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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板几更深-第4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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胤禛听得是她,那无明业火登时失去了由头,不禁眉头深纵,朝窗户外看看那憨霸王的狼狈模样,不禁感叹轮回业报,真是几辈子还不清的债,忽然就来了一句:“先放他回去吧。”

允禟一把推开立雪斋的门,朝早来一步的允礻我戳起食指,斥道,“鬼迷心窍了你,没见过女的怎么着?非招惹到他头上,是不是想给老十四作伴去!”

允礻我干巴巴瞪了他一眼,并没答话。允禩紧跟着允禟进了来,劝道:“算了老九,既然也没出什么大事,你就别再责怪他了。”然后又冲允礻我道,“老十,你几时自个儿跑乾清宫去了?”

允礻我脸上荡漾着一种别样的凄凉,像是关东大汉抱着铜琶铁板,却唱出杏花春雨江南,没的不相称,“皇后说上个月清理潜邸,捣腾出锦端的几件旧衣裳,恰好今儿烧寒衣,就招呼我拿出去替她烧了。”

允禩那眉头稍蹙了一下,好似许久没听过那名字了,好端端被针扎了一下,那二字将他拉进当年尘封的往事中,让他没有别的出路,唯余抱愧,于是失神说道,“兄弟,八哥对不住你。”

允礻我还在痴愣着,允禟早已仰躺在太师椅里歇着,听出允禩这话不对劲,便直起身子来问道,“八哥,你这话什么意思?”

允禩也是一时任情,却不想说走了嘴,只得扯了个谎回转,“我眼下说来也是个亲王,却连亲兄弟都护不住,眼睁睁看着老十四去守了皇陵,一点辙没有。还有今儿这档子事,所以觉得对不住。”

允禟眼中含着一丝嗤笑,又安然仰倒,摇起了太师椅,“八哥这就多想了不是,谁不知道你我兄弟而今是挂在老四房梁上的腊肠,他想什么时候摘着吃,就什么时候摘着吃。老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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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那冲天的性子,明摆着是欲求速死,谁拦得住?咱们甭说护着别人,恐怕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江,蝉噤荷残的光景,就在这早晚而已了。”

允禩低眉深思,手指抠着那桌几上的结疤,沉吟道,“你们都听我一句,此时不要跟皇上对着干。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再怎么说,他是皇上,是兄长,咱们要忠,要恭,唯有如此,才对得起祖宗父辈留下的江山,不管自己受了什么委屈,天下最大,祖宗留下的千秋基业最大。别人要对咱们怎么样,那是他们的事。抱着这个心思,咱们就没什么可怕的,孰是孰非,自有后世论断。”

几句话说得两个弟弟都没了言语。他冠冕堂皇的话说得太多,到死都不会放下微言大义的架子,却并不是绝对的真心,这些话非挑拣着听不可。允禟心下却明白,允禩是打定了心思不会轻易就范,单等胤禛为加诸其罪而抓狂了。他想了想,问道,“八哥,我听说安亲王一家子被彻查了李煦买女子的事?这事到底怎么了结?”

允禩道,“这正是我要跟你们说的,皇上要揪咱们的过失,免不了翻前朝的旧账,当年李煦在苏州买下几个丫头,本来是送给你我,偏偏又让你表姐转给了她娘舅家去,吴尔占仁义,一个人咬牙顶包,好歹是没算到咱们头上。你们想想,要是较起真来,区区一桩小事,足以天翻地覆。咱们的命,就是龙靴底下一只蝼蚁,黾勉恭命尚恐朝不保夕,更何况像老十四那样迎头撞上去。”

允礻我忽然开口,声音大得像一支走火的滑膛枪,“八哥这话,我不能苟同。事情到了这份儿上,既不能好活,又何惜一死。我偏生受不了由他摆弄,闲气受尽,到时候死也不得体面。老十四纵便是那扑火的蛾子此刻被火烧死了,也是为了逮住那点光亮,冲这一点,我就认他是条汉子。”

允禩知道这是允礻我有生以来第一次顶撞自己,却顾不上兄长的体面,只愕然于他这番意气用事的言辞,问道,“所以你今天就去大闹乾清宫?”

允礻我像是那股混沌劲儿还没过去,仍旧颠三倒四地说道,“那倒没有,今儿的事是凑了巧,只是经历过这件事,我倒是生出了十分玉碎瓦全的决心。”

允禩道:“好啊,老十,八哥只是忠告善道,不可则止,决不强求。你也四十多了,还有什么不能自己做主的。”

允禟倒是生了几分调侃的心,“自打你前边那位福晋殁了,你就没正常过。当真是想到景陵寻允禵去么?”

其实他们谁也没把允礻我的话往心里去,允禩又思略着道,“老九,弘时那儿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我听说你长孙做满月酒的时候,他朝你借钱了?”

允禟方才明白,不由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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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倒是,他老爹上台清查亏空,他补不上窟窿,急得没脚蟹一样,”他从太师椅上一跃而起,十分洋洋得意的样子,“他们这辈人,整个一穷寡妇赶集,可真是要人没人,要钱没钱。也就糊屁帘的小玩闹,将来也是个穷八代,比咱们那时候可是差远了。弘时他老子又是个耿介狂狷的主儿,他想发财也没来路啊,又没钱又要讲排场,可不就拉饥荒呗。”

允禩像个临江望阵的将领,举手间指挥若定,“那孩子打小跟咱们亲,能帮就帮帮吧。”

允禟道,“再亲能当儿子使唤呐。帮他,好教他想法让他老子别紧着折腾咱?可能么!”他思忖了一番,又觉得允禩的意思绝不只这几句话,不由糊涂了,“不是,八哥你什么意思?”

允禩深叹一声,“我没有允禵那么高的心,只求新朝安身立命、家小平安,奈何四哥百般为难,千番羞辱,他眼下一手将咱们分而击之,一手翻查我的亲友旧部以投石问路地试探我,恐怕终有一天,君叫臣死……咱们又有什么奈何?权且做螳臂当车蚍蜉撼树状罢了。”

允禟听完这话,似乎是有些明白了,心道允禩方才还指天斥地地一番春秋大义,心中却一直在暗度陈仓,自己眼下也不得不做一番打算,于是对两兄弟说道,“老十你还敢学老十四?他就是倒霉催的,要是我,既不会像八哥,什么事都由着他欺负,也不会像老十四那样跟老四顶牛,我就给他来个阳奉阴违,软磨硬泡,嘿嘿,他休想摆布了我。”

正此时何瓜子儿急急寻了来,仿佛为了成全允禟说嘴打嘴似的,“爷,出大事了,内务府来了传令的公公,正在家里候着呢。”

允禟一惊,“什么事?”

何瓜子儿急得手心拍手背,“谁知道,没敢打听啊。福晋赶紧遣了奴才来招呼爷回去呢。”

待他着急忙慌赶回家里,见传旨的太监同原先西北军中效力的都统楚宗一并候着他。允禟不把他们放在眼里,直接将那谕折请去自己看了,见那折子上写道,“上谕:依我朝旧制,行军之处,必派王公等前往。大将军王允禵到京后,未定应行回任与否。经诸王大臣酌议,将贝子允禟派往军前,驻劄西宁。着都统宗楚随行同往。钦此。”

楚宗唬着一张公事公办的黑脸,冷冰冰说道,“贝子爷,皇上有谕,敦促你我及早动身,您看三日后如何?”

允禟没成想大话刚出就现世现报了,又是去那个蛮荒地界,心中极大地不痛快,听楚宗讲这样的风凉话,不觉更火上浇油,“三天?三个月还差不多吧。”

楚宗没听出那是气话,不由得失色,“那怎么行?上个月皇上命十四爷守皇陵,他可是一日半就启程了,三日,都到了遵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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禟吼道,“他那是船小好调头,我这儿一大家子人呢,能说走就走么。”

“莫非九贝子有心抗旨么?”

允禟气急败坏,“你甭拿皇上压我,我是他亲兄弟,你算老几?这事还轮不到你说话。”

楚宗冷笑一声,朝右打个稽首道,“奴才不算老几,奴才是皇上委派的,就知道听皇上的。”

“嘿,怎么着,你是想要挟圣祖爷的皇子么?”允禟捋胳膊挽袖子,本想抡圆了给他一大嘴巴,没想到楚宗是行伍出身,早已看出他的意图,敏捷地伸手钳住他的腕子,允禟平生养尊处优,哪里敌得过他的力道,只觉得那腕子被掐得生疼,竟嚎着落下泪来,“松手,你给我松手……”楚宗将他的腕子甩过去,他原地打了一个转悠,脖领子上那錾花扣被马蹄袖勾住,竟一下子脱落了去,那琵琶襟马甲也扯了个窟窿,下人们才反应过来齐扑上去,一举将楚宗拿下。允禟哪里受过这等气,呲牙裂嘴地喊着疼,朝楚宗背上踹了几脚,却也由此明白,他敢如此大胆,必是受了胤禛的机宜,说是同行,分明是押解。允禟也不敢重打,好歹挣回面子,便放他去了。

允禟直到见了瑞玉,那冲天的火气才没了根由,断线风筝一般踪迹无着了,唯余无尽悲辛,像积在肺腑的一腔淤泥,倒不出来,只有强压下去。她眼圈红着,一见他,却把那浸泪的帕子丢了去,浓重的鼻音吭道:“你这是怎么了,弄得这么狼狈。”于是走过去,看看他那撕破的衣襟,教他脱下来缝补。他素来疼惜她,又何时在乎过一件衣裳,这次却任她脱了,搬来一个圆凳在她身边,借着灯火看她穿针引线。槅子窗下边的一盆秋海棠开得正酣,将那烛火也映红了,像女子拿凤仙花刚染过的指甲,连带手指尖也洇染了,他们皆是被富贵晕染的人,自以为呼风唤雨,而今开到荼蘼花事了,方才觉察自己的微薄与天真。

金线在她那小指甲盖上绕了个结扣,她试探道:“我想跟你一道去,成吗?”

谕旨上没有这样的恩赦,他们必须遵旨,她自然哪儿也去不了。而他不愿让她觉出事态的促迫,只避重就轻地说,“我初来乍到,一个人拖家带口反倒不便宜,再说青海那地方黄土狼烟的,不是你呆的,眼下红丫儿临盆,也离不开你。莫不如等过阵子,我把住处收拾干净了,红丫儿也出了月子,你再来。”

她眼睛迷离了,看那琵琶襟上一团团金光熠耀,却再看不清那根穿引的银针,“你去了,住哪里,吃什么,我听说那地方风沙极大,白天穿单衣还冒汗,晚上就要盖棉被。”

他心里也没底,见她落了泪,只得假言安慰道,“到了地方,自有王公的行辕,兴许不比北京,可也不至于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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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瓜蛋子似的,岂能委屈得了,老十四呆了那么些年不也好好的?你放心,该备的东西我都备好了,你还不知道我,到哪儿能委屈了自己?”

这话倒是实话,他向来是个懒散怠惰、娇生惯养、油瓶倒了也不肯扶的人,只是勤于敛财、钻营世故,就为到哪儿都不能委屈自己。瑞玉略安心些,泪却依旧簌簌地垂,又想起自己多年来依靠管了他,如今活生生地散了,却不知会是什么光景,她向来是个没心思的人,连日后府事营生打理诸事的种种为难都不曾想到,却只觉得剜了心头肉一般,着实生生地难受。

他自然早已为她绸缪,细细嘱咐道:“我走以后,家中外事,都由何瓜子儿操持,你若不放心,就过问些,若是嫌烦,理也不用理,量他不会马虎;家里的帐房银库钥匙你收好了,遇事就多跟雁庭商量,那起子不稳妥的人,我自会打发了她们……若是那竿子狼心狗肺的儿孙亲戚们敢来扰你,你就去找八嫂,她自会护着你。”

他这样一交代,瑞玉听起来却是大大动了干戈,宛如天塌地陷,再见无期,不由得放声哭开了,允禟好生为难,“怎么还哭?”

她呜咽道,“我怕我自此不见你了,不知会成什么样。”

他揽过她的头,哄孩子似的宽解道,“你那位佛陀不是说,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么?”他左右思量,拽下腰间的荷包,抻开系绳,倒出那个西洋画的陶瓷胭脂扣来,挂到她颈上,“有水皆含虚空月,你见着它,就跟见着我一样。”

这几句却让她心下诧异,想着允禟这人素日浪荡不羁,轻描淡写的几句见识,却是慧根深种,并不输她这个长斋茹素的,足见他的灵透,纵便游媚富贵如云蔽日,他不是看不穿色即是空的道理,只是看得破忍不过,娇气又受不了苦。她低眉凝神一看,说道,“你还留着它?”

他一下顽皮地笑开了,像是已经四两拨千斤了去,“当年我们兄弟几个意气用事,弄了毒药在身上带着,被你截了去,还说我要是养外宅,你就拿它药死我。我可记着呢。往后我把它交给你,我的一条命都是你的,你我且各自珍重,努力餐饭,自有重逢的一天。你就攥着它,到时候还给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她看着他那一副不在乎的相,勉强应了,“你可一定记得来接我。”

允禟由着那慵懒散淡的性子,再加对胤禛的不满,本想耽搁几日再动身,却见瑞玉终日惶惶不安,怕自己拖得久了对她是个折磨,不如索性去了,倒是安了她的心。外加随行的钦差楚宗朝夕催促,他也心烦意乱,便只隔了一日,后日恰是个不冲煞西方的日子,便收拾好行装从容上路,只在临行前辞别了允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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允礻我,又对何瓜子儿留下话,将瑞玉房中的鹤伶等几个好事的小妾,许给安身银子各自打发了去。瑞玉本意去送,随他行到院门,他冲她说道,“今儿开了风,你还是别走远了,本不是什么高兴的事,凄凄凉凉的,你若是一昧地送我,送到哪里是个头?回头再伤了风。”瑞玉不依,他又哄道,“我这回是奔北边德胜门出京,得绕着咱家院墙到后门那儿,你此刻就到后门等着我,找奴才开了院门咱们再说话。”

瑞玉信了,连忙朝后院奔,一路上走过碎石的□,花盆底咯咯棱棱的,她心急顾不得,径直脱了去,打着一双赤脚跑过去,踏过曲桥秋湖,穿廊画栋,擦身而过的皆是这一生的金粉繁华、玉颜青春。昔日欢声笑语,耳鬓厮磨,允禟与她的影子,晃在府院的各个角落中,那静好的岁月原本悠长,只是一朝梦醒,不知身在何方。

后角门许久未开过,绕在门环上的铁链锁早已锈死了,她哭着挣扎推搡,雁庭忙招呼下人寻钥匙来,劝道:“福晋不要哭了,这墙本就隔音,您哭声一盖过去,九爷他们从外边路过,您也听不见的。”

这样一来她果然不再哭,静静等着听墙外的脚步声,后院墙边恰有棵参天古槐,浓荫时宛如华盖,此时被秋风催落了,膏腴遍地,瘦得只剩筋骨,遮不住的阳光,却在此刻恰恰被浮云蔽了去,满地落叶教风一吹,哗啦啦地响,她以为是车撵的声音,细听却又不是。正思量间,远处果真有车毂马蹄之声,近了,便是他翻身下马,皂靴踏在石阶上,重重地拍门。何瓜子儿正拿来钥匙,急匆匆想要开锁,谁料想那铁锁经年未启,机括早已锈死,让他蛮劲一拧,竟把钥匙生生扭断在锁孔里,瑞玉急了,吼道:“废物,你们给我把它砸了!”

这厢兴师动众地唤家丁找家伙,墙外的允禟却已怯然,他自下明白此去的凶险,只是当着瑞玉,总是自己给自己壮胆,眼下才出了家门,竟自觉心中瑟瑟空寂,怅然若失,听见家人吆喝着砸锁,便有不祥之感在心头隐隐缭绕着,因临行将胤禛的谕折落在家中,又遭楚宗的频频敦促,那双手竟有些颤巍巍地抖,鼻尖也酸了,那凉涩终于也涌上眼眶。他决计不让家人见到自己这副狼狈相,便深深压住气息嚷道:“你老爷们还没走,就要砸家什物,像什么话!就不能给爷讨个好彩头么!”

那头沉寂了片刻,听得瑞玉哭道:“那怎么办,铁链弄不开,让我怎么见你!”

允禟心如刀绞,故意放声喊道:“我把皇上的谕折落在你屋里了,就压在明堂圆几的香炉下边,你打发人去取了拿给我。这锁砸不得,咱们到西边洞窗底下说话去。”

瑞玉赶紧打发了雁庭去,自己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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