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嫁东风-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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蒲柳之姿,焉敢忝用傲雪二字。

“你笑什么?”他自然不知我心中正寥然菲薄,许是我一径的沉默令他微微着恼,他忽而道。

“没什么。”我一脸淡然。

他轻咳了声,似乎很是不痛快。“这么久不见,你便无话要对本王说么?”

“说什么?”我静静反问。面上带上淡淡的笑意,心底却是清楚的冷凉。说什么呢?是恭喜你战场得意,还是祝贺你情场快意?这些话想必你也听得多了,就不需我来锦上添花了罢。

他眉头蹙了起来,一时却也不开口了。我与他就这样各自沉默着,望着亭外飘扬的大雪。

“我已将他遣回楚朝。”不知过了多久,仍是他突然开口,打破了沉默。

“嗯。”我淡淡接口,并不关心这个话题。尽管我知道他口中的“他”指的是谁。

他眼见我如此淡定,微微的错愕后一丝羞恼渐渐涌了上来,猛站起身伸手攫住我的肩膀大声道:“这下你满意了罢?高兴就笑出来啊,何苦装出一副漠不关心的模样!”

“你抓疼我了。”我只静静望了他一眼,他便蓦地安静了,怔怔收回了手去,望着自己的手掌,脸上是清楚的不敢置信。

“你……瘦了许多……”

我听到他声音里的轻颤。怎么,是在心痛我么?还是,只是在可惜我如今已变得如此瘦骨嶙峋,早已没了当初半点风姿?我轻笑,然而那笑却是没有任何温度的,冷过这大漠入冬后的任一场雪。“我的一切所作所为,在王爷眼中不都是装模作样么?又何差这一桩。”

他眼中有一闪而逝的愧意,然而极快便消失了。他沉声道:“宓儿,我希望你能就事论事。”

“就事论事?好,那便就事论事。”我轻哂,“我的态度很清楚,惇儿虽是庶出,但我已将他视如己出,熙华要怎样我都可以容忍,只一样绝对不行。惇儿,”我望着他的双眼,坚定地、一字一字地说得清清楚楚。“必须在我身边。”

他并未被我的态度惹恼,静静回望着我,半晌幽幽道:“除了惇儿,怎样都可以?”

“是。”我泠然道,“还请王爷成全。”

他眼中渐渐冰冷,蓦地冷笑起来,语气中亦多了几分讥嘲,“怎么,你以为有了惇儿,就有了一切么?”

我亦微微冷笑,“对我而言,惇儿便是一切。”拓跋朔,你既已不是我的良人,我便不会对你多存希翼,惇儿如今倚赖我,我也依赖着他,这漫长而寂寥的岁月,他将是我唯一的精神支柱。所以,我可以忍受你朝秦暮楚,可以忍受你冷淡漠视,但,我不会容忍任何人企图抢走惇儿,伤害惇儿。

他轻哼,语气中是掩饰不住的愤懑。“本王若有其他子嗣,惇儿未必会是世子。”

我冷笑不已,只觉他实在荒唐可笑。“怎么王爷认为事到如今我还在意这些么?”望着他努力分辨着我话中之意,困惑不安的样子,我继续道:“王爷适才问我,是否无话对你说,其实,我有很多话要说。”

他一怔,“宓儿?”

我静静开口:“莫买宝剪刀,虚费千金直,我有心中愁,知君剪不得。莫磨解结锥,徒劳人气力,我有肠中结,知君解不得。莫染红丝线,徒夸好颜色,我有双泪珠,知君穿不得。莫近红炉火,炎气徒相逼,我有两鬓霜,知君销不得。”

他的神情随着我的话语一点点凝结成冰,望着我的目光直透着深入骨髓的寒意,“所以呢?” 

我转头望向飘飞如絮的雪花片片,心头只觉阵阵怅然。一阵寒风吹过,梅林簌簌作响,吹落一片雪花和花瓣,纷纷扬扬而起,轻轻悠悠而落。我喃喃低语:“刀不能剪心愁,锥不能解肠结,线不能穿泪珠,火不能销鬓雪。不如饮此神圣杯,万念千忧一时歇。”

我听到他脚下的声音,缓缓转身看他,只见他望着我,终于慢慢地走到一边,重又坐了下去。背对着我沉声道:“宓儿,你太倔了。”

倔?我缓缓摇头,拓跋朔,事到如今你终究还是不懂我。我若果真够倔,当初不愿前来和亲,那么,除了死,还有比与心爱的人分开更难做到的事么?我若果真够倔,在刚刚失去孩子的那段时间就不会仍然对你抱着期望,期望你能了解这一切只是误会,你能相信我,放他走,然后我会和你重新开始好好的生活。我若果真够倔,就不会在你丢下我牵起别的女人的手后还这样留在你的身边,照顾你的孩子,你以为让我留下的真的只是你那句,不放我走么?拓跋朔,人一旦绝望,是怎样都可以的。你终究还是不懂我。

“我并不爱她。”他突然开口。

“我知道。”你当然不会爱她,因为你只爱你自己。

“但我必须娶她。”他再次开口,并不看我,“这其间的缘由不必我多说,目下多事之秋,如果这样可以积聚多一些的力量,我没理由放弃。”

是的,你没理由放弃。

“拓跋朔,你当初为何娶我?”我蓦地开口,这个问题,我想了很久很久,却始终没有答案,于是只好自以为是地告诉自己,因为你爱我。可现在想来只觉自己愚蠢可笑。爱?我这样作为和亲被送来的女人,有哪里值得你爱呢?

他猛转身望我,眼神竟然透着几分凶狠,重重向前迈了一步,然而却更快地止住了脚步。

我淡淡启口:“是了,你说过的,和亲势在必行,不是我,也会是别人。你……并无所谓。”

并无所谓,是这样罢?手心缓缓覆上心口,明明告诫自己不能在意,可止不住的抽痛仍是缓缓弥散开来。既然并无所谓,又为何要做那样的事说那样的话,让我以为你是宠着我疼惜着我,甚至——爱着我?拓跋朔,你很残忍。

“啪”得一声脆响。

我只轻轻哼了一声,身子便重重一偏,跟着脑中一阵轰鸣,软软栽了下去。左颊上慢慢热了起来,火辣辣的疼痛渐渐传至心房。

“宓儿!”他似乎怔住了,呆呆地望了望我,又望了望彼时离我的脸颊不到半指距离的,他的手掌。

我坐在地砖上,凉意愈发深浓,眼眶却慢慢热了起来,似乎有温热的液体正慢慢积蓄着,滚动着。蓦地后心一热,我一怔,扭头望去,却是惇儿不知何时跑了过来,紧紧地抱住了我,小手交合着熨帖在我的心口,有说不出的温暖宁和。

“惇儿。”我轻唤,泪水终于忍不住流了下来。他慌忙伸手笨拙地为我擦拭着,然而泪水却愈流愈多起来。他慌了,再不敢去擦,傻傻地看着我,竟然也跟着哭了起来。

他什么时候来的?来了多久?刚才的话他又听到了多少?不管多少,对他而言都会是很糟的回忆。我看见他抽噎着,比划着向我道,母妃,你别哭。

我缓缓摇头。“母妃没有哭,母妃只是……流泪了。”

他扬起的小脸是清楚的愕然,我知道他不懂,也不期望他能懂得,我只能微笑着擦去他脸上的泪水,反手将他抱入怀中。缓了缓气息,我撑着地面勉力站起身子,再不看他一眼,我拉着惇儿转身便走。

“宓儿——”

我顿了顿,没有回头。而他,终究也没有追上来。

出了南园,竟在廊下不期然碰到了熙华,她一脸诧异地望着我微红的双目,颊上清晰的指印,然而诧异之色很快便变成了欢喜与得意。她身后跟着那刚才被拉出去掌嘴的小丫头,见了我,忙缩身退了一步,低埋下的脸孔使我瞧不见她的神色,但想来必然是仇恨而无奈的罢。

那又如何呢?在熙华尚未来得及开口之前,我已拉着惇儿翩然自她身侧走过,斜乜着她毫不加以掩饰的得意与欢畅,只淡淡丢下一句。

“你真可怜。”

作者有话要说:纠结的不行了,大家凑合看吧?不少亲留言要我虐朔同学,可私以为就目前的形式而言,宓儿处于绝对的劣势,我也想虐,无处可虐……先这吧先这吧…… 

第三十三章 浏亮如笙碎在缑(上)

正月十五,熙华将正式被迎娶进王府,为思贤王侧妃。

消息传来的时候,我正手把手地教着惇儿临帖。站得久了,腰便有些涩涩地酸,我直起身来轻轻捶了捶,一眼便瞧见妆晨她们担忧不已的眼神。

“送点什么好呢?”我望着妆晨一脸讷讷,不由轻笑道。

她一怔,一双略微狭长的眸子竟而睁得浑圆,喃喃道:“王妃……要送贺礼去?”

我垂眸望着惇儿细小的手掌握着紫毫一笔一划地仔细临着,心头淡淡的温软便慢慢弥散开来。“那是自然。”

妆晨沉思了片刻,犹疑道:“若是金银首饰,绸缎绫罗,奴婢倒是可以去挑上一些。”她蓦地轻笑,语气中是掩不住的森冷与不屑。“只怕这蛮夷之地的公主这辈子都没见过这样精细的物事呢。”

我淡淡点头,“你看着来就行了。至于王爷……”

“王爷也要送?!”妆晨大惊失色,怔怔地望着我,仿佛我方才说了世上最好笑的笑话一般。

身下的惇儿握笔的手臂突然一颤,饱蘸浓墨的紫毫末端一滴黛色便重重滴了下去,很快晕染了开来。“呀!”我不由轻呼,“好可惜,惇儿写得很好呢。”

“王妃?”妆晨仍不甘心地催问着。

“你且去罢。”我抬头望向窗外一色的茭白,蓦地发觉惇儿正抬眼仰望着我,黑曜石般乌黝清亮的双瞳令我心中一动,我伸手抚摩他淡软的额发,轻声道:“惇儿,正月十五母妃带你去看花灯,好么?”

惇儿眼中一亮,忙不迭地点头不已,一张清秀漂亮的脸蛋上满是惊喜与快意。为了讨我欢喜,主动抽了一张新宣重又临了起来,一笔一划极是认真仔细。

我望着他尚且圆润并无棱角的侧脸,不知怎地竟而与另张刀削斧刻般的面庞重叠了起来。心头微震,我轻轻摇头,甩去所有不该再有的念想,只仔细看惇儿写起字来。

熙华的贺礼很快挑好了。不知是否妆晨故意的,竟全挑了珠宝大花的金银钗簪,绸缎也全挑的浓艳色彩的大红大紫,送到我面前过目的时候,我见她如此亦不由微微苦笑,“你这又是何必。”

她哼道:“这不正是她一贯欢喜的么?这份贺礼看着就够分量了,王妃这面子做的,怕是任谁也说不出半个不字。”

绣夜凑近前翻了翻,略略不快道:“王妃何以如此阔手呢,这些全是送给那个女人的?”

我微笑道:“都是当初的陪嫁,放着也是放着,何况我送过去的东西,她是不会用的,怕是一转身就丢到一边了,你要是舍不得,到时悄悄去抱了走便是了。”

绣夜一怔,“她虽然嫉恨王妃,可也犯不着跟东西过不去。”

我轻笑,“熙华也是个有心气儿的,这些东西,倒也瞧不进她眼里,只可惜……”只可惜她却爱上了拓跋朔,这样淡漠冷静的男子,可以将情爱隔离于人生之外,她注定是要为情所伤了。

余下的半句我没有说出来,绣夜揣度着我的面色,也小心地没有追问。

日子就这样淡淡地过,水流般淌过心头,粉墨登场的无奈后,是繁华落尽的寂寥。

正月十五很快到了。这日,王府里张灯结彩,到处是鲜红而明媚的明红一色,只除了东园。熙华入住西园,从前杳娘的居处,整个东园仍是只有我能够随意进出,妆晨她们为此欣慰了很久,然而我却只觉得可笑。并非不知他这样做的用意,然而,只觉可笑。

每个人来来去去,都很小心地不敢过多地看我,生怕我会当众失态,或将愤懑迁怒到他们身上,似乎按照常理来讲,我应是这样的反应才对,然而我却冷然地令大家失望。我只是静静地呆在重华殿,陪惇儿习字,陪惇儿读书,又看着惇儿与阿珺顽了会子摔跤。

拓跋朔的贺礼,我是想到了的,攥在手里久了,冷津津地硌人。妆晨瞧见那净白色的一圈,银质的足钏,缀着两颗小巧玲珑有致的铃铛。“王妃,您要把这个还给王爷么?”

沐浴的时候她曾不止一次地瞧见我足踝上凭空多出来的这枚并不贵重的足钏,自然知道这是拓跋朔悉心相赠,而我,视若瑰宝。此番见我握在了手中,饶是她早已看累,仍忍不住轻轻叹气,再次开口。“王妃是要将这足钏还给王爷么?”

就这样还给他,倒仿佛我在赌气呢。我有些寂寥地想着,拓跋朔,你不敢在东园娶亲,因为你问心有愧,无法坦荡,可我却问心无愧。所以,我不还你。

我将足钏收了起来,扭头向她轻轻一笑。“只是想起来,随便看看。”

黄昏时起惇儿便腻在了我身边,一脸期待地等着我兑现晚间带他去看花灯的诺言。我自然守信,因着阿珺也在,因此便决意一并带上了。夜幕降临的时分,王府早已是人潮汹涌,簪缨世家,书香门第,但凡是在朝堂中牵扯上利害关系的,无不倾情祝贺这对佳偶天成。我换了家常的衣裳,带着惇儿、妆晨、绣夜、静竹和阿珺,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便混出了王府。

我终究还是走了后园的偏门。即便是到了今日,我仍不愿瞧见他红衣如焰,身畔新人如玉,金线细致地绣着鸳鸯戏水。

世情恶衰歇,万事随转烛。夫婿轻薄儿,新人美如玉。合昏尚知时,鸳鸯不独宿。但见新人笑,那闻旧人哭。

一年一度的花市,车如流水马如龙,我一手牵着惇儿,左右四顾,但觉处处流光溢彩,眼目生辉。各式各样的花灯,在幽靡的烛光映照下若菡萏垂荣。北地民风淳朴,不时有小儿女手执花灯牵手跑过,浅歌轻唱,令我亦不由浅浅动了明媚的心肠,忍不住低吟道:“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一个小姑娘蓦地在我面前停住脚步,睁大了双眼好奇地望着我。我亦含笑望她,只见她瞧着约莫十三四岁,皮肤并不白皙,然而一双眼睛却生的很是明亮,黑白分明。她一手提着一盏藕荷色的花灯,却是做成了莲花的模样,微笑着递了给我,“姊姊,你方才说的什么?真好听,这灯送你!”

我伸手接过,望着她淳朴友善的笑意,“谢谢。”转念想了想,顺手褪下了腕上一枚缠丝古纹玉镯便塞了给她,“这个给你。”

“我、我不要。”她看了看我递过去的物事,先是一愣,跟着面上便蓦地红了,映着亮晃晃的烛光,瞧着倒极是甜美可人。她微一转身,一手指向身后,略有些羞涩地开口:“其实是那位先生叫我将这花灯送给姊姊的。”她望着我蓦地沉静下去的面色,忙又加了一句,“不过姊姊方才念的诗真的很好听!”说完不待我答话,一转身便挤进了人群里,小小的个头很快便被人潮淹没。

我微微眺目,目光越过熙熙攘攘的人群落在她身后不远一处茶坊前,一名青袍男子正站在牌楼下,见我目光所至,冲我微微点头。

叶知秋。

我让静竹带着惇儿与阿珺去一边玩耍,只莫要离了这条街道,随即带着妆晨与绣夜向茶坊走了过去。那叶知秋明显是在等我,见我走了过来,忙垂首行礼,“老朽见过王妃。”

我静静观望着他,想起漠歌的话,事到如今也再不想与他兜圈子了,于是淡淡笑道:“叶先生今日又是所为何来?”我晃了晃手中的莲花灯,“菡萏确是极好的花,只可惜北地严寒,不宜种植。叶先生一而再再而三提醒本宫,原是本宫疏忽了。择日不如撞日,不如今日本宫做东,以茶代酒好好作谢叶先生,还请叶先生赏脸。”

他闻言只是轻轻一笑,抬眼瞧我,昏黄的烛光下他面上的皱纹亦似淡去了许多,仔细瞧瞧,却也不似从前那般苍老了。五官轮廓亦似柔和了许多,映入我眼中竟觉隐隐的有些熟悉。他侧身作了个请的动作,我亦不再多说,提了裙袂便踏进茶坊。

我特意嘱咐要了雅间。热腾腾的茶汤很快被送了上来。妆晨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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