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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波江南-第4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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闪出一道亮弧,把果子劈成两半。

秦海青将刀递给池玉亭,俯身从地上拾起劈成两半的果子,一手拿一半把它们重新合在一起,递到池玉亭眼前。果子密合地粘在一起,快刀的斩痕几乎不辨。秦海青松开一只手,被她拿着的那一半果子掉到地上。“如果是川上淳用宝刀劈的话,这果子应该会跟没斩过一样重合在一起,不会就此分开掉下来。”她说。“怎么可能?”池玉亭吃惊地问。“没看过我也不信,但给贾姑装殓时,刚开始的确浑身上下找不出其他伤口,可是,她胸口有点儿肿,我用手拨过才知道那是一道很深的刀伤。”秦海青细细地解释,“我想是因为刀速过快的缘故,刀在刺进去的时候一点颤动都没有,所以体内的伤是一条线,当刀再被拔出时,虽然伤害已经造成,可是因为一切都对着原处归位,所以就象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当然也就没有血从伤口挤出来。”

秦海青苦笑一声:“从出刀的角度来看,很可能就是贾姑说的‘刺突’。这样快的刀真是前所未见,不过也许正因为这样,贾姑大概没受多少苦。”听了秦海青的解释,池玉亭脸色大变:“如果这样,那么我们先前想的对付川上淳的招式是绝不可用的。”秦海青叹口气:“是啊,指望空手入白刃后再反击是不可能了,因为我从没接过这么快的刀。”她把手中留下的另一半果子也扔掉。

走了两步,秦海青郑重地说:“虽然这刀法看上去完美,但贾姑却用命为我们找到了川上淳这刀的弱点。”“是什么?”池玉亭问。秦海青回答道:“我从没见过这么狠的刀!这一刀出去连一点最起码的抖动都没有,可见施者全无杂念,聚集了所有的力,能做到这样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川上淳在使这一刀时放弃了所有防守,他最厉害的时候也就他最易被攻破的时候!”“但是要防守这一招都很难,又怎么能反击呢?”池玉亭边问边皱起眉头。“一个人当然不可能做到,可是两个人就可以了。”秦海青说。“你是说我们一起对付川上淳?”池玉亭明白她的意思。

秦海青停下脚步,她看看池玉亭,突然笑了笑:“亭哥,你我都不是混江湖的,该不会介意什么单挑才是英雄的闲话吧?”池玉亭被这一问逗笑了,“当然不会。这不是私事,我们要的是赢。”他回答,“但这样一来,接刀的人太危险。”“大不了我们当中死一个。”秦海青回答,她脚步轻盈地向前走,语气出奇地轻松。池玉亭呆住了,他不敢相信大小姐竟会说这样的话来,于是紧追几步抓住她,“你胡说什么!”他有些生气地斥道。“我说真的。”秦海青认真地盯着池玉亭的眼睛回答,“否则一个也活不了!”秦海青从池玉亭手中把胳臂挣出来,“又不是一定会死,你紧张什么?再说,人总是要死的,今天你也看到了,没有谁能逃得过。”她头也不回地向林子那边走,走了几步,忽然感觉到池玉亭的手在她后脑上狠狠地拍了一巴掌。“胡说些什么!你反击,我接川上淳的刀!”

池玉亭的语气很不好,她想,他真的生气了。秦海青没有回头去看池玉亭的脸,她觉得自己要看的话可能会控制不住,于是停下步子低下头。

秦海青突然想说一些话,她不知道为什么想说,但知道错过了今晚的这个时候,也许她将永远也不会去想说它们了。

“老头儿,就是现在,你听我把话说清楚。”她避开池玉亭的眼光,转过身望着远处的树林,“我不知道你怎样感觉的,但我不能骗自己。自打追踪川上淳以来,我一天比一天没有把握我们能赢。说真的,以前我从没有想过死的事,但到现在这份上,一眼就能看出我们在招式上已经输给他了,既然还是要向前进,我真不知道能不能活下来……”

池玉亭想说话,但秦海青没有给他机会,“你让我说完……我不知道我这会儿怎么了,是因为杀了人也好,是因为看见贾姑和黑子的死也好,反正我觉得人的命真的很短,今天活着不知道明天的事,象贾姑和黑子那样把话弊在心里去死真的很难受。”

秦海青抬起头看空中那静观着一切的月亮,“老头儿,你听着,这话我只说一次,”她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我爹视你为子,没你和没我是一样的,而且你有牵挂我没有,就算有……今儿我把话说白了,你肯定知道那是什么!我说我去接刀,是因为那样可能两个人都有生机,但即使如此,结果也不能预料。如果我们两个都死掉就算了,可是只需要死一个的话,我不会让你死,因为要是死的是你,那和杀死我没有两样。”

池玉亭没说话,他站在秦海青的身后,一动不动。秦海青等了一会儿,没有听见他的反应,于是,头也不回地走下去。

老头儿没有跟上来,这是当然的,你让他怎么回答这番话呢?她并不想逼他,只是在海滩上的大哭后想说一些话,仅此而已。秦海青这样想着,但还是感觉到眼中有东西热热的要涌出来,也许自己还是希望老头儿追上来说点什么的,不然不会感到有一点儿委屈,还有一点儿难过。

仅仅是一点儿奢求。她想。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身后追了上来,在秦海青转过身之前她被从后面捉住了,“你总是任性,但我不会让你胡来。”她听见池玉亭在身后低声说。

突然间,秦海青觉得十分轻松,她知道自己做对了,有些话是应该说的。

迟疑很久,秦海青终于决定再说一句话:“老头儿,我不是任性,也不会后悔,但有件事,我不想死了也不知道。”

“什么事?”池玉亭有点恼火。

“你到底是怎么看我的?”秦海青问。

池玉亭僵住了。

“你是不是认准了会死?”过了一会儿,他问。

“只是以防万一。”秦海青回答。

“如果活下来呢?”池玉亭问。

“你真的这么有把握?”秦海青反问。

“真拿你没办法!”秦海青听到池玉亭在身后长叹了口气,于是她确信他也没有把握。

秦海青突然有一种预感——老头儿会说真话。她不知道为什么这么确信,然而她已经能够感觉到自己的心紧张地砰砰跳着。

“如果一个都不死,我们会后悔。”池玉亭说,把头垂下来,垂在秦海青肩上,“算了,要说白就说白吧!你想知道,那就听着。”

然后秦海青听到了一句让她死也不会遗憾的回答。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第二十章

琉璃子怎么也不会想到六槐会那样粗鲁地对她,他几乎是红着眼睛在揪她的头发,把她的脸硬抬起来去看火光中的一切。琉璃子拼命挣扎想要摆脱六槐的手,但他抓她那么紧,不管她怎么哭怎么哀求,仍坚持地不放手。

“你怎么可以逃掉!你看着!睁大眼睛好好看着!”她听见六槐愤怒地吼,“看看你哥做的好事!”六槐扭曲的脸从未有这么可怕,琉璃子浑身颤抖着,如同鹰爪中的小鸡。

痛哭着的琉璃子不想去看眼前的影子,她宁可不知道面前在发生着什么。不是要把一切都忘了么?他们不是正走在回家的路上吗?六槐不是说了,要带她回乡下去见他的妈妈,三个人一块儿过日子吗?

为什么还要遇到这样的事!神啊,你为什么不放过琉璃子?

琉璃子紧紧闭上眼睛,六槐可以强迫她抬头,但不能强迫她睁眼,所以她不要看,什么都不看!六槐松了手,琉璃子扑倒在地,把头深深地在埋两臂之间,听着六槐与人打斗的声音。她想这次真的要失去六槐,她了解他,六槐真生气时会不顾一切,他永远不会原谅川上家,应该也不会再管她了。琉璃子用牙咬着袖子哭,六槐的声音渐渐向远处走,但她没有勇气爬起来跟上去。

她可以跟吗?她是杀人者的妹妹,一样也是东洋人!

在抽泣中,琉璃子感觉到有人冲到身边,她听见刀刃破空的风声,知道那定然是哥哥的部下来了。她穿的是大明少女的衣服,所以也要被当作大明的少女杀死,也许头颅还要被提到哥哥面前去领赏,也许只要喊一声就可以免这一劫,但她却把头埋得更深。

杀吧,把我的头割下来给哥哥吧!哥哥,我要你后悔一辈子!琉璃子痛苦地哭出声来。

落下来的不是海盗的刀,而是海盗滚烫的血,六槐不知何时又冲了回来,他用有力的胳臂将琉璃子拦腰从地上提起来。“浑蛋!不想活了是不是?哭哭哭!就知道哭!”六槐的眼睛里都是血丝子,“你给我跑快点,一步也不许落下!”他也不管琉璃子如何反应,右手握着菜刀,左手拖起琉璃子就跑。

跌跌撞撞地在挥动的刀光和倒下的人影中奔跑,一片片血喷洒到琉璃子身上来,有海盗的血也有村民的血,六槐红了眼,挟着杀气冲天的威势劈开一条生路,他攥着琉璃子逃生的手和刚才揪着她头发逼她看惨景的手一样坚决。

但他们逃生的路却是错的,琉璃子猛地撞在突然停下的六槐背部后,看到他们面前的火光中笔直地站着一个拿刀的人。“哥哥!”琉璃子惊叫一声,川上淳没有回答,只是向她伸出手:“过来!”他不容置疑地命令。琉璃子感觉六槐抓她的手渐渐松了。“不要!”她狠命地摇头,伸出没被抓着的那只手抓住六槐的胳臂,向六槐背后躲。那只手腕上有被砍过的伤,伤口裂开,血立刻渗透了绷带。

六槐还是放开琉璃子的手,“你快走。”他盯着川上淳对琉璃子说,眼睛瞪得溜圆。“不!”琉璃子双手抓着他不放。“走!这是男人间的事!”琉璃子听见哥哥在对面厉声喝斥,他同样也是瞪着溜圆的眼睛盯着六槐。“我不管!”突然间,琉璃子用这两男人都没听过的尖厉声音喊起来,她从六槐的背后站出来,猛地回过身扑到六槐怀里将他紧紧抱住:“哥哥,你要杀,把我和他一起杀了吧!”六槐伸手去推她:“走开,我不要你来保护!”“我不管!”琉璃子抱他抱得紧紧,指甲几乎要透过他的衣服掐进他背上的肉里去,“就算六槐君恨死我我也要和你死在一起!”“八格!”琉璃子听见川上淳在背后骂了一声,然后一切归于宁静。六槐不再推她,于是琉璃子回过头,发现她的哥哥已经不见了。

“你以为这样我就高兴了吗?”六槐问。琉璃子的腿开始发软,于是她滑下来,跪在六槐的面前,“六槐君,你要恨就恨吧,是我们不好,是川上家不好,你想怎么恨我就怎么恨吧!”她绝望地说。“我恨你有什么用?”六槐颓然地跌坐下来,“我把你恨死了又怎么样?人都死了,杀人的也都跑了,我真是……一点用都没有……”

肖家军在小柳庄附近的大树阴影里找到这一对呆坐的年轻人,看到他们时,发现他们的士兵还以为看错了,因为在海盗屠过村的地方,从来没有幸存者。看到肖家军的军服,未等士兵发话,六槐先站起来,“我要见当官的,”他说,“我看到是谁杀的人。”他的衣角一直攥在琉璃子的手心,听见他的话,琉璃子慢慢地抓着衣角爬起来,“你不要跟着。”六槐说。“我要跟着。”琉璃子哑着嗓子倔犟地回答,她的眼睛里早没了泪,“我要……我要看到最后。”六槐低低叹了口气,不再坚持,把她拉到身边。

肖赤雷当然认识六槐,但见到川上琉璃子却是第一次,从秦海青的口中他已经知道琉璃子就是川上淳妹妹,身处川上淳留下的暴行劣迹之间,见到川上淳的妹妹,肖赤雷怎么也不可能对她产生好感,可是看着她苍白无助的模样,肖赤雷也讨厌不起来。

人无法选择父母兄弟,因而也就常常要担负被强加的命运,有谁能说身为川上淳的妹妹是琉璃子的错呢?

六槐向肖赤雷陈述自己看到的一切,在这个过程中,琉璃子始终一言不发,她寸步不离六槐身边,脸上的表情有些惊慌,有些戒备,更多的是一种愧疚。肖将军对于琉璃子的神态并不关心,他迫切想知道的是川上淳在他的海盗营被剿灭后会逃去哪里。如果川上淳尚不知道老巢被剿的话,应该是回海上去,换句话说应该是和向小柳庄一路奔来的官军迎面而行,但官军在往小柳庄的路上却没有发现川上淳留下的蛛丝马迹,这说明他很可能已经知道官军今天黄昏的行动,另投他处了。最令肖赤雷挂心的是,在川上淳的海盗营,并没有发现哪怕是一个人头骨,那么他在此之前收集的人头到哪里去了?难道说川上淳举祭礼另有隐地吗?

可是离开东瀛后就对川上家了解甚少的六槐不能回答肖将军的疑问,除了能证明今天晚上的暴行是川上淳干的外,他不能提供更多有用的东西,于是肖赤雷很自然地把眼光转到琉璃子身上。琉璃子感觉到他的目光,而且她感觉到六槐的眼光也随之望向自己。“别问我,我什么都不知道!”她冷冰冰回答,转过头不看他们。肖赤雷意识到自己对一个最不可能合作的对象寄予了太高的希望,只好无可奈何地干笑一声,对六槐摇摇手,“算了,我会派人守好各处的村子。据我推算,川上淳的人头数还差几个,只要他再动手,一定逃不过。你们一定很累,我派人送你们到附近的村子好好休息。”六槐没动窝,琉璃子拉拉他的袖子,他把袖子抽回去。“我要跟着你们,”六槐对肖赤雷说,“我要给那混蛋送终!”“六槐君!”琉璃子小声地叫出来。肖赤雷摇摇头:“六槐,我知道你一片报国心,可是军队不需要平民来杀敌,而且川上姑娘的身份如果被其他人知道,很难保会发生什么事情,所以杀敌的事还是交给我们来办,你带她走吧。”“我又不会白吃你们的饭,”六槐把菜刀在肖赤雷面前晃晃,“我是大厨子,我给你当伙头兵!”

派出去的探子相继回来,给肖赤雷带来川上淳的人马从另一条路出海的消息,肖赤雷的心沉下去,人一进渺渺大海,就意味着无从追踪。肖将军听完探子的报告,回头再来继续和六槐的说话,还未开口,瞥见一边的琉璃子,忽而心里就有了另一重打算。

秦海青和池玉亭一回小柳庄的临时军营就被肖赤雷请去,肖将军告诉他们,他留下了六槐和琉璃子。“虽然有违军规,但现在只有从琉璃子那里找些线索。”肖赤雷解释说,“你们和他们很熟,能否请你们多和他们谈谈呢?”秦海青和池玉亭对肖将军的作法并没有任何异议,事到如今,似乎也没有别的办法好想。“黑子真的带着秀姑死了吗?”谈完话后,肖赤雷问道。“应该没可能活下来。”秦海青低声回答。“哦……哦……这样啊……”肖将军的神态依然冷峻,只是说话有点结巴。秦海青觉得她和池玉亭该走开了,这样下去大家都不会好过,于是他们便离开,去为收拾最后一点残局的士兵们帮手。

后半夜起风,秦海青从梦中醒来,看到琉璃子睡得无声,于是披上外衣走出帐篷,这一夜她无法睡得安稳,心里头总也有什么东西翻腾。四下里无杂声,巡营的士兵也放轻了走动的脚步,劳顿一天的肖家军陷入沉睡,这些或年轻或年老的士兵们永远是在拼搏与休憩间来回,当秦海青走过一座座营帐,听见里面传来的酣声时,突然意识到自己与他们比起来拥有太多的东西,实在应该满足。

走过一段路,秦海青发现自己下意识地走向池玉亭的帐篷,于是停下了脚步。为什么要走过去呢?天还早,他该还睡着,难道指望他也睡不着出来陪自己散步?秦海青不禁嘲笑起自己,收回步子要回帐。然而在她转过身的时候,帐篷里悄没声地出来一个人。秦海青吃了一惊,“老头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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