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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情愿跳舞-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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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多岁的人经过那许多。”

“田雨骗她。”

“田雨只是不想提到过去。”

“不提即刻意隐瞒,像填写求职申请表:你可有犯罪记录一项,有即有,无即无,一定要答。”

“他们才认识两个星期。”

“李可恩运气稍差。”

“那样年轻――我不会替她担心。”

“少年的创伤一世难忘。”

“没有那样严重吧。”

可恩坐起来,耳畔的声音消失。

这时,厨子探头进来,“可要跟着我去买菜?”

可恩连忙点头。

厨子有一辆三轮车,可恩坐在后座,跟着到市集去,满载而归,跟着,她在厨房帮着做饺子。

那一天她都没再见到田雨。

吃饭的时候他也没有出来。

石农说:“可恩,去叫他。”

可恩假装没听见。

“可恩,去安慰他两句。”

可恩轻轻答:“我不懂得做这种功夫。”

陈航看了丈夫一眼。

她好心把饭菜盛在一只大碗里,拿去给田雨。

回来说:“田雨不在宿舍,他去了何处?”

石农问:“可有留下字条?”

“我四处看过,没有留言。”

“也许出去采购一些物资。”

石农只管吃饭。

陈航笑说:“你看他埋头苦吃的样子可像农民,城市人都努力节食,可是他对吃的态度却仍然这样严肃。”

石农笑,“民以食为天,吃饱才有力气做事。”

可恩听见他们小夫妻闲话家常,十分亲昵,有点羡慕。

结婚有结婚好处:两个人名正言顺在一起,不必猜忌,没有怀疑,再也不用花时间精力谈情说爱,刻意讨好,可以琐碎絮絮说些不相干闲事。

父母亲当初结婚时也是这般恩爱吧。

后来,像天地万物,沧海桑田,一切都腐朽变化,只留下一个寂寞的女儿。

陈航说:“可恩,你这次来学习,奉献甚多,却没学到什么。”

“不,”可恩答:“我没有提供什么益处给学生,但是却学得流利普通话。”

石农接上去:“还有灾场救人、修补屋顶、跳水煮饭、木板当床。”

大家都笑了。

“我当初来这里,头两个星期最难过,”陈航说:“后来,一天比一天快。”

可恩点点头。

石农忽然间问妻子:“你家人可知我俩已经结婚?”

陈航说:“我改日有空才写信。”

“现在还写信?”

“我永远是写信的人,不但不怕烦,而且用毛笔与朵云轩信笺,挑最精致纪念邮票贴上寄出。”

可恩微微笑,收拾碗筷,斟出咖啡来。

“可恩,你走的时候吧咖啡粉留下,我们已喝上瘾。”

可恩听见一个瘾字不禁一怔。

陈航接着看着新婚丈夫,“你呢,你可有知会父母?”

石农答:“已经电邮通知他们。”

陈航惊喜:“呵。”

可恩答:“他借我的手提电脑。”

“他们怎么说?”

石农轻轻答:“知会家长及亲人,是一种礼仪,他们反应如何,我却并不关心。”

可恩只觉感动。

陈航紧紧握住丈夫的手。

陈航说得对,头两个星期过得很慢,过了中线,时间的步伐忽然增快,一下子就到了告别时候。

接着个多星期,可恩在走廊、课室、操场、饭堂,都碰见田雨,避无可避。

他俩十分大方,可以做到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但是明显生疏,即使简单对话,眼睛也不看着对方。

说的,全是公事。

最后一天,李可恩老师向学生告辞。

有几个小同学忍不住流泪。

他们议论纷纷。

――“你明知老师不是大同人,一定会走,哭什么。”

“是大同的人也会嫁出去,黄老师去年嫁了人去天津一直没再回来。”

有学生举手,“李老师,你是去了就回,还是永远不再回来?”

有一个小女学生听到这个问题,忽然放声大哭。

可恩用英语回答:“永不说永不。”

同学们鼓掌,他们跟着说:“永不说永不。”

告别前两日,家长已送来鲜果好菜。

石农笑说:“有酒食,先生食馔,百事弟子服其劳。”

可恩低头无语,这一段日子,她会永志不忘:手掌长出厚茧,手臂练出肌肉,鼻上晒出雀斑……她像是脱胎换骨。

最后一个傍晚,陈航把一张书桌抬出操场,铺上白色台布,放好两副碗筷。

可恩奇问:“这时干什么?”

“替你饯行。”

“为什么只得两双筷子?”

“田雨说你没试过他手势,今晚请你赏光。”

“我已迟饱了。”

“可恩,何必拒人千里,今朝离别后,何日君再来。”

“陈航,你说的话,一句是一句,全有道理。”

“比你大好几岁,总算没白活。”

“吃什么菜?”

“不知道,做好了会叫你。”

可恩低头不说话。

“通知家人明早来接你没有?”

“他们知道了,明晨七时。”

“小公主实习完毕,要走了。”

“别那样叫我,那是贬词,并非褒奖。”

石农出来叫妻子:“准备好没有?”

可恩问:“你们去什么地方?”

“去蒋老太家帮她写信。”

他们两人各自一辆脚踏车走得影踪全无。

可恩抬起头,看见一轮明月,只差边上一点点,便是全圆。

这时身后有人说:“多谢赏光。”

田雨端着一大盘菜上桌。

可恩说:“劳驾了。”

“你已学会华人客套了。”

可恩不出声,看着桌子上的四款冷盘,小小碟,异常精致,恐怕已准备了整日。

她尝一片蒜泥白切牛肉,“好手势。”

“我做过一年厨房。”

田雨有许多过去,本来,可恩打算一一聆听。

她本身也有些事故,想告诉田雨,现在,都打住了。

她很沉默。

“以茶当酒,敬你一杯。”

“不敢当。”

片刻他撤去冷盘,捧上热菜。

可恩在月色底下细细品尝,田雨并没有坐下陪她,只在一旁侍侯。

吃甜品的时候,他捧上一瓶雪白荷花,香气扑鼻,又换上热茶给可恩消滞。

可恩觉得前所未有惬意。

这时一朵乌云吹过,遮住月光,可恩仰头,叫声可惜。

田雨忽然进屋,取出一只纱袋,可恩还来不及问是什么,他将袋口一抖,袋里忽然飞出一百数十只小灯泡,啊是萤火虫。

萤火流光,绕着可恩身体飞转,可恩像是置身仙境,半晌她才回过神来。

流萤飞远,她吃下最后一块桂花糖糕,不禁落下泪来。

还有比这更华丽的约会吗?她不相信。

像所有的美景良辰一样,总有曲终人散的时候。

终于田雨说:“再见,李可恩。”

  第6章

可恩回到房内,收拾杂物,把电器用品全留下送给学校,衣物干粮赠陈航。

分配得整整有条,她只带一只小小旅行袋离去。

从酒店火灾到今日,仿佛过去一个世纪不止,事实上只有短短三十天。

天亮了,炯叔的车子足足早来一小时,他忠心耿耿站校门口张望。

可恩想:早些走也好,以免拉拉扯扯、婆婆妈妈道别。

千里送君,终需一别。

炯叔看到她,开心得不得了,“这里,这里。”大力摇手。

他接过行李,拉开车门。

可恩刚想上车,陈航奔着出来,把一件毛线衣罩她身上,“早晚已有凉意,披上这个,这是我手织的,你莫要嫌弃。”

石农也起来了。

可恩朝他们挥手,“石先生石太太,后会有期。”

田雨没出来。

可恩低头上车。

炯叔把车开走,如释重负,他吁出一口气,“好了,回家了。”

可恩不出声。

车子驶到村口,炯叔说:“咦,这是怎么一回事?”

车子慢慢驶停。

可恩一看,不禁呆住。

只见田雨带着十个八个年纪比较大一点的学生站在路口,向她挥手送别。

可恩立刻下车。

她再也忍不住,双眼通红。

学生们迎上来围住她,送上一本纪念册,上面贴着照片,写着各种心声,还有图画点缀。

可恩把小册子掩到胸前,说不出话来。

田雨一直站在不远之处,一句话也不说,自始至终,他没有走近。

学生们说:“老师几时再来。”

“老师有空来看我们。”

“老师保重。”

可恩终于依依不舍回到车上。

炯叔一踏油门,车子绝尘而去。

走到公路,他才说:“孩子们真可爱。难怪那么多义务老师愿意前来做义工。”

可恩翻阅纪念册,文字全用英文写,像“好的开始已是成功的一半”,“失败乃成功之母”,“空瓶子声音最大”……

拼字有改错痕迹,想必是田雨批阅过了。

有一个叫邝华的学生用自己的句子:“李老师你教我英文,谢谢你,我会好好用功”。

可恩只觉吃了苦都值得,吁出一口气。

炯叔在倒后镜里看见她睡着了,动也不动,头歪在一边,像个幼童。

车子回到市区李宅,张丹已经在等。

车子一停,她迎上来,朝车内一看,旋即转头厉声问炯叔:“李可恩人在哪里?”

她只见车内躺着一个黑皮肤小孩,一时情急,大声吆喝。

可恩闻声张开眼睛,惺忪叫人:“张丹,我在这里。”

张丹愕然,她一时竟没把可恩认出来,“啊”地一声。

她连忙说:“回家好好休息。”

张丹用钥匙开了李宅大门,放下行李。

“可恩,你好好洗个蒸气浴。”

可恩微笑。

“李先生在上海,他今晚即返,这是门匙,这是电话,有事叫我。”

“张丹,谢谢你。”

“可恩,”她坐下来,欲语还休。

可恩看着她,“你有话说?”

“可恩,今年九月我将到加国西岸卑诗大学读管理科硕士课程。”

“呵,恭喜你,考上了,唉,真能干,我这个土生远远落后于你,羞愧之至。”

张丹讪讪地说:“如果能够借住民居,开销可以省一点。”

可恩笑:“没问题,同我住,有粥吃粥,有罐头汤吃罐头汤,我带你四处逛。”

“不知李太太有否意见。”

“妈妈?”可恩说:“我若考进大学,将搬到近学校的小公寓住,家母早已置下单位,专等我入学。”

张丹呆半晌,不相信世上有此幸运儿,正是人比人气死人。

她说:“可恩,沾你光了。”

“别客气。”

张丹黯然垂头。

可恩看透她心情,笑说:“张丹你可是难过?别不高兴,上天很公平,给你聪明才智,又勤奋好学,我虽有现成小公寓住,却生性愚鲁,不思上进。”

张丹听可恩这样形容自身,不禁笑出来。

“你休息吧,我回公司办事。”

张丹一走,可恩咚一声倒在客房的床上熟睡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只觉肚饿,可恩醒来,天色已暗,她一按床,咦,好软,是什么地方?这才想起,她已回到父亲家里。

开亮灯,走近厨房,看到慢锅炖着鸡汤,香得令人垂涎三尺。

张丹的字条这样说:“傍晚来过,你正熟睡,李先生要迟到明晨才返,又烤箱有蒜茸面包。”

可恩坐下放怀大吃。

忽然想到陈航石农他们,她的动作慢了下来。

她拨电话找张丹。

“呵,睡醒了?”

“张丹,请替我订最早飞机票回家。”

“你不等李先生?”

“我有事要办,最好有今晚票子。”

“我马上替你办。”

“张丹,我懂得礼尚往来。”

张丹笑起来。

可恩这才淋浴。

乡镇用硬水,肥皂不起泡,老是像洗不干净,城里水软,洗得痛快。

这时衣服也已经洗净干妥,暖烘烘穿上身,李可恩又回复本相。

她穿上陈航送的毛衣,这时才发觉又大又轻又软,舒服熨贴,十足似陈航的友情。

炯叔又把车子开来。

“这是半只宜兰斋烧鸭,上了飞机,叫服务员热了给你吃。”

这世上好人比坏人多,田雨到底是好人是坏人?

张丹送她到飞机场,“九月我来与你会合。”

“张丹你什么都不用带,我的就是你的。”

张丹被可恩热情感动,落下泪来。

“嘘,你的才华便是本钱,去到哪里都走得通,稍后我教你打冰曲棍球。”

这次可恩没见到父亲就走了。

回到家过海关时只见华人群大箱小箱兼手提大包小包,叫检查员头痛,轮到可恩什么行李也无,他们又起疑:“没有行李?”

可恩很宽容:“我不喜购买纪念品。”

只见其他华裔的行李被翻箱倒柜那样的搜,所有瓶罐都被打开,每件衣裳里外摸匀。

出了海关,可恩叫车回家。

只见蓝天白云,市容清洁整齐,行人从容不迫,是,到家了,但,这是她的家吗?

不要多想。

到了大门,看见有人在前园淋花。

她看真了,大叫起来:“日焺,日焺。”

日焺抬头,丢下水管:“可恩,你回来了。”

他俩紧紧拥抱。

“日焺,我想念你到极点。”

“我也是,进来喝杯咖啡。”他调转头来招呼她。

可恩站小小山岗上四周围眺望,只见玫瑰依然盛放,“我家好漂亮。”

“本来就是,不要再淘气了。”

可恩用力推了日焺一下。

日焺怪怜惜的说:“你晒黑了,额角还褪皮。”

“你呢,你还同王迪琪在一起?”

“我的女友叫曾碧镛。”

“呵,又换了人了。”

他们进屋去,日焺做一杯泡沫咖啡给可恩。

可恩喝一口,唔地一声,知道她回到家了。

“告诉我,日焺,你与女友分手,有无伤感?”

“当然有。”

“多久?”

“相当久。”

“相当久是多久?”

日焺想一想,“闷闷不乐,约个多礼拜才能恢复自然。”

可恩震惊,“才十天八天?男性肯定全来自金星。”

“喂,不然还怎样?男人也有生活要过,有工作要做。”

“唏,我以为至少也会惆怅半生。”

日焺大笑,“为什么,为一个认为我不够好的女生?”

可恩怔怔地喝着咖啡,“你说得对,日焺,你有道理。”

“可恩,这个多日来的报纸及信件全在后门外纸箱里,随时打电话给我。”

“我妈同穗姨在哪里?”

“你不知道?她俩在英国北部湖区度假。”

“呵,又往北走。”

“是,玩得那样高兴,始料未及。”

“像飞出樊笼的鸟。”

日焺忽然想起,“我在网址查核过你的分数,可恩,你一共三个甲三个乙,我替你申报大学英语系。”

“可又录取我?”

“你猜呢?”

可恩尖叫,“录取了,录取了,否则你不会告诉我。”

日焺笑,“你这人福大命大。”

“日焺,我爱你。”

“可恩,我也爱你。”

日焺告辞回家。

可恩看电视新闻,记者正在做开学专辑:暑假过去了,学子将返回校园,趁着最后一个星期,纷纷到商场购买新衣新鞋文具用品,记者抓住几个打扮时髦的少女问:“打算花多少?衣着对你们来说重要否?”

花枝招展的少女笑答:“开学头一天的衣着可以造就你,也可以毁了你,第一印象最重要。”

连记者都觉得事态严重,不禁问道:“有这种事?那么,功课呢,那不要紧吗?”

少女笑嘻嘻,异口同声答:“谁关心那个。”

可恩听了不由得生气,啪一声关掉电视。

所以,她不要教这种学生,她要教大同的学生。

这时她忽然想起,不久之前,她也与朋友联群结党逛商场,选最低腰裤子,拉链越短越好。

可恩抬起头来,噫,差些忘了自己。

低腰裤已不流行,时装杂志正教人怎样穿高腰裤,又该配什么上衣…。。。

可恩走到卧室,打开窗户透气,把所有旧时妖异衣物全部装入大型胶袋,拎到楼下,预备捐赠慈善机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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