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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来寒雨晚来风作者:都灵-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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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家?”高锦杰不解地反问了一句。

  “你得搬出贾尔业爱路,然后父亲和我会在报纸上发表声明,跟你脱离关系。”

  高锦杰凄然一笑,曾经发生在唐生明身上的事情,现在在自己身上重演了,可叹当初自己还笑话过他,报应得真快:“就这么简单?”

  高晋生出去把刚才那个男人叫了进来,那是一个长相极为普通的三十岁左右的男人,具备着混在人群中根本找不出来的特质:“他叫赵纬,具体情况你们谈。”

  这场兄弟之间的谈话结束后一个星期,高家工厂更名。重新挂牌的当天,工厂门头上不但张灯结彩,而且插上了青天白日旗和日本的膏药旗,进出工厂的工人们一个个面面相觑,这才不得不相信了那些传言,他们的少东家抱住了日本人的大腿,所以工厂保住了。不过,对于绝大多数工人来说,谁当老板都是次要的,他们一家老小等着他们的工钱回去糊口才是最重要的。

  高锦杰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拉上了窗帘,企图阻隔住那些锣鼓声和鞭炮声,结果是徒劳的。他烦躁地皱起了眉头,周佛海已经派人叫了几次,说是他不去,挂牌仪式根本无法进行。高锦杰揉着太阳穴,他已经好几个晚上无法入眠了,现在头痛欲裂。自那晚回来,他便不断在后悔,不该热血上头答应了大哥,如今已是站在悬崖边,只怕稍不留神,便死无葬身之地。

  房门被人悄然推开了,高锦杰以为又是周佛海的人,不耐烦地抬起头,却看到进来的是傅翊君,只见他反手轻轻关上房门,径直走到了高锦杰面前。

  一阵呼吸相闻的沉默后,傅翊君轻声问道:“高锦杰,七天早就过了,我们什么时候离开上海?”

  十八、高锦杰成功地挑起嘴角,展露出一丝漫不经心的笑容:“我改主意了,不想走了。”

  傅翊君直直看着他,似要把他看穿般:“是不是日本人威胁你,如果你不跟他们合作,他们便杀了你?”

  “要是那样倒好了。他们说,有很多让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办法。”

  “于是你就答应他们了?”

  高锦杰无奈地摊摊手:“不然我能怎么办?也许你觉得我是胆小鬼,软骨头,可是,我一向都享受惯了,别说受不了那样的罪,就是想想,都觉得浑身痛。现在这样不挺好?父亲的工厂保住了,那些工人们也还能有工做,有饭……”

  傅翊君果断打断他:“现在这里就我们两个,我要听实话。”

  “这就是实话,虽然让你有些难以接受。”说到这里高锦杰目光沉了沉,并长叹了口气:“实话说,连我自己都觉得无法接受,不明白他们为什么总是盯着我们高家。这两天我常常在夜里惊醒,以为一切不过是场梦,可惜,这偏是事实。”

  傅翊君看了看对方苍白的脸色,还有略显凌乱的头发,闭了闭眼睛,其实他自己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同样是一脸的憔悴。又是一阵沉默,傅翊君从兜里拿出一个信封:“这是我的辞职信。”

  高锦杰的脸色僵住了:“我不会批准。”

  “那是你的事情,与我无关。”傅翊君说完扔下信封准备离开,高锦杰站起来一把将他拉住:“翊君,你答应过,无论怎样都会和我一起的。”

  傅翊君回过身,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但那不包括,跟你一起当汉奸。”

  高锦杰的瞳孔猛然收缩了一下,放开了他,双手慢慢攥住了,指甲深深陷进皮肉里,才强压住再次叫住对方的冲动,眼睁睁看着傅翊君摔门离开。过了几分钟,他方清醒过来,抓起面前的咖啡杯大力扔了出去。众叛亲离,是他早就料到的,只是没有想到,第一个来给他伤口撒盐的会是傅翊君。高锦杰哀伤到极点,不但流不出一滴眼泪,反倒笑出了声。

  房门又被推开了,这次是周佛海亲自来了。他看见满地的狼藉,连忙问到:“发生什么事了?”

  “没什么,外面太吵了,我喜欢安静。”高锦杰靠在椅背上,懒洋洋地道。

  “我叫他们不用敲了,但你也得下去了,大家都在等着。”周佛海说罢拉开窗帘,冬日的阳光照进来,洒在高锦杰身上,他却感觉不到一丝丝的温暖。

  下午,征求过李茂堂和密斯吴的意见,高锦杰给两人分别发了一大笔遣散费,让他们走了。周佛海得知这一情况,什么也没说,给他推荐了几个人选接替这两个人的工作,高锦杰让周佛海自己看着办,毕竟他现在也是工厂的股东之一。

  晚上,不出意料的,薛明骅登门拜访了,他从西装贴袋里掏出一张支票放在茶几上。高锦杰瞄了他一眼:“就这么急着和我划清界线?”

  薛明骅沉默地盯着他看了好一阵:“小杰,我很快就要离开上海了,你好自为之吧。”

  高锦杰心里像被利剑刺了个透心凉,表面上却在冷笑,靠在沙发上,什么也没说,目送薛明骅离开。除非他说真话,否则说什么都没有用。

  一月份是一年中最寒冷的时候,尤其在下过一场雪后,刺骨阴冷的寒风穿透大衣直接能吹到人的骨头缝里。傅翊君从电车上下来,顶着寒风,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徘徊。他手头还有一些现金,暂时不至于受冻挨饿,但他不想呆在那个房子里,听房东太太那套无论谁当老板只要有工钱拿就行的理论。

  七七事变后,他跟着戏班子被迫离开北平,走了无数的码头,看过太多日本人的暴行,还有那些汉奸伪军的丑恶嘴脸,他们比日本人更可恨。其实傅翊君心里很清楚,那些有头有脸的人,如今想在上海滩立足,就只能向日本人屈服,就算换个工作,也难保老板不是汉奸,但他就是无法接受高锦杰沦为汉奸这个残酷的现实。

  天空越来越阴沉,似乎随时都会下雪。傅翊君靠在一根电线杆上,闭上了眼睛,几天来,他脑海中不断交替浮现着那天他去辞职时,高锦杰苍白憔悴的脸孔和布满血丝的眼睛,还有那一夜对方赋予自己所有的温存。如此巨大的反差让他内心倍感煎熬,时时后悔那日的冲动行为,也许是自己太武断了,高锦杰真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也说不定。

  一路走来,街道两旁每个米铺前面都排着长龙,那些人表情麻木,目光呆滞,或许真象房东太太所说,什么都是空的,吃饱饭,活下去才是最要紧的。傅翊君还看到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夹着小提琴穿着呢子大衣走进当铺,出来时没有了小提琴也没有了大衣。他苦笑了一下,抬眼看了看阴沉的天空,如果高锦杰不对日本人妥协的话,是不是某天也会沦落到这个地步?

  薛明骅离开上海前,又来找过他一次,劝他一起走,他再次拒绝了,莫非还在期盼奇迹出现,高锦杰真的是像那晚说的先做几天汉奸再寻机逃走?想到这里,傅翊君狠狠鄙视了一下自己,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薛大哥说连高锦杰的父亲都在报纸上发表声明跟儿子脱离父子关系了,自己怎么还对他抱有幻想。

  漫无目的地逛到南京路上,傅翊君停在七重天楼下,对面新新百货楼顶的霓虹灯在白日里显得一片灰暗,让人很难和夜晚的光芒璀璨画上等号——距离上次和高锦杰一起吃饭,不过才十几天而已,这短短的十几天里,他平生第一次尝到了爱情的滋味,还未来得及去深入体会,便又随风飘散。

  正打算离开,傅翊君一回头,无意中看到七重天门口贴着招聘侍应生的启事,他站定细细看了看招聘条件,活动一下有些冻得僵硬的四肢,推门走了进去。

  1942年整个一月和二月,高锦杰都在忙着应付各种舞会和酒会,周佛海和唐生明拉着他,认识了上海滩各个阶层的人物,这里面有的他早就认识,有的素不相识,现在都成了盟友。在这类场合他本来就擅长表现,如今更是出尽了风头。

  在日军俱乐部的新春舞会上,他又一次碰到了那个田中,在唐生明的调停下,两人握手言和,田中后来还请高锦杰去国际饭店吃了一次饭,这下来巴结高锦杰的人就更多了。76号的李士群,知道高锦杰在物色房子,便热情地给他介绍了一处住宅,就在愚园路上,距离汪公馆只相隔两条马路。盛情难却,高锦杰去看了看,那是一栋欧式小楼,位于一条安静的弄堂内,处在民居之间毫不起眼,却又独门独院自成一方天地。高锦杰十分满意,第二天就搬出了贾尔业爱路,入住新宅。

  搬进愚园路的新宅后,按照原先的计划,高锦杰把那个叫赵纬的人安排在家里做了杂工,至于剩下的事情,他既不想管,也管不了,只巴望着这些军统的人别露出什么马脚就好。

  原来老宅里的佣人,只有阿芬愿意跟着二少爷来,高锦杰又去雇了两个娘姨回来。没过几天,周佛海又推荐了一个人过来,说给他当司机,高锦杰明白那是因为对方还信不过自己,便坚持说自己很享受驾驶的乐趣,不想买了鞭炮给别人放,拒绝了周佛海的好意。

  十九、不觉已是三月,街头到处桃红柳绿,一片生机盎然。

  从表面上看,高锦杰这些天活得实在是滋润,夜夜流连十里洋场的灯红酒绿中风流快活,实则内心却是度日如年,如履薄冰。一面是日本人,一面是军统,他就是夹在他们中间的烙饼,两面受着煎熬。随着夜里失眠次数的增加,他的性格也变得焦虑烦躁、反复无常,身体里仿佛蕴藏了只困兽,狂躁不安,却找不到宣泄的出口。

  虽然忙着出入风月场合,但高锦杰还是坚持每天去工厂,连他自己都解释不清这样做是出于什么目的,难道还指望着在这里碰到傅翊君?真是太可笑了,不过是睡了一晚的床伴而已,何况傅翊君临走时留下的那句话,就像抽在他脸上一记响亮的耳光——从来都是他高锦杰甩别人,这次轮到被别人甩,而且还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无论是出于什么原因,都让他难以释怀。

  三月下旬的一天,一大早起来就下起了雨。因为凌晨四点多才睡着,高锦杰就多躺了会儿,在家里吃罢午饭才去了工厂。一到工厂,那个新来的周姓管事就告诉他,早上清花车间出了点事故,一个工人在车间吸烟,不慎点着了棉花包,多亏及时发现才没有酿成大祸,但还是造成了一定的损失,那个工人他已经交到警局去了。高锦杰闻言点了点头,让周管事出去了。

  认真看着这周的生产报表,没有发现什么问题,高锦杰收拾好桌上的东西,准备离开,他的秘书推门进来,说有个姓傅的先生要见他。高锦杰重新坐回椅子里,想不出傅翊君现在找自己做什么。转念一想,他拿起电话,给周管事打过去,问了问那个工人的姓名,周管事查了半天,告诉他那人叫俞大正,高锦杰嘴角露出一抹冷笑,对秘书说:“不见,让门卫把他赶出去。”

  故意多等了半个小时,高锦杰才从办公室出来。开车离开工厂门口的时候,他看见了站在雨地里等着自己的傅翊君,身上穿着不知道是哪个酒店的白色制服,在春雨中冻得瑟瑟发抖。高锦杰像什么也没看见一样,狠踩了一脚油门,快速驶离。

  静安寺路上的英国乡村俱乐部虽然早已被日本人占据,但里面的娱乐项目还跟从前一样。高锦杰先是在那里消磨了几个小时,然后又去霞飞路赴了一场佳人的约会,回到家已是晚上十点多。洗过澡回到卧室,寻了一圈没有找到当天的报纸,拉开房门正要找阿芬问问,结果看见她带着一个人已经上了二楼,他当即沉下脸:“谁让你带他上来的。”

  阿芬唯唯诺诺了半天:“不是,二少爷,傅少爷那次不是来家里做过客吗,我以为……”

  “以为什么,你还想不想在这里做下去了?”

  “高锦杰,是男人的话冲着我来,何必为难她?”

  傅翊君走到高锦杰面前,抬起黑亮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高锦杰点点头,笑了笑:“真难得,你终于肯和我这个汉奸说话了?那天……”

  “你要怎么做才能放过大正哥?”傅翊君打断了高锦杰的话。

  高锦杰却不再看他:“阿芬,还等什么,请这位先生出去,他还要赖在这里不走,就去报警。”

  说完他便转身回到卧室,没想到傅翊君跟着进来,回手关上了卧室门:“高锦杰,算我求你,你救救大正哥好不好?”

  高锦杰冷漠地看了他一眼:“国有国法厂有厂规,你的大正哥就算脑子不太灵光,但好歹也在我厂里做了这么久,车间禁烟的规矩他不懂吗?造成这么大的损失到牢里去关几天,难道不应该?”

  “他不在警局了,中午就被送到日本宪兵队了,他们说他是蓄意破坏工厂生产,破坏和运。”

  高锦杰一愣,周管事只说送他去了警局,没提后面的事,看来事情没那么简单。

  “原来他被日本人关了,就说么,你怎么会想到找我。”

  傅翊君做了个深呼吸:“这事只有你出面才能管用,大正哥毕竟是你们厂里的工人。”

  “抱歉,我管不了,也不想管。你以为日本人是我们家亲戚,我想怎么着都行?”

  “高锦杰,我以为你再怎么不堪,还是有些良知的。”

  高锦杰冷笑一声:“你确定是来寻求帮助的?求人该是什么样的,你难道不知道?就算在戏台上没演过,也总见识过吧。”

  傅翊君低下头沉默了一阵:“我知道,那天我说的话伤害到了你,但那是我们俩之间的事情,别牵扯到别人。”

  高锦杰的笑容已经有些不屑了:“你还真抬举自己,我们之间能有什么事?不过是上了一次床罢了,如果每个床伴都来求助于我,那还不把我家门槛踏破?”

  傅翊君的目光黯淡下去,又是一阵沉默,开口后声音已有些干涩:“到底要怎样,你才肯出面去救大正哥?”

  “对嘛,求人至少也拿出些诚意来。”高锦杰轻佻地挑起嘴角看着对方,傅翊君身上的制服早就湿透了,贴在身上,头发还在往下滴水,脚上的皮鞋也满是水渍。他继而不怀好意地笑了笑:“我想要什么你应该最清楚,一次两次送上门,我自然乐得接受。”

  傅翊君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来之前他就想到了对方不会轻易放过自己,也做好了忍下所有冷嘲热讽的准备,却没有想到高锦杰能说出如此不堪的条件,他嘴唇哆嗦着说不出一个字,心口处一片隐隐作痛。

  高锦杰心里升起一股报复的快意,他无声地从傅翊君身边走过,打开房门:“我从来不喜欢勉强别人,怎么做随你自己。请走吧,再晚就叫不到黄包车了,不过,别怪我没有提醒你,破坏和运可是大罪。”

  傅翊君低下头,狠狠咬住嘴唇,浑身像寒风中枝头的枯叶般抖个不停。过了好一会儿,他慢慢抬起头来,目光坚硬冰冷:“高锦杰,我原本还一直把你当人看,今天才知道,你不仅是日本人的走狗,还是个没皮没脸的畜生。大正哥这次要真出什么事,我绝不会放过你!”

  高锦杰何时受过这样的辱骂,顿时变了脸色,在傅翊君马上就要从门口出去的瞬间,猛地一把将他拽了回来,用力关上房门。

  傅翊君挣扎了一下,没能甩脱他的掌握:“你要干什么?”

  高锦杰再一用力,把他禁锢进自己怀里,凑到他耳边:“你说一个畜生能干什么?自然是干你了。”

  听到这么无耻的话,傅翊君气得嘴唇发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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