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嫁东风-第10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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允祯哑然失笑,站起身便缓缓走下玉阶笑道:“原来漠将军与宓儿还有如此之深的渊源。既然如此,还请漠将军更勿要推辞,容朕一尽地主之谊,好好款待漠将军一行。”

允祯已然发话,漠歌自然只得点头应允,沉声道:“恭敬不如从命,漠歌谢皇上、王妃美意。”

随后允祯便大设宴席款待漠歌一行,同来的除了漠歌,余下两名副将倒有些眼生。我带了惇儿与恪儿赴宴,漠歌见到恪儿亦很是慨然,尔后又怪责自己来得匆忙,不曾备下礼物送给恪儿,我只依依笑道:“你带来恪儿父王大获全胜的消息,便是送给恪儿最好的礼物了。”他闻言便很有些讷讷,又探头看了恪儿一眼,缩回身去不再言语。

允祯确是真心真意款待漠歌,将晚宴安排地奢华而不失温和,朝中重臣元老皆受邀进宫,董翰伯与董致远自然在列。琉璃宫灯绽辉彩,玉树琼枝作烟萝,歌姬舞伶鱼贯列,重按霓裳羽衣,端得是清音袅袅,乳燕归巢,水袖如云,环佩叮当。一时宾主尽欢。

惇儿倚在我身边坐着,也不仔细看那歌舞,只专心与面前银盘中我专程为他准备的水晶肘子较劲,一张小脸腮帮子吃的鼓鼓的,满手满嘴的油腻,很是憨稚可人。我自他身上当真是领会到了何为乐不思蜀,他跟着我在楚朝待着很是惬意,仿佛半点也不盼着回返天水了。

酒上三旬,秀莲弯身附在我耳畔低声道:“王妃,夜深了,莫如奴婢抱小王爷先回去休息罢?”

其实本无须带着恪儿前来的。然而恪儿虽有乳母哺育,摇床却是一直放置在我房中,许是为了这个孩儿得来不易,我对着他便总有些患得患失的情绪,去到哪里总是要将他带在身边才能安心。此时宴席将将过半,我亦不便请辞,听了秀莲的话,也担忧影响了恪儿休息,少不得只好让她带恪儿先回离忧宫。秀莲得了我的许可,福了一福,抱着恪儿便要去向允祯请辞,脚下走得略略急了些,竟然一不留神撞上了一名正捧着红木托盘预备踏上玉阶的内侍身上。两人均吓得惊呼一声,秀莲见那托盘上的玉壶眼看便要倾倒下来,本能便抬手护住恪儿,未料这一抬手却将那内侍推了个趔趄,玉阶凉滑,他立足不稳向后仰倒,袖中一把寒光凛凛的匕首登时滑了出来,锵啷一声落在地上,又滚了几滚方才稳稳定住,似在示威一般,大量的烛光下闪着耀眼的寒芒。

“有刺客!”几乎是瞬间,围绕在允祯与董挽晴身后的侍卫立时呈半月状将他二人牢牢护卫住,而站在阶下的侍卫也几乎是立即将那倒地惊慌不已的内侍团团围住。一时大殿静默,歌姬舞伶钗落鬟倾,乱作一团,瑟瑟而抖。

秀莲吓得抱着恪儿便疾步跑回我身边,拉住我的手臂颤声唤道:“王妃——”

我不动声色在她手背轻轻一按,一手将惇儿拉到我身后站好。漠歌紧着嗓子喊了一声“王妃!”几乎是立刻便要冲到我身边,然而却被我身后的几名侍卫拦在了身前。他圆睁了双眼瞪着那几名内侍,又望一望我,待要开口却听得允祯咳了一咳,跟着紧紧挡在他身前的内侍便向着两边散开,允祯站起身静静凝望着那已然被押起身来的内侍,面有愠色沉声问道:“你受何人指使,如实招来,朕赐你全尸。”

方才还热闹不已的大殿中静得呼吸可闻,已有内侍出动将歌姬舞伶们尽数驱散了,偌大的宫殿登时冷清空旷起来。董致远目光幽深得看看我,又看看那袖刃的内侍,目中很是复杂难明。董挽晴脸色惨白得扶着允祯的手臂,显是受了不小的惊吓。那内侍被四把亮晃晃的钢刀抵在了脖颈上,动也不敢动一下,惨白着脸颊瞪了允祯片刻,突然一侧身子伸手便指向漠歌,口中嘶喊道:“漠将军救命!”

漠歌几乎是同一时间睁大了双眼扭头瞪向那内侍,口中叫道:“你说什么?!”而我身前的侍卫,也几乎是同一时间便剑拔弩张,明晃晃的刀剑齐齐指向了漠歌,与漠歌同来的那两位副将身后也立刻有侍卫拔刀相向。漠歌冲上前一步又生生刹住脚步,扭头向着我道:“王妃,属下冤枉!”

我一惊之下静默不语。允祯拨开董挽晴抓着他手臂的手,走下两阶,他并不看向漠歌,却向着那内侍冷冷道:“若有不实,满门抄斩。”

那内侍慌得连站也似站不稳了,一叠声道:“皇上饶命!是……是漠将军指使小人如此做的,漠将军担忧皇上软禁着王妃不让离宫,所以——”

“你血口喷人!”漠歌脸皮涨成通红,怒吼一声,上前一步便要去掀那瑟瑟发抖的内侍,然而他身侧身后数把钢刀却瞬间搭上了他的颈项。他一怔,扭头看我,“王妃难道也不相信属下?”

我仍是静默不语,凝目望了允祯片刻,我淡淡道:“漠将军乃是妾身夫家部下,如若果真如此,妾身也难逃干系。”

允祯却道:“宓儿不必引咎,仅凭这逆贼一人之言,朕也不会妄断漠将军之罪,只是……”他蹙了蹙眉,言语间便似很有几分为难,“来人,押下!”

几名侍卫随即将漠歌与同来的两名副将押了起来,那两名副将犹眼睁睁望住我:“王妃,属下冤枉,属下冤枉啊!”

我无奈蹙眉,耳听得允祯又道:“朕必会下令彻查此事,倘若漠将军当真无辜,届时朕会亲自向漠将军谢罪,在此之前……还望宓儿谅解。”

“王妃——”漠歌死死等望住我,眸中闪烁不定教人瞧不分明,口中却是欲言又止。

我分开身边的侍卫近前一步静静望着漠歌,“漠歌,我知你从来都是全心护我。”他闻言眼中一亮,待要开口却被我摆手制止。很快有侍卫取来绳索将他三人的手臂反缚在身后,他若有所思得望我,咬了咬嘴唇,终究是点了点头,被推搡着走出殿去。心头突来的紧张迫得我忍不住追上一步,“漠歌!”

他回身望我,一双黝黑的眼瞳在琉璃宫灯下闪闪烁烁,表情沉默,似极了我初见他时那憨憨傻傻的模样。我心头一酸,轻声道:“你究竟有没有做过对王爷不利的事?”我问的隐晦,然而听者心中也是明白。不管是他将我骗出王府还是此刻这桩闹剧,如若坐实,都是对拓跋朔相当不利的。

漠歌沉默了,低下脸去没有应声,我摇头叹道:“你两次救我于危难,所以我给你两次机会。”

我话中的意思再清楚不过,端看他是否肯对我说出实情,静竹曾说见到他从王府中出来,似与拓跋安有所牵连,我却怎样也不愿相信我这样相信着的漠歌会作出这样的事,背叛拓跋朔,背叛我。我要他亲口回答。

他迟疑了片刻,终于抬头望我,又望了望允祯,摇头道:“我没有想要行刺皇上,不是我做的。”说罢便扭头自行向殿外走去,再不回头。

我怔怔立在当下,耳边只回想着漠歌最后那句话,连允祯何时走到我身后都不知道。允祯低声唤道:“宓儿。”

我扭头望他,他眸中的情绪太过分明,我几乎立刻便坐实了自己的判断。扭头望着大殿已极快恢复了原状,众侍卫按刀而立,歌姬舞伶再次按部就班,我淡淡一笑。

好一招请君入瓮,还是借着我的名头。虽然这与我的计划殊途同归,然而我深心里却仍有一股不甚妥贴的感觉,仿佛是为了被人算计,自然很是不快。

允祯低声道:“未曾与你商量便擅自行事,宓儿莫要怪罪才是。”

我缓缓摇头,眼中只是静静望着大殿中央彩袖飞舞,歌舞升平。“闻弦歌而知雅意,皇上一番好意,宓儿岂敢辜负。”我口中说着话,微微屈了膝头向允祯一福,不待他开口便自行起身向座位走去,拍了拍惇儿茫然惊诧的小脸,顺势在他身侧坐了下来。

允祯微微苦笑了笑,没再说什么,转身向玉阶走去。我静静握着手中的酒盏,脑中却是片刻也静不下来,面前的一切的歌声舞步都成了虚无,心中只是怔怔想着,允祯变了,当真是变了!如今的他早已不再是当年那个温润静和的少年,他会让对月不择手段将我带了回来,尽管初衷是为了我好!他会察言观色,斟酌推敲,我并未对他说过漠歌的问题,他却从我推脱的态度中自行琢磨出来,不与我商议便布下了这个局将漠歌引入牢狱!我什么都没有对他说过,这一切的一切在我自己都还在猜疑之中,我只是怀疑漠歌此来并不单纯,或许,甚至并非果真是受命于拓跋朔,而他,却又是如何看出来的呢?

允祯,允祯,他当真变了!可是,我抬手揉了揉额角,不由也泛起一丝苦涩的笑意。我认下了公主的身份,断了允祺的后路,这才有了允祯的高处不胜寒!是我默许并鼓励了他被推上这个位置,事到如今我又有何资格怪责他变得不再纯白如故?那纯金的皇帝座椅便如置在炭火之上,允祯居其位,或幸,或悲,若不时时自省,时时算计,只怕也是要寝食难安的罢?我有何资格怪责于他?

物是人非,当真是我所能感受到的这世上最狠毒的词语。忍不住怔怔想起从前那些被我刻意封存在记忆中的美好韶光,相爱的人只会懵懂而真诚地向对方靠近,没有试探,也没有心机。可是当感情被作为某种利益的牺牲品在天平某端高高翘起,我仍是心痛,忍不住又会想起遥远的某天,有个人曾对我倾心一语: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眼前隐隐蒙上了一丝儿雾气,却很快眨了眨眼将它驱散。拓跋朔,允祯,允祺,还有漠歌,走马灯一般在我脑中兜兜转转。额头隐隐地又疼了起来,却不知如何才能排解,只是断续想着,这世上一切东西都可以算计,唯独感情不能。爱情,亲情,抑或是介于这两者之间的暧昧,它们都同样需要一颗真心来维系,禁不起半点算计。一旦算计,便永远无法回到它最初的清澈与温暖,只能在一次又一次的隐瞒与扭曲下,一步步走向毁灭。

人生若只如初见……

摇摇头,只是深心里却终究是有些说不出的疼,许是当真无法接受他竟然对我也能如此精心算计,冷静自持罢?并非没有察觉的,并非没有怀疑的,只是深心里却总是自我告慰着,纵然天变地变,他对我的真心总不会变。可是,我错了,事到如今真心许是还在,然而却也无法纯粹了,今夜这场闹剧,他唯一算计了的便是我,尽管初衷也是为我。

漠歌被刑囚,接下来又该如何呢?不必任何人告诉我,我清楚的很,我要知道拓跋朔的消息,立刻,马上,不能再容忍这冗长的分离,借着别人的嘴别人的腿来奔波传送,我要见到他,立刻,马上,不能再容忍。

拓跋朔,拓跋朔,我没有辜负你的信任,我将惇儿照顾得很好,我生下了我们的恪儿,可是你,可是你呢?你会不会辜负我对你的信任?

会不会?

作者有话要说: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西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第七十章 犹解嫁东风(上)

刑囚漠歌后不过十日,允祯便为我打探到了拓跋朔的消息,拓跋朔此时根本不在天水,而是在高句丽都城丸都城。

“宓儿预备如何行止?”允祯轻声相询。指尖拈着那薄薄的一封信笺,“如若我的判断没有错,思贤王目下只怕根本还不知道你的下落,倘若被有心人从中挑拨,关心则乱……”

我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初时只以为拓跋朔不能亲来接我,情有可原,我并不相信也完全不认为他会为了熙华将我母子置之不顾,即便他果真对高句丽施以援手,也必然是如漠歌所说,担忧新罗国坐大,吞并高句丽,漠国唇亡齿寒。而且新罗……我脑中一震,蓦地想起那余容郎君给我的那把妆刀。昔真静,昔真静……昔乃是新罗国的国姓,那余容郎君岂非便是新罗国人?他与皇后多有私相授受,那么新罗国与拓跋安必然是一丘之貉,如若果真如此,拓跋朔出兵助高句丽御敌倒确是在情在理!

然而倘若漠歌果真是奉了拓跋朔的命令前来,拓跋朔必然也与静竹一行碰过面,以静竹的聪慧不可能不对他说出我先前对漠歌的疑心,拓跋朔又怎么可能派遣漠歌前来接我?所以漠歌的突然前来极有可能趁着拓跋朔近来忙于战事,自顾不暇,截了允祯的来使并冒用拓跋朔的名义前来接我。而拓跋朔也自然并不知我身在何处,是否平安,只怕仍是一头雾水担忧我母子安危!

我心烦意乱地分析思考着,不知不觉已饮尽了手中的茶汤仍不知所觉端着茶盏,允祯伸手将茶盏接了过去,温声道:“我派人送你回去。”

“回去?”我怔怔重复,抬眼便见他静静望我,眸中闪动着恳切的情绪。我确是心动,如果由楚朝出面护我回去自然是最好不过,否则我冒冒然带着两名稚子回返,一旦有何纰漏岂非是绝了拓跋朔所有退路?

允祯颔首道:“对。我会安排亲近侍卫带兵一路护送,保你安危。”

“要走,我得带着他一起。”我淡淡道,平静以对允祯眼中的疑虑,“你布了那个局胜在出其不意,仔细一想便知破绽之多。漠歌初来楚朝,又是孤身赴宴,如何能够在那样短的时间内安排人手混入禁宫内侍之中伺机行刺与你?”

允祯赧然一笑,抬手揉了揉鼻梁,再深深望我一眼。“我也是关心则乱。”顿一顿,又道:“我虽不能肯定那位漠将军究竟是存了怎样的心思,不过宓儿的反应却很有些欲盖弥彰……我以为我对宓儿了解至深,所以才大胆作主。不过……”他说着若有所思得望我一眼,“我瞧着他对你,倒也是忠心耿耿。当时的情形,他若对你存有二心,不会半点防备不设便进宫赴宴。那日我设计擒他,也是险中求胜,倘若他早有准备,只怕非但擒他不住,还会逼他狗急跳墙,对你不利。”

我淡淡一笑,自然瞧出了他眸中的疑问,只是我与漠歌之间的渊源说来话长,我也并不打算细细说与人听,何况说了,他人也未必能懂。想到此刻心底亦不由微微发冷,到如今漠歌的心思只怕我自己也是不能完全猜透的。他许是很近,也许是很远,然而当他跋涉千里来到楚朝见我之时我心底最先涌上的不是欣喜,不是感动,而是隐隐约约的猜疑,那一刻我便明白,即便他的初心不曾改变,我与他也无法再回到初时模样。我的初心早已变了。

允祯犹疑了片刻,问道:“你确定要带他回返?”

我微微颔首,支颐望着前方不远处小案上一尊纯金嵌绿髓红宝麒麟香炉,深深吸了一口袅袅升起的瑞脑香气,脑中顿觉清明。“有些事,我必须弄个清楚。”

我起身缓缓向窗下恪儿的小摇床处走去,俯身望着恪儿黑水晶般熙亮的眼瞳。“恪儿……”我轻声唤他,俯下身去轻轻将裹着他的锦衾拨到一边,再将他抱了出来。

恪儿窝在锦衾中本只穿了一件绣双鱼戏水的湖绿色云锦肚兜,脖颈上几串珠玉挂饰,除去允祯所赠的长命锁外,更有五彩丝绦坠着的护身符两道,却是我去探望姨母时,姨母悉心所赠。手腕与脚腕上各一对纯金嵌宝石镯子,形如云龙首尾相接。手上一对镶嵌红宝,脚上一对却是镶嵌蓝宝,皆缠绕有五彩丝缕,名为辟兵缯。因着春寒未尽,尤其恪儿的体质并不太好,秀莲很快便抱过一件镶丝棉里子的撒花朱锦小褂来给恪儿穿上。那褂子有意做得大了,穿上直能到了恪儿的膝盖处,再套上一双嵌赤金丝虎须,红宝虎睛的琥珀色虎头丝履。恪儿腻在我怀中很是惬意地挣着身子,肉呼呼的小拳头随着口中咿咿呀呀的叫声一下下挥舞着,小脚也是不停地踢蹬,仿佛不知有多欢喜。

“有些事?宓儿,我不想你擅自冒险。”允祯也走了过来,探首望着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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