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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意菁华锦-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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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明,鸟声清脆,迎着温暖的晨曦,两个十岁左右的女孩跌跌撞撞地跑出房间。

“快!老妖婆要杀人了!天啊,居然连如意你都会睡过头!”

幺妹一边跑一边喊,几乎快跳起来。梦了一夜属于书如意记忆,现在的如意顶着两个大大黑眼圈,还神游太虚,眼神迷离。她一边跟幺妹跑着,手上还拿着一条翠色的带子。“幺妹,幺妹,你……”她怎么都追不上幺妹,在后面就气喘吁吁地,最后禁不住高声大喊:“幺妹等等,你的头发还没有弄好!”

“哪管这个,去到了再说!”

火急火燎地在千叠楼里奔跑,两个女孩极力奔跑的身姿惊破千叠楼的安寂,如划破夜空的璀璨流星,耀眼至极,炫目至极。

今天,是一个很特别很重要的日子。

两人好不容易跑到了嬷嬷指定的地方去,一眼看去,所有人都站好了,就差她们两人。

该学的都学了,这一批女孩们终于到了需要选择,或者说是需要被选择的时刻,估计昨夜就没有多少人能真正地安睡,放眼望去,一个个都带着轻微的疲态。她们紧张,不安,身上的衣裳却整齐干净,头发也一根根一丝不苟地绾在头上,一个个像犹带露珠的花苞,澈亮,招人喜欢,瞧着从心底就浮上一个词来:希望。

看到一个头发凌乱的女孩拖着另一个女孩像箭一样冲来了,很多人都不禁都瞪大了眼。待看清那一个像疯婆子一样邋遢的女孩是幺妹,而幺妹身后面色苍白呼吸急促的是如意后,教行嬷嬷整张脸就都绿了。

“幺——妹——!”

嬷嬷狮子吼出来,幺妹缩一下脖子,把心一横,拉着如意连忙往女孩们中间钻去。呀呀呀,一阵阵的尖叫声怒骂声,人群中就是好一会儿的混乱。

“别钻了,好好收拾一下自己吧。”

发言的是斜眼望过来的胭脂,今天胭脂依旧一袭花裙,粉色的缎带系好在双环发髻上,粉腮似桃花,看起来如枝头刚刚成熟的甜美鲜果。

就站在了胭脂身旁,如意趁着还有时间,连忙帮幺妹把剩下的一半头发绾好。

“全给我站好了!”教行嬷嬷大吼。

很快,上百位穿金戴银,身着绫罗绸缎的美丽女子们缓缓步了出来,楼里的所有官妓们就这样陆续出现了在女孩们的视线之中。所有官妓们或三三两两埋头细语,或笑盈盈地盯着女孩们看,眼神意味深长,看得女孩们更是紧张激动,心里胡思乱想,几乎不能自己。

坐在高高的楼上,身边站这着几位可人的丫鬟,轻纱遮面,正往这里投过来有浓重审视意味的目光的,就是千叠楼里的四位传奇性的贵篁们。

姹紫嫣红,佳人云集,只为了选出一个美丽的未来。

“我不多说。”教行嬷嬷的视线从每一个女孩的小脸上览过,环视一圈后,这一位严苛的老妇人用从未在女孩们面前展示过的柔和表情,在缓慢地吐字。

“你们这群孩子,是我教导过的最大胆最放肆,闯的祸也是最多的一批。未来的路就不是我能为你们安排,今天以后,你们就不再需要对着我这个老太婆,也不用担心有人拎着藤鞭在身后逼你们做什么,你们跟着你的官妓师傅,记得尊敬她,孝顺她,因为这位师傅她是将会把毕生领悟的知识跟才艺送给你们的人。”

“明天日出的那一瞬间起,我跟楼主就承认你们是这里的一员。”教行嬷嬷抿了抿唇,在女孩们夹杂着无措,渴望,不安等等强烈情绪的目光下,严肃地点头。

“你们,终于被允许出楼了。”

进楼几乎一年,日日接受痛苦的训练,从未被允许朝楼外的风景望上一眼的女孩们,在今天,等到了这一句话。

明天,就是楼外的世界,那里的世界,精彩么?

女孩们的眼神都炙热了起来。

在得到楼主的同意之后,嬷嬷沉默一下,就喊。

“现在,楼里的官妓们,上去挑选要继承你们衣钵的孩子吧。”

嬷嬷话音刚落,有人在楼上笑道:“那我先来吧。”

抬头一望,“长袖善舞”绻玉棠倚栏而坐,眉目如画,笑似娇花。伸出玉指点一下额间的桃花状金色花钿,她慵懒地轻笑,发髻中的一双蝶形金步摇颤响,玉珠流苏摇曳流彩。

“我要胭脂。”

看着楼下名叫胭脂的孩子露出了狂喜的神情,绻玉棠呵呵地笑,满意地侧头瞧坐一边的“玉啼”鱼牵机,那一双妩媚的凤眼在询问。

“不是问题。”鱼牵机淡淡地说道。“我要的是明月那孩子,教行嬷嬷知道该怎么做了。”

绻玉棠笑意宛然。

“就知道鱼姐姐其实早有计较。”她不再理睬楼下的女孩们,毫不留恋地转身,身子绰约。温柔地瞥一眼,她就对斜坐在一旁的赭师流岚笑道:“那流岚妹妹呢?”

“我……”赭师流岚怔了怔,软软的声音从她脸上的轻纱后面传出来,风姿楚楚,明丽动人的她扶着身子起来,试试环视一圈站在楼下神情各异的女孩们,稍稍犹豫一下,又回头瞧自己的贴身丫鬟兰兰一眼,她敛衽思索半响,才终于下决心了。

“是有一个孩子叫幺妹吗?”她怯生生地柔声问道,语气却坚定。“那个孩子……我想收下。”

教行嬷嬷连忙点头。

“当然可以。”

三位贵篁都挑下了人,一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手执金扇的楼主身上。

众目之下,楼主手腕一动,手指还像翻飞出绚烂的花朵,轻挪金扇半掩面,这位性格孤傲,身为楼里历代中最年轻也最任性的楼主的女子那一低头,不胜皎月的流华,犹若立于繁花中的仙子,占尽风流。

一双是眸底冻一湖深沉悠远的冬潭,不可度测。

一双为灿若星河,纯净若山泉流淌,说不出的剔透明澈。

金风玉露相逢,馨香金扇之下,一双异芒流转的眸子就这样刚刚好与楼下的如意对上。一瞬间,楼主眸底的颜色深上了几分,里面流转的光芒,又复杂上了几分。

轻轻吹开时间的尘埃,在很久很久之前那个雪夜中,是谁曾这样轻轻地说,选择吧,跟她走,那就别后悔,语气淡然,眼神濯濯。而在很久很久之前那个雪夜中,又是谁握着玉片,故意把自己逼到走投无路,最后愣愣地看着天仙一样出现在眼前的女子,回答,好的。

好的,我跟你走。

那是一个承诺。

“如意,”

刹那,楼主嘴角扬起一个微妙的弧度,她以一个俯视的角度望着如意,眉尖入鬓,夹着似梦似幻的柔软质感。

我一直盼以后你的一生经历,都能尽如你意,当时的承诺,傻孩子,你又懂吗?

她慢慢地说道:“我柳怡宴说话算数,今日起,你就是千叠楼的下任楼主候选。”多么沉着而洒脱的一句,最任性的楼主做了一个最震惊人的决定。“未来的六年,你要先在楼里的三位贵篁身边学习,当三位贵篁都认为你有资格出师后,你就能到我身边了。”

“我给你六年,以后一切,看你造化。”

话音刚落,早在昨夜就知道楼主这个安排的教行嬷嬷哼一下,僵住了全身。

“长袖善舞”绻玉棠柳眉倒立。

“玉啼”鱼牵机淡淡地一叹。

“病西施”赭师流岚蹙眉,低咳几声。

而如意,成为众矢之的,成为众人心中最幸运幸运儿的如意,她表情一片空白,只是傻傻愣愣地回望着楼上的楼主。

曾经,有一位老人也这样充满期待地说,我看着你能走到多远。

现在,就是眼前这一位风华绝代的人轻执金扇,低头浅笑道,以后一切,看你造化。

是不是一切都有轮回注定?

六年。

是你给我的考验吗?

六年春去秋来,花开花落,你会在期待着什么?

这像一场梦。如意张了张嘴,然后用一双小手紧捂住口,不让那一声幸福哽咽溢出。

请你等我,等我六年。

【番外 雏菊】

乐历二十四年冬。

这年的冬天来得太早了。

一辆出自京都青楼千叠楼的马车像一个披着七彩轻纱的仙女,缓缓踏雪而来。

步下马车的一瞬间,女子的身姿已经迷惑了所有人的视线。

昭然若揭是她的身份。

千叠楼里最倾国倾城的女子。

公侯戚畹,甲第连云,宗室王孙,翩翩裘马,以及乌衣子弟,湖海宾游,靡不挟弹吹箫,每开筵宴,则传呼乐籍,罗绮芬芳,行酒纠觞,留髡送客,酒阑棋罢,堕珥遗簪。这冬不眠不休的寒冷大雪也熄灭不了这些公子哥儿,大官贵族们的兴致,高呼一声,糜烂奢华的筵席因佳人的到来而进入**,望之一片歌舞升平。

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门后传来的是轰天的欢闹声,这些放肆大笑宴玩中的不是穷困的下层人,他们根本不用担心下一顿饭在哪里,觥筹交错中,几声放肆低迷的人声响起,像午夜梦回一个堕落丑恶的梦。

酒过半巡,人人面带浓醉,坐得颠三倒四,仪态尽失。那些往常金玉其外的官员公子们如今丑态毕露,一个个好似衣冠禽兽。

国中得此等官员,何其可悲,可叹。

“楼主?”

盛妆艳服。发髻微松地枝玉倌满面红晕。语焉不详地问。

“你。你这是要去。去哪?”

厅里不时传来几声呼唤。嚷嚷佳人在何处。一时有是碗碟杯壶碰撞声。丁零当啷。甚是刺耳。

面系轻纱。手执金扇地女子嘴角勾起一抹讥讽意味地笑弧。她一拂袖。洒脱地转身步出去。

此宴。于她柳怡宴无关。

散漫天涯色。乘春四望平。不分残照影。何处断鸿声。纷纷雪花大如席。片片吹落。身披着雪色暖披风登上高楼。伶仃一杯淡酒。厌弃地斜坐栏杆旁。坐看青竹变琼枝。

今日出楼,真是一个可笑的决定。

楼外千门万户雪花浮,点点无声落瓦沟。全似玉尘消更积,半成冰片结还流。

杯中酒仍暖,但人心冷。

远望那院子以外,铺雪的街道上,一对衣衫褴褛的父女在缓步前进。

只见那面目模糊的老父努力地敲打着家家户户的大门,弯腰哀求着,而那身子瘦小的女孩紧紧地扒着自己的父亲,似乎被冻得不轻了。

年前,国中似乎是遭遇了一次大旱。

她从那一帮正坐在厅中只懂吃吃喝喝,高呼乐哉的官员口中,根本就听不到这个词。

不知不觉间,她淡漠的目光跟着那一对父女走,连杯中酒已冷透了都未发觉。

手中金扇缓缓开合,片片晶莹剔透的雪花轻盈地落在上面,很快就凝聚成了冰霜,就好似要为这流莹光彩的金色加上一层玲珑澈《奇》亮的冰衣。金色看似《书》温暖火热,其实流转的《网》光芒比世上任何一种都要犀利,雪花轻轻袅袅地熨帖其上,就成为了将士随身血刀上那道刀锋的阴寒。

给化冰了的雪花凝住,金扇再也合不拢来。试着抹开上面的冰雪,却发现从掌心顺着手肘,手臂到肩,传到胸口的阴冷。

一片无辜的雪花落到了系在脸的轻纱之上,凉凉的,湿湿的,伸出冻僵的手指把它捻下来,却发现它已经在指尖融化为一滴水珠。嗖嗖的飞雪声在楼外传过来,如同一首意境凄迷的乐歌。

再看那一对在茫茫大雪中挣扎的父女,叮一下,骤然掷落了酒杯。

“怡宴,怡宴,你听我说……”

这种既清冷又凄凉的光景,让她突然想起了一个人。

很久很久,在锈迹斑斑的回忆里,有一个女人总喜欢用那种宠溺的口气跟她说话。那个女人总说怡宴怡宴,两个字吐出喉,在舌尖徘徊,萦绕一圈两排雪白如珍珠的贝齿,才带着故意装出来的惊喜,缓缓散尽与空气中。一声一声,这样地甜腻,这样地珍惜,仿佛把这个名字喊上千遍都不会厌倦。

喊着,怡宴怡宴,字字充满玩味,酝酿出某种幸福的错觉。

那个女人,名叫菊。

“小怡宴最可爱了,菊最爱小怡宴了……”

“小怡宴想学什么?跳舞,唱歌,还是琴棋书画?菊都会教你的……”

“小怡宴你看,菊啊在这里种一棵桂花树好不好?等你跟小棠小岚小鱼都长大的时候,这棵桂花树就很高很高了……”

那一个整日嘻嘻哈哈地笑,没心没肺样子的女人。

“小怡宴,如果还有来生,如果还有的话……菊要做一棵树。”

那一个站在新栽的树苗旁边,目光第一次这样温柔且悲怜的女人。

“做一棵树,站成永恒没有悲欢的姿势,一半在尘土里安详,一半在风里飞扬,一半洒落阴凉,一半沐浴阳光。非常沉默非常骄傲,从不依靠从不寻找……原来一直很喜欢呢,很喜欢很喜欢……虽然不好……”

那一个说着莫名其妙的话,笑得好似不是世上凡人的女人。

可惜最后那女人死了。

用一种自由且残忍的方法。

眼前雪花轻盈且优雅地飘落,一片片叠着,陨于给冻得僵硬发黑的土地上,衬得看起来好遥远好遥远的灰茫茫的天空寂静,孤独。

选择停止了回想,迎着风抚平了被寒风吹皱的脸纱,看着在趁着父亲敲门谈话的时候,那一对父女中的小女孩突然哒哒地迈开小腿跑远,用尽全力的样子,脚步在雪地里留下深深的印记,瘦小单薄的背影望之如此决绝。

那一个女孩迅速攀上了马车,张望一下,握住了挂在绥上面用上好的丝线吊串起的玉片。

然后,狠狠地一扯,像扯断风筝的线一样。

多么天真又阴郁的小脸,那一瞬间,站在楼上的楼主她能看清楚这个女孩惨白的脸上矛盾复杂却又浑然一体的表情。

太微妙。

几串笑声溢出口,啪啪啪地强力合上了金扇,破碎的尖锐冰片戳破了掌心也不顾。

“小怡宴,你说这漫天的雪,为什么总是这样美丽,又这样让人悲伤呢?”

那一个甜甜腻腻地呼唤她的女人。

我不知道。

但那个女孩可能会知道,菊……

我把你的千叠楼送给那个女孩,好不好?

“小怡宴总是这样任性的,但菊好喜欢任性的怡宴呢……”

记忆中的女人站在成荫的桂花树下,回眸狡黠地一笑,人清淡如菊。

“你知道吗,我们每一个人都会影响到另一个人,另一个人又会影响到下一个人。世上全是各式各样的故事,但是所有的故事最后都连成了一个大故事。属于菊的故事已经完了,小怡宴,你的故事呢?”

我的故事?

打掀开马车上的玛瑙珠帘,瞧着那一个给逼到她面前的小女孩,看清了女孩那一双意外地让人惊艳的眸子,她以扇掩嘴。

“……是一双好眼眸。”

我的故事,已经来了……

【番外 石榴】

乐历二十七年。

如意进楼的第三年。

“来啊,快!”

挥手,女孩蹦蹦跳跳,一边笑着一边跑。

“幺妹,你等等我……”

盛夏的阳光肆无忌惮地照射到千叠楼里,桃木的地板踏着都有了烫人的温度,午后的知了有气无力地叫着,一声长一声短,几个楼里的丫鬟忙里偷闲,躲在屋檐下或树荫底,扑着轻罗小扇说说笑笑,偶尔用小巧的丝帕擦一下额间的香汗,白皙的脚丫暴露出来在外面,一个个的俏皮。

盛夏的熏风都带着炙热的热量,百花园的树们让风吹得枝桠摇晃,叶子哗哗作响,响得脆薄、悦耳,似夏的亲切问候。几棵高大的石榴树的树叶被风吹乱,一朵朵火红色的石榴花颤抖,如霞明照眼,抖着翻动间现出了累累的果实,空气里浮动的都是细微的果香。

在这个炎热的日子里,就是最勤奋的人也想歇息了。

就这样传着飘来两句话,两个已经能算得上是少女的女孩一前一后地从某处跑出来。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一身粉白色衣裳,发髻系着秋菊色的发带,幺妹像一只翩翩飞舞的粉蝶,跳跃着步子往外飞去,一连串悦耳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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