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嫁东风-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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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头一惊,不禁睁大双眼,死死望着他。我的表情变化一丝不落的映入他眼中,他微微冷笑,道:“不管是谁,你需要清楚的一点便是——现下你已是我思贤王拓跋朔的王妃,不管你愿不愿意。”他轻笑出声,“本王倒觉得,楚朝国体事小,你的名节似乎比较重要。”

“你——!”我心中恼怒,待要反驳,却见他眼神略有迷离,伸手拂开我披散在肩膀上的长发,目光灼灼自我颈项处逡巡而下。我顺着他眼光下望,这才发现自己甫睡起身,小衣领口处的琵琶扣竟而松散开来,露出颈项下一大片茭白的肌肤。我不由大窘,正狼狈伸手欲挡,却听他低低道:“你遍身瘀痕……本王并非是非不分之人。”

他的视线,正正落在我锁骨处,数处青紫交映着雪白的肌肤,更形惨淡。心脏几欲跳出胸腔而去,我被他那句“遍身瘀痕”唬得立时红透脸颊,飞快拉合衣襟,讷讷难言:“你……”

他却并无一丝促狭之意,忽然转身冲着门外朗声道:“带进来!”

门吱呀一声便开了,我心头一动,循声望去,目光所到处,心跳几乎停止——

漠歌!

漠歌被两名铁衣护卫押了进来,跪伏在地上,望见我,他明显愣怔住,然而眉眼间却分明溢出一股喜色,分明在为我平安无事醒来而欢喜不已。我触及他的眼光,心下感动,暗下决心无论如何亦要保得他周全。我抬眼望向拓跋朔,却听他沉声道:“你叫什么?”

“漠、漠歌!”漠歌望了我一眼,很是坚定地道。

拓跋朔凝思了片刻,竟起身步下阶去,我急忙道:“王爷,此事皆由我而起,漠歌为救我,不得已才伤了三王,实属情有可原!”

他不经意瞄了我一眼,又道:“你胆子倒大,你可知你刺伤的乃是平安王,本王的亲弟?”

漠歌仰首道:“小人知道。”

拓跋朔眼中有些玩味,伸出手缓缓摩挲着下颚,“你不怕本王将你问罪?”

漠歌摇头道:“小人不怕,公主是王爷的妻子,小人能救了公主的性命,万死也不怕。”

“漠歌……”我忍不住唤道,抬眼望向拓跋朔,“王爷——”

“即日起,你便在本王帐前任职。”他摆手打断我的话,转向漠歌道,“明日起你便去骁骑营左营报到。”

“是、是的!”看看他,又看看我,漠歌满脸愕然,犹似身在梦中。

“出去罢。”他微微摆手,那两名铁衣护卫随即不顾漠歌满脸的错愕不解,带了他出去。

这一起一落太是出乎意外,我亦犹自无法相信竟然是如此结果,不由怔怔望向了他,“你赦免了漠歌?”

他转脸看我,“如你所见。”

我心中百味杂陈,一时竟不知说什么才好,只听得他又道:“近日本王会比较忙,便不来探视了,公主好自歇息罢。”

他语气清淡,似乎颇不耐烦,然而我并不在意,深心里竟觉松了口气,毕竟虽然我知道他将是我未来的夫君,可现下我却实在无法坦然与他相对。我定了定神,道:“王爷日理万机,不必为此琐事介怀。”

他眉心微蹙,只定定望着我,表情复杂,我竟无法辩读。然而只片刻时间,他便转开了脸去,“你那两名侍婢,本王已着人带了来,此处乃本王府邸,你安心住下便可。”说着,他打开门便走了出去,再未回头。

我眼见他如此冷淡,心下虽也诧异,然而听得妆晨与绣夜她二人也平安无恙,一颗心登时安安落下,再懒去思量其他。

不出半盏茶时候,妆晨与绣夜便被几个铁衣护卫带了来。妆晨受了撞伤,所幸并未撞破,只是肿了好大一块,她精神恹恹,见了我方才有了些许劲头。绣夜只是受了惊吓,并无甚大碍,从她口中我才清楚事情经过,原来她见那三王意图染指于我,又无法相救,情急之下冲出帐外呼救,本意是想喊来御林军,未曾想御林军没有动静,漠歌倒循声跑了来。

接下来的事情,不用她告诉,我已记起,那惊心动魄的一刻,终我一生亦难磨灭。

第十一章 梦里不知身是客(中)

往后几日,宫中断续有内侍来探我,传帝后旨意,嘱咐我好生养病,暂时不必拘礼进宫觐见,又送来一些人参、熊掌、鹿茸,倒是极珍贵的药材。只是拓跋朔自上次一别,却再未来过,府中总管名唤穆昌者倒是循例来探过我几次,不过说些官话,假意体贴,然而堪堪过了小半月,见我仍是终日恹恹,病体孱弱,终究是再懒相与。 世态炎凉,本就如此,我也不在意,心下反更乐得清静,依旧是妆晨与绣夜服侍我一应吃用起居,除了气候与家乡不同,少不得穿的厚实些,其他倒无甚改变,一如旧时。

不知不觉已是十一月,北国早已下过了几场大雪,王府中端的是一片银装素裹,寒冷逼人。我穿着一件着意加厚的雪锦丝棉绣粉黛百合上衣,同款的曳地长裙,茕茕立在廊下,怔怔望着院中纷纷飘落的雪花。院中时不时有丫鬟们来去扫雪,整理庭院,见了我,不过说着半生不熟的南话依礼拜上一拜,并无更多言语侧目。 

身后房门吱呀一声开了,绣夜抱着新暖好的手炉走到我跟前,脆声道:“小姐,您快笼上手炉,仔细冷的!”

我接过手炉拢入袖中,一股温暖缓缓透入四肢百骸。我动了动唇,呵出一口温热,悬浮在空中登时化作水汽,迷茫了视线。雪仿佛愈下愈大了,天空便似一领倒扣的口袋,疯魔似地倾倒着鹅毛般的雪花,寒风凛冽,卷着雪花在半空中直搅作一团,扑到人面上,冷涩涩的疼。我不觉瑟缩,正要转身回房,却见妆晨撑着一把翠骨山水墨伞一脚深一脚浅地从院外缓缓走来,见我立在廊下,她面色一紧,急忙快步走了上来,一边抖落伞上的雪花,一边对身后绣夜嗔道:“你怎么照顾小姐的?这么大的雪竟让小姐出了来,要是冻着了,可又要没日没夜的咳了!”

绣夜一脸焦急无奈,“小姐定要出来赏雪,我怎么拦得住呢!”

我探出一手拉过妆晨,笑道:“是我执意要出来透气,你也知道我的脾气,绣夜如何劝阻的了?莫要怪责她了。”

妆晨扶着我步进房中,握了握我的手并不觉冷凉,这才稍稍和缓了脸色,扶我在锦榻上坐下。绣夜道:“妆晨姊,小姐快到时辰吃药了,你怎地没有取了药盅来?”

本是寻常不过的言语,然而妆晨却眉心一跳,忙转向我陪笑道:“都怨奴婢笨手笨脚,刚出小厨房便失手打了药盅,误了小姐饮药时辰实在该死……不过奴婢已交代重新熬上了,小姐莫要担心。”

我点头,“无妨。雪地里原不易行走,你没有烫伤便好。”我言语极是云淡风轻,然而目光无意扫过她脸庞上,却蓦地察觉一丝愁绪忽闪而过,我心下微疑,不由定定地望住了她,“你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不痛快?”

妆晨闻言身子一震,忙低下了脸去,“小姐说哪里话来?如今虽不比在家乡时,可好歹咱主仆三人总是平安无事,小姐的身体也渐有起色,奴婢却有什么不痛快?”她说着便扭过身子,拉过绣夜笑道:“此番你且与我同去,免得我再要失手打翻了药盅,可真真罪过了!”

她这个弯子转的很是生硬。我疑虑更甚,眼见她已拉了绣夜行将要走,我忙道:“且莫急着去,陪我说会子话罢。”

她无奈转身,扯了一丝笑意,“小姐还是好自休息罢……奴婢怕那起子奴才不够上心,想去小厨房亲自看着药盅呢。”

“这样子啊。”我幽幽道,缓缓抬眼望向她面上,她面色一慌,忙又道:“小姐莫要多心,奴婢的意思,是害怕那起子奴才笨手笨脚,掌握不来火候熬坏了药,耽误小姐的身体呢!”

我不置可否,“妆晨,护送咱们来此的队伍都已返朝复命了罢?”

她不意我有此一问,愣了一愣,很快道:“赶在下雪前就走了,怕下了雪山路不好走。”

我略略点头,再开口时,却已是掩不住的低迷,“现如今,这茫茫天地,果真是只合我们主仆三人了。”

妆晨闻言脸色顿时黯然,低低唤道:“小姐……”

我并不理会,目光幽幽,落向了窗外,天地均是一色的苍白,一如我的心境。“你近日虽勉力持撑,然而你眉间郁色,眼中愁意,如何瞒得我去?你我三人临此境地,还有什么事不能直言?妆晨,”我望向她,她亦回望着我,眼中逐渐氤氲,我心头酸涩,“离家北行之时,我便说过,不管未来情势如何,只需我得一口气在,必保得你二人周全。现下你为我受难,我却如何忍心让你一力承担?你爱我护我之心,真实不虚,然而我爱你护你之心,却难道是作假么?”

“小姐!”妆晨再抑制不住,直扑到我膝下,“奴婢并非有意隐瞒,实在是不愿小姐为此龌龊闲事动气费心。”

我拉起她来,微笑静和而宁定,“即是龌龊闲事,我便不会为此动气费心。”

她望了望我,见我目下坚定,不容置疑,这才无奈缓缓道来:“徐太医临行前,留下了药方,吩咐小姐每日一盅不可怠慢,奴婢自当放在心上,每日督促煎药,从未间断。然而……”她言语讷讷,似乎很是不愿启口,抬眼望了望我,再望了望一旁懵懂的绣夜,一排编贝似的牙齿狠狠咬了咬下唇,恨声道:“然而这府中下人,却日渐不把小姐放在眼中,奴婢每常去药房取药都得三催四请,这也罢了,只要不误了小姐身体,奴婢便是受些委屈也没什么打紧!只没想到今日,那起子奴才竟然私自扣下了小姐所需的几味重药,说什么西园的杳娘娘染上风寒,也需要那些药材医病,何况府里药材有限,可不能全由着小姐一人使了。”

我已然心中有数,淡淡道:“那女子……可是王爷的侍妾?”

“是……是的。”妆晨偷眼瞧我,讷讷道。

我起身步至窗前,伸手推开窗去,一阵雪花和着冷沁沁的冰渣子登时疯卷入屋中。

好冷。

唯一的感觉便是冷。我没有回身,我的声音比这天气、比这漫天飞舞的雪花更要冷凉,“妆晨,你还听到些什么?”

妆晨忙抢上前来关上窗户,着急道:“小姐这是做什么!早知小姐要动气,奴婢宁死也不说这些话来!”

绣夜亦忙忙抢上前来劝道:“小姐莫要为那起子没长眼的奴才怄气,等王爷回府,奴婢定要好好告他们一状!”

我微微冷笑,“你便不说,我也能猜出一二。妆晨,王爷已经回府了罢?”

第十一章 梦里不知身是客(下)

妆晨瞪大了双眼,咬指惊道:“小姐,您怎么知道?”

我微侧过脸,唇畔噙了一丝淡漠的笑意,“我住进王府一月有余,她初时不知底细,虽比我早进王府,却也不敢为难于我,现如今却终究沉不住气了,可不是得了某些示意,却是什么?”

妆晨与绣夜相顾愕然,齐齐道:“奴婢不明白小姐的意思。”

我转身在桌侧坐下,微微冷笑,“我虽名为思贤王妃,然而入府月余,终究有名无实。那女子妒我恼我,初时不过令下人使坏,倒也不曾正面与我碰上,今日下人为难于你,定然是她授意,若不是王爷回府,她未必有此胆量。”

妆晨惊道:“小姐的意思,难道是王爷授意她为难于您?!”

我摇头,眉间微蹙,语音低沉,“那倒不是。方才说了,我与王爷有名无实,却倚仗身份占据了正妃之位,而她早已承欢,却只能偏居妾位,她心中如何能甘?必然是要与我争宠夺幸。她没有强势的背景,所倚仗者,唯有王爷的宠爱,此番动作,定然是要试探我能否容她,抑或是在王爷心中……我与她究竟孰轻孰重。”

妆晨闻言,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她连连点头,眉间却不禁浮上一抹忧色,“可是若果真如小姐所说,那女子如此挑衅,王爷也不为小姐言语,小姐却预备如何行止?难道便由着她造次么?”

绣夜听了不由圆睁杏眼,“那怎么行!小姐金枝玉叶,哪能由着她欺侮了?奴婢第一个不依!”

我缓缓摇头,心头亦沉重了起来。我此番奉旨和亲,本非心中所愿,然而圣命难违,我终究是不得不从。本只想着能平静度日,保得身边诸人平安便罢了,此生此世,再无他想。谁料我此番念想,反倒将自己与身边诸人推入如此尴尬境地,竟成了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按在檀香木制圆桌上的手指不自禁使了力去,“啪”得一声脆响,生生硌断了小指上水葱般修长茭白的一片指甲。我浑然未觉,只恨声道:“思贤王妃……谁想当,谁当去罢了,何苦累我如斯!”

“小姐仔细手疼。”妆晨忙道,近前拉下我手来,取了绣筐里的剪刀细细修剪好我小指上残留的指甲,绣夜随即拿了妆台上一只鎏金玉护甲仔细给我戴上。一番忙活,她依依抬头道:“奴婢斗胆,小姐与王爷至今有名无实,奴婢看着,却未必是王爷对小姐无心,而是小姐有意避宠罢了。”

我心下一沉,声音亦肃镇了起来,“妆晨!”

妆晨却不管不顾,只径自道:“小姐只要心中一日还惦着四王,一日就不愿相与王爷。奴婢斗胆,小姐这般非但改变不了现状,反倒会误了小姐的使命,那么,小姐前番所作的牺牲,亦全部白费了!”

我的使命——!我心头一个激灵,妆晨一番言语,如数支钢针,狠狠扎入我稚嫩的心头。我颓然趴下,阖眼切切道:“妆晨,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呢?”

妆晨亦无奈垂泪,“小姐……奴婢、奴婢请小姐忘记四王罢!”

我猛然睁眼,几乎窒住了呼吸,“妆晨?!”

“小姐。”妆晨依依跪下,抬首仰望着我,“您便是再如何惦记四王,也终究是无法回到他身边了,小姐目下的处境,不必奴婢多言,小姐蕙质,焉能不知?难道小姐真甘心如此平淡度日、受人欺侮么?”

我推开她去,缓缓起身走到妆台前坐下,缠枝玛瑙雕作的瑶池贯月菱花镜里清楚映照着我苍白而黯淡的容颜。妆晨起身走到我身后,“小姐为国家安宁,奉命和亲另嫁他人,四王尽管不舍,却亦知其中利害。小姐,您是四王心头明珠,如今明珠易主已是四王心中大恸,若明珠再要蒙尘,岂非更逆四王心中所愿,令他伤心难堪?奴婢言尽于此,请小姐三思。”

我望着镜中妆晨的脸,沉寂,肃然,令我心下大动。早知她不比寻常丫鬟侍婢,深心里颇有几分心气,今日听她所言,不敢说字字珠玑,然而却果真句句中肯。我沉声开口:“但凡你有所劝,我总是听入耳中的。”

妆晨伸手轻按住我肩侧,“小姐要放在心头,奴婢才真真放心了。”她说着,轻挽起我额角散碎的发丝,使一枚红珊瑚嵌真珠头花细细收拢整齐,露出我光洁的额头,再将我鬓发仔细梳理至薄如蝉翼,沾一点人参首乌膏在掌心晕染,尔后均匀涂抹在我两鬓。我望着镜中自己,恍惚间竟不知镜中人是何人,只见她退后一步细细观望,突然低低道:“小姐,您这般梳妆,跟颐妃娘娘真的很像。”

我蓦地抬眼,镜中人亦随之抬头,四目相对。我仔细凝望着她,一如她望着我,鬓发高绾,前额高洁,目色冷凝似冬日一汪沉沉深潭,眉眼之间,倒真是像极了姨母。依稀记得,妆晨从前也曾说过这话,只是彼时的我却未曾在意,只道是血缘至亲,面貌相像亦属寻常。然而今日她旧话重提,又何尝只是为了提点我与姨母面貌相像?心,一点点地沉寂下去,然而神思却缓缓清明,我不自禁伸手轻抚脸颊,幽幽道:“妆晨,这些时日我仿佛清瘦了,允祯若是见了,心下定要伤心苦恼罢?”

这段日子以来,允祯这两个字一直深埋在我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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