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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往而深-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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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时此刻,顾世琮只是睁大了茫茫然的眼睛,像个丢了整盒糖果的小孩子。他说:“我爸,被抓进去了。”
这事一出,真没人有心思找周公了。半痴呆的王援坐在床沿上陪着半痴呆的顾世琮,邱砾坐在床头就着桌上台灯的光翻书,叶祺受不了这么憋闷的气氛,胡乱套了件厚衣服去阳台上看夜景。
但,有什么夜景好看呢。无非是花坛和寒风。
陈扬的窗户就在斜后方,透过玻璃看到了叶祺的背影,很自然短信就过去了:“怎么了?”
叶祺在没怎么穿整齐的外衣里挖了一会儿,把振动源握在手里,想了又想,还是这么回了:“没什么,你早点睡。”
印象中,这好像还是叶祺第一次婉拒跟他说实话。陈扬放下手机,拉上了窗帘才敢露出一点懊丧的表情。果然人人身上都有盔甲,靠近了总归会刺痛彼此,何况他是叶祺,他是把滴水不漏、淡定温和诠释到极致的叶祺。
你以为你是他的谁,竟然妄想事无巨细么。陈扬忽然抓起桌上的杯子把半杯冰水送进喉咙,灭了心底那点小火苗般跃动的惆怅。
早上,顾世琮失魂落魄在水房里收拾仪容,王援束手无策站在一边看着,着实担心他要拿牙膏挤在手心里洗脸。
对面寝室有人前几天听到了顾公子打电话约人家姑娘出来,见了就打趣他:“洗个脸还找参谋啊,怎么,去约会?”
当事人根本什么都听不到,王援忧心忡忡示意人家别说了,自己想了想又凑上去:“好像你约的还真是今天,你还去见人家么。”
顾世琮定睛看了他一会儿,转头把泡沫洗掉,血色所剩无几的嘴唇缓缓动起来:“不用了。这种事,在我们这种圈子里传得很快的。她……她不可能来了。”
陈扬碰巧也在水房里,背对着两人洗漱,闻言不由一怔。原来是顾公子家里出了事,不是叶祺的私事。
温柔倜傥的贵公子,一夕之间学会了什么叫人情冷暖。陈扬透过镜子观望,身后王援正急得团团乱转,对视一瞬均是摇头叹息。
叶祺原本想劝顾世琮请假在寝室里歇一天算了,或者赶回去陪陪顾妈妈也好,但陈扬和王援都坚持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失了常态,主张拖他去学校。难排众议,叶祺只好轻声询问他:“昨晚你妈叫你回家了么。”
顾世琮叼着一包王援塞给他的光明特浓,似乎一口都没喝进去,半晌才摇了摇头。
陈扬站在一边看着,这时候才接了句话:“那你还是去上课吧。”
顾世琮二话不说,背起书包就走。
一屋子人都有些愣了,莫名的悲伤笼罩着这个不过三十平米的寝室,没人发得出一点有意义的声音。
王援最先醒过神,立马抬脚追出去。
叶祺于沉默中与陈扬对视了一眼,究竟什么意思也只有他们自己明白,两人也慢慢跟了出去。
而邱砾,我们长期别扭着的邱砾,一直在冷眼旁观。寝室的门最终在他手中轰然合上,叶祺忍不住转过身看了看,仿佛无忧青春的门就这样轻易地合拢了。生活的森森白牙,终于向着他们之中最快乐的人露出了刀锋般的尖利。
连一场盛大的告别都谈不上,顾世琮只是咬着牛奶包装袋被撕开的边缘,垂着头往前走。就这样,走出了他一生中沐浴在阳光中的日子。
是夜,风在六楼阳台途径,刮出了十足鬼哭狼嗥的气势。叶祺睡得本来就不沉,听着这种动静早就醒了,心里还挂念着阳台上两件衣服千万别乘风归去了,一个人在那儿闭目养神。
没过多久,阳台的门幽幽地开了。叶祺翻了个身,心想一会儿下去喝水的时候要把衣服收回来,这风也太妖孽了……等等!这门,这门不是从里面才能开的吗?!
他无声而迅捷地坐起来,往外一看:顾世琮!顾世琮站在阳台上!那个上半身全部探出去的姿势……
难不成这孩子受不了刺激,想跳楼?
再回头,原来王援和邱砾也都醒了,大概这风声太过凄厉,人人都感到脊背发寒,睡不安稳。夜色里六只惊恐的眼睛很快找到了同伴,对上之后在彼此的眼睛里都找到了同样的怀疑。这,这,这……邱砾忽然举起泛着微光的手机屏幕,小幅度地晃了晃。另两只这才醒过神来,当下最紧要的就是不能惊着顾世琮。管他是不是想跳楼,都不能让他发现有人醒了。
很快第一条短信就过来了,王援的,“咱要是都不说话,他直接就下去了怎么办?!”
短信来来回回,连振动提示都被切成绝对的安静。那是他们的朋友,那是一条命,叶祺根本不敢想象,如果他真的跳下去。
焦虑在每个人心间蔓延,冰冷粘腻,极致的恐惧。
凝滞的静谧中,邱砾告知了另外两个人,决定赌一把。刻意做出的朦胧的声音,他拖着懒洋洋的长音开口:“你有病啊,这么晚了站阳台上。滚回来睡觉……”
顾世琮黝黑的背影猛然一震,依然沉默。
叶祺屏息静气,死死咬住了自己的手腕。这一刻,他向所有的神佛祈祷:让他回来!让他回来!未来不会再像原来那么好,或许会很艰难,但这并不是放弃的理由!
顾世琮,你听到了么。坚韧,原本就是生而为人的责任之一。
于是,在阳台的门再度从里面被合上的那一刻,叶祺满嘴血腥味,却如释重负。
自然没有人敢问他刚才是不是真想跳楼。顾世琮一声不吭爬上床去,不一会儿呼吸就悠长起来,倒是真的睡着了。
叶祺尽量慢地放低背部,终于又躺回床上。这样的气温,竟然让他急出了一身汗。但很奇异地,有一种久违的真实感渐渐包围了他。叶祺不无悲哀地发现,在他自己的内心深处,他的喜怒甚至他的存在,都需要别人所引发的事件来标记。
透过蚊帐的顶,天花板上是深蓝色纵横交错的宽带线,像一张无可逃脱的网。叶祺仰脸平复着心头的震颤,习惯性去探自己的脉搏,果然又是不正常的。他忽然想起上回去看专家门诊的时候,那个白发苍苍的老医生谆谆嘱咐他要避免剧烈运动、避免情绪波动、避免熬夜,还很好心地跟他说心律平毕竟有毒性,不能总是吃着……
叶祺想着想着,居然笑了。他的生活比连续剧更像连续剧,教他如何避免情绪波动。稍稍有一些胸闷,料想是早搏次数多了的正常反应,幸好不是很严重,定一定心神也就睡过去了。
明天,还不知道是怎样一个日子。
20
20、2
顾世琮足足失魂落魄了一个星期,直到周末回去了一次,看到家里人情绪状态什么的都还算稳定,这才自己也稳了神。他有王援陪着,那夜闹了一回疑似跳楼案之后,邱砾也不似之前那样冷言冷语的,寝室里的气氛恢复得很好。恍惚时光回到了他们大一刚刚开始住一起的时候,只不过那时候是客气,现在是赔小心而已,一模一样的平和。
叶祺这学期是打定主意想拿学院里的奖学金,所以早早就准备开始通宵复习了。邱砾一向睡得早,于是他几天内把常用的书、电脑和几件最能御寒的衣服都搬到了陈扬那里,弄得晚了就在那张空着的床上凑合一下,反正离天亮也没多久了。
这一天看市场营销看到兴头上,这种虚大于实的东西也不想再翻第二遍,叶祺在桌边坐到午夜前后,连脖子都僵硬了,只好转战到床上去。
陈扬在忙着跟陈飞瞎扯,一起长大的感情果然还是不一般。时间流逝地飞快,窗外的深冬冻雨发出细碎清越的动静,屋内除了翻页和敲键盘之外就没有任何多余的声音了,纯粹而宁谧。
那一阵钢琴曲响起的时候,陈扬的第一反应是去看自己有没有打开附了音频的网页,却听到叶祺在房间另一头开了腔,声音极其疲惫:“是我的手机。”四下望了一圈,无奈道:“好像在你桌上,我刚才随手放了忘记拿走。”
陈扬看了看,果然在电脑后面。叶祺见他自然而然伸手拿起来,就添了句“免提吧,我听着呢。”
那边一接通就是一声“叶祺”,低沉温柔,声线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是韩奕。
叶祺缓缓转过头去,目光像一团流动的火焰,却似没有一丝温度,陈扬觉得自己拿着他手机的那只手冰火两重天,几乎要被灼伤。
电话那头不管不顾接着说下去:“叶祺,我还爱你。我真的离不开你。”
沙沙的电流音,通话效果却出乎意料得好,叶祺甚至能从那边马路的喧嚣中辨别出程则立略显慌乱的声音。如果有他陪着,那韩奕很可能是喝多了。
尴尬到了这个地步,叶祺也很奇怪自己居然还笑得出来:是啊,要不是喝多了,韩奕怎么会说出这种话来。
声音还在继续:“叶祺,我们……我们能重新开始么。”
陈扬指尖一颤,终于还是摁掉了电话。然后,一言不发地站在那儿,一动不动。
叶祺也愣在那儿,过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掀开斜搭在腿上的棉被,慢慢站起来。
陈扬实在不知如何面对他,想了半天还是觉得要出去静一静。他经过叶祺身边时把手机往他手里一塞,头也不回地出去了。
叶祺依旧站在那儿,仿佛被剥夺了所有的行动能力,连关节都卡住了。苍天为证,这一次他真的只想默默倾慕一会儿就转身走开的,哪怕中一辈子的毒他也认了。可为什么,为什么,天总爱跟他开这样荒谬的玩笑。
呼吸丧失,眼前甚至都有金星在飞舞,这感觉活像上一刻还衣冠楚楚,现在却赤身luo体置于大庭广众之下。羞耻吗?意外吗?委屈吗?似乎都不是。
那是叶祺最为熟悉的一种滋味。它叫绝望。
仅仅十分钟以后,当陈扬觉得不妥,从楼下再匆匆赶回来的时候,什么都已经晚了。
叶祺风卷残云般撤走了在他房间里的所有私人物品,从喝水的杯子到晚上盖的棉衣,干干净净,一件不剩。
陈扬不得已拿手掩着半边脸,坐在床沿上艰难地深呼吸。这小子真识相,识相得未免也太过头。他只是……只是一时被震住了,并没有说他半句不是,怎么就能走得这么干脆呢。
就好像,他这里只是个旅店,说走就可以走了,招呼都不用打。
很镇定地到寝室放好东西走到楼下,叶祺这才发现自己身上一分钱都没有,想打车去学校通宵自习室混一晚都去不了。自行车钥匙和钱包都在寝室里,现在这光景肯定都睡熟了,他刚才已经进去叨扰过一次,最好还是别有第二次。
所以呢,叶祺同学无可奈何地游荡在下着雨的冬夜里,最后熟门熟路地摸进了不远处的Snow Flakes。这家咖啡店每当考试期间都会应顾客要求二十四小时营业,因而也就是他唯一的去处了。
刚进去就撞见离工作台最近的一张桌子边上有两个熟悉的人影,盘尼西林和何嘉玥,含情脉脉地对坐着,还隔着十几步就能闻到情缘的甜香。嗯,咖啡味的。
这活脱脱就是先给你泼上一盆冰水,转眼让你去晒太阳。阳光固然温暖多情,可那是别人的阳光!再说了,你已经冷透了,你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叶祺一直觉得这一对搭上的速度太快,性格都没读通了就你侬我侬的,看着就像末世危情。当然,鉴于他自己怨念太重,极有可能判断力跟着扭曲消亡了,因此他从来没跟任何一位当事人说过这一看法。
何嘉玥好歹没有盘尼西林那么全情投入,余光看到叶祺就起身了,并不多问,只道:“喝什么?”
叶祺再次扫过那张烂熟于心的菜单,低声回答:“爱尔兰咖啡。我没带钱,问你家盘尼西林要钱。”
爱尔兰咖啡是一种既像酒又像咖啡的咖啡,原料是爱尔兰威士忌加咖啡豆。特殊的咖啡杯,特殊的煮法,认真而执着,古老而简朴。然而叶祺内心此刻却没有这份闲情,只想着里头的那点酒精。
盘尼西林就坐在旁边一张圈椅里,听到这声音低得过分,里头半点生气不带,自己先肃穆了。于是连莫名其妙被人当钱袋使唤都不计较,乖乖把自己的钱包扔给何嘉玥,转过头窥探叶祺的神情。
此人印堂发黑,面色不善,偏偏还从容淡漠地迎视着自己。
不能看了不能看了,林同学凭着多年练就的警觉调转视线,该说的话还是说出了口:“就你那心脏,你不能熬夜。”
叶祺根本没打算搭理他,注意力全在嘉玥手里那瓶爱尔兰威士忌上,忍不住开口:“那瓶酒能给我么。”
盘尼西林像踩了弹簧一样蹦起来,脸色大变:“叶祺你神经病!熬夜也就算了,还喝什么酒啊!”
叶祺回过头,认真盯着他,一字一顿地说:“我不会死的。”
嘉玥在心底叹了口气,绕出工作台,把酒瓶细细的颈交到叶祺掌心里,转向自家男朋友温言道:“你让他喝吧,你看看他现在这个样子。”
盘尼西林真的急了,冲过来抢已经来不及。他太清楚叶祺心情不好的时候是怎么灌酒的,那是真不要命啊,一点也不夸张。
果不出其然,叶祺接过酒瓶,一仰脖就全下去了。清冽的酒液源源不断滑下喉管,起先冰凉,随后火热,最后落入胃里是灼痛。恍惚回到了那个众叛亲离的夏天,什么都坍塌了,只剩酒。
嘉玥后悔不迭,跑过来要扶叶祺,却被他轻轻摇头制止。
盘尼西林目送自己最亲密的朋友一个人坐到落地窗边的吧台旁,暗地里拦住了嘉玥,当真随他去了。
见嘉玥的眼神总忧心忡忡地往窗边飘,我们的林同学忽然深沉了一把,握起姑娘的手凑到唇边吻了吻,柔声道:“他的事情,我们管不了的。”
周围气温渐渐下降,气压也转低,偌大个咖啡店因为叶祺的存在而格外静默。后来很多孩子都风传在Snow Flakes这一夜通宵复习的效率特别高,殊不知那全是特邀嘉宾的功劳,且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凌晨三点,外面的天色正在纠结地犹豫,暗与明的临界点飘忽不定,第一缕晨光被压在黑云的深处,怎么也撕不破天幕。
叶祺伏在吧台上,背部线条彻底放松,拉出修劲的身体轮廓,时不时有人偷偷往他这边看。嘉玥自从不小心给了他那瓶威士忌,再也不肯给他喝别的东西,过一会儿居然轻手轻脚送来一杯调了蜂乳的温牛奶,让叶祺哭笑不得。
脉搏黏连,危险的缠绵感,要计算早搏的前提是至少还有连续几次正常心跳,叶祺凝神探了半天居然一无所获,悻悻垂下手。
谁知盘尼西林一直盯着他,看他莫名其妙手上失力,吓得赶紧窜过来:“你……你没事吧。”
叶祺缓慢地转了转布满血丝的眼睛,从半开半闭到全部睁开用了足足好几秒,然后笑了:“干嘛呢,一惊一乍的。”
盘尼西林不明白他怎么还笑得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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