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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板几更深-第3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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胤禵见胤禟面色苍白,虚汗涔涔,心下已料定出了什么事,便屏退余人,命丫头筛了一壶酒来,问道,“你哪儿去了?”
胤禟轻声说道,“我,我今儿晚上做了件大事……我把八哥送皇阿玛的两只鹰给弄死了。”
“你……”胤禵身子一抖,继而单刀直入问道,“干不干净?做不好,是会引火烧身的。”
胤禟的头深埋进手中,“不,不知道。”
胤禵怒不可遏,却不敢发作,压低了声道,“不知道?你自己是死是活不知道?”
胤禟深吸了一口气,亦难抵浑身上下止不住的颤抖,一开口,声音像是从肺叶中哭号出来的,“我不知道,此事若是败露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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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怎么样;我也不知道,八哥会怎么样,皇阿玛会怎么样。”
胤禵冷冷道,“这么大的事,怎么不跟我商量商量,现在找我还有什么用!”
胤禟红着眼睛道,“刚才我本来想跟你讲,可是三哥在,又不便言语,我想兵贵神速,头脑一热就做了。现在想想就后怕。”
胤禵反而感到一阵隔岸观火的轻松,任他也想不到还有如此釜底抽薪的办法,倒是一了百了,于是安慰道,“既做了,就罢了,怕又顶什么用。咱们跟八哥之间,无论谁压倒谁,迟早是要有一个了结的。”
胤禟看着他,像抓着那根救命稻草,“十四弟,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咱们现在可是同舟共济了。”
胤禵万法归宗,给他吃定心丸,“放心吧,我会帮你。你给我讲讲当时的情形。”
胤禟道,“我让和瓜子儿找老胡吃酒去,那两只鹰放在存放杂物的后帐里边,我让个贴身太监跟守备的说进去支领手炉,进去拿个炭火钳子生给夹个半死。”
胤禵思忖道,“后面好说,这一天到晚进出那后帐的也不知有多少。可是你让你的亲信去引开那个管家,东窗事发,他岂有不辩白的?恐怕要一不做二不休了。”
胤禟早已没脚蟹一般了,“那怎么办,只怕这个雪球越滚越大,拖泥带水,不好收拾。”
胤禵拍拍他的肩膀道,“你放心,这件事由我去做。只是你这件事到此为止,千万不要节外生枝。一是那个太监杀鹰的时候有没有旁人撞见,或者恰赶上个听壁角的,便大不好了;还有就是要做得干净,别遗落了什么东西在那儿……”他忽然看到两根明晃晃的黄绦拂过自己面颊,刮住自己的辫子,紧紧缠死了,像蛀虫一般要钻到自己脑中去,他只觉一声轰然炸响,自语道,“你,你要害死她了。”
“什么?”胤禟没听清。
胤禵二话不说跨出帐直奔后帐而去,回避躲闪了守备绕进帐中,却寻不见鹰笼的踪影,问守备才知晚膳后已呈到皇帐中去了。胤禵只怕鹰爪上栓的黄绦是宝琪所书的字迹,若皇上见到毙鹰龙颜大怒,必会迁罪于她,即便不会深究,以胤禩的阴鸷,未免也会抓她背黑锅替自己脱罪,又如何是好?他转念自嘲,怎么也是他们夫妻的事,他跟着咸吃萝卜淡操心,好生没趣。可当年宝琪那愠怒的巴掌扇在他脸上,断指甲却沙沉在他心里,余恨不消,伤疤宛在,终究看得破,忍不过。他像是张被抽了丝的罗帕,蜷萎一处,展开了也还有那根脱丝的瑕痕。他只得转而向皇帐走去,仿佛一只蛰人的蜜蜂一般去饮鸩止渴。
皇帐外回了执事太监,只说是问安,太监不敢怠慢,忙迎进外帐之中,总管魏珠正在锦杌上坐着烤炭盆,见胤禵来了,忙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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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来迎,口中道,“今儿真是好事扎堆儿来,几位阿哥爷都赶一块儿了。”
胤禵一进帐就瞥见那漆黑的鹰笼在座榻边儿上放着,心中一阵打鼓,却不露声色,问道,“还有谁在呢?”
魏珠回道,“四爷、十爷都在里边呢。”
胤禵问道,“今儿皇阿玛精神怎么样?”
魏珠低声道,“意意思思吧,刚十爷来时,还不顺畅,数落了几句,后边四爷就来了,我这一颗心才放下些。不瞒您,奴才说句实在话,别看奴才是御前当差的,那都是麻杆做的顶梁柱,撑不住场面。这两年真正在御前镇得住的,也就剩下三爷四爷了。您先坐,我这就给您禀报去。”
胤禵侧耳倾听,内帐中恍惚有胤禛讲话的声音,他亦怕情势不明讨了没趣,又想着怎么伺机虎口拔牙替宝琪收拾局面,两难之下唯有先按兵不动,说道,“且不急,等四哥他们出来了再说吧。”
说话间帘幕一挑,内中出来一个文官,正是御前起居注官陈璋。两厢点头,魏珠问道,“万岁爷可闲下来了?我须进去禀报。”
陈璋道,“无甚大事,此刻就可以了。”魏珠便端了奶茶壶进去,陈璋假意伸个懒腰,悄悄附在胤禵耳边轻声道,“十四爷今日有喜事。”
胤禵见他笑得宛如眉梢落了喜鹊,心中一震,继而听他说道,“方才四爷向圣上保举您为镇守西北的抚远大将军了。”里间忽然传出一声咳嗽,二人警觉地瞥了一眼,陈璋默默打个拱手便出去了。此时外帐中只剩下胤禵,他迅即揭开鹰笼上的绒布,见一只鹰早已气毙,尸身团蜷在笼子角,另一只多少有一口游丝一般的呼吸,亦歪在那里,两只琥珀色的眼直勾勾对着他,瞳孔亦散了大半。他从铁条间伸手去解系在那鹰爪上的黄绦,铁条缝隙窄,卡在腕子上生疼的,亦顾不上。片刻只觉得漫长,内帐中却要走出人来,那劳什子扣儿却死活解不开。他只得抽出手来,抹抹头上的冷汗,忽听得内帐中的脚步紧了,那人似有步出之意。他情急之下,只得抽出腰刀,拽着那两根黄绦从字迹上方割断了去。
刚站起来,帷幕就拉开了,皇上并胤禛、胤珴、魏珠几个一并出来。胤禵攥在手上的黄绦都已被冷汗沁透了,忙跪下请安,暗中将两根带子褪进袖中。
皇上面色稍喜,对胤禵道,“好啊,老十四,刚才你四哥还同朕说起你。”
胤禵舔舔干裂的唇,喉结簇动了一下,才敢抬头望一望,“敢问皇阿玛,四哥说儿子什么了?”
“他说你天资英纵,有大气魄,是个可以担当重任的将才。”
“蒙四哥……”他不知所措地望着胤禛,后者正冲他露出微微笑意,他知道方才陈璋所言非虚,“蒙四哥抬爱了,儿臣不敢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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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帝道,“朕早说过,要于王室宗亲之中择一位擅长兵事之人镇守西北,朕知道你们都放在心上了,可是谁肯给朕拿这个主意?谁敢拿这个主意?只有胤禛。今儿胤禛跟朕说的一席话,朕都听进去了,这才是真正的百川归海,有容乃大。”
胤珴鼻子里哼出一声,皇帝冷下一张脸来对道,“怎么,你有什么话说?”
胤珴因锦端的事对胤禛心生芥蒂,也顾不得那许多了,嘟囔道,“只不过保举一个官罢了,皇阿玛就是喜欢四哥,借着由头夸他,他怎么都好。”
皇帝道,“那好啊,朕让你保举,你提得出什么人来?”
“要我说了,也不作数。”
“朕让你说。”
胤珴看看几个人,横着脖子说道,“要我说,八哥。”
旁人都被这呆霸王惊出一身冷汗,皇帝冷笑道,“你倒是拣着跟自己亲近的,他当了抚远大将军,好封你一个小将军。”
胤珴道,“四哥不是拣自己亲近的么?老十四跟他是一家子兄弟呢。”
皇帝怒道,“混账!他们是一家子,你是个野种不成!”之后悟出这话说得不妥,竟把自己也带累骂了,便压下火气,缓转道,“胤禛那是为国举贤,不避其亲。”
胤珴驳道,“皇阿玛到底还是疼四哥,他就是举贤不避亲,到我这儿就是结党营私了。”
有这个活太岁在此,胤禵只觉百般煎熬,想要抽身而退,不想魏珠也受不了胤珴胡言乱语,小心插嘴道,“八阿哥派下人给万岁爷呈送了两只蒙古金雕来,万岁爷领着阿哥爷们赏看赏看?”胤禵暗道不妙,却已无回转之计。皇帝与胤珴打牙犯嘴了半晌,心中对胤禩已有三分怨气,正看到笼中的毙鹰,一时竟如濡湿的柴火,点不起火,却悲从中来,外帐的罗汉床上以手支额闷了半晌,方说道,“好啊,他是嫌我活得长了,是个老不死的。他而今也没什么避讳了,想把我气死了,自然有的是人保他登基,是不是?”
此语惊得众人皆下跪,胤禵偷偷斜睨一眼,发觉胤禛征询似的盯着自己,仿佛知道他了解内情,又似乎是商量怎样劝驾,他收回眼光,思量此刻事关重大,替胤禩辩白是万万不可的,若顺着皇帝的意说几句顺水推舟的话,又是这样的众目睽睽之下,恐怕日后落下落井下石的名声,待皇帝消气后亦不讨好,于是决计闷不吭声,任凭两个兄长收拾残局去。听得胤禛说道,“竖子不足与情,请皇阿玛息怒,无论事出何因,都不值得为此伤及龙体。况且天子自有天佑,岂是毙鹰所能蛊咒的?”胤禛一面说,一面暗暗给魏珠递眼色,欲命他悄悄将旁人引退了去,只怕再出什么差池。
辗转间,胤珴径直争辩起来,“皇阿玛,好端端两只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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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就死了,这中间有什么蹊跷也备不住。况且这两个畜生长途跋涉而来,兴许是自己折腾死的,请皇阿玛明察。八哥绝不是欺罔君上、目无尊亲的人。”
胤珴一言,正中皇帝的隐隐忧衷,无非火上浇油,他怒喝道,“你对他倒有十分的忠心,朕成全了你,来人,把这个逆子乱棍逐出,让他亲自给他的主子递送朕的口谕去!”
胤禵眼见胤珴仍无退意,一把将身抱住,“十哥,你是要逼皇阿玛么?”死命将他拖了出去。出得皇帐,胤珴挣脱了胤禵,不容分说冲他挥过拳来,正中心口,打得胤禵倒退几步,“不用你管,八哥倒了,你跟老四且得意去吧!”
不待胤禵分辨,胤珴已自去了。闹了一晚上,胤禵只觉得周身疲惫,心中却是无以复加的轻松,想到自己帐中还藏着一个失魂落魄的胤禟,可见今夜几败俱伤,但凡只有一个赢家,亦是自己,真似那般扶摇直上九万里。他看着胤珴渐行渐远的背影,冷冷道,“十哥,更深露重,你要当心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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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七 。。。
胤礻我奉命传谕旨给胤禩,其实是被硬着头皮押过来。与几个领了差事的御前侍卫一道,快马不过两日,便到了汤泉行在,一行人落马进宫,顾不上歇息,径直拉到胤禩下榻的院子,司仪的太监喊道,“皇十子胤礻我奉诏传皇上口谕,皇八子胤禩听旨。”
胤禩不明就里,恭恭敬敬跪迎旨意,胤礻我一万个不乐意,却也只得依葫芦画瓢,吞吞吐吐地照本宣科起来,“皇上口谕,皇八子胤禩,系辛者库……辛者库贱,贱妇所生,自幼心高阴险。你曾听信道士张明德之言,妄蓄忤逆谋位之志,前数年攀交诸大臣,令其保奏你为太子,朕已绝断其念,不想你仍旧未泯初念,与乱臣贼子结成党羽,密行险奸,谓朕年已老迈,岁月无多,竟至于毫无避讳,诅咒君父,你依仗自己曾为人保举,想朕千秋之后必承继大统?如此歹毒之用心,天理难容。自此朕与胤禩,父子之恩绝矣。钦此。”
胤禩跪在下面,听得那句“辛者库贱妇”,便仿佛当心被咬噬开一个口子,被成千上万的蝼蚁啃噬,掏空了他去,后文亦听不真了。待领旨谢恩的时候,已是四肢发软,头重脚轻了,仪式完毕便被胤礻我一把扶住,“八哥,你还好吧。”
胤禩撑住胤礻我的胳膊站起来,看到这个兄弟的那一刻反倒清醒了许多,他知道这是攸关的一刻,旦夕祸福间最忌方寸大乱,急亦没有用,须得尽量放慢,才容他有功夫去想,去周转。周围满是人,有些是熟识的,有些是陌生的,做这样不讨好的差事,都带着几分讪讪的神色。他受了惩戒,却反倒是这个场面上的主心骨,旁人等着听他的。胤禩说道,“来人,伺候众位上官厢房饮茶歇息去吧。”
余人屏退,他才发觉自己还没有松开胤礻我的胳膊,待到放松了,那臂上已是濡湿的一片。胤礻我已抽干了一般,不知所云地带着哭腔说道,“八哥,八哥……”
胤禩劝道,“别急,你且跟我说说是怎么回事。”
胤礻我应承着,被胤禩按到座儿上去,说道,“前儿晚上我去给皇阿玛请安,皇阿玛当着我们几个的面看你送过去的鹰,没成想两只都死在笼子里了。他老人家恼了,就骂开了,我因为替你辨白了几句,被他打了出去,还命我来亲传口谕。”
胤禩叹道,“唉,皇阿玛在气头上,你怎么可以替我说话呢。傻兄弟,这样大的恩情,又让愚兄怎么报偿呢。”
胤礻我道,“八哥,你怎么还说这些个有的没的,这个节骨眼上,该怎么办呢?”
胤禩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急又有什么用呢。”他侧目转思,迅疾理着头绪,“当时可有什么人在场么?”
胤礻我道,“皇上、四哥、老十四、我连同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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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子下人。”
“他们可说什么了?”
“老十四是闭了眼一推二六五,四哥倒说了几句,无非是劝解的话。”
胤禩想了想,问道,“老九呢?”
胤礻我啐道,“提起他来我就有气,临来我遣人找他拿主意,他王八脖子一缩,来了个闭门不见,真个指望不上。”
胤禩苦笑道,“还指望什么?这个当口,能不落井下石就是亲兄弟了,他做得对,这时候站出来,只能受连累。老十,听八哥的,这就回吧,此地不宜久留。”
“八哥,我现在还不明白,那两只鹰怎么就死了,莫不是半道上死的?那送来的人就不看看?”
胤禩思量道,“鹰是我让你嫂子直接从京城里送出去的,绝不会是她出了差池。道儿上也大不可能,胡顺没长眼么?可到了坝上就难说了。怪只怪我没有考虑周全,授人以柄。”他兀自踱着步,忽然说道,“莫非这活蹦乱跳的鹰送到坝上,就没一个人见着么?”
胤礻我摇头道,“这倒不晓得,等我回去后去查查。”
胤禩道,“你回去后快去找我府上的胡顺,他奉命走这趟差事,若不知道还好,若是知道什么内中的情由,恐怕命亦危已。”
待胤礻我一行人走后,胤禩迅疾转到书房中,思量间想到几个人的名字,口授命书童执笔书信,草草写了几封,差人送了出去。而后又想起一个人,便唤来悦离。此时扇儿尚在病中,亦知道了原委,情急之下竟呕出一口血来,悦离在旁规劝伺候,听说胤禩找她,亦奔书房来了。一进门,听胤禩撂话道,“收拾收拾,回家去吧。”
悦离一惊,“您说什么?”
胤禩头也不抬,忙着把一封信封缄好,“回你父亲那儿去,你大概也听说了我的事,匆忙间也说不清楚,只是有一件要紧的事,你父亲素来与我亲近,我犯了事,怕他会受到牵累,须得有所准备。我已写好了一封书信,你捎给他。回京以后,暂时不要回我府上了,那是个是非之地。”
她见他如此,只是心痛不忍,小声道,“这个时候,我不想走。”
他没听清,只当自己一口气说出这么一通,唐突了她,便解嘲笑道,“我这样穷途末路的,别吓着你才好。本来带你出来,是想让你见见皇上的,而今怕是也不成了。”
此刻斜阳从门外照进来,她逆光而立,像是整个人沦陷在时光之隅,她觉得这个刹那好长,犹如天荒地老,沧海桑田。他只与她咫尺之遥,却站在她的时光之外,浑然不觉。原来他留她在此,亦是出自别有用心的动机,见皇上,自此他是渔人,她是他的鱼鹰。不怪他做急功近利的虎,怪她要做贪念痴嗔的伥,一切都是愿打愿挨。那一刻她决定忍住定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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