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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往而深-第4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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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扬似乎完全没料到他会答应,停了一会儿才答:“我二十分钟后过来接你,见了面再说。”
原本答应了院里的同事要讨论教学方案,叶祺心里有愧,想想还是开了电脑给了人家一封道歉的邮件。这二十分钟飞一般过去,临出门他随手拎了件玄关处挂着的衣服,走到大堂白惨惨的灯光下才发现是身上又是一件黑色的长风衣。恍若大二那年的冬天,陈扬在第一场雪里驻足等待,风衣的衣角只轻轻一扬就让他鬼迷了心窍。
耶和华作证,叶祺真的不是刻意为之,只是这些年买来买去一件件长大衣全是一丝装饰也无的纯黑,连款式都大同小异。执念,有时真的润物细无声。
陈扬的车已经等在转角处,里面的人见他走得近了便打开车里的灯,只一点点光就足以引着叶祺靠过去。那一晃神的功夫,叶祺觉得自己飞蛾扑火。
他果然是一脸疲惫,但意外的没什么酒气。叶祺不期然想起元和对他生活状态的详尽描述,坐进去第一句话就忍不住堵他:“真难得,居然没酒后驾驶。”
陈扬知道他余怒未平,可既然人都在车里了,料想也不会如何僵持。所以他只是极低地应了一声,默默发动了车。
路上,陈扬专心开车,叶祺一直望着窗外,竟没有人发出一点声音。
胶州路一向被静安的学生们戏称为“假肢一条街”,现在区教育学院已经搬到了青少年活动中心的隔壁,那也就是叶祺从小到大钢琴考级的地方。人和事都在变迁,叶祺微微地有些感慨,大脑运行速度降到平时的三分之一,缓慢地思考着“为什么被人强了还陪人出来吃东西”这个严肃的问题。
如果,如果陈扬还是他的,现在应该可以跟他说一点读中学的趣事吧。
于是这个假设让叶祺的脸色再次阴沉下来。最不能提的两个字就是“如果”,平白构建一个不存在的世界惹人伤怀。
流光溢彩的静安寺商圈,仿佛只有时光在往前走,这里的霓虹丽影从不曾变化。叶祺原本还奇怪他没有把车开到以前的什么故地去,谁知等车停在了久光城市广场的停车场里,心底里泛出来的又是另一种无奈。
陈扬转头淡淡看他一眼:“怎么,常来么。”
叶祺把手放在长大衣的口袋里,跟着他慢慢往前去,低答:“算是常来吧,不过来了也只去哈根达斯吃点东西。”
真的要花很大的力气才能强迫自己不回头,陈扬让无所谓的情绪尽可能融在语调里,酝酿了一下才接口:“巧了,我就是想去哈根达斯。”
店里用的是年轻的女服务员,巧笑嫣然捧过精致的菜单来,叶祺接过来却翻都不翻就送回去:“一份情迷曼哈顿,一杯美式咖啡。”
陈扬多少有些愕然:“你连菜单都不给我看?”
叶祺避开他的目光,拿起高脚杯盛着的柠檬水喝了一口,方道:“你不就是喜欢哈根达斯够甜腻么,情迷曼哈顿有两个巧克力球一层奶香曲奇冰激凌,下面还是布朗尼蛋糕,再没有比这个更甜的了。”
难为他肯一口气说这么多话,陈扬一时没忍住,实话脱口而出:“这么多年了,我也就在你面前能安心吃点甜的。”
叶祺自然没有再答言,两人默然对坐,只等人家送东西过来解围。
夜有些深了,大约白日静心维持的职业化仪态也放松下来,服务员放下那份腻死人的情迷曼哈顿,笑着多问了一句:“二位要不要试试我们的新品?”
说着递上一张单独的宣传页。陈扬粗粗扫一眼图片就决定了:“那就上一份吧。”
冰激凌很快就送上来,造型看着倒没什么新奇,只是下面衬着的盘子让人很难挪开眼去。陈扬把盘子转了九十度,只来得及看清莎士比亚名字的那两个单词,对面的叶祺已经开了口:“不用看了,我背给你听。”
依然是往昔光阴中陈扬最为熟悉的那种平和,只在叶祺谈起与现实无关的内容时才会出现,但如今的他显然愈加安宁,早年的忧郁无意中已褪去大半。
“……
So long as men can breathe or eyes can see;
So long lives this; and this gives life to thee。”
(只要人类还在呼吸,眼睛还看得见,我的这首诗就存活于世,并使你的生命绵延。)
十四行诗也就那个长度,待叶祺回过神来已经背完了。他这时才忽然觉得自己是不是太专注,勉强笑了笑作为掩饰:“你的发音来读这个大概更应景,莎士比亚是英国人。”
陈扬顿了顿,实在是坐不下去了,扔下吃了大半的冰激凌站起来:“失陪一下。”
叶祺撑着头目送他的背影转过弯去,暗自后悔不该在这时候提起这首千古传颂的爱情诗。这都是何必呢。
他这么多年从未缺少过爱情,但他没有一天能睡得安稳没有痛苦。爱情,爱情有什么用。
过了一会儿陈扬回来,正碰上叶祺叫人过来买单,于是他很自然地抽了张信用卡放在桌上。叶祺拿钱包出来的动作停一停,倒也就算了。陈扬看在眼里,心想:你真是一点都没变,从不跟人争银钱的破事,谁爱付钱谁付,你哪里肯放在眼里。
节外生枝一般都是不可控事件,谁也没有想到这时候店长会从后面转出来。叶祺一见人家的脸,神色立刻缓和了三分:“你好,又见面了。”
显然这是熟人了,陈扬在一边没有做声,只听店长走过来笑道:“叶先生从来都只点情迷曼哈顿,今天怎么破例了。因为陪朋友过来?”
叶祺暗道不好,事情却早已不按他的意思发展了,陈扬的声音恰到好处地冒出来:“说是朋友,我倒不知道他为什么只点这个?”
连陈扬都拦不住,难道还能拦着半生不熟的外人么,叶祺认命地垂下眼。果然店长笑着娓娓道来,说叶祺有一次心情格外不好的时候曾说自己以前的恋人喜欢甜食。
以前的恋人,以前的恋人……还有哪个以前的恋人嗜甜如命,并且值得他念念不忘呢。
陈扬耳边一阵阵轰鸣,连指尖都被血液冲击得阵阵发疼。他机械地看着叶祺跟店长道别,再任由他引着自己回到停车场塞进车里,居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那是真正的百感交集,这个看似沉静自持的家伙竟次次在这家闻名遐迩的冰激凌店祭奠他们之间的山穷水尽。借着一份他并不喜欢的甜点,默默地,在霓虹灯里怀想同一个人。
等他慢慢转过念头来,叶祺早就不在了。停车场的光线黯淡,诸般静默,只他的手机在副驾驶的座椅上震动了一下,闪出一行冷冰冰的字来,“我先走了,你自己开车小心”。
短信的发信人此刻正漫步在略显冷清的街道上,漠然体味着心里不断翻涌的强烈伤感。
或许是当年曾爱得理智尽失,如今他已经习惯了随时抽出一个独立的CPU来俯视情感波动。想要推开一个人多得是更为绝情的方式,而自己总是在毫无原则地退让,然后毫无预兆地心软。欲拒还迎,犹豫徘徊,接二连三的实在连他本人都快看不下去。
他以为自己已经足够清醒,对所谓的深爱可以敬而远之,事到临头却还是忍着疼痛去心醉神迷。
原来一个人最大的弱点,是舍不得。
69、3
世事沉浮,我们身边的大多数人都已经习惯了不断地扭曲自己以适应社会,或者适应一些莫名其妙的规则与默识。扭曲之后我们会多少会得到点什么,但任何东西一旦握在了手里就会变得不那么珍贵,只有仰望和被仰望才能提供源源不断的动力。
基于这一点,陈扬是有心善加栽培小高管的。这孩子虽然资质不算上佳,但踏实肯干勤奋上进,因为八卦帝的封号群众基础也好,最要紧的是家里还有个热衷拜金的小妻子为他摇旗呐喊,因此可以预见将来绝对有机会鹏程万里。陈扬近来越来越压不住对公司事务的倦怠之心,逐渐开始把手里的日常工作分派给上位的年轻高管们,也算是给自己今后的高枕无忧打下一点现实基础。
明天就是新订单磋商前的最后一次筹备会议了,陈扬开始加班前叫住了小高管,顺便把该看的文件分了三分之一给他,嘱咐他拿去看完了立刻汇报情况。大家都是校友,有些人甚至还在大学里就彼此熟识,于是小高管连往家打电话都不怎么躲着人,拿着手机往窗边一站就开了腔:“老婆啊,我今晚加班你自己吃吧。嗯,不用等我了……一个人在家乖一点啊,嘿嘿,明天见。”
办公室里立时响起一片抽冷气的声音,众人大呼酸死了受不了,都说猪八戒娶了媳妇就是不一样。
小高管姓朱,初进公司的时候被大家小朱小朱地叫惯了,渐渐就成了小猪。去年办了婚礼被戏称作“猪八戒娶媳妇”,幸好他脾气好得惊人竟一点儿也不介意。小猪的媳妇是一家大饭店的西点师,有时中午得空了还会大老远的送点心水果到公司里来,原本不大的工作区域被这两口子弄得格外温馨,有时连陈扬碰上了都要蹭几块小蛋糕解解馋。
生活在不同的人身上展现出截然相反的面目,陈扬不可抑制地回忆起自己曾经享有的独一无二的感情经历,心底像被火灼了一般微微发痛。叶祺远比常人的伴侣功能强大,他了解他从内而外的每一种优缺点,按他的生活轨迹照料着力所能及的每一个细节,然后关键时刻与他并肩而立共看风雨……自从他留下一个冰冷的吻转身离去,这么多年再也没有人能填补那个黑洞的哪怕万分之一。
不幸在万家灯火的时刻被勾起了伤心事,陈扬面上更加冷峻深沉起来,一页页翻着资料唰唰作响。小猪有些泄气地看着他完成任务后站起来舒展筋骨,忍不住掂着自己手里依然厚重的一叠纸开了口:“陈学长,你说我是不是太笨了,连点文字资料都看得这么慢……”
陈扬眺望着城市的纸醉金迷,漫不经心地鼓励他:“我听你概括得还算简洁,至于阅读速度……你已经比普通人快了。”
小猪更加泄气了:“我什么时候才能像叶学长一样……”
陈扬回过头来看他一眼,多少有点诧异:“怎么忽然想起叶祺?”
“大学里老师给我们举过例子,说他教过一个叫叶祺的学生,看什么东西都一目十行。”
陈扬飘忽地笑了一下,补充道:“他其实还过目不忘,只是怕别人打他不敢声张。”为了树立这个重点培养对象的信心,他继续安慰着:“叶祺那是天生的,你不用跟他去比,只要你自己尽量提高效率就行了。”
小高管同学估摸着夜深人静了,老板的戒备也不怎么森严了,想了想索性接着说下去:“这真是太不公平了,我这么说您别生气啊……比如您和叶学长这种人,天生就比别人少很多曲折,天生……”
陈扬笑了,声音不大但很明显,小猪应声收掉了下面的话。
“不全是这样,其实你这么说对所谓的“天生优秀”的人更不公平。因为与众不同,所以要承担更重的责任,比如叶祺上大学的时候几乎天天熬夜,好像只有博览群书才对得起自己一目十行。我……你也知道的,这间公司刚成立那阵子我差点就茶饭不思了,后来都有员工跑进办公室来劝我歇一歇。”陈扬的语速很慢,像是一点一点在剥出事情的真相:“把所有的成就都归功于天资是最草率的想法,公司下面的人也在羡慕你平步青云,但我想你自己应该清楚你付出了多少努力。”
这是正面的、不掩赞赏的评价,小猪听了差点感激涕零,憋了老半天才憋出一声“谢谢”来,再次把陈扬给逗笑了。
庞杂社会机器的运转确实需要他这样的人,年轻、肯干且上进心强烈,对成功充满了炙热而狂野的渴望。一茬又一茬新鲜的职场人像麦子一样生长着,然后如他们的前辈一般学会麻木与推脱,最后成为新麦子汲取养分的泥土。
无论什么事,人还蒙在鼓里的时候都容易不亦乐乎,一旦看穿了便深感别人都滑稽可笑。所以陈扬宁可把天资打个包送人算了,蒙在鼓里该有多么快乐啊。
同样是深更半夜,有人不眠不休就有人安享温馨。陈飞与沁和鱼水那啥后正相拥着絮语,忽然被一声温软的“爸爸”惊得双双清醒过来。
“向晚?”陈飞一边坐起身一边扯着散在被面上的睡衣:“是不是做恶梦了?”
娇贵的小女儿站在他们床边,声音有点弱却相当平静:“不是。有一只蝙蝠飞进了我房间,我好像把它踩死了。”
沁和在被子里僵了一下,仿佛看到小向晚被阮元和或者叶祺之类的魂灵附身了:“陈飞你去帮她处理一下,我……”
陈飞伸手摸了一下她的长发,黑暗中虽看不见表情却丝毫不减温柔的感觉:“你等一等,我马上回来。”
没过多久衣料的悉悉索索又近前来,陈飞为了让女儿随时能找到他们,主卧的门还是留了个门缝。沁和掀开被窝的一角把丈夫拉进来,轻声问:“真是死蝙蝠?”
陈飞转了个身面对她:“是蝙蝠,但没死。向晚把它踩伤了,非要我找个纸箱子给她装起来,看样子准备把它养到自己飞走。”
“你说她一个五岁不到的女孩子,怎么敢去踩那个……会飞的黑老鼠?还用那么冷静的腔调说话,我简直怀疑她是我哥投胎的。”
陈飞不由失笑:“你哥还没死呢,怎么投胎?再说了,外甥女像舅舅不是应该的么,我挺喜欢她这个性子。”
沁和假装毛骨悚然地瞥了陈飞一眼,然后听到他低低地说了另一句话:“其实我刚才……想起的不是你哥,是叶祺。”
“……嗯?”沁和从来没有在陈飞面前提过这个人,因为不确定他对当年的惨烈事态究竟释怀了多少。
“我叔叔去世以后,他在他那个宾馆房间里问我能不能帮忙处理身后事。明明心里乱了套,但看上去还是机械式的冷静,他比那时候的陈扬沉着太多了。”
沁和沉吟了一下,接着一语中的:“陈扬最看重的是责任,而他最看重的是陈扬,所以他在陈扬说了那句话之后才真的开始失望。”
陈飞搂着她的胳膊稍稍收紧了,忍不住叹道:“原来你也记得,唉……也难怪陈扬现在没法让他回心转意,当年那话说得我都心寒。”
“原来你也知道陈扬最近在忙这个啊,我昨天还在跟元和说先别告诉你呢。”
房门外传来“会飞的黑老鼠”扑腾纸箱的声音,夫妻俩听了一会儿估计没状况才继续说下去:“我当然知道。我最近不是常去陈扬那儿帮他对付那只傻狗么,他把夜生活的时间都拿去加班赚钱了,想想也知道是为了什么。说真的,他要是非叶祺不可我宁愿陪他去面对家里的老头老太,之前那样看着太不像话了。”
沁和轻快地伏在他臂弯里笑:“弄得像叶祺可以付钱买来一样。”
陈飞也笑了,不知为何慢慢想起一句早年极其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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