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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阙-第6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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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伸出手,“刚才你说会永远陪我,我们现在拉勾。”这是昭然最常做的事,动不动就和灵潮拉勾,小儿的游戏,他是不喜欢玩的,可心里又怕桃嫣反悔。
桃嫣破涕的笑着。
指节扣在一起,轩辕说,“一百年不许变。”
桃嫣重复,“嗯。一百年,也不变。”
“轩辕的膝盖破了,我抱你吧。”
轩辕想想,说,“不如,你背我。”他已经高了。
桃嫣点头,站稳后,她笑道,“轩辕高了,衣裳,鞋都得换了吧。”
她的眼光,很柔弱,略带忧伤,穿过一株株桃树,腿下很沉,可是,却走得很稳。
“轩辕,你要好好保护自己。不要相信任何人。”
他天真的笑着,“你也不可以吗?”
她不说话,而后,他把脸靠在她背上,抓住她肩膀的手纠得很紧。
这个世上,再也不会有另一个人,像桃嫣一样,对他那么好。
师傅说,百善孝为先,这个世上,他最想孝顺的人,就是桃嫣。
那些日子,宫深万重,她是他唯一的依靠。
盖上玺印,装好和书,宇轩辕独自一个人又到了安慈宫,宫里的后园种满桃树,春天一到,落英缤纷。
他仿佛看见年幼的自己站在石块上,踮起脚。
不知不觉,他伸手,轻易折下一支桃花,樱红的花朵没有牡丹艳丽,却似那人的容颜。他想起,许多年前,那个人对他说,“轩辕,生辰吃桃花酥,长大后,一定能遇上钟情,灵丽的女子。”
冰冷的面容上突释恬淡的笑,宇轩辕指尖微松,桃瓣残碎在地上,他踏过桃枝,空气里有一阵清脆,枝干断成两半,红粉被碾在尘土里,化作春泥。
他想,他再不会来安慈宫了。
斗风吹起,花瓣落入安慈宫后的井里,打着旋儿碰触井岩,最后,落入一潭墨色,飘飘浮浮,倒映惨白的悲伤,他不知道,那里的水曾融有她的眼泪。
………………………………………………………
一开始,他只是一个人,并不感到孤独,后来,她来了,毫无预兆的侵入,接着,又离开。岁月了无痕,走到最后,依旧是独歌。
帝王终孤独,万年无人伴,
足倾是天下,侧首空阶荒。
…………………………宇轩辕
=完=
韦云情淑
八月下旬,东岳整军待发,皇帝亲征,欲越江堑,会北朝国主韦挚。
这夜,夏夜惊雷,冲敞轩窗,狂风,吹散佛前的金莲灯。
韦云淑捧着茶碗,轻吹几口气
往事如烟,缠绕余载,想不到短短几个时辰就说完了。
炎夕唇角挂着浅笑,额鬓湿痕累累,她也不拭去,任由水意润着眉眼。
韦云淑道,“你们啊,真是冤家。开始是李宙宇,然后,又是宇昭然,累了一个又一个。人家都说我们帝王家的人拥有最尊贵的血统,要我说,我们,就是天下最可怜的人。”
炎夕拿下春雷琴,爱不释手的抚摸,“姐姐说这话,是一时的感慨,还是后悔生在帝王家?”
“你这是堵我吗?”韦云淑狡笑问。
炎夕也笑,“我怎么敢?”
“妹妹这样说,未免矫作了些。”唇边依旧有笑,韦云淑放下茶碗,口中遗有馥香,随着呼吸,渐渐消散。
她走至窗侧,靠了半晌。
雨声渐歇,漆黑的夜空,有一点白光,越来越近,那是只白鸽,皎洁的羽上沾了水珠,它抖抖翅,栗眼转了转,血色的爪子巴着窗沿,最后,定在那里。
韦云淑从袖里抽出锦帕,包裹它小小的躯体,然后,拍拍它的脑袋,“小乖,怎么今天才到?我等你好些日子了。”
鸽子咕咕几声,好像听懂了她的话,用嘴轻啄韦云淑的手背。
炎夕拨动琴弦几下,“皇宫果然困不住你。”
韦云淑低头逗着白鸽,答道,“我和安慈宫的贞妃哪个厉害?”
“你问我,我哪里知道?”指尖一松,春雷颤颤而鸣,缩音噬骨,炎夕喘口气,忍不住咳嗽一声。
韦云淑轻声道,“你越病,脑子是越精明。”她手一滞,面上已无表情,从鸽子的脚边抽出细小的纸筒。
韦云淑开启,细看。
炎夕按住琴弦,一连弹了好几个音,单节的《别辞》,听来分外凄凉。
韦云淑走到佛像前,菩萨还在笑,她垂首,恭敬跪下,将纸燃去,火光殆尽,接着,韦云淑看向炎夕。她正专注的弹古琴,表情平静,眼光清澈,如泉一般,仿佛动动就能流进人的心里。
案上摆着一本本心经,韦云淑以指尖抚了又抚,终于开口,“你不是不知道,而是不敢说。”
最后一丝琴音还在回旋,炎夕抬头,韦云淑正背对着她,她的手上,是一叠心经,端秀的字迹形如描出它的人,透露淡淡的情愫。韦云淑笑笑,一页页的撕了,置在金莲灯的烛火里,焰卷红光,映在她的瞳心,“炎夕,我一直,是恨你的。我长这么大,从来没那样恨过一个人,还是个女人。我恨你恨到骨子里,我恨自己不是你,却偏偏让我遇见你。”
炎夕浅笑,恨她的人多了,也不差韦云淑一个,“幸好,你没赶我出佛堂。”
还有心思讲笑话,韦云淑莞尔,“你以为我不知道?”墨渍烧去,嘶嘶声直响,“你怕住进冷宫,子雁也会跟着去,所以才躲到我这儿。”
“说到子雁,你还不知道吧,她已经被放了。”韦云淑眯着眼,热气从瞳孔直窜进她的肺。
再不能笑下去,炎夕喃道,“那可真好。”
韦云淑又撕了一页心经,扬声道,“好?你对别人是真好啊。对子愚,你推心置腹,对降雪芜,你不疑有他,连子雁,你也不计较她的过错。炎夕,有时,我真猜不透你,你是心善,还是残忍?”
“宇家那两个男人最是可怜,偏偏爱上你。如果你不是炎夕,那才好。”
她想阻止韦云淑说下去,喉里却似被丝缚着,只能扣紧案角,指头泛白。
“如果,你不是炎夕,宇昭然不会死。如果你不是炎夕,宇轩辕就不会遇见你。”手心空了,黑色的粉末碎在地上。
“很多事,不是你认为好,就会真的如你所愿,比如子雁,她至今还在清凉殿里等你。而宇轩辕为了你,再一次背弃他的原则。这样轻易饶过一个重犯,朝中百官,东岳百姓会怎么议论他?”
炎夕并不知道,一瞬间,显得不知所措,他为什么要这样?
韦云淑走到炎夕身边,她低头,扳开炎夕紧扣案角的手指,握住她的手,她好像在叹息,“炎夕,他对你不好吗?他一心一意的帮你,给你全部的信任。我进宫的第一天,就知道,他啊,眼里只有你。”
韦云淑取过案上的春雷,“这琴,我也会弹。”
一拨,萧散简远,“一弦,宫,弦最大,声沉重而尊,故曰君。”
“他带你出征,为你挡箭。天下女子,他只取你当他的皇后。”
炎夕扭头,眼眶一热。
二拨,古淡疏脱,“二弦,商,能决断,故曰臣。”
琴端纠结,炎夕按住韦云淑的手,“别再说了。我和他,再没有可能了。”
“你还在想朝若的事吗?”
“我们之间不只有朝若。和书毁了,你也说,西朝会出兵。”
“我们不谈天下国事,我只问你,朝若。”
炎夕肯定道,“我绝不能原谅他。”
“原来,你在吃醋。”
那句话,好像闪电,劈开她脑里的晦涩,耳边,韦云淑的声音很清晰,
“炎夕,你不懂吗?你在意朝若,因为你爱上了宇轩辕。”韦云淑笑了,“你这么一个聪明的女人,怎么傻到这种地步?”
她往后缩,却无路可退。
“你越是恨他,心里越爱他。都说宇昭然傻,宇轩辕也不遑多让。章缓离开的那天,谁抱你回清凉殿,你还记得吗?”
“是降雪芜。”
“如果没有他允许,降雪芜进得了佛堂?我一路跟着降雪芜,最后,看见他等在清凉殿那头,他只穿着单衣,想必已经等了很久。”
她不知道,原来,他一直等在那里。为什么他不告诉她呢?
“当时,北歧已经送来战书。他算漏了一个人,那就是朝若。炎夕,嫉妒蒙蔽了你的双眼,你难道忘了他是怎样一个人?他会做没理由的事吗?”这句话已是用尽韦云淑一生的勇气。
她几乎悲凉的说,“他一直在等你,等着你懂他。今夜,是你最后的机会了。”
“最后的机会?”
韦云淑执手澹音,眼里闪现泪光,“二弦,商,能决断,不到绝境,他怎么舍得放开你?他是帝王,为了一个女人走到这一步,我若是你,死也无憾。”
她蓦地明白,这一战对宇轩辕意味着什么。
他预料到了什么,才说出那种决断的话。
悔恨交加,她错了……为什么,总是错?
韦云淑喊住炎夕,放下琴,从佛座底下,抽出一个包袱,“你们两个人啊,真是麻烦。玉盘是什么东西?动不动就往地上摔。”
光影半掩,炎夕瞪大眼睛,不敢相信。
韦云淑把翠色塞进炎夕手里,“我是谁啊,北朝的公主,母亲是一代妖妃萧璃,我说什么你都信?”而后,又正色道,“这盏再破,我可弄不出新的。”
炎夕似乎看见什么。
韦云淑轻笑道,“女人,该笨的时候,就笨一点。炎夕,你看外面。”
乌际已有白光,耳边,韦云淑说,“天快亮了。快去找他吧,亲口质问他,为什么要临幸朝若?如果他不说,你就……”
突然感到肩上一沉,韦云淑脚下一颠,炎夕抱住韦云淑,说,“韦云淑,我欠了你。”
她一定会去的。她要亲口问他。
佛堂骤空,韦云淑眨了眨眼,那滴水渍再也装不住,她跪在佛像前,很久很久。
破晓的余露还没消退,炎夕奔离了佛堂,长长的宫道,蜿蜒的九环长廊,守卫的侍从逐个跪下。
她就这样一路跑着,四顾而盼,龙玦宫越来越近,守在宫外的侍从本想上前阻拦,可一见到是炎夕,就跪了下来。
她喘着气,只听有人告诉她,“陛下口喻,今日起,公主可随意进出皇廷各宫殿。”
“随意进出皇廷?”
竹目笑道,“不止皇廷,陛下说,公主如果喜欢,出宫也可以。”
出宫也可以……
越过竹目,炎夕一个入了龙玦宫。
按响殿门,它慢慢敞开,帐帷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换了,她记得,上个月,宫婢告诉她,因为皇帝大婚,这片黄帷要换成大红的锦绸,为什么现在全变成白色的?
寝宫还有光,她走过去,窗缝窄窄的,往里看去,案上是成堆的折子,墨还是湿的,主人似乎整夜未眠。
她走进去,环顾四处,却不敢喊他的名字。他不在,她心里觉得失落,只能站到椅子前,盯着桌案。檀木桌很大,折子很整齐,不见红朱,昨夜,他并不是在批奏章。
案前案后有卷轴,眼前的宣纸是背面,她终于伸手,翻过……
那一瞬,映入眼帘的是一幅画像,画上的女人,身着白衣,笑意盎然,微弯唇梢,顾盼生姿。进宫那天,她见过。
原本空白的一角,多了一款字,“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朕不喜欢锋芒毕露。身轻压重,朕不喜欢太过轻浮。但行文之时,要松紧适度,不能失去君王的笔势。你记住了吗?”
风吹而过,掀起画轴,她着急的想抓住,画落地,她却不能动弹。
模糊的视线里,满满的全是他的字迹。
纸角层叠,不知有几张,每页都有三个字,
“皇后阙”
他写了无数遍,却只有这三个字。
他一直,知道她想要什么。
他一直在这里等她回头,问他为什么。
等着给她,那尊皇后阙。
可是现在,一切都晚了。
他不在了。他走了。
炎夕蹲下,想拣起那副画像,一页白纸旋然飘落,遮住画中她的脸,只留云髻青丝。
她永远忘不了,木棉村的那个傍晚,他将一朵梅花插入她的额鬓,弯眸微笑,温雅如荀,他告诉她,春天一到,他们就成亲。
抱膝而坐,她忽然泪如雨下。
心归所属
影子被风剪成一段一段的,像儿时的皮影,径自摇动。
她抹着泪,在萧索的宫道上穿行,东朝的皇宫很大,绕了很多弯,始终走不到终点。脚走酸了,她靠在朱漆的红柱上,指头一点点的抠着光滑的柱子,慢慢下滑,指甲破了,断了,落在雪白的衣裳,还有微红的颜色。
她擦了又擦,呢喃着,再没有人理她,每一次,她没有方向的时候,他都会出现。她只要跟着他走,就可以了。
他曾问她,“你想不想当真正的公主?”
现在,她后悔了,她不想当公主,只想一直跟着他。
吸口气,她站起来,继续往前走,眼神是虚的,没有焦点的随意乱晃,林子就在不远处,有悠悠的光亮。她心上一震,疾疾就走进去。
泪如泉涌,她却动也不敢动,想想,她胡乱擦了擦,才确定不是梦,酒香入鼻,烈如火擎。
他就站在那里,微倾的脸颊隐在光里,那么清晰分明,身上还是那身玄衫,原来,他就是个普通的男子。
以前,她看不明白,现在,忽然懂了。
走了几步,还是不敢过去,就那么站在原地,踌躇着,挣扎着。
他以为来人是竹目,背对着她,语带三分醉,“这座林子也该拆了。你把它们都放了。以前最喜欢云鹰,后来才知道,我们,原本不是一类的,把它困在林子里,陪我一起寂寞,终究太过自私……”
他遥远的专注一个方向。
天上人间,花落断肠。
她翕着唇,心里凉凉的。
背后的脚步,越来越近,缓缓的,他的笑意消失,只听见自己的心跳在寂静中越发清晰,独自震动。
她的一只手略过他的黑发,环住他的肩,她的半边脸贴在他的肩上,耳边,是他浅到不能再浅的叹息,眼里的泪滚出来,一滴滴断了。
他甚至不敢回头,她怎么会不懂?他是一个信守承诺的人。
收紧手,她沉沉的抱着他,心疼着,他为了她,竟卑微成这样。
“你来送我的吗?”
“不。我不送你。”
“你要陪我出征?”
“不。我不陪你出征。”
背上湿了,他终于转过身,“炎夕。”
“嗯?”
炎夕把头垂得很低很低。他看见她裙上的红痕,肩头明显僵了僵,“手上怎么流血了?”
她怯怯的答,“我找不到你。”
他突然松口气,说,“既然已经离开了,为什么不和他走?你不是最想去南朝吗?那里风光秀丽,比木棉村不知好上几倍。”
她的手纠着衣节,襟上慢慢濡湿。
他看见了,本想再训她一顿,却不忍心开口。
她从袖里扯出一张纸,“这又是什么?”
“雪夜那天,我就决意,若是能逃过那劫,皇后阙又有何难?”
她啜泣一声, “那天,是你抱我回清凉殿,陪着我。为什么你不说?”
他朗朗笑道,“那时,你心里必定极恨我,恨不得……永远不要见到我。”
她定定望着他,双手捧起他的掌心,粗糙不堪,却如玉般荀美,她的眼里涌出泪花,一朵一朵,如昙花般开了又谢,一阶落英。
她猛然用力抱住他的腰,哭道,“宇轩辕,请你原谅我。”
他抚着她的背,任由她抱着自己,“……你现在来,又何必?我算来算去,总是算不准你。”宇轩辕失笑道,“本来不该见你,却又走到这里。我心想,也许,你会来。”
她破泣而笑,胸口又隐隐抽疼,如丝成茧。
他闷笑几声,“下和书那会儿,我心里犹豫了一下,去了一趟安慈宫,看见满庭桃花,忽然想通了。这或者就是命。我承认,一开始,我的确有心设计你,试探你。毕竟皇室不是寻常家族,事事都得谨慎,就像我父皇和皇后。父皇当年是为了稳住芜回,才娶了皇后,谁知后来,却酿成一场祸事。而今,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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