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叹息桥-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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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母吟一下,“这里吃不吃得到粟子蛋糕?”

李平笑,“有,我即时吩咐人去买。”

“呵,对,有人托我带印有米老鼠的绒衫。”

“可以,没问题。”

李母凝视李平,像是有很多话要说,但是怕得罪她,不好出口。

终于她说:“今年你已经廿三岁了——”

李平接上去:“要结婚该结婚了。”

李母不由得笑起来。

这是她这大半个月里,头一次笑。

李平与母亲有了新的了解。

两天后,夏彭年与李平到飞机场送她回上海。

李母拉住夏彭年一直说悄悄话,李平只见夏彭年不住的点头。

李平当然知道母亲说些什么,故此只有苦笑余地。

到最后,夏镇夷两夫妻也来送别,李母这才巅巍的上了飞机,看上去比真实年龄要老许多。

李平看着她的背影,百般滋味涌上心头。

送走母亲,松一大口气,独自一个人,不管成败,不必顾全颜面,不怕有谁受不了刺激,她只需对自己负责,多简童。

那日下班,她拥着猫儿,在长沙发上就睡着了。

夏彭年没有叫醒她,走到书房看桌球比赛的纪录片。

很有种过家庭生活的味道。

夏彭年一边喝茶一边吃花生米。

本来啤酒是更好的选择,但他怕发胖。

守着李平已经有半年,他内心异常满wωw奇書网足快活,根本不想有其他约会。

以前每个周末换一位女伴,反而彷徨不安,不但没有新鲜感,次次对牢一个陌生人苦苦思索话题,十分痛苦。

现在好了,苦楚经已解除。

不知什么时候,李平已经站在他身边。

她把一只手,轻轻放在夏彭年的肩膀上,夏彭年顺势亲吻她的手背。

“有没有同伯母说什么悄悄话?”

李平坐在他身边,把花生米的衣一一搓掉,盛在另外一只小碟子上。

她说:“母亲告诉我,最近鸡蛋可能要配给,鱼类也相当稀罕,蔬菜倒还丰富。”

夏彭年沉默一会儿,“就是这些话?”

“不然还说什么。”

“她没有问你几时同我结婚?”夏彭年笑。

李平一怔,笑问:“我们打算结婚吗。”

夏彭年看着她,“你说呢。”

两个人都没有期望对方会提出正式的答复,李平的聪敏,一次又一次令夏彭年意外。

过两天,李平与朱明智午餐,闲闲说起:“夏氏,是怎么起家的呢。”

“凭机智及努力。”

“眼光也要放得准吧。”李平答。

“还有,运气要好。”

“当初,”李平猜测说:“一定从上海带了本钱来。”

“他们那个时代的人,都用盛肥皂的木箱装满金条南下来做生意,五两重叫大黄鱼,一两重是小黄鱼。”

“夏氏在上海一定很有根基。”

朱明智说:“相信是。”

“这么说来,夏镇夷并非白手兴家,是带着资本过来。”

朱明智有点警惕,静静不露声色,笑道:“相信夏彭年必然乐意将家族发展史告诉你知。”

李平听出朱明智不愿多讲,乘机收蓬,也笑道:“彼时他才十岁八岁,相信不复记忆,稍后又被送往美国读书……恐怕对这些掌故没有兴趣。”

朱明智一句总结这个题目:“上一代生意人的兴亡史,真不简单。”

谁说不是。

朱明智呷一口咖啡,“一月份你要告假的话,早些知会我。”

李平抬起眼来,像是不知道有这些么回事。

朱明智有点意外,不愿多说,轻描淡写的补一句:“我想或许一月你会出门。”

李平想一想,随即明白了,想必是夏彭年每到一月例必放假。

他们这些人,说话都似打哑谜,可意会而不可言传,不知不觉,李平也成为其中高手,话面不重要,猜测话底下的真意,才是学问。

当天晚上,夏彭年已经把计划告诉她。

他已报名参加杜塞道夫至达卡第十届的越野车大赛,比赛照以往习惯,在元旦日一月一号自西德出发,经直布罗陀海峡,横渡地中海,在北非阿尔及利亚登陆,深入撒哈拉,转向西部,到达接近海岸的达卡,为期二十二天。

夏彭年摊开章程上的地图,一一指给李平知道,她听得神驰。

全程一万两千公里,从雪地出发,途经万里黄沙。

三年前夏彭年参加过一次,用的是吉普车,终因机械故障拖返维修站,他一直忿忿不平,要卷土重来。

再迟体能要吃不消,所以一定要去。

他同李平说:“你有几个选择!留在本市、在巴黎等我…………”

他还没有说完,李平已经摇摇头,“我与你一起参予这项比赛。”

夏彭年笑,“真孩子气,你体能哪里吃得消。”

“哩!”

“这是一个披星戴月的旅程。”

“你做得到我就做得到。”

“小姐,路途苦长,气候变化强烈,若能经过这段不可思议的车程,你我都成为刀枪不入的超人。”

李平只是笑。

这个生活在大都会娇生惯养吹弹得破的公子哥儿实在小觑了她。

夏彭年看到李平嘴角带挑逗地似笑非笑的牵动,太迷人了,他受不起一击。

“好,就考验考验我同你的合作性。”

李平吁出一口气,她绝对不敢说对大城市繁华奢侈发腻,但总希望多点体验,增广见识。

李平伸出手,“一言为定。”

夏彭年与她握手,想乘她不觉,把她拉到怀中,谁知李平早有防备,用力一挫,夏彭年险些儿站不稳,要沉肘落膊,郑重应付。

李平见他狼狈,扬声大笑,松开手。

与她在一起,夏彭年永不觉闷。

李平性格收放自如、多姿多采,实在是最佳伴侣。

而这段日子,这个关系,由李平付出生命中最宝贵的一切换回来,不能不小心地多元化地应用。

她已学会用电脑搜索资料,李平对知识有种天生的渴望,永不知足,吸收力强如一块天然海绵,寻根问底,绝不言倦。

这种态度挑起朱明智的好胜心,有时她给李平所做的功课多至残忍,下意识要叫这女孩求饶,但李平却总能镇静地应付艰苦工作量。

李平知道朱明智考验她,但真正吃不消的时候,还是可以叫救命,因为有恃无恐,反而一直没有用到这个特权。一向避免在夏彭年跟前说起。

在一个比较清闲的中午,高卓敏的电话到了。

李平有说不出的欢喜,她一直盼望卓敏会自动找她。

“李平,”卓敏一开口便问:“你上次那个建议,还当不当真?”

李平忙不迭应:“真,怎么不真!”

卓敏叹一口气,“我们出来谈谈好吗?”

李平又惊又喜,“羡明肯接受?”

“见面再说。”

“你在哪里?”

“家。”

“我来接你。”

“李平,我已经搬出来往。”

李平一怔。

“我在你公司楼下等,五点半。”

李平缓缓放下听筒。

莫非……不会的。

会又怎么样,她已经离开王羡明,他已是自由身,难道她不要他,也不准别人要他不成。

但,不会的。

李平走近打不开的大玻璃窗,往二十五楼下的街道看,人车小得似模型。

她的手抵住冰凉雪亮的玻璃窗,维持着同一姿势,很久久,觉得疲倦,才转身取起手袋,下楼去。

卓敏已经站在入口处等。

白衬衫、牛仔裤,高卓敏自有她的潇洒。

李平笑着迎上去。

司机把车停在门口,李平自他手中接过驾驶盘,把车子开上山去。

李平决定等卓敏先开口。

卓敏问:“去草莓山道你那里?”

“比较静一点。”

卓敏没有异议。

踏进书房,卓敏便急不待的说:“你讲过,有位计程车车主,愿意支持王羡明?”

李平坐下,想一想才说:“是,是有这么一回事。”

“他肯先垫付车价及牌照费用,然后按月收回租金折为车款?”

李平点点头。

卓敏叹一口气,“我代表羡明接受他的慷慨。”

李平心中已经有数,她微笑起来。

卓敏飞红双颊,“李平,实不相瞒,我已经同羡明在一起了。”

李平耳畔有轻轻嗡的一声。

奇怪,她一直鼓励高卓敏同王羡明走,这是最好最理想的结局,但为什么,一旦亲耳听到卓敏说出这个消息,内心却没有预期的安慰?

卓敏自顾自轻轻说下去:“是他叫我搬的,”声音中有无限喜悦,“他从来没有叫我做过什么。”

李平一直微笑,“那多好,你们快了吧。”

“他还没有提过婚事。”

忽然之间,王羡明这三个字被一个“他”代替了,其中有说不出的柔情蜜意,无限的期望。

他终于有了别人。

李平讶异,他还会爱别人。

“李平,”卓敏叫她,“你不怪我贪心吧。”

李平抬起头,一时会不过意来。

“你想补偿的是他,不是我,现在得益是我们两个人,你不介意?”

卓敏倒先说了出来。

李平缓缓说:“他本来就是你的朋友。”

“李平,你一直这么说,”卓敏兴奋极了,“你一直看好我们俩。”

卓敏完全不计较当中发生过什么事,她的态度再正确没有,毕竟,任何事,只有始与终最最重要。

“我立刻替你们去办这件事。”

“李平,谢谢你。”

“这是什么话。”

李平温和地握住卓敏的手。

“生活稳定之后,他就会想到结婚。”

“一定的。”李平给她信心。

“但是,这件事不要叫王羡明晓得可不可以?”

此时,卓敏一切要求都是自私的,完全不合情理,她渴望得着王羡明,不顾一切,违反本性,也要独自霸占他。

李平有点宽心,原来卓敏性格也有阴暗面,试练一到,原形毕露,既然人人如此,李平也就不必羞愧。

李平抬起头来,这一刹那起,她觉得不再亏欠他们两人,他们又再度可以平起平坐。

“可以吗?”卓敏焦急地追问。

“当然可以,”李平静静的说:“你放心,我会托车行代办这件事,王羡明一辈子都不会知道真相,这是你我之间的一个秘密。”

卓敏怔怔的看住李平,轮到她惶恐不安,“为什么,为什么对我们这样好?”

李平轻轻说:“砥砺英语,美好前途。”

卓敏松弛下来,笑了,“你还记得。”

那是他们英语课程补习班的格言。

仿佛已是三百年前的事了。

高卓敏才喝一杯咖啡,就匆匆赶下山。

爱一个人爱到那种地步,实在是非常累的一件事,但是卓敏心甘情愿,求仁得仁,又不能说她不快活,因爱故生怖,时时刻刻以别人的喜怒哀乐为她的生活要旨,也不是不痛苦的。

但,李平想,她终于得到了王羡明。

李平取出她那只史特拉底华利,轻轻拥抱在怀里,什么叫快乐?想什么有什么,是谓快乐,因为不能得到所有心头渴望的东西,必须作出取舍,所以快乐永远不能完全。

李平扬起头,大声笑起来。

满以为王羡明会得爱她一辈子,像言情小说中形容那样,老来潦倒,抱住酒瓶,喃喃念了她的名字,她也老了,但在他心中,她永远是那个俏皮美丽的小李平……

才怪。

哪里找这样的痴人去。

倔强正直如高卓敏,一见利之所在,即时低头。

李平轻轻说:“哎呀,都一样啦。”

她走到露台,举起琴,弹的是吉卜赛旋律,乐章悲怆而激动。

李平缓缓放下琴,转身,看到夏彭年坐在安乐椅中。

他说:“越来越出色了。”

李平只是笑。

“这首曲子应该用关那利来弹。”

李平吸进一口气。

“史特拉底始终纤弱一点,音线不如关那利圆润。”

李平拚命摇头,一直笑,“我有这只琴已经心满意足,即使有更好的,也不作非份之想。”

夏彭年凝视她,“真的,李平,你这样满足现状?”

李平无惧地看到他眼睛里去,“是。”

第二天,李平就联同律师去车行办妥一切手续。

这是她首次独立处理一件正经事,觉得非常骄傲。

大笔一挥,免首期,低利息,王羡明生活有了着落,七三后他便成为车主。

恐怕以后再也不会出现在草莓山道,黑暗中等待他过去的恋人。

深深的寂寞侵袭李平,心债已经偿还。再无牵连。

像报纸上那种启示:自该年该月该日起,李平离开王羡明及其家人,从此以后,一切华洋纠葛,皆与李平无关。

王家待她,实在不薄。

卓敏那里,传来断断续续好消息:“羡明心情比较落实”,“有时候开两更车也不觉疲倦”、“他希望五年内可以还清债务”等等。

卓敏胖了。

连朱明智都知道李平有那么一个朋友。

朱小姐很欣赏李平念旧的质素,她也有微时的老相识,相不来就是相处不来,不是酸溜溜诸多讽喻,就是帮帮忙需无穷,结果一一疏远。

留一个步伐堕后的老朋友,不知要费多少时间心血,很多人会觉得划不来。

“听你讲,”朱明智说:“这位高卓敏好像很有出息,你知道公司等人用。”

李平想想,摇摇头,“她在外头做得不错。”

那就真是君子之交了,朱明智点点头。

她笑问:“一月份放假?”

李平一向对师傅坦白:“是的。”

朱明智在透露心声,“李平,真羡慕你。”

李平睁大双眼,不置信地指着朱小姐:“你,”又指自己的鼻子,“我?”

朱明智笑。

“不可思议。”李平低嚷。

“年轻、貌美、爱护你的男朋友,以及稳操胜券的事业。”

是吗,连智慧的朱小姐都这样看她?

李平即时恭维朱明智,“你也是呀,你更什么都有。”

“是的,岁数在内,我快庆祝四十大寿了。”

朱明智说得这样幽默,李平想笑又不敢笑。

她慨叹:“站在中年的山岗上,看出去的景色,同你眼见的不一样。”

“朱小姐,你那尊容顶多三十出头,我不会骗你。”

“李平,你太可爱懂事。”

她俩已经成为莫逆。

不久之前,李平尚有疑心,老觉得背后有人不住的窃窃私语。

即使独处影印房中,机器转动,也仿佛是闲言闲语,每一张纸弹出来,都似悄悄说:“李平作弊,李平走捷径,李平当心……”十分有力节奏。

疲倦的时候,意志力弱,特别听得清楚玲珑。

简直是神经衰弱。

朱明智看在眼内,不动声色,赠她一则小小童话故事,分明自儿童乐园里取材,十来张图画,栩栩如生,是祖父与幼孙骑驴进城那个人所共知的寓言。

李平一看就明白了。

她好过许多。

影印机与传真机再同她说话的时候,她会轻轻喝道:“闭嘴。”

到最近,更有大跃进,她发誓冷气槽里传出李平加油的字名来。

魅由心生。

南下这几年她都没有正式松驰过,夏彭年这位老板要全力应付,他精力过人,喜欢应酬,一半是业务需要,但没事.也爱把朋友叫出来吃顿饭聚一聚,李平当然次次要跟在他身边。

在人前,言行举止更是半点错不得。

李平知道,夏彭年那些朋友的太太,都不大喜欢她。

在化妆间,她们没注意她坐在一角,不客气地发表议论。

“还是依利沙白陈比较适合彭年。”

“这位李小姐实在太妖冶。”

“大陆女人现在比台湾女人还厉害,豁出去做。”

“苦头吃足了,只要有甜头,勿择手段,难道还回转去不成。”

这种话听多了,简直会积劳成疾。

李平手中本来拿着粉扑子,僵在半空,过一会儿,才把它放下,还得等发话的女客先离去,免得大家尴尬。

她对牢镜子细细观察,到底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左顾右盼,都没看出端倪来,每个人看自己,总觉甚少暇疵。

夏彭年有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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