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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来归梦满清山-第6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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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哧”的一声,一股冰冷的气息便透胸而入…
双腿一下子变得绵软拖沓,仿佛被剔除了骨骼筋脉,如同腐绢一般脆弱的战栗。可那一直横亘在脑海中的惊惧,却如魅影般盘旋而出,骤然停在半空中,俯视着一个躯体缓缓滑落。
“玉儿!玉儿!”四周杂乱而嘈切的声音里,好像有人,一直不停地叫着我的名字。
远远的,一团耀目的银白色伏在地上,却有层层叠叠的枫叶遮住了我的目光。我努力的睁大眼睛,却只看见自己无力的伸出手,只是伸出手,什么也抓不住…
风残天远,叶坠无声。大片大片的红花,恍若习惯已久的记忆,在烟雾缭绕的光芒下,依旧凄艳盛放,妖冶而美丽。
“玉女西上莲花山,河汉皎皎明星垂。手把芙蓉蹑太清,回眸泪下损横波。①”
白衣胜雪的少女,站在那如血般殷红的河岸边,忧郁婉转的吟唱。长长的赤霞般的花蕊,一同在歌声中微微摇动,如同寂寞守候了多年的琴弦,终于奏响了前世未了的尘缘。
胸口没有来的痛不可抑,仿佛有钝钝的匕首缓缓而入,在心上穿出一道深邃狭长的伤口。低头望去,点点滴滴的血痕淋漓而落,不是火一般的深艳绯红,而是像水晶,剔透晶莹。
原来,彼岸花开,此岸落泪。
或许是梦,抑或只有在梦中才见。
“乐乐!乐乐!”深深地惧意自胸膛里喷薄欲出,及至嘴边,却只化作含混不清的呻吟。我拼命的想睁开眼,可是交杂着疲乏与倦怠的意识却从四面八方袭来,紧紧地挤住我的身体,让我牢牢地陷在一片黑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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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过了多久,一缕缕淡淡的药香,透过丝丝战栗的毛孔,似有若无的飘了进来。那根根脆弱的神经,却仿佛被灼痛了一般,直扯得心跳也成了最痛楚无奈的悸动。只是与在胸中的一股闷气,却一点点疏散了开来,眼前夜一般的沉暗,也渐渐淡去,我仿佛看见模糊不清的人影,在身前来来回回的晃动。
“胤禛…”一个干涩暗哑的声音终于从喉咙里逸了出来。
屋子的人影似乎回过身,弯腰凑到近前,“我,是我在这儿,别怕,没事了。”
那声音柔软,仿佛隔了道道薄纱才透过来,恍惚间又觉得手指颤动,似是与他的一一相扣握紧。他把我的手攥在怀里,弯弯的眉角满是如释重负的笑意。我就任由他这样拉着,感觉那薄薄的双唇间吹出一片温暖安定的气息,禁不住沉沉欲睡。
再一次醒来的时候,似是黎明时分,微茫的晨曦落在素白的窗纸上,染出一层淡淡的金黄。脑海中一片空落落的,只依着最近处的记忆顺着手臂的方向望去,余温尤在,只是与我十指相扣的人却失了踪影。只有小乔,独自趴在床边,酣睡未醒。自失的一笑,举目望向床上的帷幔和屋子里陌生的摆设,不是圆明园,倒也不像是宫里。
“你…娘娘醒了?”门轴转动,一个修长的人影映入眼帘。他一手端着药碗,天青色的衣角在清冽的空气里微微飘扬,声音淡然,眼眸中却似有一团雾气腾起。
“真是对不住孙先生了,这煎药的事情,您让奴婢来就好了。”一愣神儿的功夫,脚边的小乔已经站起身,揉揉眼,朝门口走了过去。
“不碍的,只要娘娘醒了,谁做不都是一样的。”孙太医眨眨眼,轻扯了一下嘴角。
“娘娘,醒了?”小乔懵懂了应了一声,回过头,见我正勉力冲她笑着,竟然扑到我身上放声大哭,瘦小的肩膀还在不住的抖动着。
我被她哭得心底一愣,张皇间脱口问道:“你哭什么?皇上和乐乐,到底怎么了?”
“格格…”趴在我身上的小乔突然抬起头,泪眼模糊的眼神瞥见我的脸色,却悠悠住了声,回头看看身后的大夫,才断断续续地说,“格格,格格没事,跟着皇上先,先回京里了,主子伤得那么重,真把我吓死了。”
“是啊,娘娘不必多虑,养好自己的身子才是要紧。”孙太医把药碗递到床前的几凳上,似乎是紧咬着嘴唇,才把话说的泰然自若。
我呆呆的点了点头,心中只觉得异样,却又说不出是哪里。下意识的伸手去拿那药碗,猛然间只扯得胸口剧痛,阵阵的眩晕,如乌云压境般铺天盖地而来,脑海中的景象也如动画般片片闪过,白衣胜雪的少女,火光潋滟的红花,如火如荼的枫林,呼啸而过的箭芒…
只是似乎还遗漏了什么,到底是什么…
院子里呜咽的风声吹开门板,带进一股萧瑟寒冷的气息。小乔忙不迭的站起身,朝门口走去。一缕缕浅淡的日光,照见她银白缎绣五彩花卉的衣领、袖口,泛起一道道闪亮刺眼的光芒,怎么会,是那么的熟悉…
剥离已久的记忆终于在某一时刻逆流而上,在那艳色如织的地毯上,一团耀目的银白色轻伏在地上,层层叠叠的枫叶,哪里是枫叶,分明是血,遮住了我的目光。
“告诉我,乐乐,乐乐到底怎么了?” 我揪住小乔的衣领,咆哮的声音震耳欲聋。
“格格,格格,那天也中了箭,太医,太医说,救,救不了了。”
“你骗我!”
松开手,茫然的回过头,带着万分恳求的望向孙太医,心里至少存了一点点地奢求,希望他可以出言否定,或者至少摇摇头,告诉我我的女儿还活着,告诉我这一切都是不真实的。
可是,他没有说话,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细小的动作,凝视着我的眼眸中,只有一丝无声的悲悯滑过。
内心里的某种东西在急速的下坠,下坠,坠入地下,永远的离我而去了。
它走得那么快,带着过往的岁月和她的声音一起在空气中回响——她稚嫩的童音,她娇蛮的任性,她清澈敏感的眼神,她执著倔强自以为是的爱恋,她站在灯影交错的光晕里落了满地的笑容——难道,太多太多回忆的美好,只是为了这一天,让我心痛,无法自己。
颤抖着迈出房门,阳光一下子破裂,碎了满地残缺的光影。
抬起头,一个瘦长的人影正站在院子当中,怔怔的望着我…
①玉女西上莲花山,河汉皎皎明星垂。手把芙蓉蹑太清,回眸泪下损横波。
这是我写的,不过准确地说,是改编自李白的《古意》:西上莲花山,迢迢见明星。素手把芙蓉,虚步蹑太清。
我现在都不知道是在写虐文还是虐待自己,一边写一边看电视里关于地震的节目,我就快要崩溃了。
可堪风雨
我本能的朝他走去,可脚下一空,险些栽倒在地上。一双手,急急的向我伸来,可却又在半空中陡然停住。晃了晃,堪堪挺住身子,才看清那满脸的伤痛怜惜之上,一颗浑圆的泪珠,自眼角滑下,沿着鼻翼,定定的挂在微翘的唇上,却久久的不曾下落。
“我想去看看,乐乐。”我以为自己不能够再说出这个名字。
他飞快的抬起手拭去那滴泪,又走近了一步才道:“娘娘才刚醒过来,还是先休息几日再说吧。”
“你不带我去是吧,那我自己去,我是她额娘,我要回去看她,我自己回去,你让开,让开,我自己走回去…”发了疯似的去推他的胳膊,嘴里哽咽着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赤裸的双脚踩在青砖的地上,竟觉不出丝毫的冷意,心中只觉得有暴雨倾盆,把世间所有的温暖,都浇灭了。
“娘娘…”
“娘娘…”
……
似乎有人抢上前来,拼命拉住了我的手臂。双腿一软,颓然坐倒在地上。
生不能共居,殁不能尽哀,敛不凭其棺,窆不临其穴。我的女儿,难道真的是我的德行有负神灵,才会使你夭亡。抬头望向天空,天上依旧有融融的日光和洁白的云朵,低头回望,那张年幼的笑脸却在一瞬间消散直至湮没。胸口的伤,突突的跳动着。慢慢的喘出一口气,才觉得,竟然连呼吸,也是痛的。
“允祥,允祥,我不但救不了她,还,还打了她一巴掌。”大滴大滴的眼泪打在衣襟上,仿佛是我最后的一点力气也流出了身体。
地上窄窄的影子凝伫了许久,“车子在外面,我这就带你回去。”
十几匹蒙古良驹的马队簇拥着亲王仪仗的车舆飞驰在静谧的官道上。十三坐在门口,慢慢的揉搓着僵直的双腿,偶尔瞧上我一眼,只是脸上却看不出一丝表情。
“到底是什么人,想害皇上?” 我无力的靠着车座上的大迎枕,想着阴阳永隔的女儿,禁不住问了出来。
“那刺客一共六个人,都是山东口音,从他们身上,还搜出了三元会的腰牌。只不过…”他眼中寒光一凛,“只不过本来是弘晟和马兰峪大营的总兵善保负责看守的差事,结果当天夜里,那几个刺客竟都服毒自尽了。”
“我想诚王跟他们,本就是一伙的。”一个毫无根据却让我深信不疑的想法从口中吐了出来,然我自己也大吃一惊。可是心里,竟没有任何类似于仇恨的感情在涌动。
十三冲我摆了摆手,目光纠结而凝重,“皇上一怒之下,撤了善保的职,还圈禁了弘晟。可你是知道的,没有人证,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不要怪四哥。”
我把头埋在双手中间,感觉有冰凉的液体顺着指缝滑了下来。不要怪他,是啊,我有什么样的理由去怪他呢?是怪他生就了皇家的姓氏,还是怪他在波云诡谲的争斗中一骑绝尘。有些痛,似乎比失去亲人更加的无奈,只是为了那把众矢之的的宝座,至亲的兄弟,都可以相互冷漠相互仇恨相互倾轧,而我满心的悲痛苦楚,也只会成为天下人的笑柄。
“怎么会呢,他是皇上啊。” 长久的沉默之后,我终于望着十三说出了这一句。
他紧抿着嘴犹豫了片刻,突然问:“伤口,还疼吗?”
我慢慢地摇了摇头,似乎他说出口的,只是一个与我无关的问题。
“如果你能觉得痛的话,我想会更好一点。”
“会吗?”我随口应了一声,疲倦的不想思考任何事情。
顿了顿,才听见他开口道:“那天你中了箭,所有随行的太医都说活不成了,我当时就想,如果早知道这一天,当初一定不把你拽到这个,这个陌生的地方。那样的话,你就不会背井离乡,不会经历那么多的仇恨伤痛,至少,可以健康快乐的活着。”
“可今天一到了这儿,看见你站在我面前,看见你落下的泪水把地面都打湿了一片。我又在想,如果你早就知道乐乐的死讯,是不是宁可随她去了,也不愿意独自醒来呢?”
他的声音温和而柔软,只是从耳畔慢慢的流进心里,却感觉如针刺一般的细痛,抬眼看看他,那低垂的眼眸里依旧是云淡风轻。
“你想跟我说什么?”
他用手撑着车板,换了个舒服一点的姿势,“刚才,我又想起当初的在五台山的时候,有一次,仓津带了他的儿子,偷偷来看我。那小子还不到两岁,生得一对大大的酒窝,笑起来很像婉晶小时候的样子。我那个时候,只觉得什么希望都没了,想起早逝的妹妹,再看到他们父子俩那么开心的样子,心里不痛快,可面子上也只能是强颜欢笑。”
“后来实在忍不住了,我就故意写了一句‘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放在他的桌子上。当晚,他便拿了酒,一直跟我喝到深夜,才说,自从婉晶去世,他很多个晚上都彻夜不眠,会流泪,会想起他们在一起的日子,或者想干脆随她去了。可后来看到儿子,看着他一天天的长大,才觉得自己错了。是婉晶把自己的命给了孩子,他这个作阿玛的,要是不能让儿子过得幸福,等将来的那一天夫妻重逢,总是没脸见她的。”
“我要说的意思,你总该明白了。” 他把手伸了过来,再自然不过的帮我捋起耳边的碎发。
不知不觉,眼前的东西都有些模糊了,我闭了闭眼,“听别人的故事是一回事,不过轮到自己,我不知道该对自己说什么。”
他的声音有些恍惚,“我明白,乐乐没了,最心痛的人一定是你。可你也该知道,你心痛女儿,有人,也会心痛你…”
“你是说…”
“皇上,四哥…”他不等我说完,便抢过了话头,“他那天像疯了一样的抱着你回来,一直在行辕耽搁了五日,实在拖不过才下令回京。这些日子,让人每天都传了消息回去。此刻,他若是知道你醒了,也许,会亲自来接你呢。”
“那我宁愿,来接我的人,是乐乐。” 我想苦笑着咧开嘴角,却没有一根神经愿意服从我的指挥。
“玉儿…”一个声音在叫着我的名字,是那么的小心翼翼。
我本能的抓住那只探到面前的手,仿佛只有这样,才能驱散那些停留在内心深处的恐惧和软弱。他微怔了一下,便反手回握过来,他的指尖,竟会像梦中一样安详而熟悉,让我紧紧地贴在胸前,毫无意识的贪恋着这片刻的暖意。
“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这样,为什么是我的女儿…”
耳边只听见一个声音喃喃自语,四周却仿佛有柔软淡然的气息渐渐阻隔住窗外的寒意,让我一下子希望自己可以沉沉睡去,永远不醒…
朦胧中,似乎有人为我擦去遗落在眼角的泪水,还有低沉的声音一直在盘旋着“腊月里下的雨,还没落到地上就结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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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停到了神武门口的时候,有人叫醒了我,睁开眼,车子里只剩下我一个人和淡淡的清冷。赶车的小太监回报说怡王爷在城门口便下了车,赶着同高制台一起出京堪陵。不由得想起当初站在山谷中的那份疑惑,原来事事,不过都是冥冥中注定的。
换了暖轿进了紫禁城,四下里已是黑沉沉的一片了。潇潇的雨声,打在甬道上、屋檐上,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一颗接一颗的碎裂。
养心殿里,看不见一丝灯火,一直走到后殿,才听见淡淡的人语之声。
“其实咱们的公主,只是睡着了…”
“再过一百年,就会有一位勇敢的王子,冲破重重的阻碍,来到了公主沉睡的地方。然后他俯下身,亲吻公主的前额,那个,那个恶女巫的魔咒也就破除了,公主也就会醒来…”
泪水毫无征兆的夺眶而出,那是我讲给乐乐的故事啊。怎么会有别人知道?难道说,是乐乐,乐乐还活着?
“乐乐!”
不顾一切的推门闯了进去,眼前却是一个陌生的女子正伏下身,颤抖着在那无比熟悉的额头上印下了一个吻。听到门口的动静,她恍然抬起头,雪白的脸庞在昏暗的灯影下晕出暧昧的微光…
“是裕主儿回来了,听您这气力,身子该是大安了吧?”裹在宽大的氅衣里面那个纤纤柔柔的人影,不慌不忙地站起身,对着我浅浅福了个礼。
春宽梦窄(上)
“你,怎么在这?”
“娘娘这些日子不在宫里,难怪您不晓得。”她直起身子轻轻一笑,微扬的俏脸,让我禁不住忆起初见时的模样,只是这一次,她却再也不会垂下头去,潜藏住心底的情绪。
“托娘娘的福,雪儿蒙皇上恩宠,这才刚刚进的答应之位。”温婉动人的声音,稍带着一点少女的腼腆,只是那面上的霞光流转,却是掩也掩不住了。
心口似乎被人狠狠地剜了一刀,一时间竟没了知觉。慢慢的呼出一口气,才觉得有割裂般的痛楚,正一点一点的蔓延到全身。缓步走了过去,抬手轻捏她的下颌,打量了半晌,竟兀自笑了出来,“这装扮起来,到还真是个粉雕玉琢的美人儿,难怪皇上会疼你。只不过…”
“只不过怎么样?”她低下头,仔细审视着一身莲青色的簇新袷袍,似乎生怕别人指出什么不得体的地方,配不上她这新晋的“尊贵”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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