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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塔系列之七:黑暗之塔-第7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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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两条断腿站立着,罗兰的手枪还握在她的右手里,苏珊娜张开双臂,举向天空。随后她叫出声来。没有言辞,也不可能有。在最伟大的胜利时刻,我们通常不善言辞。

4

罗兰坚持他们要吃一顿盛大的早餐,她却不同意,说冰冷的玉米炖牛肉嚼起来不比冰渣子好多少。根据罗兰那块精美绝伦的怀表,那天下午两点——换句话说,也就是冷雨稳稳开始落下时——她变得高兴起来。她从未干过像这天那样繁重的体力活,一天还没结束。罗兰一直在她身边,尽管咳得越发凶了,但他还能配合她的速度。她得空时(也就是匆匆吃午餐时,烤鹿肉排美味无比)就思忖他怎么会变成这副怪样子——这样反常。一路相伴跋涉而行,经历了那么多险情,可她还是没能把他看穿。别提看穿,可能连一半都没看透。她见过他笑、他哭、他杀人、他舞蹈和熟睡的样子,甚至见过他脱下裤子蹲在灌木丛后面,屁股搁在他所称的悠闲之木上。她从未和他像女人跟男人在一起时那样睡过,但她自认为已看过他在各种情形下的样子,可是……不。仍然没有看穿。

“在我听起来,你的咳嗽越来越像是肺炎了。”苏珊娜说这话的时候,雨才下了没多久。他们还在忙碌,用罗兰的话来说,他们这一天的活儿叫作“阿揾-钆”:搬运搏杀的死鹿,并准备把它们制成别的东西。

“你不用担心我。”罗兰说,“我有可以治病的东西。”

“说真的?”她面露怀疑。

“是啊。就是这些,我从来没把它们丢了。”他伸手探进口袋,随后摊开一手掌的阿司匹林药片给她看。她认为他的表情俨然是种崇敬,难道不是吗?他把命都托付给了这些小圆片,用他的话来说就是“阿司丁”。阿司丁,头什么孢。

他俩把捕杀到的死鹿搬上豪华出租车的后厢里,再把车拉到溪流边。来回运了三次。随后,他们把鹿尸堆放起来,罗兰把一岁大的幼鹿头小心地摆放在尸堆的最上面,鹿头在那里仿佛瞪着双眼看着他们。

“你想要干什么呢?”苏珊娜问道,带着黛塔·沃克的口气。

“我们需要一切可以弄到的大脑。”罗兰答,又用拳头捂着口干咳了一通。“这活儿干起来有点脏,但很快就好,而且很有用。”

5

当他们把所有鹿尸都堆放在冰封小溪旁之后(“我们至少不需要担心苍蝇乱飞了。”罗兰说),枪侠去捡死木头了。苏珊娜不禁开始期待营火,但是前夜那折磨人的渴望已经不复存在了。今天她一直干得很起劲,至少眼下如此,干活起码会让身子暖和起来,那就舒服多了。她企图去记住那份深沉的绝望,记住寒冷是怎样潜入身心、把骨头变成玻璃的,可她发现自己记不住。因为身体总有办法忘却最恶劣的体验,她斟酌后得出这样的结论,缺少肉体的配合,大脑所有的不过是像快照式的回忆。

在四处搜集木头之前,罗兰仔细勘察了冰封小溪畔的土壤,并掘下一小块石头。他把石头递给她,苏珊娜用大拇指的指肚摩挲那水滑的乳白色表面。“石英?”她问,但她自己也觉得不是。没把握。

“我不知道你说的词儿,苏珊娜。我们叫它硅石:这能制造一些原始的工具,但大多很有用:斧头、小刀、叉子、刮刀。我们就需要刮刀。至少还需要一把手锤。”

“我知道我们会用得上刮刀,但要锤子干什么?”

“我会告诉你的,但你能先和我一起在这里待一会儿吗?”罗兰双膝跪下,并握住她冰凉的一只手。他俩双双面对着鹿头。

'奇'“我们为即将索取之物感谢您,”罗兰对鹿头说,苏珊娜不禁打了个激灵。这恰恰是她父亲在盛大的全家聚餐前的开场白。

'书'我们自己的家庭都已破裂了,她想到这里,却没有说;结束了就是结束了。她对此的反应也正是儿时经由父亲教导过的祷词:“父啊,我们感谢您。”

'网'“指引我们的双手,指引我们的心,当我们从亡者中获得生。”罗兰说。接着,他看向她,扬了扬眉,不发一言地询问她是否还有话要说。

苏珊娜发现自己还真是有的可说。“我们的天父啊,你在天堂的圣殿中,万人都尊你的名为圣,你的王国降临。你的旨意行在地上,如同行在天上。原谅我们的过犯,如同我们原谅他人的过犯。让我们不要遇见试探,让我们远离邪恶。因为荣耀,权柄,国度全是父的,直到永远,阿门!”

“真是次美妙盼祷告。”他说。

“是的,”她也说道,“我说得不够好——隔了太久了——但仍然是一次尽心尽力的祷告。现在让我们开始干活吧,趁我的手还有知觉。”

6

罗兰取下切下的幼鹿头(只要扳着外凸的鹿茸角,搬起来就很容易),放在身前,又挥起拳头大小的石头往鹿头上砸去。于是,一下又一下,骨头碎裂的闷响传来,苏珊娜只觉胃部随之收缩。罗兰抓紧了鹿角,再一拽,先拽左边的,再是右边的。当苏珊娜看见鹿角牵动着脑壳颤抖着被撕开时,她觉得胃里不止是痉挛,而是慢慢地翻倒过来。

罗兰又敲打了两次,用力挥动着硅石,其精准程度绝不亚于外科大夫。接着,他用自己的小刀在鹿头皮上切开一道口子,继而把头皮翻开来,就像摘下一顶帽子。于是,下面破裂的脑壳便显露出来。他将刀刃插进最大的一条裂缝,再把刀子一撬。鹿的脑部便露出来了,他把它整个儿取出来,小心翼翼地放在一边,然后看着苏珊娜说:“我们需要每一只死鹿的脑子,要锤子的目的就在于此。”

“哦!”她觉得呼吸困难,“脑子。”

“用来制作兽皮衣的鞣料。不过这些硅石还不够。你瞧——”他让她知道如何把两块硅石撞在一起,直到其中一块碎裂,留下的那块不过是边角上有磕痕。她知道变质岩才会那样裂开,而片岩之类通常太脆弱,不适宜做上好的工具。这东西可真够结实的。

“你会发现有些硅石的一边很坚固,可另一边却很薄弱,”罗兰又说,“那你就得把它们放到另一边。我们可以用那些石头制作刮刀。如果我们时间充裕,就可以制作把手,可没时间了。今晚睡觉前我们的手都会很酸痛。”

“你觉得,需要多少时间才能找到充足的刮刀?”

“不用太久。”罗兰说,“硅石能带来好运气,以前我听到过这种讲法。”

罗兰便进了冰封小溪畔一片长满柳树和桤木的小林子,时不时地拖出一些死木,这时候,苏珊娜便沿着堤岸仔细查看地面,寻找硅石。等她找到六七块大石头了,又发现了一大块花岗石,弧形的表面被水流冲刷得很光滑。她心想,用它来做砧台再合适不过。

硅石确实能带来好运气,等她预备了三十块未来的刮刀时,罗兰也抱出了第三捆死木。他把木头堆成小堆,苏珊娜用手臂护着木头,因为那时已经下起了雨夹雪,尽管他们身在一片尚且密实的小林子里,头顶上有些许遮掩,但她觉得木头还是很快会浸湿的。

火点着了,罗兰站开了几步,又一次跪下来,双手相握。

“又要祈祷了?”苏珊娜问着,不由得觉得好笑。

“我们儿时所学的是坚持信念的方法。”他说。他闭上双眼好一会儿,然后将相握的两手抬到嘴边亲吻了一下。她能听见他说的惟一一个词儿便是:乾神。随后他睁开眼睛,抬起双臂舒展地伸开,在她看来那个姿势相当动人,就像鸟儿在飞翔。当他重新说出话时,嗓音干干的有种踏实的感觉。“非常好,所以,”他说,“我们开始干活吧。”

7

他们也把草叶编成了绳子,恰如莫俊德所为,并吊起了第一头鹿——已被切下头颅的那头——用柳条枝捆绑住后腿。罗兰用刀把它的肚子切开,手伸进内脏四处摸索了一番,取出了两只滴血的鲜红色器官,苏珊娜觉得那应该是肾。

“这些可治发烧和咳嗽。”罗兰说着,拿起一只肾咬了一口,好像那不过是只苹果。苏珊娜“呃”了一声,赶紧转过身去,努力把注意力集中于小溪上,一直等到他吃完了,她才重新转过来,看着他沿着鹿的后腿根割出环形的切口。

“你感觉好点儿吗?”她颇为不安地问道。

“会好的,”他答,“现在,来帮我把这位伙伴的皮剥下来。我们得留第一张保留毛皮的兽皮——还需要一碗自制鞣料。现在,你好好看着。”

他将手指插进贴近厚厚的皮下脂肪和肌肉的鹿皮下面,随后,往下一拉。整张兽皮哗啦一下被拉至躯体中央。“现在,你来另一边,苏珊娜。”

把她的手指插进皮下是最艰难的一步。这一次是他和她一起拉的,一路拉到摇摆的前腿,兽皮像件衬衫似的拖在鹿身上。罗兰用刀把兽皮割了下来,旋即开始挖坑,坑的位置距离火堆很近,也在树木的遮蔽之下。她过去帮他,忙活得满身大汗。等他们挖出一个两英尺宽、十八英寸深的碗形小坑后,罗兰把第一张鹿皮铺了下去。

整个下午,他们轮流操作,共剥了八张鹿皮。这个活儿要干得好,关键在于动作要快、尽可能地快,因为等候的时间长了,皮下脂肪和肌肉都会变干变硬,出手越慢就会越难剥下皮。枪侠负责添柴火,保证火焰始终又高又热,还时常让苏珊娜把灰烬耙出来。等灰烬凉透、不至于在兽皮上烧出洞之后,罗兰再把这些灰倒进挖好的坑里。到了下午五点,苏珊娜的背、手臂都酸痛得要命,但她丝毫没有抱怨。罗兰的脸、脖子和手上都沾上了一层黑灰,看起来颇有喜剧效果。

“你看来就是化装成黑人演出的歌手,”她逮到了空档对他说,“拉斯特斯·科恩。”

“他是谁?”

“不是什么大人物,不过是个白人蠢货,”她答,“照你想,莫俊德会躲在附近看我们干活吗?”这整整一天,她始终留了个心眼侦察他的动静。

“不会,”他说,正好停下来休息一下。他把头发往后拢,手在额头上留下了一个黑斑,这又让她联想到圣灰节①『注:复活节前的第七个星期三是圣灰节。在圣灰星期三,人们会撒灰于头顶或衣服上。以表明悔改或懊悔。信徒在由此日开始的四十天封斋期内节制饮食,虔诚忏悔。』里的忏悔者们。“我认为他已经离开去捕获自己的猎物了。”

“莫俊德很饿,”她想了想,又加上一句,“你可以读到他的意念,是不是?起码可以知道他是不是在这里,是不是走了。”

罗兰斟酌了片刻,然后简单地说:“我是他父亲。”

8

天黑时分,他们拥有了一大堆鹿皮,还有更大一堆无头无皮的鹿尸,若是在暖和一点的季节,恐怕就得被苍蝇围个水泄不通。他们吃了顿大餐,咝咝作响的烤肉排美味无比,苏珊娜还是忘不了莫俊德,猜想他一定躲在黑暗中享用着自己的生肉晚餐。他完全可以储备些火柴,但那小子并不笨;要是他俩看到黑暗中又生起一堆小营火,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冲杀过去。然后嘣嘣嘣几下,蜘蛛男孩拜拜吧。她发现自己竟对他抱有一丝怜悯,不禁提醒自己要警惕。反过来说,显然他对她、甚至对罗兰都不会有同情心。

他们吃完了之后,罗兰把油汪汪的手指在衬衫上抹净,说道:“味道真不错。”

“你可说到点子上了。”

“现在,让我们把脑子拿出来。然后就睡觉。”

“一个一个地?”苏珊娜问。

“是的——据我所知,脑子一次只能应付一个客户。”

在那个时刻,她无比惊骇地听到了埃蒂的口头禅

(应付一个客户)

从罗兰的嘴里冒出来,旋即明白了,是他开了个玩笑。真蹩脚,没错,可确实是个善意的玩笑。于是,她配合地哈哈大笑。“很好笑,罗兰。你明白我的意思。”

罗兰点点头。“一个睡,一个守,没错。我想这样才最安全。”

时间自有其作用,不断重复同一个动作也能消灭恶感;她已经看了太多歪歪斜斜的内脏,因而看到脑子也不觉得有多恶心了。他们把鹿头的头壳砸裂,用罗兰的刀(现在都钝了边)把脑壳撬起、掰开,再把脑子移出来。他们把这些脑子谨慎地放在一边,好像端着一只只易碎的灰壳鸡蛋。直到最后一只鹿也被撤空了脑子,苏珊娜的十指酸痛地肿胀起来,简直无法弯曲。

“躺下吧,”罗兰说,“睡觉。我来站第一班岗。”

她没有争辩。吃得饱饱的、又靠着暖洋洋的火堆,她知道自己很快就会睡着。也知道早上起床后,自己必定浑身僵硬,连坐着都觉得腰酸背痛。可是,眼下的她什么也不在乎。一种无与伦比的、超然的满足感充溢于她的身心。部分原因当然是吃饱了热腾腾的肉食,但满足感显然不完全来自于此。更重要的原因是她干了一整天的重活,不多不少。他们并非悠闲度日,而是自力更生,这感觉很棒。

基督啊,她默想,我想自己到了晚年会变成共和党人。

还有一个闪念突然蹿进她的脑海:多么安静啊!除了飒飒风声、窸窸窣窣的雨雪声(此时已变成了小雨雪)、火堆的噼啪声,再无其他响动。

“罗兰?”

他从火堆边抬头看她,扬了扬眉。

“你不咳嗽了。”

他笑着点点头。她带着他的微笑进入了梦乡,但梦到的却是埃蒂。

9

他们在小溪旁扎营露宿了三天,苏珊娜在此期间学到了很多制作兽皮衣物的知识,连她自己都觉得这难以置信(其实她并不想知道那么多)。

沿着小溪走,无论往哪个方向去都能找到一些圆木,他俩每人搬了一根回来。去找木头的间歇,将就拼成的大锅里已浸满了兽皮,黑糊糊的连灰带水。他俩把搬来的圆木搭在两棵柳树的枝丫间(两根圆木贴得很近,以便他们肩并肩地工作),再用硅石刮刀刮去兽皮上的毛。这活儿耗费了他们一整天的时间。干完之后,他们把“大锅”里的灰水倒空,捞出兽皮,全部翻个身,再于其中灌满液体——但这一次不只是水,还混合有捣碎的脑浆。这种“冬季兽皮大衣”对她来说真是闻所未闻,太新鲜了。他们让鹿皮在这种特制鞣料里浸了一整夜,与此同时,苏珊娜开始利用软骨、筋腱穿针引线,罗兰则磨好了小刀,又削了六七根骨针。等他干完这档子事儿,手指上尽是流血的小口子。他把木头灰沾湿,再涂抹在手指的伤口上,就那样睡了一夜,那双手看上去像是戴了一副又笨又大的灰黑色手套。第二天,等他在小溪里把木头灰都洗去后,苏珊娜惊诧地看到那些切口都开始愈合了。她忍不住也沾了一点灰烬抹在嘴角那个始终没好起来的伤口上,可一抹上去就疼得要命,她慌忙把它们都洗去。

“我想让你把这个该死的玩意儿弄掉。”她说。

罗兰摇摇头,“我们还是再等等,让它自己好起来吧。”

“为什么?”

“切割疼痛不已的伤口,这肯定是个坏点子,除非你绝对别无选择。尤其是当我们还在这干活的时候,杰克会说这些都是‘手红活儿’。”

她明白了(也不想多嘴纠正他的发音),但是等她闲下来一躺下,烦人的胡思乱想就会撑满她的整个脑袋:幻想着疱疹开始扩散,一寸寸地吞噬她的脸孔,直到她的脑袋变成一只黑怯怯、覆着硬痂、淌着脓血的大肿瘤。天黑之后,这种瞎想就会愈加活灵活现,变成极其恐怖的心理摧残,好在她实在太累了,没法不倒头就睡。

第二天,苏珊娜几乎要认为这是一次“兽皮野营”活动了,罗兰新点了一堆营火,火势不旺,火苗压得低低的,随后他又在火堆上支起了一个摇摇欲坠的大架子。他们在这里熏烤兽皮,两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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