的。”
小厮掐起喉咙学女子的说话声:“红衣女子说:‘原来你是这般模样,的确绝色。这是他让我给你的,说你看了就明白。’白衣女子看完信后问她:‘你不觉得,无论如何,他欠我一个交代吗?’红衣女子笑道:‘这世上谁欠了谁,谁负了谁,真要计较,哪计较得过来?’白衣女子又问:‘可是四年的光阴就只有这么两句话就打发了?’红衣女子依旧笑言:‘是,说得倒也有理,你就去找他理论吧,不过千万不要一哭二闹三上吊,通常只有笨女人才会做那样的事。’随后那红衣女子就走了。”
宛琬让他一通白衣女子,红衣女子绕得头都晕了,急着再问:“那她有没有说要去哪?你们也没问她吗?”
“问了,她说哪来的还是该回哪去。”这次小厮答得简单。
“哪来的回哪去?”宛琬重复道。坏了,画薇怕是又回‘红袖招’了吧?她怎么那样傻,好不容易能出来了,又回去做什么?难不成才几日凌普就派人找来了,又威胁她不成?可听那小厮的话,不象是凌普,倒象是八阿哥这边出了变故。她再等不得片刻,立催着十三阿哥赶去红袖招。
才进楼,秋姨拉住宛琬道:“你好好劝劝她,别一副要死不活的样。身子进了风尘,却偏偏心比天高。现想明白回来了就好,她要真心高气傲就好好活个人样给我瞧瞧。”
一听这话,宛琬心下更急,忙冲上楼去。
“你好不容易出去了怎么又回来了呢?凌普又找来了?他威胁你了?十三阿哥到底是怎么办事的,还说很稳妥呢,这么快就出事了。”宛琬又急又气,强按下心中对八阿哥的疑惑。她怕如真是因他,那才会真伤了画薇的心。
“你怎么能不相信四爷的办事能力呢?他自是办得很妥当,凌普们又怎么找得到。”画薇伏在梳妆镜前,涩涩道。
“那你是不是疯了,没事跑回来干吗?你给我坐好了,笑得比哭还难看。是不是又有变卦了?小厮说你是收到信后才变的。你收到什么信了,谁写的?——他吗?”宛琬犹豫着问了出来。
“宛琬,你没见过八福晋吧?你要见过她就知道我有多傻,有多自不量力。”画薇拔下簪子,散开发髻,极其优雅地执起象牙梳,斯条慢里的一下下梳起秀发,铜镜中的容颜如死灰般惨淡。
“这都什么时候了,梳什么头啊?!”宛琬上前一把扯掉她梳子。
“那日他说我一袭白衣胭脂未施,美得不食人间烟火。四年了,除了白色我再未穿过其他颜色的衣衫。四年了,见着他,心里就算再欢喜,也只露半分,全因他只喜欢我清冷模样。可到今日我方知道,原来他心里真正爱的只怕是她那样吧,翩若惊鸿,热情如火。”
画薇仰天大笑,笑得梨花乱颤,泪中蕴血,“你有听过不食人间烟火的婊子吗?青楼女子本就该一双玉臂千人枕,半点朱唇万人尝。我竟傻得以为可做他的小仙子,真和他有一生一世。他有什么错?他要有错就错在不该把个婊子当仙子那样供着。就算是逢场作戏那也不成。他好得都让我忘了自己是个什么东西!让我傻得挑破了这层纱,非要戳到别人眼前去,逼着人家表态。‘误尽卿卿为一念,赢得青楼薄幸名。’写得真好,是我让他留下了薄幸名,是我害了他,到头来终究还是我的错呀!!!”画薇疯狂地用剪子划刺着一柜的白衫素裙。
那剪子仿佛一下下戳着宛琬的心。秋姨的‘德容言工’说辞一直存她心底。她总困疑八阿哥既真喜欢画薇,为什么还让她待在这勾栏里?可每次来,见她常凭栏独坐,嘴角含笑,如有所思,她望的是八阿哥府的方向。她会告诉她八阿哥每回来喜欢看她画什么,喜欢待在哪间屋里看书,又喜欢听她吹什么样的曲子,聊什么话,更细微到他喜欢用什么点心喝什么茶,挂什么样的玉佩。她那样纤敏的一个人都不知道这些话题她早就絮絮叨叨地告诉过自己几回了。见她这般痴模样,宛琬回回想问的话就又忍了回去。
宛琬吸吸鼻子,忍住酸楚,用力抓住画薇的手。“他若不是真心也就算了,男人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可你又跑回来做什么?难道离了男人,我们女人就不能好好活了?不过是看错了一个男人又有什么关系?你是那样骄傲的一个人,为什么要留在这让人糟蹋?难道就不能为自己好好活着!若凌普知道了还不肯放过你怎么办?难不成到了这地步,你还想着他到这来瞧你?”宛琬是说不出的恨。
“凌普?他若不放过我,那不是我的福气吗?我离了八阿哥,倒又攀上了太子,岂不人人要说我画薇手段高明?可我这副样子他们又怎能看得上,所以才要好好打扮打扮,这些白衣素裙我是穿够了!秋姨说得,做倌人的最忌就是动了心,我何必管他们是真情还是假意。”
她对着宛琬妩媚一笑,诡秘得她步步后退,难道女人发现被深爱的人欺骗后竟会变得如此可怕?她再聪明也抵不过深爱男子的温柔一笑。
八贝勒府。
凌波厅依湖而建,宛琬和十三阿哥远远隔着亭台廊榭,便听得众歌女曼声清唱随风而至。
那凌波厅异常宽阔,呈倒凸字型,西侧蒲团软垫铺了一地,坐着十来个鼓乐之人,鼓板笛箫齐奏,咿咿呀呀的拉弦击板声响彻九霄。
十多个豆蔻年华的少女,水袖轻舒,碎移莲步,纷捏着身姿媚态,齐唱道:“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
打头一身着灰襟袍太监见了八阿哥手势,忙击掌让那群鼓乐、歌女们鱼贯退下。
湖风拂过八阿哥衣袂漾起层涟漪,他端着的弟窑瓷碗粉青如玉,纯乎见釉,透着光亮,越发衬得他那双手净白优雅。
仿时光倒流,宛琬又看见什刹海畔他俩人并肩赏花观月,吟诗做赋,湖上泛舟,联手抚琴,他俩人都有双纤细修长的手指,都偏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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