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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字弓-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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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蒂利惊恐地瞪视着女孩手中的十字弓,脑海中突然想起那个亘古以来关于十字弓的传说,一种从未有过的惊惧猛然间浮上心头。

一个金发的男子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房间里,烛光把他的脸映照得忽明忽暗。他手里拿着一封信。

“蒂利,那本书在哪里?”他把信扔给对方。

看到这个人,蒂利脸色全变了。他打开信纸,是自己一个月前发给死掉的埃特·卡普的那封信,那个噩梦的开始。蒂利把信揉成一团,一步步后退,“是你……”他血红的眼睛似乎要喷出血来,狠狠地瞪视着来人,“是你,”他咬牙切齿地念出这个名字,“加米尔!”

加米尔冷冷地看着他,不发一言。

“是你……”蒂利重复着这两个字,突然他似乎明白了什么,眼中露出明显恐惧的神色,“背叛那位尊贵的大人的不是我,是你!加米尔!是你——!!”他后退扶住书架,“你知道那会有什么后果,加米尔,你知道的,你这个疯子!!”

蒂利的眼睛再没有看罗莎一眼,他的手在身后摸索着,然后就在对面两个人明白过来的刹那,蒂利伯爵已经抓起一把古老的拆信刀,毫无犹豫地狠狠扎进自己的咽喉。

鲜血像箭一样喷到旁边那本翻开的圣经上,瞬间染红了书页。罗莎完全愣住了。

门外的骚动越来越大,火势已经无法控制。杂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眼看着大门就要被撞开,加米尔一把抓起罗莎的手,从藏书房外的第一个窗口纵身跳入了黑暗。

伯爵府熊熊燃烧的大火就像地狱的火焰,借着风势在夜幕里张狂肆虐,映红了半片巴黎城的上空。远远看去,无数模糊的人影闪现在火光里,断断续续的哭号和纷乱的喊叫被夜风撕扯成碎片,听来凄厉而可怖。身后是迅速而杂乱的脚步,无数长靴踏在碎石子路上的脆响,腰间长剑与剑鞘的摩擦,还有呼号的口令,嘈杂的人群,仿佛他们逃离的是地狱之口,火焰在身后噼里啪啦的爆裂着天空,仿佛他们杀掉的人是法兰西的国王,整个巴黎都在后面追赶着他们,要把他们撕碎。

冷风如刀刃划过脸颊,翻飞的衣裾如同蝙蝠张开的翅膀。时间蓦然重叠,似乎多年以前巴黎城郊的废弃公墓,同样的夜色,同样阴郁的树木和潮湿的泥土,头顶上空是天使像失去焦距的双目,脚下是干枯的常春藤间断裂得支离破碎的石碑。

罗莎猛地甩开加米尔的手。

“你到底是谁?”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加米尔焦急地说,回头看着追兵的方向,“这样下去不行,”他抬头看了看天色,墨黑的天色已经渐渐转为幽蓝,东方有一线珍珠白的缝隙正在天际间慢慢的弥散。“糟了,天快亮了,”加米尔眉头紧锁,“天亮了我们谁也逃不掉,到处都是巡逻的士兵,”他顿了一下,然后盯住罗莎,“你先走,我必须回伯爵府稳住他们。”

“蒂利的家丁看到了你!”

“别担心我,你自己安全要紧,”加米尔的决定下得很快,他拉住罗莎的手,眼神里全是关切,“我在伯爵府很久了,他们一时间还不会对我怎样。只要给自己找个安全的借口脱身就行了。”

“你到底是谁?”罗莎怀疑地盯着眼前的人,蒂利最后惊惶的面孔反复出现在她的脑海里,那些恐惧的喊叫仿佛还响起在耳畔,还有那把拆信刀和那些溅落到圣经上的血!她无法说服自己。而可以听到的是两条街区以外,人声渐近,追兵的脚步声似乎已经踏上了隔壁的街道。

“相信我,我现在是站在你这一边的,”加米尔深深地凝视着罗莎的眼睛,“我会告诉你一切,但不是现在。他们马上要到了,你快走。不出意外,我明天中午去你住的地方和你会合,告诉你所有你想知道的。我保证。”他捏了下罗莎的手,“快走!”

脚步声越来越近,罗莎最后看了一眼加米尔,纵身跃过了街道尽头的矮墙,缩身在阴影里。她看到蒂利府的士兵赶到,加米尔整了整衣服,神泰自若地站在街口,和他们说了几句话。很快那军官敬礼,带领队伍去别的地方搜索了。加米尔朝罗莎的方向挥了挥手,做了一个“快走”的姿势,然后转身朝着队伍消失的方向离开了。

罗莎松了口气。她把头埋进双手,贴着墙滑到地面上。

过了一会儿,谁家传来公鸡的啼叫,月亮变成白圆的小点,头顶的星星都隐去了。天色逐渐变亮,幽蓝与珍珠白交汇的天空缓缓溶解在深紫色与玫瑰红的霞光里。

已经听不到追兵的脚步声了,远处天空的火光和烟雾也消失了,想是伯爵府昨夜的大火已经被扑灭。开始有早起的菜农和小商贩拉着车出现在街道上,贵族宅邸的仆从们也开始上街给主人采购各种时兴的小玩意——很快,温暖的太阳升起来了,金黄色的光辉普照众生。罗莎扶着墙站了起来。

这两天的遭遇仿佛一场梦,仿佛一个注定的解不开的诅咒,一个神所预知的预言,一个很早以前就已经写好在书里的神所规定的未来。而她来到巴黎就是为了实现这个使命,见到早就在那里等待的人,遭遇千百年前就预言一定会发生的事,完成她祖辈父辈穷极一生未竟之事业——那是附着于她血液中的、流传了几千年,拉密那家族根深蒂固的使命。她逃不掉,也挣脱不了。

罗莎绕小道回到旅店躺倒在床上,她疲惫不堪。

然而梦还未醒。

——阿图瓦子爵,加米尔。这就是罗莎对加米尔的全部了解。他是谁,他和蒂利什么关系,或者,他和那个组织有什么关系?一想到加米尔,罗莎的心全乱了。

她回忆舞会上他们的第一次相遇,不,似乎更早,这个人的气息是如此熟悉,如此亲切。那只金色面具背后的脸孔自己仿佛在哪里见过,在哪里,到底是哪里?罗莎抱住头。记忆里,那只陀螺飞速的旋转着,把一切原本清晰的景象混淆成灰白的一片,重复,再重复,在命运的脚尖上日以继夜、不停不息地跳着舞。

他到底是谁?

罗莎死死盯着墙上的时钟。分针如陀螺,一圈圈的飞速旋转。很快就到中午了。加米尔没有来。

红日在窗口高高的悬着。罗莎才刚掀开窗帘,就看到一队巡逻的士兵走了过去。她赶紧把帘子放下来。最近发生太多命案了,这才过午,蒂利伯爵“被杀”的事情已经传遍了整个巴黎城。满街都是卫兵,城内的大小军官正带领着一队又一队的人马盘查街道。然后就该是旅舍了吧,罗莎痛苦地闭上眼。加米尔在哪里?

原本还只是奉命调查鲁斯凡男爵一家的惨案。然后自己就莫名其妙变成杀人犯。现在罪名更加一等,蒂利伯爵出身宫廷。罗莎不敢想象自己再次出现在街道上的样子,她不敢想象再被带到警察厅的审问。她想到了皇家大道上老鸨的指认,想到了那不分青红皂白的军官若有所思的点头。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午后的街道上仍然布满士兵。加米尔在哪里?

难道他骗了自己?难道舞会上的邂逅,茶会上的交谈,甚至之后发生的一切,他贴心的关怀与帮助,难道这一切都是个骗局?罗莎咬住嘴唇。不,不可能的,她拼命摇头否认自己的猜测。如果这一切都是个圈套,他目的何在?不可能,绝对不可能,那些关切的眼神,温柔的话语,他清澈透明的眸子牢牢地盯住自己,仿佛两颗种子,从舞会上的第一次见面,就已经深深根植在了罗莎心底,随着每一次的相见,随着罗莎的心意,它们发芽,生长,然后发光发热,变成两个闪耀的小火星,在寻找着机会燃烧起来,膨胀起来,占据罗莎的心。

太阳的热度逐渐褪去,天色渐渐变暗。加米尔还是没有来。

街道上的士兵开始一家家的盘查旅舍。从窗帘的缝隙看下去,所有的外乡人都在接受审问。他们很快就会进行到罗莎的旅舍。罗莎坐立难安。她摸了下怀里的十字弓和匕首——不,他们是人类,我不能用十字弓对付人类——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很快,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去,加米尔始终没有来。那军官还在继续盘查旅舍。罗莎简直要疯了。

突然大门被砰的一声撞开,罗莎吓得从窗口跳了起来。但来人并不是盘查的军官。

“天啊!你怎么了·”罗莎急忙上前扶住来人。

加米尔还穿着昨夜那套浅金色的衣服,但明显已被汗水和泥土浸透。他的头发也全散了。但最触目惊心的,还是他右肋下方一大片殷红的血渍,几乎染红了他右边半个身子。他的面色极其苍白,清澈的眼睛已经如同墓地里的天使像那样失去了焦距,闪现出一种迷离状态的虚无的紫色,他湿润的嘴唇瓮张着,只能说出几个模糊的单字。

“加米尔?加米尔!”罗莎抱住他,感觉对方的血已经湿透了自己的衣服。加米尔的身体冰冷得没有半点温度。她从对方身上完全感受不到生命的气息。

“别,别管我……快逃……”加米尔勉强说出几个字,又闭上了眼睛。

“是谁伤了你?蒂利府的士兵?”

加米尔摇摇头。此刻所有本属于他的优雅和从容已经全部离他而去,他睁开眼睛,那里面只剩下恐惧,蒂利伯爵自杀之前那样的恐惧,他惊骇地望着罗莎的背后。“快,快逃……”

从刚才起罗莎就感觉不对劲。太阳才落山,屋子里却多了一股阴寒诡异的味道,仿佛坟墓里刚挖掘出来潮湿新鲜的泥土。这种味道让她想起英国,想起那间密闭房间里白袍长者对她说过的话,想起自己用鲜血立下的誓言。她太熟悉这种味道了!

加米尔还躺在她怀中。罗莎根本没有回头。右手从靴管里抽出纯银的匕首,在身后敌人扑上来的那一刹那,匕首自下而上,在黑暗里挽出绝美的圆弧。吸血鬼在银光闪现下不可置信地尖叫,飞散的粉末飘散在罗莎背后的空气里。罗莎屏住呼吸,用持着匕首的右手捂住了加米尔的鼻子。

“你……”加米尔似乎被吓到了,他愣在那里,恐惧地盯着罗莎手中的匕首。

“这就是我的工作,”罗莎把匕首插回靴筒,扶起加米尔,把他一只手架到自己的肩膀上。“我说过,我不是凡尔赛那些弱不禁风的小姐,”罗莎笑了一下,她很惊奇这个时候自己居然还有闲心开玩笑,但加米尔的出现确实卸下了她心头重担,“军官已经搜过来了,我们最好快点离开这里。”

借着逐渐围拢的夜幕,罗莎扶着加米尔在街道里缓缓前行。她不知道他们要去哪里,她也不知道前面是什么,只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游荡,拐进最小最隐蔽的巷弄。好在加米尔的伤势似乎没有看起来的那么重,至少他还可以走路。

但是周围的形势并不乐观。

目前至少有两批敌人在寻找他们。蒂利府的卫兵,还有吸血鬼。罗莎并不怕吸血鬼,但是加米尔身受重伤,如果敌人众多,她没有办法保护加米尔。官兵就更麻烦了。解释不通,更不能动手。罗莎半抱着加米尔拐到一条小巷子里,巡逻士兵嘈杂的声音就在墙的另一端。如果是平时或许还可以蒙混过关,但现在重伤的加米尔和她在一起。加米尔的血还会把其他吸血鬼一起引过来。天黑了,夜幕已经降临。

不但自己要逃脱,还要保住加米尔的性命。

墙外就是死亡,而墙内,他们似乎已经走进了一个死胡同。

怎么办?

罗莎真希望自己可以长出翅膀,飞出巴黎城,飞出法国,飞过英吉利海峡,离开这里复杂的、无休无止的纠纷。但是加米尔还在她怀中。他似乎已经撑不下去了,扶住罗莎的手越来越沉。而巷口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闪烁,想是官兵已经提了灯在附近盘查。

前面是死路。两侧是墙。身后是追兵。

似乎感应到了罗莎的无助,加米尔勉强抬起头,脚尖点了点地面。那里恰巧有一只井盖,不知被谁推开了一半,下面一片漆黑。巷子口的灯光愈发的近了,没有时间犹豫了。罗莎抱紧加米尔,用脚把井盖移得再开一点,然后纵身跳了下去。

下面是潮湿的土地。罗莎和半昏迷的加米尔进入到了一种地下长廊里。

借着头顶上空模糊的星光,可以隐约听到仿佛从遥远的地方传来的窃窃私语一样,士兵们列队走了过去,又一无所获地离开了。

这里漆黑一片,极端寂静,他们确认自己安全了。

在巴黎地下另有一个巴黎,一个阴沟的巴黎,它有它的道路、它的广场、它的死胡同、它的动脉以及污泥的循环,只是缺少人形而已。如果视线能透过路面,巴黎的地下会呈现出一种巨大的石珊瑚形状,在河两岸形成无数四通八达的蛛网,通过自上而下的斜坡,这地下迷宫的出口就是塞纳河。

阴渠分叉伸向四面八方,壕沟纵横交错,枝枝节节,像星盘,像蛛网,像盲肠和死胡同。到处一片漆黑,拱顶往下滴水,凸凸凹凹的墙壁散发出霉味的潮湿,这是含毒的污水坑,是巴比伦的消化道,是道路四通八达的深渊,是巨大的鼹鼠洞。此刻罗莎和加米尔就像是两只瞎眼的鼹鼠,互相扶持,在这绝对的黑暗里徘徊。

待到眼睛习惯了地下的黑暗,可以勉强分辨出从通气孔透进来一点昏暗的光亮,不知道是星光还是灯光,模模糊糊地在浓雾中浮动着,让罗莎的眼睛恢复了一点模糊的视觉。她把加米尔的胳膊又往自己的方向挪了一点,可以感觉到有一股潮湿温热的液体从两人中间淌下来,浸透了自己的衣服。加米尔仍然在流血,他的身体冰冷的没有一点温度。但是他明显还活着,并且奇迹般地在罗莎的搀扶下艰难地迈着步子。

罗莎停了下来。“这样不行,”她说,“我必须去给你买药和纱布,我们还需要蜡烛。”

加米尔没有吭声,这几步路似乎耗尽了他全部的体力,他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借着远处通气孔透进来微弱的光亮,从刚才井盖的位置,罗莎辨了下方向。此刻他们应该是在圣查尔斯大道的下面,靠近会议街。罗莎记得那附近有一大片店面,应该可以买到他们需要的东西。

沿着坑洼潮湿的地道,他们又往上坡的方向走了几步,来到了一个相对明亮的拐角处。那里有一个略微宽敞的空间,看不到拱顶,管道的结构和他们跳下来的那个井盖几乎相同。罗莎抬头看了看,从腰带上抽出那支纯银匕首放到加米尔手里,他的手发抖,几乎要昏过去了。“拿着它以防万一,”罗莎说,“我马上回来。”

罗莎轻轻把加米尔靠着墙放下来。她扯下裙子,紧紧捆在加米尔的腰间,“我马上回来,”她重复,然后借着墙壁上的坑洼几步攀爬至顶,侧耳听了片刻,挪开那里的井盖钻了出去。

一片明亮的星光洒进下水道,然后又随着井盖挪动的声音消失了。

黑暗里,墙角的加米尔坐了起来。

他的脸上没有一点受伤的痛楚,他解开罗莎缠在那里的布。借着微弱的星光,可以看到那里殷红一片。衣裾被割得翻了起来,几层衣服都被染红了。一个极其深邃的伤口。下手的人必定狠而准,几乎一刀致命。但加米尔还在呼吸。

他小心翼翼地把衣服一层层掀开,找到那个伤口。伤口已经不再淌血了,除了皮肤上的一片血肉模糊看起来极其骇人以外,那道伤口并没有想象中深。只是一道狭窄而浅薄的小口子,在白色的肉里张开鲜艳的血红的口,在黑暗里露出一个近乎猥亵的微笑。

加米尔用袖口一层层的厚蕾丝垫住手心,像捡起一只烧红的烙铁那样捡起罗莎留下的那支银匕首——这支匕首自罗莎走后就被他扔在了地上——然后他做了一件更加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

加米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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