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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板几更深-第5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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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那一个。想必眼下已经流入您的国库了。”
胤禛知道这是一场阴谋,心中义愤,却看出允禩是豁出去破罐破摔了,便决计不跟他急,拣炕沿儿坐下,看也不看允禩,缓缓道,“你挖了个坑,让朕的儿子跳进去,再让朕亲手把他埋了,是不是?告诉你,没有用。你还不知道朕是什么人,谁陷到里边,哪怕是朕的亲儿子,朕也不捞。你想用他要挟朕,那是做梦。”
允禩将那借据举在自己脸前,“您请息怒,我曾打算拿它跟您商量一件事,是我糊涂了,来的时候我想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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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皇上您什么人,一片公心,圣明烛照,岂会被臣的小人之心所左右?”他几下把手中的借据撕得粉碎,笑道,“这个不作数了。”
“你……”他想说允禩没有权力在他眼前晃那张纸,也没有权力撕掉它。可允禩却说一不二地做了,像变一个戏法,“您不愧是四哥,圣祖皇帝英明,您比谁都更有资格坐到这个皇帝的位子上。弘时更像我,温吞圆融却不得器重,我可怜他,就像可怜自个儿……”
胤禛一笑,“老八,皇阿玛说你心高性险,可不是温吞圆融。朕的儿子朕知道,弘时可绝不像你。不过有一点你比老十四强,他死活都不承认皇阿玛认定的储君是朕,你比他清醒,不会自欺欺人。”
“皇阿玛在世的时候我就知道,老十四绝不是人选。”他仰头舒展着肺腑,“其实我也早知道自己不成,康熙四十七年一废太子的时候,皇阿玛跟我说得很明白,可是我并没有听他的,之后闹出百官保举的风波来,我才彻底地垮了。这件事我没跟任何人提起过,甚至是老九,当然,如果他早知道,恐怕也不会有百官保举,他早就拉拢老十四去了。”
这番话确实吸引了胤禛,他从没觉得允禩是个如此坦荡的人,于是注视着他,“那你又是为什么?”
他再开口,一派云淡风轻,“其实很多事情在一开始就注定了,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这都是命,可是一开始我不愿意屈从,那也许是我唯一的机会。那时候年轻,总觉得自己输得起。那番利欲纷杂的光景,很难权衡利弊。这点我佩服你,真的。我们攻城略地的时候,你总能不愠不火,步步为营,这也就是为什么最终水落石出的会是你。只是四哥,你有时候做事情太冲,未免缺些韧劲儿,太多刚秉,这是利也是弊,皇阿玛说过,治世之道,宽严相济。还有一句话叫做‘使功不如使过’,是说您拿罪臣去派遣驱使,要比功臣更得力。总之需要的时候就要变通。可是您如此这般严苛,寒了群臣的心是小,只怕将来就要成为孤家寡人了。”他迎向胤禛咄咄逼人的目光,却收敛地咳了咳,“临走之前,我跟您说几句掏心窝的话,也不枉做一回皇阿玛的儿子,爱新觉罗的子孙。
“四哥,不管你怎么处置我们,那无所谓,可是起码对自个儿孩子宽和些,你不欠我们的,但子不教父之过,您欠他的。弘时那孩子,本性不坏,错在我这个当叔叔的,您别怪罪他。臣弟是死有余辜,臣弟想求皇上饶了旁人……”他的眼神躲闪起来,显得不那么自在,“饶了宝琪,她犯的过错再大,也全是受了我的累。”
胤禛失笑,因为允禩亮出的底牌居然是这么卑微并且,在他眼中是可耻的,“你绕了这么多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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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为了求朕饶你老婆?朕告诉你,这绝不可能。”
允禩努力在胤禛的脸上捕捉着任何一个细微的蛛丝马迹,复而说道,“事隔经年,人证已死,又事关皇家体面,这你都不管不顾了?”
胤禛觉得自己根本不需要以势压人,因为他理直气壮,“朕要杀一个人,还需要证据吗?像你老婆那样的女人,阴狠毒辣,嚣张跋扈,早就该死。”
允禩试图做着无望的挣扎,“四哥,上天有好生之德,援议贵,免缘坐,这是朝廷的善政。你自然可以把我们全杀了,不过徒留话柄与后人罢。”
胤禛的巴掌拍在炕桌上,一番快意恩仇,“你别以为朕不敢杀你们,朝廷、公义、己身,朕最不在乎的就是这最后一个。想想锦端那么一个纯良如水与人无伤的女子,你们连她都不放过,是你的女人杀死了她,她必须要为她偿命。这种人死有余辜!”
允禩并没如他所愿地乱了阵脚,反而笃定了说道,“你如果非要为老十媳妇报仇,那我告诉你,罪不是宝琪一个人的。当年老十四骗她说是锦端撺掇老十拿毙鹰来诬陷我,可宝琪为什么会轻易相信呢?因为她看见锦端把老十往你那边拉。你说锦端是个与人无伤之人,你却生生让她卷进来,让她劝老十跟我们疏远,你敢说你没说过这样的话?如果不是你把她当棋子用,她会陷进来吗?宝琪她只是为了我,就像锦端是为了你一样。你说我们都不干净,谁又干净,您?”
“你大胆!”胤禛心里的锚一下断了链子,那神圣的道义立场亦被攻下,他终于急了。
允禩浅笑一声,摘下官帽跟朝珠来,“臣弟自知来日无多,也懒得再进君臣之道,今天找四哥说了这么多话真是痛快,眼下当你我还是兄弟,至于皇上……我心里的皇上早在四年前就宾天了。”他阔步向外走去,“哦,您别忘了,无论您怎么罚宝琪,她都会有三分的罪是代您受的呢。”
“允禩!朕这回救不了自己的儿子,你也甭想救你的女人!”胤禛吼道,忽然想到自己的言语是如此无力,允禩早在他之前就预知了这个结局,他已然无牵无碍。
他决心一定要杀了宝琪,想着圣旨该如何拟。魏珠回说,派去监视允禟府邸的嬷嬷来了,呈报说允禟的福晋当众唤允为胤,没有避圣讳,犯了大不敬,该如何处置。他正气着允禩,心不在焉却无意间加重了一笔,说道,“罚她朝宫城方向跪一个时辰,掌嘴二十。”
悦离推门进来,那门太沉,像是被什么夹住了,折页吱呀一响,宛如梦醒后的一声叹息,她这十年的梦一下子醒了。连这门的老毛病都跟从前一样。她回来了,是置入曲水的流觞,百转千回,轻车熟路,让人安生。她感喟,却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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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出来,见他仍旧坐在翅头案后面忙活,烛火映亮了那一身银白的绸缎,仿佛一弯皎月般,伴着柳叶雕窗,浑然天成,他似乎总是这副样子,对待她就像轮番抽出一页卷宗,无趣而机械,这是他对待尘世的永恒面孔。
“你来了,我正好想见你。坐吧。”他抬头看她一眼,继续收拾桌子。这么多年,他早已忘了,如此云淡风轻。她也无所谓,有恨说明不甘,心如止水则不屑于去恨,受伤者并不比伤人者更难释怀,时间真是一剂结束的良药,于是她只是凄凉,为自己之前惨淡的爱。
他从桌子后面走过来,带着歉意的笑,“对不住,我这里太乱,正是多事之秋。”
她说,“我不会耽误你太久的。”
他猫腰把一干卷宗杂物扫在地上,给她腾出一个圆凳坐,“我不是这个意思。本来想亲自去砖塔胡同见你的,没得空。”
她本不想坐在他指给自己的凳子上,可确实没别的地方,他好像要搬家,杂物堆了一屋,不知怎么让她想起当年跟他在汤泉,怎么都有一种山雨欲来的不祥气息。
“我听扇儿说,你有事找我谈?”
她侧着身坐下,留给他半张脸,略一点头,把鬓角的碎发掖在耳后,“你让我跟李怀瑾走吧,以前的事,我不会说出去的。”
他有些意外,“李煦那个儿子?怎么你要跟他回苏州?”他皱起眉头,“他是个怎样的人,会待你好吗?”
她觉得他永远那样,说一些连自己都骗不了的虚话,这是他的本能反应,对摸透他的人也不会摘下拿捏的面具,“我在这里也不怎么好。”她缓缓说道。
“哦,”他被她噎回来,只得跟她一起坐下,隔着一张书案,“话不是这样说。相爱容易相守难,你要心里有底……”两个人静止着,唯有跳跃的烛火映着她摇动的耳坠,在他眼里闪烁莫测,他叹息着,“起码他别像我一样。”
她觉得他今晚每句话都值得她用十年的怨气来批判,如果她还有耐心去恨他。她把头转得更偏,“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我今天这里来,是问你要一个自由。你不要拐弯抹角的,只要说一句可以,或者不可以。”
“可以怎么样,不可以又怎么样?”
她笑了,说,“我这次是下定了决心,你也拦不住我。除非你杀了我。你已经关了我十年,遭再大的罪也不过如此了。”
门开了,小丫鬟端上茶来,他亲自接过茶盘,挥手命她出去把门带上,亲手把茶碗放在悦离面前,“今天我叫你来,本就是要送你走的,只是没想到,你会跟我提另外一个人。其实我以前也想过给你找这么一个人,可是总觉得不妥帖,又怕你觉得荒唐,没想到你自己找着了,你是很聪明的,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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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罢了。可是我还是要告诉你,有我在,你不用非得找个依傍的人,也可以过活。”
她转过头看他,“我向他托付的不是后半生的生计,是一颗心。”
他一愣,释然而笑,“那我无话可说。”然后打开手边一个绫纹布包的匣子。“这个莲叶笔掭,你从前不是最喜欢么,把它带上。”
她望了一眼,“是,我对这个笔掭曾经梦寐以求,因为我喜欢的人视它如命,我以为如果他肯给我,就代表他也喜欢我。现在都过去了,不管是我喜欢的人,还是这种天真的想法。”
他苦笑一声,“我不是想惹你伤心,可是你这几句答语,真的让我佩服,倘若不是到了这番光景,我尚有何面目站在你面前。你知道这东西,跟从前已经不一样了,以前是我舍你,眼下是我托付给你。常言道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我曾想砸了它,但我真的舍不得。你且帮我收着,到时候砸了卖了随你。”
“到什么时候?”
“你会知道的。对,还有些字画,都是你从前喜欢的,也带上。放心,没有在下的拙作,我那些临摹的赝品,都烧了它。我天生不是作画的料,附庸风雅了一辈子,早就不该有辱斯文了。居然还做你的老师,真是误人子弟。”他这悬崖撒手的话于悦离又是一个末世的征兆。
她皱眉道,“这又是为什么?莫非……”
“旁的话不消多说了。”他站起来,“打算什么时候走,还有别的事吗?”
她也站起来,“我还想见见嬢嬢。”
“这恐怕不成了,走吧,越快越好。”
她心中已猜得八九不离十,黯然垂泪,她的心灰意懒抵不过一个家族的覆灭,她的血还是热的。于是就这样走了?允禩的几句话为她的离开赋予了别样的意义,使她不得不重新体味这种感情。
他在身后嘱托道,“你回姑苏最好,不过李煦生前跟我亦有相交,只怕李家日后也会受到牵累,你先去落脚,容我日后捎信给你。”
“嬢嬢出什么事了?”她猛然回头,他已悄无声息地站在她身后,那高大的轮廓仿佛浮云蔽日,挡住了烛火,她在那暗弱的阴影里,嗅到他怀抱中的气息,他低语道,“我深知自己对不起你,本想要尽力弥补,却知道自己根本无力企及,你无须原谅,就让我死后堕地狱吧,一路顺风。”
她原以为自己早忘了,可只要他靠近她一点点,当年那一场耳鬓嘶磨,像挥发蒸汽的热粥,一缕缕向她的心中漫送,哪怕再蹉跎三生,刀刻进灵魂似的,永远一洗如新。他低眉看着她,像下了一个决心,用力抡起胳膊一下子把门拉开了,“我让胡顺送送你。”
她真的想跟他谈谈,问他心里是否真的在意她,问他分开的这几千个日夜,到底有几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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刹那他会想起她,看来她还是在乎,拨开伤口的结痂,心里奔脱出一头野马,渴望撞开他那颗帘帏深重的心,然后找到它的同伴。又兴许那后面空空如也。她也可以跟他提起他的那几个女人,然后就想赏画一样问他到底最喜欢哪一幅。她知道他虚与委蛇了一辈子,唯有今夜是坦荡的,她一定会知道答案,那是她确实想要的。
可她看得太重,她不想他知道她还在乎,又或者,她不想再次陷入对他的眷恋。她明白了他已当她是自己的女人,不知是心里早已如此,还是将死之善言。他给她留着贴己,让胡顺送给她,这是他的方式,一个庸俗男人实惠的表达。她今天走了,却永远不会离开,纵便千帆过尽,她心头永远横亘着沉舟一艘,尽管锈迹斑斑,拉之欲朽。
她想起宝琪的一句话,你斗不过他。人间事杳无定数,唯独他的无情是江水长东。
允禩到清婉居的时候,宝琪正在喂鸟,听见他推门,她问了句,“有信儿了?”问得有些有气无力,却又胆战心惊。
他在她后面站定了,一言不发,把手搭在她的肩上。笼子里那珍珠鸟疯了似的,扑棱着翅膀撞在笼子上,惊恐地叫着。宝琪拿银勺往食槽里舀水,“这鸟真聒噪,跟老九一样。我走了你记得喂,老九回来,还得交给他呢。”
“别管了,他兴许都忘了。”
她合上鸟笼的门,“他忘没忘我不管,我就帮他养着,看不住他托给我的人,不能连个畜生都看不住。我还真喜欢这小畜生,吃不着食儿,急得撞笼子,撞到毛都掉了。真是个烈种。”
“让丫头挂外边吧,吵得邪乎。”他吩咐小丫头拎出去了。
宝琪这才回过身来,“我总觉得应该热热闹闹的,我就受不了静,打小就受不了。我就奇怪你们怎么都有事儿做,自己在屋里闷着,就能闷一天半晌的,我不行,要是哪天被关起来,接不着地气儿,接不着人气儿,一刻也呆不住就憋闷死了。”
“你今天晚上就挺静的。”
她叹道,“那是累了。累了,也就歇了。”
“今儿晚上也不会有什么事了,就早点歇吧。”他拿出那个羊脂玉梳来,“我给你梳梳头吧。”
她见状一愣,“这么多年了,这玩意没见你拿出来过,我以为你丢了。”
他在那玉上摩挲着,“那你怎么不问问我。”
“不,显得我多上赶着似的。我在你面前拿我那只摆弄过,见你没理会。”
“这阵子,想你的时候会拿出来看看。”
“你骗人。”
“是真的。有时候你不在身边的时候就会想你,但见着你又没什么了。这些年,好些想说的话,到了嘴边又不知怎么去说,也就咽下去了。老夫老妻的,让人笑话。把你的拿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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凑一对。”
宝琪从妆奁台抽匣里拿出另一只来,允禩看了看,笑道,“你弄错了,你这是雄的,我这是雌的。你一开始就弄错了。”
她对光一看,还真是这么码事,她的厚一些,那上面雕的玉兔也大一些。允禩道,“成,下辈子,你做男人,我做女人,咱俩可以少拌些嘴。”
她对道,“还有下辈子,这辈子你不累?”
“没有你,我什么都不是。”他扶她坐下,取过玉梳轻轻梳拢,“我还记得你年轻时候的样子,康熙三十九年选秀女,咱们第一次见,那么个心高气傲的小格格,偏偏看上我,表面上碍于男人面子,其实我心里是受宠若惊的。后来娶了你,我自下欢喜,你身份尊贵,模样又周正,不知有多少人羡慕;春晓堕胎,我冤枉了你,后来我知道真相,怕你不依不饶的,就没有跟你提起,可是你并不计较,反帮我保下扇儿的胎;康熙四十七年从热河回来我被皇阿玛关进宗人府,你扮成个送饭的小厮混进去看我,当时我真得意,觉得皇子福晋里有这胆识的恐怕只有我媳妇;五十三年为送毙鹰的事我差点死在汤泉,醒过来第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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