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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板几更深-第5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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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玉赶紧打发了雁庭去,自己跑

36、四 。。。

到西面山墙的一个六棱洞窗底下,脚底踩着一块太湖石,高举手臂,却将将够到那窗棱子,况且王谢侯门外更是墙高地凹,自然是看不见他的。她高叫着他的名字,努力伸着手,希望他哪怕能看见一个指甲盖也好。他在墙外听得真切,那声音一下下挤压着他的心,挤着他的血脉运流,仿佛声停了,他的心便不跳了。他仰头看着那高处的洞窗,那方空幽黑洞,俨然已咫尺天涯。他扬起袖子在脸上囫囵一抹,吸着鼻涕道:“好媳妇儿,当年在八哥府上初见你,你念着料丝宫灯上一首苏东坡的诗,那声儿风打银铃似的,真是好听,再念一遍给我听听。”

瑞玉早已心乱如麻,这些年二人也从未提过当年念灯诗的事情,不知他从哪里想起来,又不知他为何想起来,直说记不起,又怕他伤心,只得说道,“你先起个头,我就念。”

他却直截了当地识破了她的心机,骂道,“笨蛋,就是‘庐山烟雨浙江潮’那一首,可见当时你心里根本没我。”

她慌忙点头,“对,是那首”,于是静静念道,“庐山烟雨浙江潮,未到千般恨不消。到得还来别无事,庐山烟雨浙江潮。”

他忽然想起,那座富贵荣华的城,如花美眷的妻,都曾属于他,此刻皆浮在他的头顶上,像轰然远去的一场梦,只留给他一面幽森闭锁的洞窗。四十之年,把该看的景致看过,该享的清福享过,也算值了,只是想起之前种种险恶行迹,怕遭轮回业报,也让人着实胆战心惊。再开口时,不光声音嘶哑了,心中也悲伤得话也说不动了,哽咽半晌方哽咽嗫嚅道,“瑞玉,我走以后,你好好念经,给咱们积积福德,一定等着我……我一准儿回来。”

那头没了声,也不知她听没听真,恰恰雁庭拿来谕折,稳妥放在一个云锦荷包里交给瑞玉,瑞玉寻思这轻生东西得拿个有分量的称着,才好丢出去,放眼四顾,偏生在墙角下破蛐蛐罐边上找到一个旧鸡毛毽子,那上面的翎羽已经破损,只栓的那个金铃还在暗中闪着光亮,她顾不得许多,便捆在荷包的系带上,冲墙外吆喝一声,隔墙扔了出去。

那一刻日头方从云层外探出头来,金铃铛像被日光射了一箭,洒下叮铃铃一串悦耳的声音,晃过他们的眼睛,仿佛拉动记忆的绳索,他们在刹那间记起,那些年,那些事,无论情语痴嗔,或者磕绊赌气,都是极好的。

作者有话要说:金铃毽的典故,由于创作周期过于漫长,需要拿出来重温一下:

第二部 未到千般恨不消 第二回 戴柳叶蓑相嘘寒暖 耍金铃毽自知炎凉:

胤禵一脚抄起毽子,踢给宝琪:“大格格,再来一个!”

“不来了。”宝琪一伸脚尖把毽子磕回去,那毽子长了眼似的直奔胤禩而来。

“你不来我来!”胤禟叫着,中间横出一脚,毽子转了个方向直栽向西北墙角,叮铃铃砸着了蛐蛐罐倒扣着的瓦盖子。

“你这臭脚!”瑞玉撑着肚子笑骂道,“快给我们捡回来。”

胤禟亦乐不可支,“捡什么,再拿个新的不就是了。”此刻整场的人,只有他俩笑得开心,别人的心里,或负气或羞赧或愧疚,都被心事压住了。

第三部 无限人间失箸人 第四回 喟谁人分袂棠棣舟 数几家欢喜几家愁:

她望着他的背影,痴痴说道,“胤禟,放不下你那颗急功近利的心,我们永不会回到从前的。”初冬天气,她也顾不得多穿件衣裳,就那么呆呆立在院子里,双手露在外面,已经冻木了。雁庭领红丫儿进院子,忙给瑞玉找了件雪青妆花缎夹棉斗篷来,为她披上说道,“刚才陪四格格去后园子来着,四格格从后墙瓦罐旮旯里捡到一个破毽子,我觉得眼熟,仔细一瞅,您当是什么?还是当年您和八福晋、十福晋踢的那个,上边捆金铃的,被爷一脚踢到缝里去,只当找不见了。”

瑞玉失魂落魄道,“猴年马月的事,谁还记得。”

雁庭笑道,“怎么不记得?三位主子走得近,可踢毛毽儿就那么一回。况且三位阿哥爷还观战来着。”

瑞玉收回目光来,淡扫一眼,却仿佛怨恨一般说道,“哪儿来的,放哪儿去吧。”

37

37、五 。。。

油浥出来了,渐渐汇聚成圆润的珠子,宛如一滴倒映世界的浑浊泪,刺啦一声,砸到炭块上,那炭被激红了,升腾起一缕白烟,瞬间又复归冰冷的霜色。

“尘归尘,土归土,将相王侯终作古!”三屯营副将李如柏已喝得半醉,借酒劲聊发感慨,兀自干下一口烧刀。

师爷林子虔附和地一笑,“李大人久驻皇陵,想必对功名利禄也看得淡了。”

李如柏行伍出身,却是弓眉凤眼的文官相,那一字胡的人中拉横了,别有一番意味地嗤笑一声,“真不知道你是夸我还是笑话我。”他起身踱到窗边,一把推开槅子窗,深深呼吸,想把那许久未晴的天空一把戳破了去,可它却是那么高,那么阔。他向天叹道,“眼下朝中谁不知道,我被皇上派了个费力又不得好的差事,天高皇帝远,鸡毛令箭官,皇上多半已将我忘了去。一边还得天天冲东跨院装孙子,真是猪八戒照镜子,两面不是人啊。”

林子虔一听,不自觉地将眼神向窗外瞟,低声问道,“怎么,东跨院那位?”

李如柏叹道,“唉,你是不知道,人家可是圣祖爷的皇子,当今圣上的同胞弟弟,先朝的钦命大将军王,而今窝在这么个地方,心里能痛快么。整个一刺儿头,瞅谁都不顺眼,整天喊打喊杀的,你瞅瞅那院子里的奴才们,谁没挨过他的当头拳窝心脚,一个不顺意,连带我祖宗八代都骂了。这又不敢得罪了他,谁知道皇上哪天回心转意,不会把他复诏回朝?关上门,人家才是一家子。我也只能是由着他,面上和气,还要诸事照应,自下忍气吞声。这差事,难当啊。”说罢看一眼明间,吩咐道:“那鹿肉烤好了,就给十四爷端过去。”

林子虔看那劈啪作响的炭盆,若有所思道,“如果大人是为此事烦扰,不才倒认为大可不必。其一,圣眷朝云暮雨,自然说不清楚,可是十四爷,他可是因为触怒龙颜被罚至此的呀,见他这般毫无不知悔过之心,不才看也难有还朝的一天。再说,李大人怎会不闻朝中之事。先皇在世时,储位虚悬已久,十四爷在西北屡建军功,呼声可是很高的,到头来承继大统的却是当今皇上,皇上即使顾念手足之情,也不得不为大局设想,只有压住十四爷,才能稳住阵脚啊。”

李如柏静静听着,下人将烤好的鹿肉端上来,他细细看着,却并不发话,继续对林子虔说道,“话是这么说,可即便如此,人家也是我等得罪不起的尊贵人呐。”

林子虔笑道,“大人久经官场,那些伏低做小的事情,还怵什么的,只是,您小事上容忍着他,大事上可得打定主意,不要任他欺了去。您手中的差事看似不大,只是看守一个落魄的皇子,实则非同小可。”

37、五 。。。

他断了断,看李如柏挑了其中的一块鹿肉,示意奴才端给允禵,待奴才出去了,又继续道,“新君即位,多少大事临头等着,又有多少不安分的枝节斜刺里生出来,如今帝位不稳,就算十四爷自己有心无力,那万一贼人有个逼宫篡政的,那起事者多半是要扶十四爷不可的。”

李如柏听得这话,不由倒吸一口冷气,“那我该何去何从,还请先生赐教。”

林子虔将那叉子在鹿肉上划来划去,声音低沉而坚定,“那有何难?这只是一种猜测,咱们的皇上可是从夺嫡的博弈中冲杀而出的,自然懂得防患于未然,大人您不就是他老人家的防患之策吗?退一万步讲,即便真有那么一天,您是皇上的亲信,皇上才交办了这个天大的差事与您,无论什么时候,只要您听皇上的,兢兢业业办好皇上交代的差事,就永远都不会有错。我见大人方才说出那些郁郁不得志的话,只怕您却不知道,您的宠辱沉浮,皆系在这个职责上呢。这差事不需要多大的胆魄,却需要格外的小心,凡事三思而行,若真是遇见合宜的契机,我量大人的功劳必定闻达于皇上。”

这话说得太虚空,李如柏仿佛还没有缓过神来,只一直看着那块滴血的鹿肉,忽然冲外面嚷道,“后鞧不好嚼,还是给十四爷拿这块排骨去。”

林子虔见他如此逡巡谨慎,朗声笑道,“大人,我看十四爷虚火亢盛,这种补益之食,还是少劝进的好。”

李如柏一愣,却哈哈一笑,带出一股猥琐的意味,“也是也是,那就罢了吧。”他故作惆怅地长叹一声,却更像是在吆喝,“皇陵寂寞,我倒盼着十四爷有内眷陪伴,省得把火气都撒在咱们身上……”

守门的奴才进来禀报:“宫里来了俩公公,紧着要见大人呢。”李如柏连忙辞了林子虔,赶着出来拜见,原来是太后病笃,皇上急召允禵入宫,李如柏不敢怠慢,忙请出允禵说明缘由,收拾停当即刻启程。送走了允禵,自下回来再会林子虔,心下却有些惴惴,便将方才放允禵回京之事与林子虔讲了,林子虔自然觉得真假难辨,放归允禵却过于草率了。李如柏一时权衡,越发觉得可疑,索性带亲信追允禵而去。

待李如柏赶上允禵,已经是到了汤泉。他已顾不得腹背皆是虚汗,直到牢牢抓住允禵那匹黄马的辔头,喘息道,“十四爷……十四爷且慢动身,待奴才……遣人问明了皇上,才能放行。”

允禵早已被母亲病危的消息搅得不顾死活,见他跑出来作梗,怒不可遏地扬起马鞭横扫过去,李如柏发出一声短促低沉的吭,手捂住下眼睑,挪下来时,已是印了一道血印。允禵狠狠道,“今儿谁挡我去见我额娘,我就要了他的命。”

李如柏

37、五 。。。

的肺腑仿佛被怒火烧成一个炉子,他咬紧了牙关,面上并没有任何表露,心中却偏执地笃定了,今朝就是任狂飙骤雨,也不能放跑了他去,由是死死牵住黄马辔头,那字句像是从牙缝中挤压出来,“十四爷稍安勿躁,末将奉命行事,妥善护卫十四爷行藏,岂敢有负皇命。”

允禵早恨透了胤禛这个眼线,马鞭斜刺里一扬,“我不跟你说话,你跟后边那俩太监说去,你问他们是不是你那个皇上亲派来的。”

那两个太监见状早已看呆了,来回驳着马缰绳不知所措,李如柏道,“人是不假,只不过并无宫中印信或皇帝手书,末将实在无法甄别。”

允禵在马背上居高临下扬起下巴,“好啊,要是耽误了大事,仔细他不剥了你的皮。”

李如柏暗自咽下干涩的喉,“无论刀山火海,万劫不复,那都是末将自己的事,请十四爷立即下马。”

允禵冷笑一声,“实话跟你说,我根本不在乎皇上说什么。我是圣祖爷的皇子,如今要去探望病中的太后,即便是他,也不能不许。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叫嚣阻拦,我今天就是要走,你要羁绊,除非此刻就拿走我这条命。”

李如柏一怔,允禵趁机抬脚将他踢倒在地,驳转马头飞驰而去,李如柏方才醒过神来,命随从侍卫驳马追去,追出半里,终于将他团团围住了,几个人想要伺机而上,却又见彼此皆有些畏葸,便不敢行动,允禵一拽缰绳,那黄马雄赳赳地嘶喝一声,他断喝道,“谁敢拿我!”

李如柏终于赶上来,早已是焦头烂额,扯着嘶哑的喉咙喊道,“谁敢目无君上,便是乱臣贼子,还不把这个无知狂妄的罪人给我拿下!天塌了我顶着呢!”

听上司给自己撑腰,他们方才有胆,一拥而上,扑的扑,拽的拽,好歹把允禵拖下马背,他们发觉允禵虽有一番蛮力,却并不如他们想象中的大将军王那般拔山盖世,甚至是有些许柔弱而滑稽的。他是疯了一般手脚并用左右挣扎,他们只得将他死按在地上,他被活生生扣翻在地,灰头土脸,抬起那方布满抬头纹的额,却一点动弹不得。

李如柏不知是急得还是累得,赶上来竟生生发抖,兀自动了下嘴皮子,俯身颤巍巍唤道,“十四爷,十四爷……”忽然又狠命发力,咬牙切齿,“圣祖仁皇帝的儿子!钦命大将军王!末将可是要得罪了。”他直起身高喊道,“你们把他绑了,给我里里外外捆结实了,让他手指头都动不得。拿布条来,把嘴也给我堵上。”

手下的小把总得了令,忙命人拿绳捆了,又想想,请示道,“咱不好连嘴也堵上吧。”

李如柏已踱到一边去,正拿袖子擦着脸上的血,听得此言气急败坏,却又唯恐允禵听了去,低声

37、五 。。。

顿挫着说,“我是怕他咬了舌头!”

允禵已是虎落平阳,他们欺了他,反而更怕他,自下都有些骑虎难下了,便请李如柏来检查,李如柏那神经质的情绪已散尽了,又恢复了素日恭顺,竟然打千道,“十四爷,您要是肯听卑职的,也少遭这一回罪不是?卑职并无恶意,实在重命在身,不由自主。”允禵已是欲哭无泪,想大声叫一句“额娘”,舌头却被死死卡住,已经麻了,只能对那阴霾的苍天,长啸一声,这一刻不知他是否又想起了阮籍的鸣啸,只听得那声音从喉咙深处爆发,震彻了长空。

一片雪花仿佛回应一般,从深空零落而来。

燕燕的身体重重哆嗦了一下,看见那片雪花从窗外飘过。

她低眉看自己的手指尖,被刺梅扎着了,渗出豆大的血珠子,簌然落在孝衣上,待她伸手要抹,已经渗了进去。

窗外晃过几个匆匆行过的影子,仿佛没贴紧幕布的皮影,她连忙站起来,未几宝琪在一群丫鬟嬷嬷的簇拥下进了屋,皆穿着孝衣。燕燕唤了声“八嫂”,眼泪随着落下来。宝琪握着她的手,关切道,“怎么会走得这么急?”

“昨儿府上送十四爷回遵化的人回来说,十四爷一到景陵,就生了重病,我寻思着不能再拖了,就连夜进宫,求皇后让我过去相伴。额娘过世,凡事还好商量些。”她看一眼宝琪,泪水盈盈,“只是连额娘的头七都没守过,她老人家在世时那么疼我……”

宝琪叹着宽解道,“诸事不能两全,只要你照顾好十四弟,想必太后在天上也能安心了。听说十四弟奔丧回来,连你的面都没见着,就又押回遵化去了?唉,这叫什么事,圣祖爷才走了多久,这几家子人,死的死,散的散,作孽啊。”

燕燕忽然想起来,“九嫂呢,她怎么样?本来想亲自跟她道别,只是情形太急,只能由八嫂代我跟她说了。”

宝琪道,“她你还不知道,彻头彻尾的玻璃人一个,中看不禁摔,从前有老九护着她,万事皆可,到这份儿上,整日哭哭啼啼不能理事,子侄儿孙见她好说话,都到她那儿挖墙脚打秋风,也没个做主的。老九那一房,人多事杂,我又不好插手去。老九这辈子最好聚财,没成想,架不住那帮败家子折腾啊。”

燕燕听了,思忖道,“无非散些财罢了,只要人好着,比什么都强。”

淡淡一句应对,宝琪却觉出她的笃定,说道,“你有股子韧劲儿,倒是不怕。你八哥还特意让我嘱咐你,等到了遵化,多劝劝十四弟,别再蛮干了,到头来自己遭罪,何苦来?他听你的。”

燕燕点头,又不肯多说一字。两个女人本无多少话可谈,只因心头皆梗阻着同一件事,同一个人,说完了该有的寒暄,又

37、五 。。。

提起了这个人,彼此心下明白,便冷了场。燕燕虽然外表随和,而内中的犟劲儿,只怕不输给宝琪去。这些年来迎去送,养成了喜欢观察宝琪的习惯,像个小戏子偷师,她看宝琪的举手投足,仿佛是带着允禵的眼光去看,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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