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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塔系列之七:黑暗之塔-第4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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测到深海底部的动静,神通广大,绝不止是地下室里别的壁橱设备那么简单。平力很清楚直觉——有一说一的直觉——在预告:末日迫近。他企图说服自己,情况不过是爷爷的口头禅将付诸实施了,也就是说,他快到家了,所以是该担心鸡蛋安危的时候了。

最终,他还是走进了浴室,照例翻下了马桶盖,跪下来祷告。在这里,他心静如水,气氛也有了微妙的改变。这一次他没有听到脚步声,但依然能知道有人走进了他的办公室。很容易就能推断出来者何人——只能是他。眼睛都没有睁开,双手也依然握紧在翻下的马桶盖上,他喊了一声:“芬力?泰勾的芬力?是你吗?”

“是,老板,是我。”

他在这里做什么?号角还没吹响呢!每个人、甚至每个断破者都知道,黄鼠狼芬力嗜睡如命。但只有太平日子里能嗜睡如命。此刻,平力正在讨好上帝(说实话,他跪在那里的时候几乎都要瞌睡了,直到潜意识提醒他:典狱长办公室的底层除了自己之外,还有别人)。正如万能仁慈的主,他不会斥责这位重要访客,而是即刻念叨了结束语——“主啊,请赐予我您的意旨,阿门!”——之后便站起来,两腿直发软。该死的后背一点儿不懂得要体恤一下挺在前头的大肚子。

芬力正站在窗边,在昏暗的光线里把玩“决斗者”型转轮枪,来回翻转着,欣赏握把上雕饰精美的漩涡状纹饰。

“就是这把枪和卡美龙说晚安的,当真?”芬力问,“强奸犯卡美龙。”

平力点点头。“我的孩子,小心点儿。里面有子弹。”

“六发?”

“八发!你瞎了吗?瞧瞧转轮的尺寸就知道了,看在上帝的分上。”

芬力没找麻烦。他把枪还给平力。“我知道怎么扣动扳机,是的,我知道,要说懂不懂枪么,知道怎么扣动扳机就足够了。”

“没错,只要装了子弹。你这个钟点跑来这里干什么?打扰一个作晨祷的信徒?”

芬力注视着他,“要是我来问你,为什么我发现你在晨祷时穿戴整齐,而不是披着浴袍和穿着拖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又会怎么回答呢?”

“我会有点战战兢兢。就这么简单。我猜你也差不多。”

芬力笑了,着迷地说:“战战兢兢!就好像神经兮兮、冒冒失失,还有苗头?”

“差不多——吧?”

芬力笑得更开心了,但平力却觉得他有点笑不由衷,“我喜欢!我真喜欢这些词儿!战战兢兢!战战兢兢兮兮!”

“不!”平力打断他说,“你得说‘我有点战战兢兢!’,这词儿得这么用。”

芬力的笑容消失了。“我也有点战战兢兢。我还有点神经兮兮。我感到了苗头。我很冒冒,你很失失。”

“深层遥感勘测器上又有反常脉冲了?”

芬力一耸肩,接着才点点头。有关深层遥感勘测器的问题在于:谁也不清楚这套机器究竟在探测什么指标。有可能是心灵感应术,或是(请求上帝宽恕)意念移动术,甚至也可能是现实构造中的深层震颤——亦即,熊之光束即将折断的预兆。但最近四个月左右,这套古老、阴沉又安静的机器屏幕变得越来越活跃了。

“杰金司怎么说?”平力问道。他将点四〇口径的柯尔特“决斗者”型转轮枪插进了枪套里,几乎想都没想,于是,事态就向你们不想知晓、而我也不想叙述的方向又迈进了一步。

“杰金司只会信口开河。”泰勾人边说边粗鲁地抬抬肩膀,“因为他根本不知道深层遥感勘测器上的脉冲标记代表了什么意思,你又怎么能询问他的意见呢?”

“别紧张。”平力说着,将一只手搭在保安部主管的肩上。他有点吃惊地发现(同时也有点恐慌)芬力浆洗完美的T&A衬衫下的肌肉竟然在轻微弹跳,或者应该说是颤抖。“放松点,伙计!我只是问问。”

“我没法睡觉,没法看书,甚至没法做爱。”芬力说,“这三样我都试过了,乾神作证!跟我去一下丹慕林屋吧,好吗?去看一眼那些该死的数据。也许你会想出什么点子。”

“我是领头的,又不是工程师,”平力嘴上推脱,脚步却已走向了门口。“不过,考虑到我现在也无事可做——”

“也许,那只是意味着大限将至,”芬力说,在走廊里停了下来,“好像也不太会有别的可能了吧。”

“大概是吧。”平力不动声色地附和着,“况且,在清晨的微风里散散步总归没什么坏——嘿!嘿!你!你给我站住!罗德人!我和你说话时你得转过身来,听见没有?”

这个罗德人骨瘦如柴,身穿粗斜纹双色方格棉布裤子(后袋部分垂荡下来,早已磨成了白色),顺从地转过身来。脸蛋倒是圆圆的,长满了雀斑,湛蓝的双眼即便在这种警觉的神色下仍然显得很好看。要不是他的鼻子烂掉大半、只留下一个鼻孔,他的相貌原本并不难看。他的手里托着一个篮子。平力记得很清楚,以前曾在农场附近见过这个脚步蹒跚的家伙,但又似乎没法肯定;对他来说,所有的罗德人都长得差不多。

这倒无关紧要。查明身份是芬力的分内事,他显然要行使职责了。此刻的平力正从皮带间拽出一副橡胶手套,一边戴上一边大步迈向罗德人,罗德人畏畏缩缩地往墙根蹭,紧紧抱着怀中的柳条篮,并放了一声响屁——这只能是神经紧张的表现。平力需要恶狠狠地咬一口,咬在他脸蛋上,才能遏制自己想笑的冲动。

“不,不,不!”保安部主管吼起来,刚刚戴上橡皮手套的手飞快地扇了罗德人一巴掌。(决不可触碰罗德里克族人的皮肤;那上面携带了太多太多病原体。)打得罗德人唾沫飞溅,惟一的鼻孔里也淌出了鲜血。“别用你的畸匣子①『注:参见前文泰德的解释,畸匣子的意思就是:动物本能。』和我说话,黑李嗣先生!你脑袋上的洞虽然好不到哪里去,但至少可以给我说一点尊敬人的话。最好那个洞还能放点声音出来!”

“向您问安,泰勾的芬力!”黑李嗣嗫嚅了一句,并抬起拳头触碰前额,但拳头却大力地砸在脑门上,结果后脑勺重重地撞在了墙上——砰!就是这样,平力不由自主地哈哈大笑。就算等会儿他和芬力一起走去丹慕林屋时会因此受到芬力的责备也不管了。而且,平力猜想那个名叫黑李嗣的罗德人会在他的笑声中感到些许慰藉。他大笑时露出了太多尖利的牙齿。“向您问安,保安部的芬力,祝天长夜爽,先生!”

“好点了,”芬力接受了致敬,“没好太多,但总归是好点了。号角还没吹、太阳还没升,那么你他妈的到底在这儿干什么勾当呢?还得告诉我,你的小盆筐里装了什么,维京家②『注:芬力喜欢引用人类图书中的典故,所以“维京家的”这一称呼可能源自《太阳溪农场的丽贝卡》,凯特·道格拉斯·史密斯·维吉著。同名电影由著名童星秀兰·邓波儿主演,标志形象就是挎着小篮子的小女孩。』的?”

黑李嗣将篮子抱得更紧了,两眼警觉而惊恐地瞪圆了:芬力一下子收起了笑容。

“马上掀开盖子让我看看里面装了什么,你个蠢货!否则我打得你满地找牙!”芬力低声咆哮着吼完这些话。

有那么一瞬间,平力认为罗德人绝不会顺从,他只感到一阵尖锐的警觉。可是,那家伙随后竟慢慢地掀开了柳条篮的盖子。在芬力的家乡,这类带有把手的篮子被称为盆筐。罗德人不情不愿地将篮子往前一递。与此同时,他闭上了看似痛苦万状、粘着眼屎的双眼,并扭过头去,仿佛做好了准备接受一次重击。

芬力低头去看,好半天都没说话,随后爆发出一阵狂笑,还邀请平力也来瞅一眼。总管虽然一眼瞧见了篮子里的东西,却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接着,他的思绪闪回到那天挤破疱疹、并将脓血弹给芬力享用的场景,就好像把前夜盛宴后的高级甜点送给朋友吃。在罗德人的篮子里,有一些用过的纸巾。确切地说,是舒洁牌纸巾。

“是坦迷·凯利让你今天早上过来收垃圾的吗?”平力问。

罗德人害怕地点点头。

“她有没有告诉你,不管在垃圾桶里拣到什么,只要你喜欢就可以拿走?”

他心想,这罗德人必定要扯谎。一旦他扯谎了,总管大人自然就可以命令芬力好好教训他一顿,就当是上一堂诚信课。

可是罗德人——黑李嗣——摇了摇头,看起来很悲伤。

“好吧。”平力说着,感到释然了。在这么早的清晨,痛殴、咆哮、眼泪都似乎来得太早了,会毁了一个人的早餐情绪。“你可以走了,带上你的奖品吧。但下一次,蠢货,记住要征得许可,要不然就得横着出去。明白了吗?”

罗德人使劲地点点头。

“走吧走吧!赶紧离开我的屋子,别再让我看到你。”

他们看着他离去,手中紧紧抱着装有擦过鼻涕的纸巾的篮子,毫无疑问,他会好好享用所有的脏纸巾,好像吮着奶油杏仁糖。两人都假装板着脸,直到那畸形的小杂种走远了。然后,他俩不约而同地放声大笑。泰勾的芬力转身靠在墙上,力道太大,结果撞下了一副钉在钩子上的小画,他又顺势滑到了地板上,歇斯底里地吼笑不停。平力则用手捂住脸,上气不接下气地一直笑到肚子疼。这一通大笑总算化解了这天开始时的紧张气氛,仿佛将坏情绪统统一笑泻之。

“危险分子,绝对是!”芬力好不容易可以说话了,他用毛茸茸的手爪背抹去笑出来的眼泪。

“下贱的破坏分子!”平力应和着,此刻,他也笑得满面通红。

他们互看一眼,又忍不住爆发出一阵大笑,这股子轻松释怀的笑声甚至惊醒了睡在三楼的女管家。坦迷·凯利正躺在窄小的床上,听着楼下吼声般的大笑,不以为然地抬眼望向黑暗的天花板。男人都差不多,在她看来,不管他们披挂着哪种皮肤。

就在外面,类人总管和獭辛保安主管走在了商业街林荫道上。与此同时,罗德里克之子疾步走出了北门,低低压着脸,疯狂跳动的心简直快蹿出嗓子眼了。差一点啊!天啊!要是刚才黄鼠狼头这样问他——‘黑李嗣,你藏掖着什么呢?’,他就只能尽全力去撒谎,但要他在泰勾的芬力眼皮底下吹牛——这种事情怎么可能发生呢?这辈子都甭想!那样的话,他的秘密就会被发现,肯定会。不过,感激乾神,没有人发现他的小秘密。他已经偷偷地把枪侠给他的圆形小玩意儿藏在卧室里了,任由它轻轻地嗡嗡叫唤起来。他把那只小球放进了废纸篓里,这便是枪侠吩咐的事情,并从盥洗台上的面巾纸盒里抽取了几张新纸巾,盖在小球的上面,这也是枪侠吩咐过的。没有人跟他说过:他可以取走废纸篓里已经用过的脏纸巾,但他实在无法抵抗那浓汤汁般的美妙气味。没想到,这些脏纸巾救了他的命!天啊!他们没有提出任何让他难以回答的刁钻问题,而是嘲笑了他一通、并放他走了。他期盼着能够再次爬上远处的小山丘,和貉獭再玩儿上一会儿,是的他就是这样想的,但那个白头发的老人泰德却叮嘱他走得越远越好,只要他的任务完成了,就该逃得越远越好。并且,要是他听到了枪响,黑李嗣就该找地方藏身,等到枪声再也不响了才能出来。他会听话的——哦,是的,一定要听话。他不是已经完成蓟犁的罗兰要求他做的事情了吗?第一只嗡嗡响的小球放进了一间宿舍——费佛里,另外两只则放进了丹慕林屋,也就是断破者和下班的守卫兵们睡觉的地方,最后一只小球也放进了总管的房间……就是在那里,他差一点被抓住!黑李嗣不知道那些嗡嗡叫的小球是派什么用处的,他也不想知道。他会远走高飞的,说不定还带上一个朋友,尕玛,只要他能找到她。如果枪战开始了,他们就会躲在深深的地洞里,而他就可以拿出这些脏纸巾,和她一起享用。有些纸巾上啥也没有,只有一些剃须皂洙,但还有好几张上抹上了湿答答的鼻涕和大坨眼屎,他现在就能闻到那股诱人的香味。他会把最丰盛的留到最后,留给尕玛,就是粘有脓血的那张纸巾、说不定她会让他尝一口的。黑李嗣快步走着,想到即将和尕玛分享美食,不由地露出微笑。

2

巡航车停靠在封闭式狱舍北端空地中的一间空棚屋里,苏珊娜坐在其上,看着黑李嗣走出了视野。她注意到那身躯畸变的可怜人一路在为什么事情笑着,看起来,事情进展顺利。这是个好消息,确实是。他的身影刚一消失,她的注意力就全部转回厄戈锡耶托的北门。

在这个位置,她能看清石头岗哨塔(只能看到位于她左侧的顶端部分,以下的部分都被山坡遮掩住了。)类似常春藤的藤蔓植物将整个塔层层叠叠地包裹起来。苏珊娜觉得,那并不是野生态的植物,而是经过精心培植的,毕竟,周围的荒漠乡野里全都寸草不生。西塔上有一个人影,似乎坐在一把非常舒服的椅子里,甚至可能是“懒骨头”之类的软垫。朝东头的铁轨旁站着一个海狸头的獭辛和一个低等人(苏珊娜心想:要是此人是类人,那实在是丑到家了),这两人正在交谈,很明显,都在等待号角响起,他们便可以离开工作岗位,并直接奔向早餐供应点。在两座岗哨塔之间,她能清晰地看到三排电线网组成的警戒边境,电线网之间的间距很宽,守卫兵尽可放心地走在电网之间,不用担心会因触碰到高压电而亡。但是,她发现这个清晨,那个地段上没有一个人影。电网内倒是有一些人影闲散地移动,似乎没人露出着急奔赴某处的迹象。除非她眼前的这情景是本世纪以来最成功的骗局,罗兰说得对。他们毫无防备,就像一群小肥猪高高兴兴地在屠宰场门外享用最后一顿盛宴:来吧来吧考玛辣,肋排大餐献上了。由于他们几人没能找到带无线操控功能的武器,但运气也不算太糟,他们最终找到三杆标志有“计时间隔”、仿佛科幻小说中才有的自动步枪。埃蒂说,他相信这些都是激光枪,但苏珊娜丝毫不觉得这枪有什么懒骨头①『注:因为激光(laser)和懒鬼(lazer)的拼写相近,而在苏珊娜生活的时代尚未有激光枪,所以她误解了。』迹象。杰克提议说,他们可以去远一点的地方试试枪,只要底凹-托阿的人看不见就行了,但罗兰立刻否决了这一提案。那是前一天晚上的事情,他们几人反复熟悉作战计划,几乎谨慎地斟酌了上百遍。

“孩子,他说得对。”埃蒂说,“下面那些蠢货很可能会发现的,就算他们看不到、听不到,但说不定还是会知道我们放枪了。我们不晓得那些遥感勘测器能探出什么样的震动。”

在黑夜的掩护下,苏珊娜已经设置好了三杆“懒骨头”枪。等时机一到,她还会设置好控制时间间隔的按钮。这些枪的表现会很好,这才不至于辜负它们的外表给人留下的深刻印象;但也可能是哑炮。她只能等到战斗打响时才能好好试一下,她别无选择。

苏珊娜听着自己重重的心跳声,等待着音乐响起。等待着号角。还等待着大火,如果罗德人按照罗兰吩咐的那样布置好了鬼飞球的话,罗兰确信那会有用。

罗兰说过:“最理想的状况莫过于在换班的五分钟或十分钟之内他们全都陷入火情。每个人都东奔西跑,招呼朋友,互相闲聊几句。我们不能预期——不能当真这么预期——但确实希望如此。”

是的,可能如愿……但人们总是一手持着希望,一手拖着狗屎,就看哪只手先被填满。无论如何,将由她来决定何时打响第一枪。之后,一切就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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