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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若有情-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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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开门,她吓一跳,门外站着的少年人,同小郭如一个印子印出来。
呵,岁月如流,他大哥的孙子都这么大了。
“卜太太,”他脱下帽子,“我叫郭晴。”
“请进来,”求真一边纠正他,“我是卜女士。”
小子大概以为女性到了那个年纪,太太小姐女士也无甚分别,故此没有道歉。
求真原谅他,“郭晴,你替我去查这个人的私生活。”她把列嘉辉的照片及地址给他。
“容易。”郭晴笑嘻嘻。
求真忽然问:“郭大侦探是你什么人?”
“他是我祖父的弟弟。”
“你叫他什么?”
“叔公。”
“你叔公叫什么名字。”
年轻人刚欲张嘴,忽然醒悟,眼睛闪出慧黠神色来,“他没同你说?”
求真气结。
郭晴接着说:“他也没跟我说。”
求真奸计失败,一无所获,恼羞成怒,撵走他:“去!去!限你二十四小时之内做报告出来。”
郭晴听见大门“膨”一声在他身后关上。
“唏,”他自言自语,“年纪那么大火气仍然不减,可想当年是如何火爆,难怪做老小姐。”
幸亏卜求真没听见。
她正在唏嘘,有儿大得快,一晃眼已是个少年人,没有子,有侄也一样,小郭找到承继人,不愁寂寞。
卜求真就没那么幸运了。
她闭目养神。
下午,列嘉辉找她:“卜女士,你替我约了原医生没有?”
她很客气地说:“我想你弄错了,列先生,我并非你的雇员,我不会提供服务。”
“你不是郭先生的伙计?”
“我只是郭先生的朋友。”
列嘉辉一愣,到底有他的风度,没有多话,只说“那我找郭先生办交涉。”
“最好不过,再见。”
过一刻,小郭找求真。
“求真,列嘉辉催我,我已代他约了老原后日下午见面。”
求真不语。
“求真,我不过是扮演中间人角色。”
“许红梅并不愿意回复青春。”
小郭答:“老实说,我也不愿,重头再来,历劫红尘,苦不堪言。”
“你也这么想?我还以为做男人容易些。”
小郭奇道:“我却一向认为女人好做。”
“让我这样说,要做得好,男女都不易。”
小郭笑了,“届时,你要不要来?”
“我当然来。”
“求真,看样子你又找到特稿题材了。”
第6章
第二天傍晚,年轻的郭晴来向求真报到。
求真板起面孔,教训晚辈:“你迟到。”
讲好二十四小时,已差不多三十个钟头。
小郭晴笑笑:“欲速则不达。”
这小子,一张嘴巴得他叔公真传。
“把报告呈上。”
“是,您让我调查的人,叫列嘉辉,今年三十八岁,在列氏出入口洋行挂名做董事,实则上一星期也不上公司一次,他大概是个二世祖,不必做工,吃用不愁,羡煞旁人。”
听到这里,求真笑了,这语气是多么像年轻时代的郭大侦探。
“列某身家清白,无不良嗜好,是个正经人,生活正常,事母至孝——”
求真“嗤”一声笑出来。
郭晴不知她为何发笑,怔了一怔,随即说下去:“婚姻美满,列太太是个美女。”
求真呆住,再一次截停,“你说什么?”
郭晴放下文件夹子,“就是这么简单。”
“他已婚?”求真不置信。
郭晴答:“他与妻子住在嘉辉台一号,据邻舍的女佣说,他们结婚已超过五年,感情融洽,但没有孩子,列太太姓余,叫余宝琪,是一位业余小提琴手。”
求真惊讶地张大了嘴,讲不出话来。
“你真真确确没有弄错?”
“这样简单的案子,敝侦探社一天做三单。”
求真的脸渐渐挂下来,心内充满悲哀。
“卜太太,你还要我查什么?”
求真连更正她不是卜太太的心情都没有。
“有无照片?”
“自然。”
放大彩色照片中那位年轻的列太太浓眉大眼,笑容可掬,非常有现代气息,五官秀丽,的确长得好,一看打扮,就知道是位艺术家,一身白衣,翡翠耳坠,她与列嘉辉正在说笑。
郭晴说下去:“每日下午,他必定去见他母亲,直至黄昏才离去。”
求真喃喃道:“真想不到。”
郭晴问:“想不到什么?”
“想不到他会结婚。”
“卜太太,结婚是很正常的一件事。”
奇怪,这老太太同列嘉辉夫妇有什么轇轕呢?年龄上全不对,不可能是情敌。
“原来不过是这么一回事。”
“怎么一回事?”小小郭莫名其妙。
“年轻人,你来告诉我。”求真感慨得说不出话来,“这世上到底有无至情至圣的人?”
小郭晴笑了,用拳头擦擦鼻子,不言语。
求真知道这一问可笑,深深叹息。
郭晴见她如此失望,忍不住劝解:“卜太太,在现代社会中,做情圣不算一项成就,无人致力于那个了。”
“你说得对,小朋友,但是这个人,我满以为,唉,他应该,呵,算了,不说也罢。”
“卜太太……”
“这是我最后一次同你说,我不是卜太太,我是卜女士,你给我好好记住。”
郭晴打躬作揖地离去。
求真忍无可忍,亲自出马,到列嘉辉那里去。
她挑列嘉辉去探访“母亲”那一段时间。
一接近那幢小小洋房,求真便听到一阵悠扬乐声,呵,列太太正在练琴。
求真上前敲门。
琴声中断,那年轻女郎亲自来开门。
真人比照片还要好看。
“找哪一位?”
求真笑笑:“是列太太吧,我是这幢房子从前的住客,最近自外国归来,特地来看看故居,邻居们说,现在你们住在这里。”
那位太太到底年轻,阅世不深,不防人,况且,见来人是上了年纪、衣着考究的女士,便客气地说:“请进来喝杯茶,贵姓?”
“我姓余。”
“真巧,我也姓余。”
求真与她喝了一杯茶,享用了一块糕点,短短时间,她已知道余宝琪完全蒙在鼓里,绝对无知,她出身良好,教养极佳,深爱列嘉辉,但完全不了解他。
求真见目的已达到,起身告辞。
余宝琪送她出来之际,犹自殷殷地说:“我们把这面墙改过了,客厅宽敞些,嘉辉说我们不需要那么多房间。”
求真看着她。
嘉辉长嘉辉短,“列先生比你大很多吧?”
“才十岁罢了,”余宝琪甜甜地笑,“刚合适,你认为是不是?”
求真忍不住在心底冷笑一声,恐怕不止呢,恐怕要比你大一百岁呢!
她悄悄离去。
求真到另一个列宅去找另一位列太太。
许红梅的精神更差了,真似油尽灯枯,求真蹲到她面前,忽然怔怔地落泪。
许红梅拂一拂求真的头发,温言问:“受了什么委屈?”
“不!不是为我自己。”
“那么,是代别人抱不平?”
求直不语。
“是谁?”许红梅轻轻问,忽然之间,她明白了,“是为我?”
求真仍然不语。
“啊,你都知道了。”许红梅感慨地说:“真的,什么都瞒不过你这样的聪明人。”
求真点点头:“果然不出我所料,你也早知道他的事。”
许红梅笑笑。
“所以你不愿与他一起去见原医生,你觉得已没有意思。”
许红梅轻轻说:“变了的心,再年轻还是变了的心。”
讲得真透彻。
求真轻轻问:“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啊,很早很早,在第三者还在音乐学院修读的时候,我并非一个不敏感的人。”
“他一直瞒着你?”
“不,他一直没同我说起。”
“他不知道你已了解这一切?”
许红梅忽然反问:“你猜呢?”
“我猜你们二人是明白人。”
许红梅笑了。
“这五年来,你没想过拆穿他?”
“不止五年了,算起来,他们自认识迄今,已有七八年光景。”她加一句,“我并不糊涂。”
求真语结。
许红梅反而要安慰她:“别难过,我们生活在真实的世界里,没有一个人,没有一件事是完美的。”
求真牵牵嘴角,“我还以为你俩是神话故事中的二世夫妻。”
“啊!”许红梅失望,“那不行,那实在太累了。”
“列嘉辉在你心目中,仍然完美?”
“我最最了解他。”
“我希望是。”求真说。
许红梅感喟:“过去几年,每日黄昏,他均服侍我喝一杯热牛乳,待我睡下,才去过他的生活,那已经是很大的牺牲。”
求真却不那么想,“盛年的你,何尝没有陪伴过年迈的他。”
这时,看护放下书本站起是,“这位女士,下次再谈吧,老太太累了。”
求真只得告辞。
想到当年十五二十岁时,通宵谈论志向宏愿,天亮了精神奕奕喝咖啡去,根本不知累为何物,没想到现在说话要分开一截一截讲。她上了车,刚要驶走,一辆房车冲上来在她对面刹住。求真吓得跳起来,两车距离不到一公尺。对面司机是列嘉辉。
他下了车,满面怒意,“你要是男人,我真想把你揍一顿。”
求真不出声,难怪他生气,她的确多管了闲事,且用过不正当手段。
“卜小姐,没想到你有那么大的鼻子。”
求真听出他语气中渐渐无奈多过怒气,便下车来。
“卜小姐,我们得(奇qIsuu。cOm書)找个地方好好坐下来谈谈。”
求真“呵”一声,“人们看见了会怎么说?”
“我会告诉他们,我年纪足可做你祖父。”
求真笑了。
列嘉辉毕竟有他可去之处。
她的车子跟他到一间私人会所。
“你见过宝琪了。”
“是一位不可多得的好女子。”
列嘉辉承认:“我很幸运。”
“她不知道你已一百二十多岁吧?”
“不。”
“不敢告诉她?”
“我一直到十多岁才记起前生种种,原来当年的我雄心勃勃,不顾一切,想扬名万里,但自从再世为人之后,我对事业毫无兴趣,只想与心爱的人过恬淡生活,我觉得没有必要与宝琪提到过去。”
“许红梅知道你的事。”
“我知道她知道。”
“你没有歉意?”
“我由她带大,她自然原谅我。”
“既然已有美满生活,为何仍要劳驾原医生?”
列嘉辉抬起眼来,“我告诉过你,这一切是为了红梅,你一直不信。”
“看来是我糊涂了。”求真语气带着讽刺。
“活该,这是多管闲事的报应。”
求真气结,但列嘉辉有双会笑的眼睛,他并且懂得小事化无的艺术,求真发作不得。
“卜小姐,答应我别再扮游客去探访故居及故人。”
“好,我不去骚扰余宝琪。”
“谢谢你,你不知我有多感激你。”
他真是软功高手。
“还有,红梅身子实在差,你最好也别与她谈太多。”
“我明白。”
“卜小姐,你真体贴。”
“列先生,我很佩服你。”
“我?我是无名之辈,又无一技之长,不过靠小小节蓄度日,有什么过人之处?”
求真答非所问:“我一直相信,只有可爱的人,才会有人爱他。”
列嘉辉不语,他随即微笑,他乐意接受任何年龄女性的赞美。
但求真仍然好奇,“每日黄昏,你怎么同宝琪说,去见你母亲?”
“不,”列嘉辉更正,“去见我所爱及尊重的长辈,风雨不改。”
说得好。
“她没有疑心?”
“你已经说过,宝琪是另外一个不可多得的女子。”
可是,聪明人不多问,聪明人从不企图去揭穿他人的秘密,即使那人是亲密伴侣。
“卜小姐,你肯定也是聪明人。”
“不,我不是。”求真慨叹,“第一,我运气不太好,第二,我不懂转圆。”
列嘉辉马上说:“我肯定那不是你的损失。”
求真笑了,“我也这么想。”
列嘉辉很认真,“一定。”
求真十分感激,“谢谢你。”
“什么话!”
一杯咖啡时间他与她便化干戈为玉帛,列嘉辉多么懂得处理迁就女性的脾性,求真叹息一声,她年轻时亦是个标致的女郎,可是她从来没遇到过列嘉辉那样知情识趣的异性。
她所遇到的人流,要与她斗到底,一句话不放松,死要叫她认输,求真自问是个动辄便五体投地的人,偶像无数,只要人家有一点点好处,她便欣赏得不得了,可是,他们并无优点。
没有优点也不要紧,但身无长处而时时想叫人尊重,可真吃力。
求真又叹息一声。
琦琦在家等她。
她轻轻说:“意想不到。”
求真脱下外套,踢掉鞋子,“真的。”
“给你做许红梅,你会怎样?”
“我不要做许红梅,生活那么单调,一生只对着一个人。”
“可是她一生都可以与爱人在一起。”
“是,把他带大成人,他却同旁人结婚。”
琦琦笑,“你的器量浅窄。”
“谁说不是。”
“故事到这里,告一个段落了。”
“谁说的?故事才刚刚开始,他们已找到原医生。”
“可是,经过原医生的手术,展开的,将是新的故事。”
求真躺在沙发上,喃喃道:“一生只爱一个人。”
“你可做得到?”
“我所遇到的人,没有那么可爱。”求真想一想,“还有,我自己也不太可爱。”
“能说这样的话,至少有一点点可爱。”
求真与琦琦大笑起来。
求真凝视琦琦,“你一生所爱,是小郭先生吧?”
琦琦讪笑,“你恁地小觑我,求真。”
“你们俩谁也不肯承认。”求真啧啧称奇,“真是怪事。”
“没有的事如何承认,总不能屈打成招。”琦琦笑嘻嘻。
求真看着她的脸,“长得美真是一大成就,说什么都有人相信。”
门外响起汽车喇叭。
求真走近窗口,只见一辆跑车停在门前,司机正在按号。
求真问:“这是你的朋友?由他载你来?”
琦琦烦恼,“当然不,他日夜盯稍,不肯放松。”
求真醒悟,“自船上一直跟到这里?”
琦琦不置可否。
“没有越轨的行为吧?”
“公然骚扰,还说不离谱?我迟早叫他走一趟派出所。”
“不可,那就小事化大了。”
求真开门出去。
“喂,你干什么?”
“看看我可摆得平此事。”
求真走到那辆银光闪闪的古董鸥翼跑车之前,探头去看那个年轻人。
他不是一个坏青年,见到求真,立刻腼腆地叫伯母。
求真吩咐他:“下车来说话。”
那小子乖乖下车。
“你,追求琦琦?”
他点点头,有点扭怩。
“就算是,要用正当手法,一天到晚骚扰她,她会反感。”
“伯母你真开通。”
“人家拒绝你,你就该打道回府,停止纠缠。”
谁知那青年说:“我身不由己,即使是看到她影子,我也很高兴。”
求真暗想,幸亏我没有女儿。
不过,也只有美女,才配享受这种特殊待遇。
“你叫什么名字,读书还是做事?”
“林永豪,市立大学经济系硕士班。”
“永豪侄,回家去,好好做功课,要不找小朋友打一场球,别在此地浪费光阴。”
“不,不,我没有糟蹋辰光。”
“还说没有?”
“我守在这里很高兴。”小朋友十分天真纯情,“这样快活,又怎么能说是浪费呢?”
求真有点感动,也许,只有在这个年纪,感情才是不含杂质的。
“你回去吧。”
“我明天再来。”
“喂,明天后天大后天都不必再来,喂!”
林永豪已把跑车开走。
求真感慨,上一次那么开心是几时,还有,上一次认真悲伤又是几时?
求真回家去,一看,琦琦也已经离去。
求真在书架子上抽出一卷录音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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