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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满列传-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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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一向只落得突大滑稽。没有人会认真听他的,一个做工的懂什么,他太亵渎。但就冲着那句“让被杀的猪牛鸡鱼死得值得一点”,忽然地我觉得,我们的人生是这样的可鄙,可鄙中是这样的无能为力。我那大字不识一个都好说天道地的父亲,终究还是大字不识一个;我那吃斋念佛拜神的母亲,到头来要依恃的还是现实的道理。但我从来没见过一个野性的东西为自己觉得难过。

“哪天我死了,你们也不用埋了。烧成灰随便洒一洒,看是海里还是从山坡,比较干脆,也不必要去什么牌位。”爸将碗盘叠成一堆,小心翼翼的移到桌子的一边。

死了烧成灰变成浮游生物的食物或野草杂树的养分,多干脆,而且省钱。

“总要烧点纸钱吧。”我已经背起书包,把雨伞抓在手上。

“人都死了还要什么钱。”爸一边擦桌子,一边举起手挥了挥,像是赶我出门,也像在说算了。

算了。人死了还要什么钱。你看过一只被宰杀的鸡羊要什么虫草饲料吗?外头果然刮着我意料中的强风浪雨。雨伞是不管用的,这风已不是从特定的方向扫来,有特定的防备向度,它来自上下四方,八荒九垓。

八荒九垓。我心头突然冒出这句话。从翻花的雨伞的边缘,躲闪的可以看到海,狂风浪雨在那处似乎显得更猛更强。那是太平洋,我们的八荒九垓。这不是文学性的形容词,是我们现实的、迎面的张望。

常常,现实和真实,在这里我会弄混淆。更实是一种存在,像太平洋的存在,实心的;现实是抽像的社会性概念,必须面对的压迫。不知道这样的解释对不对,但这种分别是必要的。真实是人死了不再会需要钱,现实是人死了还要什么钱。季风是一种真实,翻花的雨伞和潮湿是现实。但它们同时存在,分别是必要的,却也没有意义。

真的是没意义。原应该让我挡风遮雨的雨伞毫无作用,走到车站,不例外的,我身上的衣服全被打湿。这常让我有种演电影的逼真感,那种主角落难,或逢遭挫折衬上配乐加上柔焦的浪漫镜头。只是,角色不只我一个。亭子里,一男一女已经在里头先占去背风的位置。女的何美瑛我知道,她爸是有名的好睹,不管麻将牌还是扑克牌,只要一屁股坐下不输干了绝不会站起来,还曾闹出脱裤子抵押的笑话。

她妈在茶室上班,一张脸老是涂得像在演歌仔戏,她姐姐听说在酒家上班,大肥枝嘴巴里那种“不得了”的,她底下还有一个妹妹在读国一,十来岁就懂得跷家。他们鱼目混珠在下坡的人家中,其实也不算太触目,只是点缀。

村子里处处是传奇,像阿旺那种和死了丈夫拖瓶带罐的妇人同居,也不算故事。

起码我就知道海仔的妹妹在日本是在赚的,下坡修车的高明家好本事买了一间七百万的房子,据说是他在台北让人包的姐姐出的钱,还有隔壁邻阿火的儿子学人家吸那些有没有的倒霉被警察抓到,现在人还在勒戒所里,还有——太多了,我讲不完。

小说电影老喜欢将这种柴米油盐的生活描述得大惊小怪,充满戏剧性的夸张,然而生活究竟只是生活,套上一堆文学或(奇*书*网^。^整*理*提*供)社会学的形容词,还是生活,而且平常。

像何美瑛家的,像我家的。

何美瑛旁边站的男孩子我也知道。阿旺就住何家隔壁,难怪他们熟得那么快。

山坡上遇到时的那种不耐烦他已经收敛起来,脸上是不理人的神气。阿旺姓吴,但我知道他们三个小孩都不跟阿旺姓。他们姓他们自己的。那男孩姓张,名浪平。风平雨平,取得好学问,我爸这么说,像他的“顺平满安”但知道了也不怎么样。我们是不跟彼此讲话的。上坡跟下坡未来就有地理上的隔阂,我们要爬比较多的楼梯,生活上搅不到一块。但主要的还是态度问题。我觉得我跟这些人是不一样的,既然不一样,能聊些什么呢?我在前段班,何美瑛在中后段,问她因式分解杠杆定理她也不懂,能一起切磋什么?有距离是很正常的。再说,这也不是单向的,我看她也没那个意思跟我搅和,我不知道贴在她书包带子上贴纸照片里单眼皮左耳戴个耳环的外国明星是谁,我也听不懂和她班上女生叽喳的什么剧场,我连那个字都不会念。

当然,我知道青春是怎么回事。所谓青春,就堆积在为一些无聊,甚至没有意义的琐事的磨蹭上。像何美瑛那样。追星迷偶像索取签名照,熬夜等待买看一电影或听演唱,多年后回想,电影演些什么或听了什么,什么细节也想不起来,只记得某年某月,曾整夜裹棉被搭帐篷熬了一寒夜的等待,这等无聊的琐碎。

就因为我知道,所以我是有设想有志向的。未来还很遥远,未雨绸缨也许太早,但我想,我必须有设想。

车子来了,我先他们移动脚步抢先上车。狂风浪雨这时被隔在门外,我身上还是原先的潮湿。

第三章

雨一旦开始下,就不会有停的意思,从冬天到春天,从冬雨进人梅雨,地理课本上教的那些好像在说外星球,气象报告报导的也很少准确过,起码在我们住的这个小角落从来就不是那么回事。然后我学到了一个名词叫“局部地区”,北部地区晴朗多云但局部地区有雨,气温十二到十四度但人夜后局部地区会下降到十度以下。

就是这样。局部地区。

局部地区总是个例外,不能用常理来预测。而一直下,要把整个城镇淹了的下法,嘈嘈切切吵闹得很富节奏性,不时还有哗哗嗡嗡的回响,像有人在敲锣吹喇叭似的金属性的共鸣,听久了想把耳朵捂祝

但我不能这么做,我只能忍耐着把自己黏在椅子上,跟着潮湿的墙壁一起发霉。

连空气都带着腐味,我一口一口小心的呼气,不敢深呼吸,低头看着课本,将注意力集中在不断在耳旁嗡嗡作响的说话声,声音在潮湿的空气中炸开,扩大又扩大。

“又下雨了。真讨厌,对不对?这个地方就是这样,老爱下雨,下不停。昨晚我好不容易哄我女儿睡着,睡不到两小时就被吵醒。只要一下雨,那些野猫狗就会跑出来,也不知从哪里跑来的,一大群,到处乱咬乱翻,弄得满地都是垃圾,而且这个叫那个叫的,吵死人了,我女儿都被吓哭了。”

每次上课,在翻开课本之前,惯例的,凤凰郑总会先花上十分钟说她的先生如何,她的女儿怎样,那些野猪野狗多麻烦。我喜欢听这些有的没有的,至少比那些关系子句副词短语什么的还容易懂。英语这种东西是有秩序的,有秩序的东西就免不了规则,规则自然形成限制,不像闲话或故事那么随便,像她的名字是郑风凰,可是她教我们说英语不是这么叫法的,要把名字放在前面,姓放在后头——凰凰郑。

这是规则。

凤凰郑说话细细碎碎的,掺了许多细节,闲话般家常的感觉,有一种亲切的温暖,即使是骂人,顶多皱个眉,不会有太骚乱的动作。

“那些野狗野猫实在真讨厌,”凤凰郑倚着讲桌,像在讲述及物动词和不及物动词的分别时的语气。“全身脏兮兮的,也不知道带有什么传染病,繁殖力又特别强,一胎就生好几只,一大群的,四处游荡,有时还会咬伤人,制造社会和卫生问题,卫生所实在应该多派些人把那些野狗野猫都抓去处理干净。你们说对不对?”

桌间响起零散的嗡嗡声,算是附和。大家都知道她并不是认真在问,只是附加问句式的语尾助词。

“可是,老师,话是没错,我却觉得当中有些遗漏。聚落常会冒出一些来路不明的猫狗,全是有人载来‘放生’的,因为无主没人养,吃喝都不饱,每天每夜的叫,我也觉得很吵。那些猫狗如果不是因为有人养了又丢,不负责任,也不会发生这种问题。我觉得猫狗原来的主人应该负起所有的责任,所有的麻烦和问题都是他们引起的。我爸说这世界的问题就是人太多,人多又没有约束,制造了一堆问题,却把问题全推在没有关系的动物上,而且人多又没天敌,才会有互相残杀。我们人其实才是问题的根源。”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突然冒出爸说的那句话,还自己加以再解;我也不知道我讲这些话是不是合乎时宜,只是脑海中很自然的浮出这些字眼,就顺口说出来。

“你爸说的?”凤凰郑宽圆的脸因为日光灯的照射,只看得到一团白,显得平板,语调仍是细细碎碎的。“很会说道理嘛。你爸是做什么的?”

这个问题让我得一下。不明白它的关连性。

“做工的。”甚至回答得有点疑惑。

“什么?大声一点,我听不清楚。”也许雨下得太嘈杂,吞去了我的声音。但凤凰郑细碎的声音我却听得很清楚。

全班都抬头看我,我吞了口口水,低头看着译本说:“我爸是做工的。”

“哦,做工的。”说“哦”的时候,凤凰郑眉毛往上挑了一下,像声音高而失往尖峰聚拢,随即陡掉,起伏非常的短促,像是嘎然即止。

那是一种微妙的语调,语意不完全,应该还有下文的,但她只是走上讲台,要我们翻开课本,开始复习起文法。

“英文动词有五大类,这个以前我们都讲过了。”她目光扫了全班一圈。“完全及物、不完全及物、完全不及物、不完全不及物,以及授与动词。完全及物动词顾名思义就是加了受词之后意思很完整的动词;不完全及物动词呢,很简单,就是加了受词之后,意思还是不完整,必须另外加一个补语,意思才会完整。很简单对不对,懂不懂?”

没有人回答。几乎多半的人都低着头。

“大家都懂了吧?”凤凰郑又说,“这个我们已经讲过很多次了。不及物动词呢,刚刚说过了,分为完全不及物和不完全不及物两种,完全不及物动词不需要加受词,意思就很完整;不完全不及物动词比较复杂,它意思不完全,无法单独存在,后面要接名词或形容词的对等语,如名词子句、代名词,来补充意思的不足。这种补充语同时修饰主词,所以称为主词补语。”

她停一下,又扫了大家一眼。“这样懂了吧?”

全班默默的,还是没有人说话。

“我再说一次。”凤凰郑走下讲台走到中间的走道。“动词两大类分为及物和不及物动词。及物动词又分为完全及物和不完全及物;不及物动词则分为完全不及物和不完全不及物,这四种动词再加上授与动词就构成了英文的五大基本句型。及物和不及物动词要怎么分别呢?很简单……”

我听得头昏脑胀,脑袋一片混乱。起先还分得由清及物和动词两个不同的声调,然后及物不及物黏成了一块,不时冒出来弹跳一下,最后变成一连串的嗡嗡声,只见她嘴巴一张一合,像青蛙那样一张一合。

“……这样,很简单吧!大家都懂了吧!好,老师问你们,及物动词与不及物动词要怎么分辨?……28号!”

二十八号?我反射地抽动一下,像被针刺了一下。是我。二十八号,我的班级座位号码。

我站起来。凤凰郑眼睛眨了一下,等着。

我只记得一连串的嗡嗡声,所以大概也只回答得出一连串的嗡嗡声。

“于满安,你说,及物动词与不及物动词要怎么分辨?老师刚刚才讲的。”

我低头看着译本,沉默不语,或者说无法口答。

“说话啊,你哑巴啊!”凤凰郑皱起眉,约略的不耐烦。

我还是低着头,听着凤凰郑不耐烦说:“这个我已经讲很多次了还不会,不会上课时为什么不注意听,不问老师?”声音愈提愈高,愈拢愈尖,流失去家常的温度。

我仍旧低着头,其他的同学也和我一样低着头。

“上课不专心,不会又不问。这个我已经讲过很多遍了、这么简单的问题也不会!”凤凰郑边说边用手拍打课本,空气潮湿腐霉,似乎在酝酿什么。“你有没在听我说话!?”她忽然拔高声音,丢下课本。“不想上课就出去!给我站到外头去!”

同学似乎为这意外的发展感到诧愕,有人抬头看我,有人低头看着译本,更多的是沉默,我们习惯的无言的服从。或许也是惟一能有的反应。

我也没想到,还在迟疑。凤凰郑皱着眉,喊起来,声音短而急促,和空气擦撞着,有一种金属性的锐利。“还在发什么呆,还不站在外面去!”

很明确了。我走出座位,沿着走道经过讲台,走出教室站在走廊上。门在我身后被关上,那种腐潮,好像带着善意的温暖也被隔在后头。我低着头看着地上,胸口被什么勒紧似,有什么东西涌到喉咙,觉得想吐又吐不出来,然后我觉得眼眶酸,热热的,中风般嘴唇不由自主地抽动。视线开始变得模糊,我用手背把挡住视线的东西擦掉,有种不安感,我觉得每个人都躲在教室看我,我是整个暴露了。我这样想,一边抬头,对面教室果然有人隔着窗子在看我。

那个张浪平。

我不知道他的教室就在对面,我们以前根本就不认识,现在也不算认识。我跟他对看了两秒吧,便把头扭开,我不想看到任何我认识或能辨识的人。

下课后,凤凰郑直接走回办公室,也不看我。班上有人好意跟我说可以进教室了。大家都小心翼翼的,不太敢跟我说话,怕触犯什么,远远地站在一边表示什么,甚至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平常考试不及格,大家一起被打手心,这没什么,但如果情况只发生在单一对象,气氛就变得比较敏感。

我照常上课吃午饭,也没跟谁说话,一整天老是觉得眼眶酸酸热热,老是有东西梗在喉咙的感觉。放学后,雨下得很大,我自己一个人走到车站搭车,沿途经过一些住家和商店,突然想到,每家商店都有店员老板,那些住家也都有人居住,路上还有指挥交通的警察——原来不是每个人都跟我们一样是做工或捕鱼的,也不是和我们一样住那种工寮式的房子。这些我天天看天天遇到的景象突然变得异常的清晰。我天天看到听到经历到的,我居然从来不曾去想到。我又开始觉得眼眶变得酸热,一辆宾土车从我身旁开过,激起一片火花,溅了我一身。客运车提早进站,我差点没赶上。车窗外的天光已经变暗,从车内看出去,惨白的灯光下,只看得到我自己在玻璃上的映影,在不断打在车窗上的哗哗大雨中扭曲变形,变得木然。

下了车,还没来得及打开伞,强劲的风就灌得我倒退一步。我勉强把伞打开,找紧湿了一半的衣裳。沿路是黑暗,没有光。这偶尔让我想起圣经的“创世纪”太初,上帝创造天地,天地无形,深渊一片黑暗混饨,上帝说要有光就有了光。好像是这样吧,我没信仰。黑暗是对光的亵读;上帝说,光是好的。

原来别人跟我们是不一样的。原来我们跟别人是不一样的。凤凰郑说“哦,做工的”,短促窜扬却在鼻腔形成一股压抑的音调,像老鼠被截断了尾巴的叫声。我才知道我那番自以为是的话,不仅鲁莽,对她是种冒犯,而且亵渎。我爸说的毕竟不是真理。我爸是做工的。

风吹得我走一步退三步,它从四面八方、上下左右席卷过来,十面埋伏,已经没有所谓风向可言。北半球在北纬二十四度的地方属于信风带,由于地球自转的关系,由北向南吹的风便偏成了东北风,但因为地球表面不只有海洋,还有陆地有高山,夏天陆地热海洋冷,冬天陆地冷海洋暖,地面吹的风随着季节的不吾便也跟着改变,这种风就叫做“季风”。应该是这样,地理课本上是这样说的。而根据这个道理,现在在吹的风,应该是季风,但它完全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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