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妃子策-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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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月转眸瞧了瞧一旁桌儿上的几碟子糕点,勾唇笑道,“赵修仪这几碟子糕点倒是来的正合时宜,哀家已命人去取茶具了,今个儿天朗气清,倒是个品茗的好时候,配上这些糕点,岂不是更是美事一桩?”

赵修仪此行正是为了孟月的茶艺而来,听孟月如此说道,不禁喜上眉梢,“一切听从太皇太妃安排。”

赵修仪坐了小半个时辰便离开了,小元子随着孟月进了里屋,“太皇太妃,王婕妤的案子已经审结了,一干从犯也已绳之以法。奴才今个儿去天牢的时候,见着翠竹了,她叫奴才给太皇太妃捎了样物什。”

孟月抬眸瞧了小元子一眼,问道,“是何物什?”

小元子从袖中取出一只湖蓝色的绣花锦囊递了过去,孟月伸手接下,她打开锦囊,瞧着里面的黄豆怔然片刻后,又将锦囊递了回去,“拿去烧了吧。”

小元子接下锦囊,抬眼瞄了瞄孟月,只见她神情淡淡,与往常无异,只那双乌黑的眸子似是较之往日黯然了几分,他犹豫再三,终是开了口,“太皇太妃……”

“何事?”

“翠珠被判发配边疆,终其一生不得回归禹州,明个儿一早她便要离开禹州了。”

孟月敛眸掩住眸底淡淡地情绪,“哀家晓得了,若无他事,你便先下去吧。”

小元子礼了一礼,却不退下,又道,“太皇太妃可要奴才给她带什么话?”

孟月抬眸瞧着小元子,经了翠珠一事,她虽未培养得了翠珠,小元子倒是长进了不少,如今,他察言观色的能力见长许多,她即便什么都不说,他却已能从她看似平静的神情中,窥得一星半点儿端倪。

“不必了。良禽择木而栖,哀家既不是她选中的木,多说无益,你去于她送些干粮与银钱吧,只当是最后的主仆之义。”

“是,太皇太妃。奴才告退。”

夕阳西下,黄昏已至。

林禄瞧着御案上,被刘瑜涂改得不成样子的圣旨草拟,不禁很既无奈又好笑,不过寥寥数言,斟酌了小半日却仍是未曾下定决心,是不是也太过夸张了些?即便是要咬文嚼字,也没有达到如此境地的吧?

刘瑜从御案上抬起头来,瞧着一旁的林禄,道,“小禄子,你来帮朕瞧瞧这次有没有好些?”

自孟月离开御书房后,林禄已经不晓得这是自己第几次暗暗叹息了,虽是如此,却也不得不走上前去,瞧着那宣纸上被改得凌乱不堪的圣旨草拟:“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自朕登基以来,后宫空虚,即日起广纳天下美人,以充后宫。太皇太妃德才兼备,且熟知后宫礼法制度,着令太皇太妃全权打理选妃之事。钦此。”

在林禄看来,从第一遍至目前,貌似并没有太大的区别,只是寥寥换了几个字眼而已,但这样的大实话,他是不敢在此时的刘瑜面前说的,“回皇上的话,这次确实比之方才略略好了些,若是依照此草拟传旨,定会令听者折服。”

刘瑜不禁满意的点了点头,林禄所道正是他所想要的结果,于是,他便放下手中御笔,将圣旨草拟递给林禄,“即刻拟旨吧。”

林禄礼了一礼,“是,皇上。”

走出几步,林禄回想起刘瑜这半日来的喜怒无常,便又多嘴问了一句,“皇上,此时天色已经不早了,待圣旨拟好只怕已到辰时了。奴才圣旨拟好便即刻去传旨,还是待明个儿一早再去?”

刘瑜瞧了瞧外面的天色,道,“你且先去拟旨,若当真到了辰时,便明个儿一早再去传旨吧。”

“是,皇上。奴才告退。”

刘瑜瞧着即将退出御书房的林禄,不禁想起一件事儿,“慢着!”

林禄又走了回去,礼了一礼,“皇上还有何吩咐?”

“去打探打探太皇太妃今个儿从御书房出去后都做了些什么,尽快回禀于朕。”

“奴才遵旨。”

林禄出得御书房,不禁松了口气,若是刘瑜日日如此,可还当真是难伺候的紧。

当林禄将孟月的消息禀报给刘瑜后,他不禁眉头紧颦,面上虽是无甚表情,心中却已然是恨得咬牙切齿了,他因了她的到来,气了半日恼了半日,这半日更是为了一卷圣旨较了这么久的劲儿,而她竟然轻松自在的同后妃品茗尝糕点,真真儿是可恶到了极点!他还是亲王的时候,也曾听闻过府里的侍人传说他无情之事,当时他听了虽不甚在意,莫九黎却是看不过眼儿了,寻了几个毛尖儿的杀鸡儆猴一番,此后那传言才销声匿迹了。从前,刘瑜自以为那些下人的传言是有几分贴切的,可如今看来,若论无情,他尚且不及她的十分之一。

“圣旨拟好后给朕送来,朕亲自去传旨。”

林禄瞄了刘瑜一眼,只见他那张俊美无俦的脸已然冷到了极点,林禄不敢多言,只礼了一礼便退了出去。

辰时两刻。

林禄到得空庭苑,他挥手止住了宫人的唱诺,径自进了后院。来到孟月寝房外,他抬手扣了扣门,片刻后,便听得里面传来那个熟悉而又清冷地声音,“进来吧。”

林禄推开门走了进来,他绕过屏风,瞧着纱帐后斜倚在榻上看书的女子,他用尽了全身力气,控制自己不冲上前去,他放缓的脚步,一步一步走过去,终于到得她身旁,她却是眼都不抬,兀自问道,“哀家叫你办的事儿可处理妥当了?翠珠她可曾说些什么?”

孟月问完话后,见来人半晌还未回应,便抬眼看去,那抹明黄色的身影惊得她险些将手中的书卷丢掉。她自榻上起身,道,“皇上,此时前来可是有何要事?”

刘瑜瞧着孟月,只觉喉间干涩地厉害,他张了张嘴,声音沙哑的厉害,“一个曾经构陷于你的宫女,你都可以如此厚待,为何朕不可以?为何独独朕不可以?”

对上刘瑜哀伤的目光,孟月似是被人扼住了喉咙一般,纵她往日里巧舌如簧,此时却是吐不出只言片语来。刘瑜瞧着孟月呆呆地模样,不禁伸出手来,狠狠握住她的肩膀摇晃,她挽发的玉簪落在地上,登时便碎作了几半,“为何朕不可以?孟月,你说啊!为何朕在你这里得到的,连一个小小宫女都不及?”

因为你曾将我弃若敝屣,因为你是将我父母害死的推波助澜者,因为那年我发了疯一般寻找你的时候,你如同在人间蒸发了一般,没有半句解释,留给我的只是无边绝望,还因为,那时,于滔滔火海中救下我的不是你……这些话,孟月怎说得出口?即便说了,此时的他可能明白?

当爱与恨被时间打磨成记忆中的烙印,鲜血淋漓之时所能抚平的伤,待伤口愈合了,伤痛便转移到了皮肉之下,纵是千般努力又怎能隔着皮肉去抹平?

这世间,最难以战胜的便是过往。爱之一物,冥冥之中早已注定,若迟上一步,便是穷极一生去追逐,结局仍是尚未可知。

“皇上,你可知当年先帝为何能圣宠哀家七载而不厌弃?”

☆、第四章 与君绝(六)

刘瑜不知孟月为何突然提及此事,但对于此事,他也曾好奇过,可眼下,他哪里有心思去探究这些?刘瑜放在孟月肩上的双手缓缓滑落,他后退几步,瘫坐在桌儿边的凳子上,无力的瞧着她,“为何?”

孟月拂了拂散落在脸颊边的碎发,道,“因为一个人,而这个人正是景国皇族中人。”

孟月的回答完全出乎刘瑜的意料,他伤心之余,不禁好奇起来,先帝封她为妃,宠冠后宫之名在外,却从不让外臣见她,而更为奇怪的是,上次她涉入秽乱宫廷的案子中时,她以守宫砂证明了清白,一个备受先帝恩宠七载之久的女子,至今仍是处子之身,岂不怪异?这中间究竟有着什么他所不知道的秘闻?

只是,比之这些问题,此时刘瑜更想知道的是孟月口中的那个人究竟是谁,他直觉上那个人定是与孟月有着某种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那个皇族中人是谁?”

孟月瞧了刘瑜一眼,并不正面作答,而是接着她方才的话,道,“先帝曾说,若哀家不与那个人扯上关系,或是那个人不曾倾慕哀家至深,或许他便不会将哀家接入宫中,册封为妃。先帝亦曾说过,比之册封为妃,储之后宫,更为省事且一劳永逸的办法便是,取了哀家的性命。可那时他说他不会要了哀家的命,因为若是如此,那个人定会恨他一辈子。先帝七载隆盛冠宠,不过是先帝给哀家的补偿,因为这皇宫囚禁了哀家最美好的年华,阻断了哀家心中所有的爱恨情仇,这一切不过是给一个行尸走肉的怜悯罢了。可是,皇上你知道吗?”

孟月直直地盯着刘瑜,一字一句似是要钉在他的心上那般,说的极缓极重,“哀家还爱那个人,自始至终,哀家都还爱着那个人。纵然数载分离、宫墙相隔,纵然这么些年来,哀家如先帝所期望的那般成为行尸走肉,可那个人始终是哀家心中的明月,没有人可以玷污半分的明月。”

“够了!你别再说了!”

孟月定定瞧着刘瑜,继续道,“皇上,哀家是你皇爷爷的妃子,即便哀家无法与所爱之人在一起,可同你隔着的更是千山万水。哀家从未刻意对皇上冷漠,只是守着应有的礼数罢了,还请皇上……”

刘瑜一把拂落桌儿上的茶盏陶壶,“噼噼啪啪”地破碎声夹杂着他的怒吼,回荡在空庭苑的上空,“朕叫你别说了!你没听见吗?”

瞧着神色狂乱的刘瑜,孟月终是闭了嘴,再不发一言,她瞧着地上破碎了的玉簪,俯下身去一块儿又一块儿地捡起来,残渣刺破了她的手指,而她似是毫无所觉,眼里尽是那断裂不堪的玉簪碎片。

“别捡了。”

殷红地鲜血顺着孟月白皙的指尖滴落,她恍若未闻,手上的动作不曾停顿半分。刘瑜伸手去拉她,她却蓦然握紧手中的玉簪碎片,掌心的血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滚滚滴落。

刘瑜大惊,去掰她的手,她却握得越发紧了,片刻间,刺目的猩红便染红了她整只手,“你疯了吗?松开!快松开!不就是一支玉簪吗?明个儿朕送你十支。快松手啊!”

不知是因为失了血,还是别的什么,此时孟月的面色苍白得厉害,就连她嫣红地唇也失去了颜色,淡的可怕。就在刘瑜担忧孟月会一直握着那些玉簪碎片而血流不止时,她蓦地松开了手,染了血地碎玉落在红色的织锦地毯上,有种别样的妖娆,“皇上,你知道吗?有些记忆纵是隔了千山万水,而自记忆中遗留下来的东西,却总是让人不忍舍弃。今个儿这并蒂花玉簪既是碎了,日后便不必再想着念着了。”

“皇上,身为一国之君,理智是行事稳妥的前提,唯有无情之人,才能做到真正的理智。皇上坐拥天下,想要什么样的绝色佳人没有?何必在哀家身上花费那么多心思呢?江山美人分明可以兼得,何必因了哀家触及人伦常理,轻了江山社稷?”

“皇上,这皇宫中自来便是没有爱的。在这里冷了七年,哀家纵是心中明月高悬,却早已不会爱了。天下的好女子世间何止千万,哪一个不比哀家这样没有心的强?景国江山天下无双,是百年流传下的刘氏基业,孰轻孰重,还请皇上三思?”

孟月每说一句,刘瑜眸中那炙热的光芒便黯淡一分,她言尽,他终下定决心从袖中将那卷圣旨取出来,“孟月接旨。”

孟月敛眸跪地,刘瑜瞧了她一眼,终是将圣旨展开,“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自朕登基以来,后宫空虚,即日起广纳天下美人,以充后宫。太皇太妃德才兼备,且熟知后宫礼法制度,着令太皇太妃全权打理选妃之事。钦此。”

“孟月接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孟月接下圣旨,刘瑜只呆呆地站了片刻,终是什么也没说,而后毫不犹豫地离开了。

刘瑜前脚离开,玉秀后脚便走了进来,她见着孟月鲜血淋漓的手,不禁骇了一跳,“太皇太妃,您这是……奴婢这便去请太医来。”

孟月一言不发,任由玉秀使了宫人去请太医,又取了止血药为她包扎,而后将屋里的碎片打扫干净。太医来看诊之后,开了药便离开了,孟月一直蔫蔫儿的,且时不时的咳嗽几声,她喝了药后,便让玉秀离开了。她拿下捂着嘴的白色丝帕,瞧着上面零零星星地嫣红,不禁自嘲地笑道,“孟月啊孟月,你自认为一切尽在掌控之中,却终究是躲不过命运的劫数。”

在门外守夜的小元子,见着里面的灯一直没熄,便上前扣了扣门,“太皇太妃,奴才有事禀报。”

孟月擦了擦嘴唇,将丝帕收起来,方道,“进来吧。”

小元子推门而入,他绕过屏风,走到孟月身前,便“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太皇太妃,奴才今个儿自作主张了一回,没有按照太皇太妃的吩咐行事,还请太皇太妃责罚。”

孟月不禁微微怔了怔,小元子素来安分守己,从来都是依照吩咐行事,今个儿他究竟行了何事?自作主张后,又来请罪却是为何?

“究竟是何事?说来听听。”

“太皇太妃今个儿让奴才烧了翠珠送来的锦囊,奴才自作主张把留下了那锦囊,去探望翠珠的时候,又将锦囊还给了她。”

孟月瞧着跪在地上的小元子,这本算不得什么大事儿,而今他一本正经的前来向她请罪、说道,究竟为何?

“你既知违背哀家之命是错,为何还要如此行事?”

“回太皇太妃,奴才斗胆以为,太皇太妃今个儿所做的决定并不是心底里真正的决定。”

听得此话,孟月不禁觉着有趣,她的心若连她自己都不了解的话,他又怎会了解?

“那你觉着,哀家心底里真正的决定是什么?”

小元子蓦然抬起头来瞧着孟月,“请太皇太妃先恕奴才无礼之罪。”

“准了,说吧。”

“奴才觉着,这世上最了解自个儿的人并不是自个儿,而应是最亲近的人。太皇太妃聪慧敏智,谋策无双,遇上事儿,总能决胜于千里之外。只是奴才以为,太皇太妃算尽了天时地利人和,却独独漏算了人心。奴才自小在民间长大的,虽不能说是吃尽了口头,却也知过活不易,因而待每一个关心自己之人回以更多的关怀。太皇太妃是个仁慈和善的人,自打奴才第一日伺候太皇太妃,奴才便晓得了。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太皇太妃的关怀,总似是隔着一道墙般,要叫人去猜去想,人有聪慧愚笨,资质有限,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晓得太皇太妃的好。太皇太妃欲教翠珠稳重,才送她装了黄豆的锦囊,奴才去天牢看她的时候才知道,那时她并不晓得太皇太妃的良苦用心,而是误以为太皇太妃不信任她,以此防备于她,才会如此相待,她也是因了那件事儿方才下决定投靠了王婕妤。”

孟月本以为在空庭苑中最得力的两个人便是玉秀与小元子,今个儿看起来,在某些地方,小元子欠缺了不少,他那样的生存法则只适用于民间,曾经的曾经,她也是那么生活的。可是皇宫里,若是以此为标准儿行事,只怕迟早要出大事儿的。

孟月不禁微微颦眉,她从榻上起身,扶起小元子,“你能如此为哀家着想,哀家很是动容,只是这皇宫中从不需要好人,只需要有能耐的人。若想活下去,即便是善意的作为,也要层层包裹才能示人,如此不禁利人,也利己。”

“太皇太妃……”

“好了,此时暂且揭过。你此时来找哀家,只怕并不单单是为了请罪吧?”

小元子敛了敛眸子,把来找孟月的主要目的道来,“回太皇太妃,今个儿奴才去天牢中看翠珠的时候,她告诉了奴才一件事儿。那事儿与王婕妤临终前所说的那个曾救了太皇太妃的人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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