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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生命约会40周孕妇周记-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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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生呢?什么时候开始手术?是往肚子上哗啦一刀吗?我想错了。这个时候,是麻醉师的天下。突然,躲在脊背后面的麻醉师成了上帝。他威严地下达着指令。他是一切。他躲在我的脊背后面,在我的脊椎上干着活计。我看不见他。只能乖乖地听话。并且,我又一次想到了那该死的导尿管。那让我尊严全无的导尿管。而我的上身,确实穿着我的绿花衣。这个时候,这一件绿花衣有了奇怪的效果。它只是单独的一件绿花衣。没有裤子和它相配。既便它本来很好看,这个时候,也显得有一些滑稽可笑。而我就是那个滑稽可笑的孕妇。
麻醉师在我的脊椎上开始了注射。我不知道是什么器械扎进了我的脊椎——我恨那个东西。但是,我却无法阻止它的侵入。它是针,但又不像针那么脆弱短暂;它是刀,但却比刀更多了一份执着的向内的狠劲。最终,它携带着一张野兽的嘴唇扎进了我的身体内部,我下意识地抽搐了一下,腰向内弯曲了下去。
麻醉师大叫,挺住!他住了手,严肃而冷酷地说,丁燕,你可不能曲腰呀。幸亏这只是实验,如果针扎在了脊椎里面,是会折断的!我羞愧无言,脸色通红。他说,挺住。开始是有一些疼,一会儿就好了……他哄着我,以为我是幼儿园的baby。但我只能点头。我想象着自己,样子滑稽地躺在一张冰凉的床上。我毫无反抗能力——面对这一切,面对这一切规定好的程序,我完全丧失了选择权和话语权。我所能做的,只是服从、服从、再服从。
针真的扎了进来。啊……我听见自己忍不住地在叫唤。背后的脊椎那里,先是感觉到一点点凉意,接下来就是钻心的痛。痛和痛联手澎湃了起来,我感觉到我的脊椎要断了。真的太疼了。我实在是忍不住了。我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牙齿在努力地咬紧。那是一阵阵连续的痛,好似海浪,一浪高过一浪,一浪猛过一浪。它们又像是一些强烈的排击炮,轰隆隆发射了过来。
我处于被挤压中,身体里面像有东西朝着外部在推,所以我感觉到痛。然而,这只是开始。直到一种深沉而令人战栗的疼痛沿着骨头往下窜时,真正的疼痛才到来。这个时候,我已变得晕头转向了。此前,我所经历的疼痛全都是尖锐而明亮的疼痛;而现在,我将经历一次有生之年最深沉的疼痛——它产生于我的身体内部,自里向外扩展着。这种痛,从心尖辐射出去。我开始叫唤了。我知道自己快要挺不住了。我真想大喊一声:我不生了……
新生 我的生产运动(4)
麻醉师及时出现:很快就好了,就好了……他的声音也具有麻醉作用。终于,我的下体开始变得不像是自己的。他走到了后面,不知道又拿了一个什么器械,轻轻地扎在了我的腹部。我感觉到“轻轻的”,是因为我的腹部不是那么疼痛。是那种针尖掉下来的感觉。一下,一下,又一下,又一下。一共四下。他问:疼吗?疼吗?我虽然感觉疲惫,但却依然脑袋清醒,说,疼,但可以忍受。是一点点疼。说完,我不知道他是否能理解“一点点疼”是什么感觉,但能听到他说,好了,好了。
这个时候,更强烈的胎动再次来临。是那种强烈的踢动。好像丁丁要踢爆我的肚子。我的身子几乎开始摇晃了起来。我说,有胎动。他说,没关系,就好了。说完后,他坐在了我头顶旁的凳子上。不知为什么,这个男人如此靠近我,让我突然感到不那么害怕了。他是一个人,一个具体和会说话的人,我虽然越来越昏迷,伴随着昏迷,体内却又有了一种奇怪的兴奋感。我仿佛从自己的身体里分离了出来,站在了一个对立面。我看见自己躺在那里,脑袋左侧坐着一个男人。他全副武装,但又似乎只剩下一副眼镜。他离我很近,嘴里一直说着话。他说着话的时候让我回答。我就按照他的提问回答着他。仿佛我正往地狱里滑去,而他的声音是一根救命稻草,将我从深渊里挽救了回来。
又来了一群人。但我已经有些半昏迷。他们“呼”地给我的胸前盖了一层厚厚的被单。我的眼前什么都看不到,只能看到被单的颜色。是那种深深的草绿色。仿佛行军时的装备。那草绿离我的眼睛那么近,以至于让我如此庆幸:幸亏有这伪装的草原,其实,我打心眼里不想看到生产的那一幕。突然,我打了一个寒战:我就要在这张床上做手术了!瞧,这些做手术的人都来了。而这里,就是我最终要生下丁丁的地方。丁丁……为了丁丁……我强打精神,心里面想着孩子,呼唤着自己千万不能就这样睡去。
果然。我没有睡去。我感觉到下腹部被刀片划开。那刀片并不锋利,那疼痛并不尖锐——是那种细细的疼痛。有疼的感觉,但却一点也不火暴猛烈,而是温柔的试探性的。像被指甲或者油笔划过。总之,我对麻醉师说,是可以忍受的那种疼痛。他发出“嗯嗯”声,表示听到了我的回答。我又一次想睡着了。但他又在头顶开始呼唤我:感觉怎样?感觉怎样?他不停地询问着我的感觉,让我努力地从深渊回来,再次回到人间。我感觉到一些手指在忙碌地挤压着我的腹部。很快,在我的左下侧的位置,我隐约听到了一声声啼哭。很响亮,但又很遥远。是那种带着奶味的啊~啊~声。是和我听到的一切婴儿的啼哭声都完全不同的声音。
我那么迷惑,甚至不能相信。这个时候,我又一次想睡了过去。我努力地张开嘴说,那是我的孩子在哭吗?他说,当然。是你的孩子。泪水突然涌了上来,我一下子就泪流满面了。泪水仿佛聚集了太久的时间,这一刻,哗哗地,冲了出来。我的孩子,我的丁丁——我终于听到你的哭声了。你是一个会哭的孩子。你真棒。我在心里赞美着他,胸口一起一伏的。麻醉师幻化成了上帝,温柔地说,激动对你不好。他用纸擦去我脸颊上的泪水。我说,谢谢你。我用了巨大的耐心说服自己不要激动,才将眼泪止住。
我兴奋了起来:你能不能帮我看看我的孩子,是否健全?是男是女?他说,当然。他起身,走了。我的脑袋旁边空了。我听到一阵“呼哧呼哧”的声音,那是从我的腹部传来的。似乎有很多粘滞的东西从腹部被挤压了出来。我惊异于自己身体里强大力量的喷涌。我的双腿已经失去知觉,但我却依然能够感觉得到一种力量,一种巨大的、被压抑的、用劲推动的力量。突然间,我的腹部有了空间,我感觉到了巨大的空空荡荡。一切都将结束了。
我知道,其实这个时候,我并不关心自己。那从我腹部挤压出去的汁液,那缝合我伤口的针线……这些并不重要。我满心满意只想知道一件事情——我的孩子,是否健全?没有长三条腿吧。我一直安慰着自己:如果真的长了三条腿,那么做B超的时候医生一定会有所暗示的。可是没有,一直都没有。她们的脸色一直很平和,最多说,你的孩子脑袋大。我想不出,脑袋能大到哪里去?也许像那些戏剧表演中的大头娃娃?我的孩子,我真想起身去看你一眼。但是,我却不能。
麻醉师果然代替我看了孩子,甚至将孩子抱出去,让“丁燕的家属们”先看了一眼孩子。“他睁着眼睛呢!”——后来,宋宋告诉我说。接下来,麻醉师又走近我说,男孩!很健全!我泄了口气,终于想要睡去。
短暂的昏迷之后,我被推出了手术室,我努力地睁开眼睛,我终于再次看到了他们,我的亲人们。我的丈夫举着手臂迎接着我。我终于生下了我们的孩子——他的名字叫宋丁丁。
产后第一天
我依然是我,但却已不再是我。这个时候,我被他们抬到了那张送我进来的铁床上。依然是盖着大厚棉被,依然是坐着电梯,不过是从12楼下降到5楼。从云端回到人间。虽然离地面还有一段距离,但却可以看到那些攒动的人群。生死一线间,我终于回来了。
门打开了。人们闪出了一条道路。我被推到了病房里的床头边。床边站着宋宋。他看到了我——嘴唇发白的我——那是后来,我的嘴唇又红了后,他才告诉我的。我也看到了他。他紧张焦灼的脸上有了一丝轻松。展开双臂,他用力把我抱了起来,和几个护士一起,将我抬放到了那一张病床上。我的手抓着他的胳膊。我感到他在用力。虽然我已经轻了许多,可要将我整个抬起,还是要费些力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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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生 我的生产运动(5)
躺下去后我才发现,自己已经成了放在案板上的五花肉。比之在手术室,现在的我,更加的无助。因为很快,我就被五花大绑地“捆”了起来,几乎没有一处可以活动的地方。一群护士鱼贯而来,各司其职,手下麻利地干着活,礼貌而程序化。没有解释,也没有说明。她们像机器人输入了固定的程序般,只顾往我的身上实施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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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胳膊绑上了自动测压仪,蜿蜒的管子连接着放在床头左边的仪器上,像个八爪鱼。那鱼间歇地发出阵阵轰响,似在大喘气。右胳膊上吊着消炎药。镇痛棒以前是背在脊背上的,现在直接将管子插在了消炎药的管子里,倒还省事。腹部像一片河塘,松软地滩着沙子。右下方刚刚开过刀的地方贴着纱布,还感觉不到什么疼痛。那麻醉药的效力还没有完全消失。一阵忙乱之后,河塘被裹成了粽子。松软的腹部被护士们勒上了两边带松紧的腹带,腹带上还压上了沙袋。原本已经轻飘飘的腹部重新沉重了起来,而我却并不感觉到这沉重是一种负累。这种捆绑在这个时候,却比松弛更舒适。
现在,我像一个大粽子。除了手指可以轻微弯曲,脖子可以少许转动外,我像一尊雕塑。窗外烈日炎炎,屋内却热气腾腾,我浑身冒着热气,像一座微型小锅炉,到处都汪着汗水。渐渐地,镇痛棒里释放出的麻药起了作用,我有了间歇的晕眩感。腿像两根树桩子,直挺挺的躺着,僵硬麻木,甚至连脚背都丧失了感觉。这个时候,如果有人抚摸一下它,我将感激不尽。
我的周围都是人。他们兴奋地看着我,每个人似乎都在说话。我开始是昏迷的,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那些说话的声音渐渐地又都能听得见了。我就张开嘴插上两句话。他们都转眼看着我,说,啊,醒了。我兴奋了起来,又接着说了起来。一句接着一句,不停嘴。我说我不害怕。我说手术其实很简单。我说我疼死了。他们都阻止我,让我不要说话,闭上眼睛养神。我是想闭上眼睛的,可血液中却奔突着异常敏感的液体。后来我突然想到,一定是哪一种药物里有兴奋剂。
我的眼珠子到处转悠——我的孩子呢?我还没有看到我的儿子呢!我的儿子怎么还不出现?门开了。护士抱着一个包裹走了进来。所有的人都会聚到了对面的床上。粉红包单里是一个穿粉红小衣的黑发男孩,刚刚洗过油澡,浑身格外干净,闭着眼睛,撇着嘴,手腕脚腕处挂着蓝色的橡胶链子,上面写着母亲的名字和他出生的时间、体重、身高。
丁燕的儿子:出生于2005年5月20日12点,体重3650克,身长50公分。护士当着大家的面开始检查丁丁的身体,眼、耳、口、鼻、胳膊、大腿、生殖器……一切都正常,最后,他获得了综合评定9分!(满分10分)
大家轮流将丁丁抱起,嘴里发出“啧啧”的惊叹声。他们都长出了一口气——他是完美的,大手大脚,没有多余的手指,也没有缺少什么零件。在他的大腿努力踢动时,十个粉红得几近透明的脚趾分得很开。突然,他开始咂起嘴来——“啧啧”“啧啧”,这声音巨大而响亮,且连续不断。围绕着他的人都笑了——哦,丁丁同志饿了。我们饿了。我们要吃,吃……这一群大人手忙脚乱地开始找碗找勺子冲奶粉,最后,由刚当上爸爸的宋宋用小勺喂他喝。他一直不愿意睁开眼睛,却将小嘴张得很大,一口口将那勺子中的奶粉吸吮得干干净净。嘿,嘿……大家都笑了,说,他可真能吃呀……
他们都看着他。他似乎是他们的。这个时候,我真想大喊一声:让我看看我的孩子!他不是你们的玩具,他是我的!可他们不理我。他们都被那个小东西吸引着,仿佛看到了自己的过去。他们一直欢声笑语地惊叹着:他,这么小,这么厉害,这么强的食欲……我偷偷地笑了:他们不了解他。他是我的。只有我一个人知道,他是多么能吃。过去在我的肚子里,他就那么能吃。现在,他已经饿了那么久,给点奶粉,当然要吃得啧啧响……
终于轮到了我。可是我却无法正视他。这个时候,丁丁被放在了那个带轮子的小床上,推到了我的床头边。我斜视着他——一个小小的肉团团。他是我的孩子——他是一个那么小,但却长得那么完美的婴儿。他终于出现在了我的眼前。浓密的黑发像竖立着的羽毛。绽开的嘴唇像一朵花瓣。还有那透明的鼻梁里散发出的呼吸,是一阵微风吹过。他的眼帘那么长,关闭着一个神秘的梦想世界。小胳膊缩在睡袋里,只能看到小小的手指。粉红透明。那是拨动世界的手指——谁能轻视它!
他是儿子。我的儿子。在今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都将和这个男人一起生活。相互陪伴。相互玩耍。我将抱着他,背着他。他将依赖我,思念我。在此之前,没有任何一个人和我这样亲密。当我和我的母亲有过如此亲密之时,我是混沌的;而现在,我突然被一种巨大而崭新的幸福裹胁着。他——是我的,是由我的身体创造的这么一个活生生的小人儿。有着和我一样的黑头发。手指修长。那是我们身体上最漂亮的部分。现在,我们终于见面了。
阳光下,他的眉毛是金色的。脸上的绒毛是金色的。他是一个毛绒绒的孩子。他还是闭着眼睛。捏紧的小拳头是冰凉的。再摸那脚趾,一样冰凉。他们说,刚出生的孩子就是这样——热力不能迅速地传导到神经末梢。酷热的5月底,他还穿着夹层的粉红衣服,但却手脚冰凉。我的孩子。我伸出手指去摸他的脸,却蓦然发现:我的右手手指竟然没有一点感觉!我吃了一惊。突然看到了那放在枕头边的镇痛棒。是的。一定是那挂在胳膊上的镇痛棒释放出的麻醉药剂让我处于麻木状态!而我却无法将左手弯过来。我虽然用右手手指抚摸到了他,但却没有享受到接触的快乐。我委屈极了。简直想哭。
新生 我的生产运动(6)
终于,人群渐渐远去。我再次昏睡过去。但却好像只是将眼睛闭上了一秒钟。我看不清别人的脸,但却能听到他们在说话。我甚至在昏迷中还能插上一句话。他们笑,说,嘿,她又醒了。说了两三句后,我又睡了过去。反复这样,我分不清自己是在梦里,还是在梦外。但目光却一直被那个移动的小床吸引着——那里有我的孩子。我的心里轻松了许多。这一件大事总算完成了。
那镇痛棒一直守护在我的床头。昏迷是断断续续的。傍晚时分,护士们拿走了自动测压仪,左胳膊一下子轻松了许多。终于可以自由伸展了。但小腿和脚还是格外僵硬,总是不停地要求宋宋“摸摸”。手指揉过之后,那些几乎要死去的部位慢慢地又被挽救了回来。而右胳膊却一直处于麻木状态,没有丝毫办法。
黑夜这样到来。他们都走了。只剩下我们三个。我——宋宋——宋丁丁。结婚的时候,我们就戏说,以后孩子不论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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