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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海孤雏-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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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让事情过去,不再当成正在发生、会不停发生在她身上。
瑟鲁也必须学会这点,她想,不仅是一夜的经历,而是她的一辈子。
别人离去后,她对云雀说:「我最气不过自己的是,我太蠢了。」
「我早就告诉你要把房门锁好。」
「不是……也许……就是这样。」
「我懂。」云雀说道。
「但我是指,他们在这里时,我可以跑出去找香迪和清溪,或许我可以带着瑟鲁逃。或许我可以跑到棚舍,自己抓起草耙或修剪苹果树的树剪——它有七呎长,剪锋像剃刀一样锋利,我保养得像火石在时一样好。我为什么没那么做?我为什么束手无策?为什么只把自己反锁,却一点用也没有?如果他……如果鹰不在这里……我只是把自己跟瑟鲁困在屋内。我后来终于抓着屠刀走到门口,对他们大吼。我那时半发狂,但这样也吓不走他们。」
「我不知道,」云雀说:「的确很疯狂,但也许……我不知道。你除了锁上门外,还能如何?但我们一辈子好像都在锁门。这就是我们住的房子。」
两人环顾石墙、石地板、石烟囱、厨房里阳光四射的窗户,在橡木农庄,农夫火石的房屋。
「他们杀害的那女孩,那女人,」云雀说,以敏锐的神色看着恬娜,「她也一样。」
恬娜点点头。
「他们其中一人告诉我,她怀孕了。四、五个月大。」
两人同时沉默。
「受困。」恬娜说道。
云雀往后一靠,双手放在覆盖壮硕大腿的裙子上,背脊挺直,姣好脸孔严肃。「恐惧,」她说道,「我们这么怕的是什么?我们为什么让他们告诉我们,我们在害怕?他们怕的又是什么?」她拾起原本缝补的袜子,在手中翻转,沉默。终于她问道:「他们为了什么怕我们?」
恬娜纺线,没有回答。
瑟鲁跑进屋内,云雀迎接她:「我的亲亲来了!来给我抱一下,我的亲亲小乖!」
瑟鲁匆匆拥抱她。「他们抓到的人是谁?」她以嘶哑平板的声音问道,眼光从云雀移向恬娜。
恬娜止住纺轮,缓缓开口。
「一个是悍提,另一个男的名叫砂格。受伤的人叫黑克。」她直视瑟鲁,看到那丛火焰,疤痕泛红。「他们杀死的女人,好像叫赛妮。」
「赛妮妮。」孩子悄声道。
恬娜点头。
「他们杀死她了吗?」
她再度点头。
「特波说他们来过这里。」
她三度点头。
孩子环顾房间四周,如同她们方才所做,但她表情完全不屈从,她看不见任何墙。
「你们会杀死他们吗?」
「他们可能被处以吊刑。」
「处死?」
「是的。」
瑟鲁点点头,有点漠不关心。她又走出屋子,到井屋边重新加入云雀的孩子们。
两个女人一言不发,纺线、补衣,沉默坐在壁炉边,在火石的房子里。
良久,云雀说道:「那个家伙,就是那个跟踪他们来这里的牧羊人,他怎么样了?鹰?你是这么叫的?」
「他在里面睡觉。」恬娜说,头朝屋内深处点了一下。
「啊。」云雀说。
纺轮呼噜噜转。「我以前就认得他了。」
「啊。是在锐亚白那边,对不对?」
恬娜点点头。纺轮呼噜噜转动。
「要跟踪那三人,还在漆黑中用草耙攻击,可要点勇气。他,不是个年轻人吧?」
「不是。」一会儿后,她续道,「之前他生了病,还需要工作。所以我叫他从山上下来,告诉清溪让他在这里干活。但清溪认为还可以自己来,所以叫他去热泉上面,做夏天的牧羊工作。他那时正从山上回来。」
「看来你想把他留在这边,是吧?」
「如果他愿意。」恬娜答道。
又一群人从村里来到橡木农庄,想听听葛哈的叙述,告诉她他们在这场大追缉中的角色,看看那柄草耙,比对四根长铁齿跟黑克那家伙绷带上的三个血点,再回味一遍。恬娜乐得迎接夜晚到来。电子书,把瑟鲁叫回屋内,关上门。
她举起手,要拴门,放下手,强迫自己离开,任由它未上闩。
「雀鹰在你房间里。」瑟鲁告诉她,从凉室拿着鸡蛋回到厨房。
「我本来要告诉你他到了……对不起。」
「我认得他。」瑟鲁说,一面在储物室里洗脸洗手。格得睡眼惺忪、满头乱发走进厨房时,她直接走向他,举起双手。
「瑟鲁。」他说道,抱起她,搂近。她紧抱住他片刻,然后抽开身子。
「我会《伊亚创世歌》的开头。」她告诉他。
「要不要唱给我听?」他再次向恬娜望了一眼,寻求许可后,坐在壁炉边惯常的位置。
「我只会背诵。」
他点点头,等待,表情颇为严肃。孩子说道:
自无而有,
自始而终,
孰能知悉?
夫近而为退,
凡人不知其道也。
永归万物中,
至寿者,守门者,兮果乙……
孩子的声音像刷过铁皮的铁刷,像枯叶,像嘶嘶燃烧的火焰,一直念到第一诗节终结。
是以,光明伊亚升于浪沫。
格得简洁有力地点头嘉许:「很好。」
「昨晚,」恬娜说:「她昨晚才背的。感觉像是一年前的事了。」
「我还可以继续学。」瑟鲁说道。
「你会学到的。」格得告诉她。
「现在请先把挤压器洗干净。」恬娜说,孩子听从。
「我该做什么?」格得问。恬娜迟疑一会儿,端详他。
「我需要装满水壶,烧开水。」
他点点头,提着水壶走到帮浦边。
三人做好晚餐、吃完、清理。
「再把你背过的《创世歌》背诵一次,」格得在壁炉前对瑟鲁说:「然后我们从那里继续。」
她跟着他背诵一遍第二诗节,跟恬娜背诵一次,然后自己背诵一次。
「上床了。」恬娜说道。
「你没跟雀鹰说王的事。」
「你告诉他。」恬娜说,对这个拖延的借口感到好笑。
瑟鲁转向格得。她的小脸,伤疤与完整的两边,失明与正常的双眼,极为专注热切。「王搭船来。他有柄长剑,他给了我一只骨头海豚。他的船在飞,但我那时生病,因为悍提碰到我。。电子书王摸了那里,印记就不见了。」她秀出圆润纤细的手臂。恬娜睁大眼睛,她完全忘记那个印记。
「有一天我想飞到他住的地方,」瑟鲁告诉格得,他点点头。「我会去的。」她说道:「你认得他吗?」
「我认得他。我跟他一同去了一趟漫长的旅行。」
「去哪儿?」
「到太阳不升起、星星不落下的地方。然后从那儿回来。」
「你是飞去的吗?」
他摇摇头。「我只会走路。」他说道。
孩子思索,然后仿佛得到满意的答案,道晚安,走进房间。恬娜随后进入,但瑟鲁不想听她唱歌入睡。「我可以在黑暗中背《创世歌》,」她说道,「背两段诗节。」
恬娜回到厨房,隔着壁炉面对格得坐下。
「她变得多快啊!」她说:「我追不上她。我已经过了养孩子的年纪。而她……她听话,但只因为她想听。」
「这是要求服从的唯一正当理由。」格得评述道。
「但她打算反抗我时,我能怎么办?她有某种野性。有时她是我的瑟鲁,有时她是别的东西,超乎我所能及。我问亚薇能否考虑训练她,毕椈建议的,亚薇说不行。『为什么?』我问。『我怕她!』她说……但你不怕她,她也不怕你。所有男人,她只允许你跟黎白南两人碰触她。而我让那……那悍提……我没法谈这件事,噢,我累坏了!我什么都不懂……」
格得放了一块木节在火上,让它小小慢慢地燃烧,两人一同看着火焰跳跃、颤舞。
「格得,我想要你留在这里,」她说,「如果你愿意。」
他没有立即回答。她说道:「或许你想去黑弗诺……」
「不,不是。我无处可去,我正在找工作。」
「嗯,这里要做的事情可多着。清溪不肯承认,但他的痛风大概只能让他做园艺工作了。我回来后,就一直想要人手帮忙。我真想好好数落那老顽固一顿,居然就那样把你送上山,但没用,他听不进去。」
「对我来说是件好事,」格得说,「那是我需要的时间。」
「你在牧绵羊吗?」
「山羊。在最高的牧地上。他们一名牧童生病了,赛瑞雇用我,第一天就派我上山。他们要羊长时间待在高地,好让内层绒毛长得浓密。最后一个月,几乎是我独占山头。赛瑞送我那件外套和一些补给品,要我让羊群在山上待越久越高越好。我照着做。在上面很好。」
「寂寞。」她说道。
他点点头,半带微笑。
「你一直是一个人。」
「是的,一直是。」
她一语不发。他看着她。
「我想在这里工作。」他说道。
「那就说定了。」她道。一会儿,她又说:「至少到这冬季结束。」
今晚的霜结得更厚实。两人世界中,除了火焰低语外,一切完美沉静。沉静,像两人之间真实的存在。她抬起头,看他。
「好吧,」她说:「格得,我该睡在谁的床上呢?孩子的,还是你的?」
他深吸一口气,低低开口说:「如果你愿意,我的。」
「我愿意。」
沉默攀抓住他。她看得出他在费力挣脱。「如果你愿意对我有点耐性。」他说道。
「我已经耐心待你二十五年了,」她说,看着他,开始轻笑。「好了……好了,亲爱的……迟来总比不来的好!我只是个老太婆……没有什么被浪费,永远没有什么是浪费,这是你教我的。」她站起身,他也站起。她伸出双手,让他握住。两人拥抱,拥抱,更为贴近。两人如此激切,如此爱恋地拥抱彼此,直到天地之间除了对方的存在之外,浑然不觉。睡谁的床已不再重要。两人当晚躺在壁炉前,而她教导格得最睿智的智者也无法教导的奥秘。
他重新堆起炉火,从长椅上拉下漂亮毯子,这次恬娜没有反对。她的披风及他的羊皮外套,便是两人的棉被。
两人于黎明破晓时苏醒,微弱银光落在窗外深黑半裸的橡木枝上。恬娜伸长四肢,好感觉他依靠在身旁的温暖。一会儿,她喃喃道:「他就躺在这里。黑克。就在这地上……」
格得轻声抗议。
「你现在的确是个男子汉了,」她说道:「先把另一个男人戳得浑身是洞,然后跟女人同床共枕。我想,这顺序应该没错。」
「嘘,」他喃喃道,转身面向她,将头枕在她肩窝。「别这么说。」
「我要说。格得,可怜的人!我没有怜悯,只有正义。训练我的人没教我怜悯,爱是我唯一的优点。噢,格得,不要怕我!我第一次见到你时,你已是个男人了!能让男人成为男人的,不是武器或女人,也不是魔法,更不是任何力量、任何事物。只能由他自己。」
两人倚躺在温暖甜美的寂静中。
「跟我说。」
他睡意浓重地喃喃同意。
「你怎么会听到他们在说什么?黑克、悍提和另外那人。你怎能刚巧就在那时,就在那里?」
他以一边手肘撑起上身,好凝视她的脸。他的面容充满自在、满足、柔情,如此坦率、脆弱,她不禁伸手碰触他的唇,在那数月前,她首次亲吻的位置,他再度拥她入怀,交谈不再需要言词继续。
还是有些形式上的手续必须进行。最主要的,便是告诉清溪和橡木农庄的其余佃户,她选个雇工取代「前主人」的位置。她快速、不加掩饰、坦白宣告。他们对此无能为力,这亦不会对他们造成威胁。只有在男性继承人或索取人阙如的情形下,寡妇才能保有丈夫的产业,火石的海员儿子是他的继承人,火石的寡妇只是帮他管理农场——如果她过世,则由清溪为继承人管理;如果星火永远不继承,则属于火石在卡赫达嫩的一个远房表亲。清溪与香迪、以及提夫与西丝这两对夫妇,为这块农场投注一生心血,却无权拥有,这在弓忒很常见。不过,寡妇选择的任何男人也不得遣散他们,即使她与他结婚也是。但她担心他们会憎恶她未为火石守节,毕竟他们认识火石较长久。让她宽心不少的是,他们毫无异议。鹰以一记草耙博得他们的赞许;况且,女人在房子里想要个男人保护,理所当然。如果她让他上床,反正寡妇的胃口,众所皆知;而且,毕竟她是个外来人。
村民的态度相去不远,些许窃窃私语及低声嘲弄,但仅此而已。显然赢得尊重比蘑丝想象得还容易,也或许是二手货没什么价值。
他们的接纳与她之前揣想的非议,同样让她感到受玷污、贬抑。只有云雀让她自耻辱中解脱,毫无评断,不用任何字眼——男人、女人、寡妇、外来人——取代她看见的事物,仅仅观望,带着兴味、好奇、羡慕及宽容,看着她与鹰。
因为云雀并未透过牧人、雇工、寡妇的男人等字句检视鹰,而是直接看到他本人,所以她发现许多不解之事。他的自尊与简朴不输她认识的其余人,但在特质上些许不同。他有某种硕伟之处,她想,当然不是身高或胖瘦,而是在其灵魂及心灵。她对亚薇说:「那人并非一生都与山羊共处。他对世事的了解比对农庄还多。」
「我认为他是个受诅咒,或因某种原因而丧失巫力的术士。」女巫说:「这种事有可能发生。」
「啊。」云雀说道。
但来自浮华世界及皇宫宝殿的「大法师」一词,用在橡木农庄上的黑眼灰发男子身上,又显得太崇高伟大了些,因此她从来没做此联想。如果她曾想过,就绝不可能如此轻松与他相处。连他曾经可能是个术士这点,都让她颇不自在,名称扰乱她对本人的印象,直到她再次亲眼见到他。他正攀坐在果园里一株老苹果树上锯除死木,她朝农庄走来时,他大声招呼。他的名字很适合他,她想,这样栖息在树上。她朝他挥挥手,带着微笑继续前行。
=奇=恬娜没忘记羊皮外套下、壁炉旁地板上的问题。时间在这间被冬季锁闭的石屋中,十分甜美惬意地流逝,不知几天或数月后,她又问了一次。「你一直没告诉我,」她说,「你怎么会听到他们在路上谈话。」
=书=「我想我跟你说过。我听到有人从我后方来时,躲到路旁。」
=网=「为什么?」
「我当时只身一人,而且我知道那附近有几个强盗集团。」
「当然是……但他们经过时,黑克正好谈到瑟鲁?」
「我想,他说的是『橡木农庄』。」
「这都很合理。只是,看起来太巧了。」
他明白她并非不信他的话,向后倚躺,等待。
「这就是会发生在巫师身上的那种事。」她说道。
「也会发生在别人身上。」
「也许吧。」
「亲爱的,你该不会是想要我……重操旧业吧?」
「不是。压根儿不是,这样就太不聪明了。如果你是巫师,你还会在这里吗?」
两人正躺在宽大橡木床上,满覆羊皮及羽毛被,因为房间里没有壁炉,当晚除了落雪,又降硬霜。
「但我想知道这件事:除了你称为『力量』的东西外,还有些什么?也许先于力量?或力量仅为某件事物的表现方式之一?就像欧吉安有次谈及你时说道,你在承袭任何智识或训练以成为巫师前,就已是法师了。天生的法师,他说。所以我想,拥有力量之前,必先拥有容纳力量的空间。一处等待填满的空无。而这空无愈大,则可填入愈多力量。但如果从未得到力量,或者被夺取、被送出,则空无依旧在。」
「那处空无。」他说道。
「空无只是一种说法,也许不正确。」
「潜力?」他说,然后摇摇头。「能变成、成为某种事物?」
「我想你会在那条路上,时机正好、地点也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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