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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眉-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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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在梦里。”
  老人浑身一抖,抓住沈笑松衣襟,道:“他从上面下来了?”
  沈笑松也是浑身一个激灵,握住老人那双瘦如枯柴般的手,急问道:“难道……他以前也曾经从画上下来过?”
  老人摇著头,道:“不是,不是。”
  沈笑松把老人抓得更紧,喝问道:“伍老,你一定有什麽瞒著我的!告诉我,这画壁,究竟有什麽秘密?你要我给他画眉,我画了,你也不该瞒著我什麽!”
  老人盯著他,盯了半日,道:“既然是秘密,就是最好不要让人知道的。如果知道了,是会付代价的。而且,可能惨重得令你承受不起。”见沈笑松满脸怔忡,老人逼紧一步,盯著他的眼睛,道,“你难道不觉得这件事很诡异?你难道不觉得,画中里人走下来让人害怕?笑松,我请你画,是我怕自己没有时间再等一个合适的人来,但我并不想害你。”
  沈笑松固执地道:“我已经来了,我已经画了。如果当初你没让我看到,就什麽都不会发生。现在,一切都已经太迟了。”
  老人面色一变,道:“什麽叫太迟了?”
  沈笑松一咬牙,叫道:“我迷上画里的人了!”
  老人脸色铁青,指著他抖抖索索地道:“你……你……”却再说不出一个字。沈笑松冷静了片刻,放缓了声音道,“伍老,我从第一眼,就著魔了。这怨不得你,也怨不得我。如果有什麽秘密,请你告诉我,好吗?毕竟,画中仙,是只存在於神话和传说中的。”
  老人面色一变再变,冷笑道:“嘿!画中仙?画中仙?你以为世上那麽多神仙?成仙就那麽容易?”
  沈笑松微笑道:“就算是妖,在我眼里,也像是仙。”回望了那画壁一下,画中人眉如墨画,眼似春水,唇边笑意流转,真如同活的一般。不由得又痴了半晌,良久方才转过头来,道,“伍老,看在你我有缘的份上,就告诉我吧。”
  老人怒极,道:“告诉你?你想知道什麽?你来那日,我不是什麽都告诉你了?”
  沈笑松摇头,道:“你一定还隐瞒著什麽。例如……”伸手一指,道,“那画壁的左上角,我就总觉得缺了什麽。”
  老人怒极而笑,道:“你真就那麽想知道?好,跟我来!”一转身便往寺里走去,沈笑松忙去搀扶,老人一手将他摔开,沈笑松叹了口气,跟在後面。
  油灯微弱的光芒下,空空荡荡的大殿四壁,壁画如生。
  沈笑松站在正殿里,只听得一阵翻箱倒柜之声,片刻间老人从房里走了出来,将一个木匣扔给沈笑松。“拿去!只不过,看了不要後悔!”
  沈笑松茫然,接了木匣打开,只见里面是一卷画,纸质残旧发黄,虽然精心收藏,但仍然破败不堪,显是年深日久。沈笑松心中涌起一种异样感受,一时间竟然迟疑著,手放在那画卷上,却迟迟不敢打开。
  老人此时气喘稍平,突然叫了一声:“等等!”
  沈笑松抬头看他,老人叹息一声,道,“我劝你一句,还是莫要看。笑松啊笑松,咱们相识一场,也算是缘份。我不想害你。”
  见沈笑松眼神坚决,老人摇头,道:“冤孽,冤孽!”不再喝止。沈笑松小心翼翼地打开画卷,手一触间,泛黄的纸便片片破碎。好不容易展开,画纸边角已经碎裂了不少。
  这幅画便与那画壁上一模一样。青衣男子,竹林月下。唯一不同的,便是左面多了几行题字:
  楚云铮铮戛秋露,巫云峡雨飞朝暮。
  古磬高敲百尺楼,孤猿夜哭千丈树。
  云轩碾火声珑珑,连山卷尽长江空。
  莺啼寂寞花枝雨,鬼啸荒郊松柏风。
  满堂怨咽悲相续,苦调中含古离曲。
  繁弦响绝楚魂遥,湘江水碧湘山绿。
  沈笑松只觉心上猛地一酸,一涩,又是一痛。喉头一甜,一口血喷了出来,在那黄旧的画上溅得星星点点到处都是。沈笑松却毫无所觉,只是怔怔地盯著那画,突然惊觉,虽然画上血红处处,但画中人额头一片光洁,却无画壁上那一点殷红。

  画眉5

  5
  沈笑松双手发颤地捧著那幅画,转向老人,问道:“这是怎麽回事?这是怎麽回事?”
  老人漠然地道:“什麽怎麽回事?”
  “为什麽壁上的人额上多了一点朱砂痣?”
  老人不理会他近於疯狂的嘶喊,平淡地道:“我怎麽会知道?你要看,我就给你看。这就是我画那壁画的范本,你看到了。”
  沈笑松双手颤抖得越发厉害,直叫道:“我记得这首诗!那天夜里,有人对著我念过!”
  老人表情一变,问道:“谁?”
  沈笑松道:“在水里!”
  发丝缠绕,衣襟随波散开,如莲叶从水底浮出……
  老人转过身,他的声音,幽幽浮浮地从黑暗里传来:“你在做梦吧。”
  桌上一点孤灯已经熄灭了。老人的脸,沈笑松的脸,都在黑暗里若隐若现。沈笑松的心依然在狂跳,跳得似乎要蹦出胸腔来。喉中的甜腥味依旧,压抑与窒息的感觉越来越重,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老人听著他的喘息声越来越急促,慢慢地道:“去外面吧,这殿里……闷。”一字一停,说得很慢。
  沈笑松仰头,环视四周。老人已又拨了拨灯芯,最後一丝微光还轻微地跳动著。四壁的壁画就晕在这昏黄的光里,一圈一圈的晕黄的光,灯芯被风吹得不停地摇动,壁画上的楼阁亭台,人物都似乎在流动。观音端丽容颜竟平添了诡异之气,飞天的飘带也似无风自动。
  沈笑松猛然打了个寒噤。他突然想到了一个以前从未想过的问题。
  老人缓缓回头,他在笑,他的笑容,在灯下也显得诡异。“怎麽了?在想什麽?”
  沈笑松盯著他,道:“为什麽我们都一样在这里,我会觉得难受,而你……你还夜夜睡在殿内,却从来不会觉得不适?”
  老人弓著腰,依然笑著,笑得眼睛眯缝成了一条线。“我在这里一辈子,过惯了。”
  沈笑松又打了个寒噤。老人的笑容,似乎在嘲弄,又似乎不怀好意。似乎从未见过他这样的笑容。
  “笑松啊,既然觉得不舒服,就离开这里吧。走得远远的。”老人伸出一根枯柴般的手指头,指著他,笑著说。“这是给你的忠告啊……”
  沈笑松直直地盯著老人,道:“既然如此,你当时为什麽要找我来替他画眉?”
  老人道:“因为我当时并不知道……”话说到一半,又骤然住口,似悔失言。沈笑松踏上一步,一双眸子灼灼生光,逼视著老人。“并不知道什麽?”
  老人看著他,近乎全瞎的眼睛里,此时却有种怪异的光亮。忽然殿里一阵阴风刮起,直刮得沈笑松透骨的凉,那幅画竟然落到了烛火之上,见火便著。顿时烧得画纸成灰,被风一刮,尘灰四飞。沈笑松一时间只觉得脑中都空了,扑上去便用手去抓,也顾不得灯火烫手。
  只是那画本来便残破不堪,纸质干脆,经火一著,再被沈笑松一抓,却是碎得更快,化成灰烬,被风一刮,尘灰四飞。沈笑松只握了两手的灰烬,黯淡烛火下,只见满天纸灰散落。
  沈笑松茫然地摊开手,手里的纸灰也被风吹散了,一点不留。老人的声音,暗幽幽地回响:
  “那时候……我问师傅,这幅画,究竟画的是谁……他回答,画这幅画的人,已经不再需要它了。这幅画画得很好,所以,他留下了。而我……就天天,对著看,看,看……”
  沈笑松忽然脚下一绊,却是方才那个盛画的木匣。从木匣里骨碌碌掉出一个小盒,沈笑松木然地低头看了看,却见那小盒又滚了几转,竟自开了,叮地一声从里面落出一物来。
  是一只玉琐,形如蝴蝶,玉质洁白,晶莹剔透。沈笑松缓缓弯下腰,拾了起来,又自怀里摸出一块重重包裹的锦锻,伸手解开,竟然也是一只玉琐,跟那只一模一样。
  “这是怎麽回事?”沈笑松的声音,很远。很淡。
  老人的脸上却一点惊异也无,只是缓缓地道:“我告诉过你,我的父亲,是个玉匠。这对琐,本来是一对连心琐,普天下也仅此一对。你夜里拿出这玉琐翻来覆去摩娑把玩,我正好走近,虽然我几近全瞎,但我父亲打造的东西,我还是认得出来的。”
  沈笑松把那两片琐叠在一起,果然是分毫不差。蝶翼中央都有一个细孔,想来本来是有物穿过系在一处的。
  “这块玉琐是我的,我非常珍视,一直带在身上。但是,为什麽有一块会在你手里?”
  老人沈默。一时间那灯焰跳动得更是闪烁不定,满殿的壁画似乎都活了起来,沈笑松那种窒息的感觉更强烈了。
  “那你可知道为什麽有一块会在你手里?”
  沈笑松道:“一直都在我身上……”
  老人眯缝著眼,悠悠地道:“一直?那麽,是从什麽时候开始,你知道吗?”见沈笑松睁大眼睛,眼神中一片茫然,悠然道,“我是好心,我无意害你。画已经成灰了,把这两块玉琐砸碎吧,离开这里,走吧,走到哪里都好,就是不要留在这里。”
  沈笑松冲口道:“为什麽不能留在这里?难道这里有鬼?”一言出口,只觉那大殿内阴风更紧,寒意陡生。只见老人脸上挂著个奇特的笑容,缓缓地道,“深山古刹,有鬼又有何稀奇?说不定……我就是鬼?或者……”伸手一指,道,“那从画上走下来的人,就是鬼?或者,这壁上画的人,年久日深,又感了此山的灵气,成了妖魅?”嘿嘿笑著,靠近了沈笑松,道,“或者……这寺庙里,全部都是鬼?你身边的,都是鬼?”
  沈笑松不自觉地退後了一步。老人的牙齿露在了嘴唇外面,他的牙已经掉了大半,还剩著的几颗,闪著白森森的光。
  老人抬起手向沈笑松伸过去,沈笑松又後退了一步,老人枯瘦的手却从袖中伸出,拍了拍他的肩头。“笑松啊,听我一言,走吧。我今天跟你说句实话,当初你来,我只当你是路人,托你画眉,是我也为这画成了痴,情非得已。如果我早知道……那时候就不会留你在寺庙里过夜了。”
  沈笑松道:“我见了这画,这玉琐,你就算赶我走,我也不会走了。”
  老人脸色一寒,厉声道:“如果你留下来,只有死路一条!”
  沈笑松冷笑道:“我倒想看看,这深山古刹,有多少妖魔鬼怪?我这辈子还没见过鬼,见见也开开眼界!”
  老人气得发抖,指著他道:“执迷不悟,执迷不悟!你……你不就是为了那画上的人?”
  沈笑松道:“不错!光为了那画中人,我也不会走。何况还有这些谜团,我不弄清楚,更不会离开!”
  老人面色气得发青,道:“滚出去!滚出我这里!”
  沈笑松冷冷道:“我本来也没打算在这里过夜。一进这大殿里我就难受,也不知道里面藏了些什麽?”
  老人忽然冷笑道:“你以为这里面藏了什麽?”
  沈笑松道:“既然是秘密,又怎麽能为外人所道知?”一转身走了出去。
  沈笑松在外面睡了几夜,也未踏进寺庙一步。只是夜夜无梦,画中人却再未来与他相会,沈笑松只得日日对著那画叹气。
  “怎麽?梦不到了?”
  沈笑松没回头,只是道:“若梦得到,我又岂会这般失魂落魄。”
  “我再劝你一句,回头是岸。”
  沈笑松站起身,向老人深深一揖,道:“那日多有冒犯,笑松在这里赔礼了。”
  老人摇摇头,道:“我知道你的心情,但是,我真的是为了你好。”
  “可您却什麽也不肯告诉我。”
  老人叹道:“不告诉你,是为你好。”
  沈笑松忽然侧耳倾听,笑道,“哪家府上在放鞭炮,好大的阵仗,隔了半座山都听得到。”
  老人道:“是郭府,翻过山去就是。很大一片府第,人丁兴旺啊。也是因为这山,太安静哪……声音才会传得这麽远……”
  沈笑松喃喃道:“郭府?”
  老人道:“是啊,你上山来的时候,难道就没看到?”想了想又道,“是了,你是从东边上山的,郭府是在西边。”
  沈笑松突然道:“我想起来了,那日我到山上去寻那黛石,有个姑娘的轿子被强人劫了,是我救下来的。那姑娘就姓郭,必定是郭府上的小姐了。”
  老人点点头道:“我年轻的时候,曾到他府上去画过画。不过,我那时候见到的小姐,现在也该是六七十岁的老太太了,你见的应该是她孙女儿吧。”又摇头道,“实在是过得快啊……一眨眼,我也是垂垂老矣……老喽,老喽……”

  画眉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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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笑松笑道:“那郭府必定很是富有?”
  老人道:“不错。说来也奇,那郭府是从外乡迁来的,也迁来了数十年了。但对过去却是讳莫如深,他们富有,也心善,施舍众多。但他们祖籍何处,却是怎麽也打听不到。按说这麽一大家子,也该有迹可寻吧?可是,怎麽也找不到,有哪家姓郭的大族……後来住久了,处熟了,也就不了了之了。”
  沈笑松笑道:“难不成是连姓都改了?”
  老人脸一板,喝道:“胡说!还能有这般不孝的人?死了还有什麽脸面去见自己祖宗?”
  沈笑松也觉自己是胡说八道,赔笑道:“难道是避祸而来?”
  老人想了半日,道:“也看不出什麽端倪来。唉唉,我也对他们不熟,不说了,不说了。”耳中听著那鞭炮声久久不绝,叹道,“唉,人家是过年了,这深山老林,唉唉……”
  沈笑松见老人脸上颇有孤寂之色,便笑道:“不是有我在这里陪你老人家吗?”
  老人一瞪眼,道:“陪我?你是要陪那幅画吧?”
  沈笑松讪讪地笑,老人摇头道:“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啊……”沈笑松打断他话头,道,“我下山去买些年货回来,反正我的酒也没了,想那酒香想得紧。您不也好酒吗?”
  老人一怔,随即眯缝了眼睛看他,道:“你去了,就不要再回来了。不要嫌我罗嗦,若非你是个好人,我不会这样招人嫌,一遍又一遍地说。”
  沈笑松淡淡一笑,道:“我不会走。您心中也清楚,所以,就不必再说了。”
  沈笑松不仅带了很多吃的喝的回来,还买了一大串花灯。一吃完饭,他就满树林里转,直到把树林里都挂上了花灯。老人在那里看著,摇头。
  “荒山野岭的,你买这些来,给谁看啊?给鬼看啊?”
  沈笑松笑著,一一地去点,他的脸也被染红了。“大过年的,给自己看吧。如果这里有孤魂野鬼要看,也好。阳间有阳间的热闹,阴间也添点喜气吧。”
  老人继续摇头,蹒跚地走回到寺里去了。沈笑松一面笑,一面继续去点那些花灯。他都是买的一色的大红花灯,很简单,没有多余的装饰,只是一片的红。
  本来红是喜气,但在这深山密林里,满山凄迷浓雾终年不散,看来这红也是浸在雾里。
  有时候沈笑松甚至怀疑这座荒废的古刹也是阴间,或者一朝醒来的时候,会发现自己是睡在荒坟之中。
  忽然一阵风起,一串没挂稳的花灯从树枝上飞了出去,沈笑松正想去追,忽然停住了脚。这红,红得就像是新娘的喜服。红得像浸了血。
  自己没成过亲,为何却似乎对那种颜色记忆那麽深刻,那浓浓的血色,就像是浸在脑海里。
  沈笑松摇摇头,他发现最近自己老是摇头。对於想不通的事情,除了摇头似乎也没别的可做了。
  他就在花灯下睡了。睡到半夜,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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