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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阙-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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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延曦是属于他的。那笑脸,那娇声,都只对他一个人。他喜欢她为女子,更甚男子,女子才更像她的母亲。

他吻了吻她的秀发,说道,“夕儿,将来,你一定要成为世上最幸福的女人。”

有一粒种子无声地落入她的心田,它静静的发芽,陪着她长大。

祀宗回朝以后,三月未出龙宫,炎夕哭着要见他,李福挡在宫门,跪地说,祀宗恐怕恶疾传染,除了御医外,谁也不得入内。

炎夕耐心的在未召宫等候,冬隆来临的那天,祀宗驾崩,临终前,他下旨火化他的遗体。

正午门外,炎夕偷偷的站在远处,她远远见到自己的父亲躺在冰棺里,她追着那队伍不停的跑,最后,亲眼看着火光将那男人英挺的面容一点点化去。

地宫已经建好,千年棺椁却永远等不到帝王身,皇城内,只见漠漠烟火。

回到未召宫,炎夕压抑着哭声,她抹去眼泪,想要笑,却怎么也笑不出。哭累了,她沉沉的睡去,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那是一个真实的过去。

炎夕小时候,很顽皮,追不到彩蝶,哭着跑进皇阁内殿,祀宗立即宣布,停朝一日,他对她柔声细语,堂堂国君,为逗五岁小儿开心,无所不用。

她望着蝴蝶说,“父皇……你看蝴蝶还会飞。”

当时,祀宗只是沉默着,静静把她拥进怀里,唇畔挂着浅浅的笑。

炎夕醒来后,抱膝而坐,眼前,袁夫人独自一人望向窗外。

孙师傅说,逝者并未逝去,王者终身是王。

见未召宫,层层柳絮,随风飘舞。

炎夕一动不动,那天的霞光有血的鲜艳,

无霜冻天,将来,她一定要成为世上最幸福的女人。

祀宗的大哥在不久后继位,新帝的容貌与祀宗极为相似,只是,眉宇间少了帝王独有的英气。面容也较西帝柔一些。

第一次见到新帝的时候,炎夕怯懦地偎在袁夫人的身后。

新帝的声音有些颤抖,直直地将视线锁在她的脸上,半晌之后,才说道,“你就是夕儿,过来大伯这里。”

炎夕摇了摇头。望向母亲。

袁夫人朝她笑了笑,点了点头。伸手推了推她小小的肩膀。

炎夕咬着红色的唇瓣,转身跑到了床榻上。用被褥密密地蒙住她的脑袋。

四周一片静寂,她悄悄掀起软褥的一角,看到了那与她的父亲长得极像的俊挺男人,眼中有着浓浓的失望。

新帝立长白侯之子为定国将军,又晋侍郎魏忠为宰相,朝臣似动非动。

正是春桃发迹,朵朵樱红缀亮皇城,这天,宫里来了位尊贵的客人。炎夕也在席中,她打量着对面的神秘男子,他戴着高帽,垂下的黑纱挡住他的面容。

新帝开门见山的说道,“先生是桃源人,一定也懂医术吧?”

“陛下的皇榜写的是招贤辅国,实际是为了医治一位故人。”那声音有些浮,实在很难捉得住,桃源人氏说,“陛下,草名有枚灵药,可保那人三年,但也有一计,可助皇上稳固千秋朝纲。”

“只有三年?”

桃源人氏笑道,“看来陛下心意已决。”

话音才落,他身旁的白衣小童立刻往前一步,送上一只竹锦盒。

桃源人氏转身离去,白衣少年随即跟上,几步之后,他忍不住回头望向新帝边的华衣少女,透过浅浅的白纱,她的脸庞如初雪微阳。他冰色的瞳心荡出薄薄的涟漪,她就是延曦公主。

袁夫人病情好转后,仍住在未召宫,炎夕十三,受封长公主。长大后,炎夕才知道,皇宫内院有许多事,超乎她原本的想像,有次路过九环廊,她竟然听到有婢女说,西朝皇族内有人患龙阳。

她捂着嘴,不敢作声,男人喜欢男人,她第一次听说。

桃樱树底下的花瓣,随风而摆,嗅住一道清甜,晨晓中,有一尊阙位,空荡荡的。

原来,那是皇后阙。

她漾起浅笑,只有西朝才有的皇后阙。

大约在先太祖立国的时候,就颁下旨意,帝后同葬,另外还有双阙,它们伫在正午宫外,一龙一凤,相德相仿,凤阙又叫皇后阙,龙阙上刻的是皇帝的政绩,凤阙上的词,由帝王亲题。可惜,新帝不好女色,没有后宫,凤阙就这样空了两个朝代。

如果,她的父亲还在世,会写怎么样的话给她的母亲呢?

听见一阵声响,她转过身,“谁?”

不远处,那男子一脸孤傲,冰冷的直视她,似乎把她当成了猎物。

炎夕走到他跟前,那人长得很高,她要抬头,才能看到他如墨的双眼,“你迷路了吗?”

男子不悦的蹙了蹙英挺的眉,随即退开一步。

“这位……是延曦公主吗?”有人笑问,他如山之黛,水之澈,一笑倾城于他也不过如此。

炎夕看了看刚刚那个高傲的少年,正色道,“不错。我乃长公主,延曦。”

“侍读章缓拜见长公主。”

炎夕双眼放光,她绕了少年两圈,说道,“你就是西朝第一美男,章缓。”

章缓柔和的点头,他的耳根渐渐红了起来,姿态优雅的起身,说道,“这位是我表哥。”

那男子似笑非笑,转身潇洒离去。

章缓有些尴尬,顿足道,“公主,今后我们是同窗,表哥……表哥一向如此,您见谅。”话是这样说,一说完,章缓就忙着跟了上去。

那一年,东宫有了主人,他是祀宗舅父的旁室皇孙,李宙宇,他的父亲是李毅。他五岁习武,七岁从军,十三归家。十五为状元,又跟随军队东征,曾立过大功,被先帝封为定国将军。新帝膝下无子,依照西朝的祖训,立皇室一员,选能者为储君。

未召宫的崔娘,在她的脸上永远只有笑容,她乐呵呵的说道,“公主长大了,听说太子生得俊,学堂里又多了位美男子。”

炎夕跺了跺脚,对袁夫人说道,“母亲,那李宙宇嚣张得很,我怎么说也是长公主,他竟然对孙师傅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太可恶了。”

袁夫人红润的面颊上,飘起笑意,“后来呢?”

“后来……”

休书小憩的时候,太傅赋了一首李后主的亡命之词,“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

炎夕说,“李后主是条好汉,殉国而亡,不愧帝王。”

李宙宇淡淡道,“懦弱的君主,他早该先死,交国于他人,或许还能保住国家。”

通常这个时候,孙师傅的处境会是中立,他毕竟是当朝贤士,但身为太傅,自然以太子的国教为准,李宙宇的表现,他相当之满意。

孙师傅走后,炎夕便和章缓咬起耳朵说话。章缓为人随和,他腼腆的说,“千词万句也不如一首‘关关之睢,在河之洲’。”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炎夕接了下句,于是调笑问,“章缓,你人小鬼大,也不怕羞。”

章缓和炎夕同岁,被她一取笑,脸变得更红。

李宙宇冷冰冰的撇开眼,他的世界在炎夕的眼里,永远是隔绝,他来书斋大多时间,都是表情严肃,仿佛上朝的模样。

侃侃而道,十分之有道理,唯一一次话多,是谈起东岳皇朝。

其实东岳和西朝长久以来,一直是水火不容,祀宗征过几次战,北朝就狡猾许多,大概是想坐收渔利。说是水火不容,其实不然,炎夕的记忆中,祀宗对文昭帝的评价极高,英雄之间的惺惺相惜,也许就是如此。

其实,未召宫极冷清,袁夫人每年夏天才出宫,其余的三个季节都待在宫内,炎夕上完书斋,一定准时回宫,夏天来临时,她和母亲一起到春锦池边赏荷花。

绿色的枝蔓像美人的细腰,亭亭袅袅。

炎夕雀悦的说话,袁夫人只是静静的聆听。

对她来说,祀宗的离开代表一种责任,她要代替父亲,好好的,爱她的母亲。

母亲不喜欢说话,她来说。

母亲不喜欢笑,她来笑。

她的少女年华,除了那尊皇后阙,她将全部的心力都用在这三年,她找过桃源人氏,不过始终无处寻他。

她已经失去了父亲,再不想失去另一位至亲。

远远的那一头,有人恰恰经过,他深邃的眼眸好像会说话,他冰冷的心,因为那少女灿烂的笑容,竟有了一丝奇异的温度。

略微蹙起眉,身边有道声音传来,“表哥,怎么不走了?”

李宙宇清明的双眼回复初始的平静,他记忆的痛楚已经被扯起,隐隐有丝预感,他的将来,国家将不再是唯一。

这一幕,袁夫人收在了眼底,她问,“夕儿,你觉得太子怎么样?”

母亲的眼神太多促狭,炎夕一愣,“娘,太子怎么了?我才不管呢。”

“我觉得太子不错,夕儿,你的婚事由娘作主。好么?”

炎夕静静的依在母亲的膝上,阳光暖暖的照下来,她还不太明白,母亲说的话,俏皮的回道,“不要,我的丈夫,要由自己亲自来选。”

袁夫人叹道,“你生性直烈,心却太软。炎夕啊炎夕,你一定要心狠,只有那样,你才能得到幸福。”

“幸福和心狠有关系吗?”

炎夕感到母亲温柔的指尖抚过她的额畔。

“有……但它远比说起来要难许多。”

“那我怎么做到?”

“你一定要做到。否则,你将会失去更多。”

夕阳底下,袁夫人的眼眸是唯一的缺撼,她与身后的万朵荷花融合在一起,美丽的悲伤化作银色的彩虹架起夜幕的星辰。

那日电闪雷鸣,未召宫从未如此深沉。

“奴才叩见公主。”尖细的声音传至殿内。那是李福,他是西帝心腹。炎夕惊觉怪异,自先帝驾崩,李福便自请为先皇守陵,今日为何出现。

李福起身,他穿的是昔日宦服。

“袁夫人接旨。”

宫殿四处,众人频频跪下。

炎夕不解,也只能与母亲一同下跪,今日伯父才来过,为何现下有圣旨?她微微抬眼,忍不住低喘,那旨书,是祀宗的旨。

只见李福恭敬倾身下跪,对袁夫人道,“袁夫人请接旨,此为密旨,切记骈退左右。”

袁夫人颤抖地双手接过李福手中的旨书,转身入内。炎夕十分想知道,父亲留了什么给她的母亲。

只是她万万没想到,那一别竟然成了永别。

袁夫人如同杜鹃般残凋在锦榻上,御医查看之后,未召宫传:袁夫人病逝,乳娘崔氏连同旨书也无踪而去,一时之间,恐惧笼罩在整座宫殿。

炎夕见那白娟血帕上,她的母亲亲手写下的那三个字,皇后阙。

殷红血迹,在日光下更是噬人魂魄。

炎夕抚触袁夫人冰冷的身躯,眼泪,再也盛载不住,无声的流了下来,

皇城内鸣响哀钟,震至未召宫。

有一宦官说道,“袁夫人独葬于皇陵……”

炎夕怎会不知,她的母亲并非皇后,更非后宫之人,能葬于皇陵是新帝的恩赐。

催泪之烛,消失殆尽,未召宫内一片戚然。

她为自己找寻了千百个理由,那些能够帮助她,继续活下去的理由,这天夜晚,天上有千颗明星,它们转动着各自拥有归宿,她托着头,四周是黑白的幕帷,她的归宿又在哪里?

袁夫人是信佛之人,往生之日,妙音师太来到未召宫,她是袁夫人的旧识,她说话时,仿佛身边升起祥云朵朵。

新帝请师太留下,陪炎夕几日。

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炎夕十五,父母皆逝,乳娘更不知去向。女子成年乃大事,新帝前来未召宫。秉退婢女,新帝站至炎夕身侧。

铜镜内有一女子,容貌如拂晓之风,淡若夕尘。

“夕儿父母皆逝,朕为你挽绾。”新帝沉声说道,满身雅气浑然天成。

炎夕只见那双长指穿过她的黑发,如丝缎般的黑绸,她长长的头发被执于新帝宽大的掌心。新帝脸上漾满笑意,

炎夕心悸,不禁泪眼,镜内,她只见,有人站至身后,那容貌与父皇同出一辙,若是她父皇在世,也必会如此。

“朕若有幸,也该有一女像你一般大。”新帝叹道。

炎夕笑说,“大伯说笑,我朝明明偏爱男子。若是有幸,大伯又怎知你会有一女?”

新帝胸膛鼓动几分。又说,“夕儿,若是有来世,朕想要你当朕的女儿,可好?”

炎夕笑意不再清然,若有来世,她仍要做她父皇的女儿。

新帝微叹,却目光放柔,为炎夕插上发簪。“你的容貌与你母极为相似。”

炎夕笑道,“炎夕愿做第二位袁夫人。”

新帝摇头,“你的母亲如果再世,必定不愿意你成为第二个她。”

新帝离去,告知炎夕。他若有闲时,会来未召宫看望她。

几日之后,炎夕身体不适,留于未召宫静养,她心带愁绪,并非恋慕昔日未召宫繁华,只因如今形单影只。喏大未召宫竟只有她一人。她独留二婢,愁容更深。

“叩见太子殿下。”女声传来。只见门外立于一男子,眉若神剑,眼似黑鸿。

炎夕淡然说道,“我已派人告知太傅,我今日身体不适。”随即咳了两声。

“我并非前来探望。”李宙宇声如利刀,“何时西朝长公主变得如此娇弱?”

炎夕不答。他们三人虽相处多时,李宙宇与她向来不合。鲜少对谈,章缓与她倒为投机。今日她顿觉孤寂,眼光涣散。望向李宙宇许久,方才反应过来。他原是想让她反驳一番。便会精神一些。

炎夕说道,“宙宇,谢谢。”

男子扭头,此女子太过聪敏,他原不该来。但见往日出水芙蓉,今日却如将零昙花。他终是管不住自己的脚步。

炎夕起身,望向墙侧一幅归山图。“此图为我母亲所绘,至今才知何谓,笼中玄鸟不如山中野鹤。”

李宙宇将起身的她,旋而抱起。

炎夕惊呼,面露赧色,那温暖勾起她的回忆,曾经也有一男子,如李宙宇般高大,她也曾每日撒娇,那便是她的父皇。

他将她置于床榻。

“你心中有事,可以说出来。”

炎夕见他,声调冷硬,但仍强作镇定。偏偏天生没有章缓的柔和,却非学章缓说这种话。淡淡笑意舒至她眉心。她细细端详,那男子也算生得好,若非与章缓站在一起,李宙宇也算是宫墙内的一道闲适风景。但,只有炎夕知晓,有样东西是李宙宇有,而章缓没有的。

那便是帝王之风。

见她不说话,李宙宇说道,“我自幼习武,不好女色,是因为知道女子多情,不想为情所困。”

“那倒不一定。”炎夕笑语,“我出生至今,知情重,也知国重。为情未必务国。”他若有心上人,何必如此看不开。

李宙宇初笑,那笑容竟与日光无异。“章缓自小,生于女族,族内无一男子。他重情比你我都深。”

“原来是这样。”炎夕睁大了双眼,有些嫉妒地说道,“怪不得他长得漂亮。我没有兄弟也没有姐妹,大概是玩伴太少,所以沾不到别人的光华。”

李宙宇脸上的笑意更浓,他柔声说,“你是延曦公主,既然是延了初曦之光,又怎么需要别人的光华?”

炎夕摇了摇头。“你不懂,我可以叫你宙宇吗?”

他愣了愣,脸上的笑容涣了一些。点了点头。

炎夕甜甜地笑了,说道,“你也可以叫我炎夕,你是太子,我也是公主,大家平起平坐,互唤姓名也没什么。”

她的笑容黎明的朝阳徐徐地放出柔和的光芒,他本该提醒她,太子与公主完全不能平起平坐,但这一刻,他听从了自己的心。

炎夕有些倦怠。抓着他青衫一角,望向床边人许久,才开口,“能不能等我睡了,你再走?”

他并未回答,倒是坐了下来。

炎夕见他没有拒绝,于是闭上双目。“今日,我不是一个人。”

月光照入了冰冷的宫殿,他高大的身影映在她柔美的脸庞上洒出几道阴影。

李宙宇感到他整个人被一股光亮包围着,他一动不动地凝视着炎夕的脸庞。对自己说,只不过是因为她病了,他来探望罢了。

章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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