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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夜归人-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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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车夫显然对此地之事十分熟稔,顺口便道:“那是一甲出大殡。”
  罗靖更是惊讶:“一甲能有多少户人家,便有如此多的棺木?难道是瘟疫?”
  车夫摇头:“将军有所不知,这是修堤死的人。”
  他此言一出,连沈墨白都不由倾身向前看着他道:“修堤怎会死这许多人?”
  车夫摇头叹道:“将军远道而来,不知我们这里江潮的厉害。这里正是江海交汇之处,那潮头春秋之季竟有十余丈高,触石石裂,拍岸岸穿,好不厉害。因此百姓都不在此处居住。无如近来朝廷下令垦荒,各处不许有抛荒之地。这里都是从前江水淤出的地,都是好的,几任官爷要这政绩,哪个不要开垦?只是潮头厉害,垦了地也会被冲,便促着雇民伕修堤。只是这潮水也怪异,如今不论时令不论汛息,说来便来。可怜这堤哪里修得好,有时刚刚修起十里八里,潮头突然冲来,堤上的人躲不及,便被拍入水中,那是连尸首也难得找到。将军看这十余口棺木,其实多半是生时常穿的衣裳鞋袜之物,根本没有尸首。”
  沈墨白听得轻叹了口气,手指不自觉地摸上菩提珠,低声念颂。罗靖眉头紧紧锁着,道:“潮头便是再高,也有个汐汛,怎会全无征兆,说来便来?”
  车夫悄声道:“都说这潮里有妖怪。还是老辈子的说法,道是此地近海口,海中本有孽龙,被海神逐捕,圈禁于此。这孽龙神通广大,虽是圈禁,时时犹要翻身摆尾。一个摆尾,便是一道浪,若是翻身,那浪便有丈把高。本地原有个龙神庙,也不知何年何月所建,早荒废了。想不到如今出了这般怪事,龙神庙的香火又盛了起来……”他尚未说完,罗靖已经脸色一沉:“胡说!不过是江潮,谁在此地妖言惑众!什么龙神庙,怕也是弄出来骗无知百姓香火钱的。走,去堤上看看。若是没有妖怪,我倒要去龙神庙计较计较。”
  车夫一听,惊得面目改色,连连摇手:“小人可不敢。将军切莫轻涉险地。此时正值春潮,极是厉害,正不知几时能来。除了非当差不可的役夫,这时候谁敢靠近江岸?”
  罗靖哼了一声,翻身跳下马车:“我倒不信,区区江潮,会如此厉害,竟然还传出了妖怪,倒要见识见识!你不去,就等在此地吧。”
  碧泉碧烟也跟着跳下车:“我们随将军去。”
  车夫叫苦不迭。这位将军若是出了事,他也脱不了干系,无奈之下只好道:“将军要去,小人自然为将军赶车。只是求将军在远处一看便好,切莫近前。附近有座小山,小人陪将军登山一观如何?”
  说是小山,其实就是个小土包,离江岸有百十步远,山包上生了几棵树,颇有年头,根深叶茂。车夫将车远远停下,上了小山,便先战战兢兢捉住树枝,预备万一潮水冲来不及逃走,好爬上树去。
  罗靖纵目看去,堤岸上人倒不少,却罕见青壮男子,倒是夹杂不少妇女。那堤岸修得也是歪歪扭扭,显是刚刚赶起来的。堤岸之畔果然有些香烟,远远看去,凡上堤之人无不先拜祭。他正皱了皱眉,忽听远处隐隐传来雷鸣般的声音,天边一道白线,由细而粗,顷刻之间,就是一道白浪。堤岸之上顿时开锅一般,男女老少皆是扔下草袋泥石,连哭带嚎地往堤下逃。只是这浪来得委实太快,只一眨眼之间,已经到了近前。那浪头白沫飞溅,如同千军万马,呼啸惊人。车夫早吓得往山包下逃,一面逃一面没命地喊叫:“将军快走,这是春潮啊!”
  罗靖自然看得出这浪厉害,不过觉得也未必就能冲到这山包之上,正要再看个究竟,碧烟碧泉却已急了,扯着他就往山下走。此时浪已到堤边,那堤就如纸糊的一般,轰地一声,已经七零八落,潮水直漫上岸来,肆无忌惮地四处追赶奔逃的人们。筑堤之人中也有老弱,一个少年拖着个老者奔走不快,被人群一挤,不小心摔倒,立时被人七脚八脚地踩了过去。待人逃走,他也再站不起来,少年哭叫着拖他,哪里拖得动?眼见潮头已经到了身后,只得瞑目待毙。
  罗靖本来已经后退,回头却见这般情景,当下甩脱碧烟,回头奔了过去,拉起老者就跑。走得几步,水已经没过膝弯。碧烟急得跺脚,碧泉也奔去帮忙拖拽少年。只是老者身上被踩伤多处,行动困难,四人再走几步,水已到腰,背后水声滔天,第二重浪又冲了上来,罗靖拖着个伤者落在后面,只听水声转眼响到背后,突然有人高声叫道:“小心背后!”正是沈墨白的声音,只是惶急变了调子,全不似平常的温和宁定。
  罗靖十八岁从军,跟着丁兰察在沙场上出生入死,练出一身野兽般的直觉和反应,闻言不及思索,反手自腰间抽出宝剑,向后全力一挥。他这把剑是当初入伍不久便从沙场上缴来的,端的是一柄好剑。在那敌将手中已不知杀了多少人,到了他手中,十年来更是斩过无数头颅,却还锋利如初。他是背对潮头,并看不见后面如何,碧烟站在前方,却是看得清清楚楚——第二重浪有丈把高,远远看去白沫喷溅狰狞可怖,隐约似是一张巨口,要将罗靖二人直吞下去。但罗靖那一剑全力挥下,将白浪从中分开,溅起的水沫不知是否映着日光之故,竟似是鲜红的。浪头一分为二,两个浪峰自他左右而过,其势虽是立弱,也将前方的碧泉和少年拍了个趔趄,罗靖却是安然无恙。
  沈墨白喊出这一声,脱下外衣就往水中奔去。此时水已淹到罗靖等人胸口,四人脚下都有些不稳,浪虽是向岸上冲,回头时却有极大的拉力,竟是要将四人拉进江中去。沈墨白却似一条鱼儿,几下就游到四人身边,在哗哗水声中一面帮着碧泉拖拽少年一面高声道:“快些上岸!”
  罗靖虽然看不见背后之事,但那一剑挥下,也觉不对。他虽是素来不信鬼神之事,但看沈墨白焦急失态如此,却也觉得此事蹊跷,全力拖拽着老者就向小山包上走。沈墨白在最前,碧泉拉着少年居中,罗靖拖着老者在后。此时水涨得更急,小山包也堪堪被水没过,但几棵老树树冠却还露在水上。碧泉拖着少年先爬了上树,罗靖将碧烟也托上去,再将老者推上树。正在忙碌,陡然间一个浪头打来,水沫飞溅,泼得人睁不开眼,待树上几人抹去水渍再看时,罗靖与沈墨白都不见了……
  




7

沙洲 。。。 
 
 
  阳光终于驱散厚重的云层,洒落在江心沙洲上。罗靖活动一下被水泡得冰凉的手脚,看一眼身边的沈墨白,满不在乎地道:“把衣裳脱下来晾晾吧,不然冻死你。”
  沈墨白嘴唇已经冻得发白。江心沙洲上长满了芦苇,高可没人,却挡不住冷风。他在水中带着罗靖怕行动不便,已经脱去了外衣,现在只剩一件中衣,紧贴在身上,被风吹得像块冰似的。但他看看罗靖已经三把两把脱下湿衣,露出赤 裸精壮的上身,脸上登时红了一片,连忙将目光移开,反而把身上的衣裳裹得更紧了。
  罗靖将脱下的衣裳挂在芦苇丛上让风吹干,一面道:“马上就要天黑,他们还未必找得到我,你这么强撑着,冻死了可别埋怨。”
  沈墨白身上确实冷得厉害。他水性远远好过罗靖,身体却是不如他结实,裹着件湿衣裳,确是比不穿还冷,这会儿上下牙关都在打战。可是他从来不曾在人前袒露过身体,虽然此时只有罗靖在面前,可要他脱下衣裳赤 裸相对,可真是难为死他了。
  罗靖冷眼看他,嗤笑了一声,过来坐到他对面:“这水里究竟有什么?”饶是他不信鬼神之说,也觉得这潮来得邪了。当时水虽然漫上了小山包,但浪头已平,该是渐渐退去才对,无论如何也不该突然起了那般一个大浪。何况无缘无故,偏偏在他身后翻起浪来,这可就透着蹊跷了。他娴于弓马,刀剑皆能,却是水性不精,若不是沈墨白跟着扎进水里将他托起顺流而下,恐怕不死也要呛个七荤八素。这沙洲再向前便是海口,倘若二人被水冲入海中,那只怕便性命难保。
  沈墨白双手抱着肩头,牙关咯咯打战,勉强道:“我,我也看不清楚。我只能视鬼,不能视妖。不过确实有什么东西在内。”当时浪头一来,便将罗靖卷了进去,分明水并不深,却像个漩涡一般,硬将他往下拉。沈墨白去拉他,凭着好水性,竟拖不出来。若非他有菩提珠护身,佛光照射之下将那些东西驱散,恐怕非但救不出人,反要再搭上一条性命。
  罗靖看他脸色已经青白,摇了摇头,一把将他拽过来,就往下扒衣裳:“精湿冰冷的,你真想冻死?”
  沈墨白打着哆嗦想挣扎:“这,这不雅……”
  罗靖嗤笑一声:“雅?要雅你就冻死!”若放在平日,他才没有这个好心,只是今日多亏沈墨白将他从水中救出来,自然不能眼看着这呆子拘礼到冻死。沈墨白那点力气,哪里放在他眼里,三下两下就将他扒了个精光,将衣裳抖开晾上,反手把人搂进怀里,“挤挤暖和些。”
  沈墨白脸红得几乎能烧了起来,低头抱着肩一动也不敢动。然而天色将黑,实在太冷,罗靖身上又十分温暖,他轻轻挣扎两下,也就舍不得动了。罗靖身上横横竖竖的有不少伤疤,虽然不少颜色已淡,看着仍是十分惊人。他手臂搂着沈墨白,沈墨白低头就见他左臂上一道伤疤,从掌心延伸出来直到小臂,颜色已与肌肤色泽几无二致,想来受伤时年纪极小,不知怎会伤得如此之重,忍不住道:“这伤是几时有的?”
  罗靖看了一眼伤痕,淡淡道:“早就有了。”他声音平静,然而沈墨白与他紧贴在一起,却觉他身体僵了一下,便知这伤痕必有来历,忍不住伸手轻轻将他手腕翻转过来,只见那伤疤直伸到中指根部,将三道掌纹截断。伤痕极深,煞是惊人。
  罗靖觉得沈墨白拿着自己手掌的手微微一颤,淡淡道:“怎么?吓着了?”
  沈墨白低声道:“这,这是大煞之相……”
  罗靖听这些话早听得耳朵起了茧子,冷笑道:“是啊,克父克母,不得善终。这些话,打从我一落地就有了。”
  沈墨白连连摇头:“并非如此,并非如此。所谓大煞之相,皆因这道伤疤而起。三纹皆断,家宅不宁,父母不安……若是没这道伤疤,将军命相也是平和安宁之相。”
  罗靖身体猛地一僵,反手攥住了沈墨白的手:“当真?”
  沈墨白被他捏得生疼,点了点头道:“在下对手相虽不精通,但也略知一二。”
  罗靖身体僵硬,缓缓举起手放到眼前,看了半晌,突然纵声大笑起来。沈墨白被他笑得颈后发凉,忍不住去拉他:“将军不要笑了,不要笑了。”
  罗靖笑声一收,手臂紧箍住他,冷冷道:“你可知这道伤疤是怎么来的?”
  沈墨白听他笑声中又是讽刺又是悲凉,心中一紧,摇了摇头。罗靖箍着他的手臂收得更紧,一字字道:“我出生不过三月,我那位大娘就找来算命先生,算我命相大凶。此后家中果然时有晦事,故而家中渐渐厌忌。我父亲本以生子为喜,此后也以有子为忧,但凡家中有甚灾殃,众人都说乃是因我之故,连带我母亲也难以抬头。五岁那年我父亲因办事不力被贬,回家之后因茶水稍凉责打我母亲,我上前去挡,他竟抽刀相向,这道伤疤,就是他亲手劈的。我只道此后家道消乏母死父病当真是因我天生带煞,想不到……想不到竟全是因这一刀!好一个自作自受,只是平白连累了我母亲……”
  沈墨白自识得他以来,只觉他坚如石冷如铁,从未想过他也会有声音微微颤抖的时候,心里不由一阵难受,轻轻握了他手,低声道:“将军不要难过,令慈生前无恶,如今选吉地下葬,魂魄平安,来生之福可料。”
  罗靖数十年所积郁气发泄出来,反觉轻松。他本是坚韧之人,片刻便已平静如初,回到眼前状况中来,下巴放在沈墨白肩上,眼望四周茂密的芦苇,道:“能生堆火就好了,可惜火折子也湿透了。”
  沈墨白觉得他的呼吸直喷到自己颈侧,热乎乎的,皮肤上不由起了一层微微的酥痒,不自在地扭了扭身体,低声道:“不知他们几时能寻过来?”
  罗靖本来真是为了取暖,虽然两人肌肤相贴,倒还没想到别的事情上去。只是沈墨白这一动,细腻的肌肤在他身上磨蹭,感觉似是上好的丝绸料子,倒勾着他生出些别样心思来。他本是搂着沈墨白的腰,这时忍不住就将双手圈了上去,觉得手下这人不过几掌之围,更兼水似的肌肤,竟比碧烟还要细腻些。心中一动,贴在沈墨白耳边轻轻吹了口气,笑道:“你这腰倒似比姑娘家的还细软些。”
  沈墨白浑身一震,下意识地挣扎起来:“将军!”
  他这挣扎实在很不合时宜。罗靖本来只是存了个调戏之心,现下被他扭来扭去,倒真起了点火,双手用力把他往怀里一带,自后面含住了他的耳垂,含糊地道:“别动。”
  沈墨白虽然不知世事,但呆在罗家也有几个月了。仆役们忙了一天,晚上歇下来说话解闷,那是无所不至。尤其那些年轻力壮又未能娶妻的,少不了嘴上过过干瘾,难免越说越是下道,沈墨白虽是不愿与他们凑在一起,却也免不了听在耳朵里。此时两人紧紧贴在一起,沈墨白只觉有什么东西硬硬地顶在自己身后,想到平日里仆役们的说笑之辞,又是羞恼又是紧张,果然不敢再动。
  罗靖见他老实了,那手肆无忌惮地便在他身上游移起来。沈墨白挣扎不是,不挣扎也不是,不由得慌了神,只连声道:“将军不可……”
  罗靖低笑道:“什么不可?”一手圈住他双臂,一手已经摸到他胸前,轻轻一捏。沈墨白身子一颤,声音微微变了调:“将军——”
  罗靖想不到他如此敏感,更觉有趣,手指捻住了不放,另一只手就往下面探。沈墨白这会儿顾不得会不会激怒他,尽力挣扎起来。他双臂被罗靖束在腰间,只能竭力弯下 身子去拦罗靖下面那只手,颈中的菩提珠垂下来,轻轻碰在罗靖手臂上。罗靖只觉臂上突然一阵剧痛,仿佛有烧红的火炭按在皮肉上,直烧进骨头里去。他从军十年,大大小小的伤不知受过多少,军医清洗缝合之时眉头都不皱一下,这次却痛得猛地松开手将沈墨白推了出去。收回手臂一看,臂上并无什么痕迹,然而那钻心之痛余威犹在,不由得变了面色:“你用的什么东西!”
  沈墨白被他推得摔在地上,茫然坐起:“什么?”
  罗靖一手按住手臂,还觉得深入骨髓的痛楚,脸色阴沉地上下打量沈墨白,却没见他手上有任何利器。并且利器伤人,总有痕迹,他却是皮肉完好,内里疼痛,着实奇怪。他目光一寸寸在沈墨白身上切割,最后落在他颈间的珠子上。珠子有指顶大,非金非石,似圆非圆,用一根有些褪色的红线串着,色泽黯紫,若不是沈墨白肌肤白皙衬着,还真不引人注意。罗靖盯了一眼,突然起身过去,伸手去抓。他伸手之时暗自警惕,入手却是温凉的,并无异样,不由有些奇怪。转念一想,手上突然加力,想将红线扯断。不管方才是不是这东西搞的鬼,先扯下来再说。他就不信,沈墨白身上□,还能弄出什么妖蛾子来。只是他手上刚刚发力,掌心突然又是一阵剧痛,与方才毫无二致,登时逼得他撒了手。菩提珠落回到沈墨白的胸口,仍然是一副不起眼的模样。
  沈墨白完全不知罗靖为何突然放手,只是罗靖的眼神让他从心里畏惧,连忙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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