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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塔系列之四:巫师与玻璃球-第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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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整个房间的味道泄露了那个炎热的早晨他们之间的勾当。

尽管他的心已经很冷酷,可还是马上闪开了那一幕,那一场景仍令他感到恐惧。他的心再次被苏珊·德尔伽朵占据——她那灰色的眼睛和亮泽的长发。他看见她在笑,下巴上翘,拍着手,托林给她的蓝宝石挂坠熠熠生辉。

罗兰认为自己可以原谅她去做托林的小情人。尽管他被苏珊深深吸引,但有一件事更令他耿耿于怀,难以原谅,那就是奥利芙·托林忧伤的微笑。她看着苏珊坐在本来应该属于她的位置上时脸上浮现出的忧伤。那女孩坐在她的位置上,还在放声大笑。

他漫步在月光下,这些画面盘踞在他的脑中。但其实那些想法与他并无关系,他来这里并不是因为苏珊·德尔伽朵,也不是因为那个荒谬的、指关节发响的市长和他的村姑妻子……但他心里就是无法放下这些人,把注意力转到正事上来。他已经忘了父亲的脸,他希望能在月光中再次记起来。

就这样他来到了月光如洗、沉睡中的高街,从北向南走,心想也许他可以和阿兰和库斯伯特稍微喝点东西,然后再掷两把骰子。就这样,无巧不成书,他窥见了乔纳斯——只要看见那瘦削的身影和垂下来的长长白发,就能确定是他——站在旅者之家的蝙蝠翼门外,朝里面偷偷张望。乔纳斯的手放在枪把上,身体绷紧,这一幕马上引起了罗兰的警觉,让他忘记了脑中纷繁的思绪。肯定是出什么事了,而且如果伯特和阿兰在里面,那么麻烦十有八九会涉及到他们。毕竟,他们在城里算是陌生人,而且,还有可能——很有可能——并非罕布雷的每个人都像晚宴参加者那么热爱联盟的。或者是乔纳斯的朋友们遇到了麻烦。不管怎样,一定是有什么麻烦正在酝酿中。

罗兰自己也不太清楚为什么要这么做,但他轻轻地走上了百货店的门廊台阶。那里雕刻了一排动物(也许是牢牢地钉在门廊的木板上,这样的话,从对面酒吧出来的醉鬼就没法边唱小曲儿边顺手牵羊了)。罗兰走到最后一个动物雕刻后面——这是一只熊——他蹲了下来,这样别人就看不见他的帽檐了。他像雕塑一样保持静止不动。他看见乔纳斯转过身,向街对面看过来,然后又向左边看去,好像发现了什么东西——低沉的叫声:噢呜!噢呜!猫的声音。就在巷子里。

乔纳斯盯着看了一会,然后就进了旅者之家。罗兰从熊雕刻后面走了出来,走下台阶,马上上了大街。他没有阿兰的敏锐感应,但有时候他的直觉还是非常灵敏的。这次的直觉告诉他,他得抓紧了。

就在头顶上,吻月躲到云彩后面去了。

6

快马佩蒂还站在那条板凳上,但现在她的酒已经醒了,也不想唱歌了。她简直不能相信眼前的一切:乔纳斯控制住了一个男孩,男孩控制了雷诺兹,雷诺兹控制了另外一个男孩(最后这个男孩用链子在脖子上套了一个鸟骷髅),而这个男孩控制了罗伊·德佩普。他实际上还让罗伊放了点血。当乔纳斯让那个健壮的男孩放下架在雷诺兹喉咙口的小刀时,那男孩拒绝了。

佩蒂想,现在就算让我死,把我扔到小路尽头的空地去,我也不在乎了,因为我可算是大饱眼福了。她觉得她应该跳下板凳——虽然枪随时会响,而且可能会有一场激战——但有时候你必须要冒个险。

因为有些东西精彩得不容错过。

7

“我们来这个小城是为了联盟的公务,”阿兰说。他一只手伸到雷诺兹汗湿的头发里;另一只手仍然稳稳当当地拿着刀架在雷诺兹的脖子上。但力气不是很大,正好不会割伤皮肤。“要是我们受到伤害,联盟是会注意到的。我们的父亲也会注意到。你们会像狗一样被抓捕,一旦被抓到,就会被头朝下倒吊示众。”

“孩子,两百轮以内没有联盟的巡逻队,也许三百轮以内都没有,”乔纳斯说,“即使那边山头上有个什么巡逻队,我也根本不在乎。你们的父亲对我来说也毫无意义。把刀放下,否则我把你的脑袋打开花。”

“不。”

“事态的发展肯定很有趣,”库斯伯特开心地说……尽管此时他的语气已经不是完全的玩笑意味了。不是害怕,甚至不是紧张,只是有些认真。而且是把事情往有利方向扭转的那种认真,乔纳斯恶狠狠地想着。他显然是低估了那些孩子的能量;即使其他情况都不明朗,这一点也是很肯定的。“你开枪打了理查德,理查德割断了长袍先生的脖子,与此同时,长袍先生向我射击,而我死时,可怜的手把橡皮筋一放,钢球穿过了眼镜先生的脑子。不过至少你会安然无恙地离开,我觉得对于你死去的朋友们来说应该是莫大的安慰。”

“就算个平手吧,”阿兰对把枪顶着他太阳穴的人说。“我们收手,然后走开。”

“不,孩子,”乔纳斯说。他的声音很平静,他也不觉得自己把愤怒表现了出来,尽管他现在已经越来越生气了。天啊,竟然会陷入这样的僵局,哪怕只是暂时的!“没有人敢对灵柩猎手提条件。这是你最后一次机会——”

乔纳斯突然感到自己的衬衫后面被一样硬硬的、冷冷的东西给抵住了,就在肩胛骨下面的致命位置。他马上就明白了那东西是什么,也知道是谁拿着它,他明白自己已经输了,但他就是想不通局势怎么会急转直下,显得如此愚蠢而疯狂。

“把枪收起来,”身后那冰冷利器的主人说。声音有些空洞——不仅仅是冷静,准确地说是毫无感情。“现在就做,否则这东西就会刺入你的心脏。别说废话。我不听任何废话。照我说的做,要么就去死。”

乔纳斯从这番话里听出了两样东西:年轻和事实。他把枪放回枪套里。

“那个黑头发的人。把你的枪从我朋友的耳边拿开,放回你的枪套。现在。”

克莱·雷诺兹并不需要别人邀请两次,当阿兰把匕首从他的脖子上拿开,并往后撤了一步时,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声音有点颤抖。库斯伯特没有四下张望,还是站在原地,弹弓的橡皮筋拉得满满的,胳膊肘弯着。

“站在吧台边的人,”罗兰说。“把枪给我放回去。”

德佩普照办,当受伤的手指碰到枪带的时候他露出一脸痛苦的样子。枪放下之后,库斯伯特才把弹弓的橡皮筋松开,让杯弓里的弹球落到掌心中。

这一切发生的起因早被人遗忘了,因为结果太让人瞠目结舌了。这时,锡弥站了起来,很快地穿过房间。他的脸颊挂满泪花。他抓住库斯伯特的一只手,吻了好几次(这种咂吧嘴的声音若是放在别的情形下就很有喜剧效果了),然后拉着他的手贴到自己的脸颊上。接着他闪过雷诺兹,推开右边的那个蝙蝠翼门向外跑去,撞入了睡眼惺忪、半醉半醒的治安官的怀抱。是席伯把艾弗里叫来的。这位高级治安官在市长的晚宴上喝得大醉,席伯去时他正在自己看管的某间牢房里睡着呢。

8

“还真是乱七八糟啊,是不是?”艾弗里说话了。没有人回答。他也不指望有人会回答,他们总会考虑到不答话才是明智的。

监狱的办公区域太小了,难以容下三个人和三个半大小子外加一个肥胖的治安官。因此艾弗里把他们带到附近的市集会厅里去,里面回响着椽上的鸽子振动翅膀的声音,还有讲坛后面老爷钟发出的有节奏的敲击声。

这是一个装饰简洁的房间,但仍不失为一个好选择。几百年来,城里的老百姓和领地的地主们都是来到这里,做决定,通过法律,偶尔还把某些特别捣蛋的人放逐到西部去。在月光照耀下,这里的一切都显得那么庄严肃穆,罗兰觉得就连乔纳斯这个老头子都或多或少有同感。这种肃穆自然而然地赋予治安官赫克·艾弗里一种权威,而通常他是难以表露出权威的。

厅里摆满了在当时被称做“裸背椅”的长椅——橡木制的靠背长凳,背部和底部都没有靠垫。总共有六十个这样的椅子,在宽大的中央走廊两边各有三十个。乔纳斯、德佩普和雷诺兹三个人坐在走廊左边前排的椅子上。罗兰、库斯伯特和阿兰则和他们隔着走廊坐着。雷诺兹和德佩普看上去一副郁郁寡欢的样子,神情还有点尴尬;乔纳斯倒是镇定自若。威尔·迪尔伯恩和他的伙伴们不动声色。罗兰看了一眼库斯伯特,希望他能从这个眼神里读出自己的用意:你要是再耍小聪明说什么俏皮话,我就把你的舌头拧下来。他觉得对方已经心领神会。伯特早就把他那个愚蠢的“哨兵”不知藏到哪儿去了,这是个好兆头。

“真是乱七八糟,”艾弗里重复道,深深叹了一口气,嘴里冒出一股浓浓的酒精味。他坐在演讲台的边缘,一双短腿晃悠着,饶有兴趣又有点厌恶地看着它们。

这时边门开了,副手戴夫走了进来,他脱下了晚宴上穿的白夹克,那副单边眼睛塞进了平常穿的卡其衬衫口袋里。他一只手上拿着杯子;另一只手拿着一小包东西,罗兰觉得那看上去像桦树皮。

“大卫,你是不是已经把一半煮过了?”艾弗里问。他现在摆出了一副生怕受骗的表情。

“对。”

“是不是煮了两次?”

“对。两次。”

“因为是这么说明的。”

“对啊。”戴夫顺从地重复了一遍。他把杯子递给了艾弗里,把剩下的那些看起来像桦树皮碎屑的东西也一股脑倒进杯中。

艾弗里晃了晃里面的液体,有点怀疑地看了看里面,接着一饮而尽。他一脸痛苦的样子。“哦,真难喝!”他叫道。“什么东西这么恶心?”

“这是什么?”乔纳斯问。

“治头疼的冲剂。也可以说是治宿醉的冲剂。从老女巫那里拿来的。她住在库斯山上。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地方吗?”艾弗里若有所指地看了乔纳斯一眼。那个拿枪的老家伙假装没看见,但罗兰看到了那个眼神。这又是怎么回事呢?又一个待解之谜。

听到库斯二字,德佩普抬起头,然后就又开始吮自己受伤的手指了。旁边,雷诺兹用披风裹住自己,神情严峻地看着自己的大腿。

“这玩意儿有用吗?”罗兰问。

“有啊,孩子,但你从女巫那里拿东西是要花钱的。你要记住: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要是你们喝了很多托林的潘趣酒,这个可以让你免遭头疼之苦。但是吃了以后可能会有胃痛的反应,就是这样的,总会付出代价。还会放屁——!”他举起一只手挥了挥,又喝了一小口,然后把杯子放到一旁。他换上一副严肃的表情,但是房间里的气氛已经稍稍轻松了一点;他们都能感觉到这一点。“我们该如何处理呢?”

赫克·艾弗里用眼睛扫视了一下厅里的人,从最右边的雷诺兹到最左边的阿兰——“理查德·斯托克沃斯”。“嗯,孩子们?瞧,一边都是市长的人,另一边是联盟的……人……,六个人处在犯谋杀罪的边缘,还有呢?一个弱智和一桶泼出来的脏东西。”他首先用手指了指灵柩猎手们,又指了指联盟的清点员。“中间是两只火药桶和一个肥胖的治安官。你们怎么看呢?尽管说,别害羞,你们当时在克拉尔的淫窝里可没有这么害羞啊,不要在这里害羞啊!”

没有人说话。艾弗里又喝了一口那难喝的东西,然后放下杯子,打定了主意般地看着他们。他接下来说的话并没有让罗兰觉得很吃惊;他觉得那才是艾弗里那样的人说出来的话,他就是那种自认为在紧要关头能排除万难做出决断的人。

“我来告诉你我们该怎么做:我们把它给忘了吧。”

他此时摆出来一副麻烦将至而自己决心全力掌控局面的严肃神情,可根本就没有人答话,甚至没有人挪动一下脚步,他感到有些失落。可该做的事情终归要做,夜越来越深了。他伸了伸肩膀,继续说下去。

“我不想在接下去的三四个月里等着看你们之间互相残杀。不!我也不想因为你们因弱智锡弥而起的愚蠢争吵而陷入任何麻烦。

“我希望你们用理智想一想,孩子们,我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当我说你们在此逗留的时间里我既可能成为你们的朋友,也可能成为你们的敌人……但如果我不能唤醒你们更高贵的品质,这就是我的不是了,因为我觉得你们在那方面肯定更加敏感。”

治安官这时尝试做出一种鼓舞人心的表情,但罗兰觉得那基本上是个失败的尝试。艾弗里把注意力转向了乔纳斯。

“先生,我不认为你想给联盟的这三个年轻人带来麻烦——早在五十代人之前,联盟就像母亲的乳汁或者是父亲温暖的双手了;你不会那么不尊敬联盟,对不对?”

乔纳斯摇摇头,淡淡地笑了一下。

艾弗里再次点点头,表明事情进展一切顺利。“你们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你们之中没有人想要惹上这种麻烦,对不对?”

这次他们都摇摇头。

“所以我要你们都站起来,大家都面对面,握握手,然后向对方道歉。要是你们不这样做,我认为你们应该在日出之前骑马向西,离开这个小城。”他拿起杯子喝了一大口。罗兰看见他的手在微微颤抖,但并不感到奇怪。这当然是治安官在虚张声势。自打艾弗里看见乔纳斯他们手上的灵柩刺青的那一刻起,他就应该明白乔纳斯、雷诺兹和德佩普根本不在他的管辖范围之内;过了今晚,他肯定也明白,迪尔伯恩、斯托克沃斯和希斯也同样如此。他只能寄希望于所有人都能明白怎么做对自己最有利。罗兰知道。显然乔纳斯也知道,因为当罗兰站起来的时候,乔纳斯也站了起来。

艾弗里往后退缩了一点点,好像生怕乔纳斯去拿枪,或是迪尔伯恩去抽腰上别着的匕首。那把匕首就是艾弗里趾高气扬走进酒吧时,抵住乔纳斯后背的那把。

可是没有人拔枪,也没有人抽刀。乔纳斯转向罗兰,伸出手。

“他是对的,小伙子。”乔纳斯用他一贯颤抖尖细的声音说道。

“是的。”

“你会和我这个老头子握手,然后重新开始么?”

“是的。”罗兰伸出了自己的手。

乔纳斯也伸出了手。“我请求你的原谅。”

“我请求您的原谅,乔纳斯先生。”罗兰用左手摸了摸自己的喉咙,这是和年长者谈话时的礼仪。

当他们两人坐下的时候,阿兰和雷诺兹站了起来,动作整齐优雅,仿佛事先排练好的一样。最后,库斯伯特和德佩普也站了起来。罗兰几乎可以很肯定,库斯伯特肯定会忍不住做出什么蠢事或说出什么蠢话,就好像是从盒子里弹出来的玩具一样——这个傻瓜简直没有自控能力,尽管他心里肯定明白今晚是不能对德佩普开什么玩笑的。

“请求你的原谅。”语气中并无明显的笑意,这对于伯特来说真是太难得了。

“请求原谅。”德佩普嘟哝着,伸出了自己那只血迹斑斑的手。罗兰脑中浮现出一个糟糕的画面,伯特使劲捏着那只手,力气大得让这个红头发像烤炉里的猫头鹰一样惨叫,但伯特握手时的力度还是很克制的,一如他的微笑。

艾弗里坐在演讲台的边缘,矮胖的双腿垂下来,满脸慈爱地看着这一切。甚至连副手戴夫都面带笑容。

“现在我提议,我要和你们所有人握手,然后送你们上路,时辰已经不早了,我需要睡个美容觉。”他咯咯笑着,一看没有人响应,表情就不自然起来。但他马上跳下演讲台,开始和大家一一握手,那架势就像一个热情的牧师,终于让一对多灾多难的情侣结成连理。

9

当他们走出去的时候,月亮已经落山,第一缕天光出现在清海的远端。

“也许我们还会再次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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