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祸国-第7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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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采凝郁的睑上,也终于绽出了些许柔和的表情,他扬了扬唇角,似乎想笑,但目光依旧深沉。
姜沉鱼便先他一步笑了笑,低声道:“所以,你也不用担心新野的出世会对我造成什么不好的影响,如果你担心有臣子会拿他做文章来威胁到我的地位的话,那么就把那些朝臣找出来,铲除掉;如果你担心新野得知父王的真相会恨我,那么,就自小引导他……不管你担心的是什么,面对之,挑战之,粉碎之——事在人为。”
薛采终于笑了,目光闪动着,唇红齿白、剑眉星目的五官显得说不出的好看。
姜沉鱼看得呆了一下,轻叹道:“你这佯的孩子,长大后,不知道该让多少女孩伤心呢……”
薛采刚起的笑意瞬间就沉了,瞪了她一眼:“那也跟你没关系。”
“我操心呀。”
“你先替自己操操心吧。”
“我有什么好操心的。我都嫁人了的。”
“当一辈子活寡妇有什么好值得骄傲的。”
“虽然这是事实,但你这样直白地说出来,会让我忽然间又觉得自己的人生很不幸哪……”
“你本来就不幸!”
“可我今天很幸运啊,老天听见了我的请求,救了我的姐姐,也救了我的小侄子……”
“你快烦死了!”
“本宫不跟小孩一艘见识……”
“哼。”
“哼……”
图璧五年五月初十,姜贵人诞下麟儿,后大喜,亲赐名新野,册封太子。大赦天下,举国同庆。
这世上有个词,叫“天道人事”。
天道人事不可违背,意谓大势所趋。
以往看见,也不过是当寻常的一个成语记了,理解了,便丢诸脑后。世上的或语很多很多,但人的一生中真能亲自经历的,其实很少很少。
可当姜沉鱼看到那封署名为“姜仲”的请辞书时,脑海里第一个反应起来的词就是——天道人事。
继画月最终顺利诞下了新野,母子平安之后,又一桩困扰她许久的难事自动在她面前解开,不复存在。
但比起画月来,事实上,姜仲才是她的心结。因为,对于姜画月,姜沉鱼有的只是怜悯和珍惜,无论画月怎么嫉妒她怨恨她,那都是画月单方面的感情,姜仲则不同。对这位养她生她栽培她在她身上倾注了无数心血也寄托了很大希望的父亲,姜沉鱼的感情非常复杂。
一方面,她厌恶他的人格,正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她姜沉鱼既然不肯盲从,就注定他们不是同路人。
但另一方面,骨血至亲,毕竟不是说决裂就决裂,说分道扬镳就可以分道扬镳的。
因此,如何处置自己的父亲,就成了她最头疼的一件事情。虽然她也说过一切秉公办理,但真要实际操作起来,却十分艰难,更何况有些事情不是发生了就可以彻底过去的——比如说,杜鹃。
回城事毕后,虽然姜仲寻了个机会将卫玉衡招回帝都,且杜鹃也跟着他一起回来了,但姜仲终究没有认这个女儿,杜鹃的身份还是得不到承认。原本姜沉鱼还为这个烦恼了一阵子,但当她去卫府看望杜鹃时,却发现身为当事人的杜鹃自己反而想得很开,理由是——“这么痛苦的事情,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个人跟着遭罪。我已经很不幸了,但我起码可以让始终被蒙在鼓里、毫无过错的母亲,避开这种不幸。所以,我不会认祖归宗的,我也不屑认祖归宗。”
“那么,你以后怎么办呢?难道就一直这样下去吗?”
杜鹃将一双毫无光彩的眸子对准她,最后轻轻一笑:“我不会停止报仇的。我就在这里,哪儿也不去,然后,寻找每个可能的时机,扳倒姜仲。就算报不了仇,我也要恶心着他,让他愧疚,让他头疼,让他时时刻刻记着——他曾经做过多么卑劣的事情。”
那就是杜鹃的选择。
姜沉鱼觉得她其实没有说真话,但是再问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就只能放弃。
也许,比起自己,杜鹃对父亲的感情更加复杂吧。
如今,姜沉鱼在灯下,捧着这本折子,看了很久很久,最后抬起头,命令道:
“宣右相。”
罗横立刻出去宣旨:“皇后宣右相觐见。”
片刻后,姜仲缓步走进书房:“老臣参见皇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丞相可否明说一下辞官的原因?”姜沉鱼将折子递还给他。
姜仲却没有伸手接,依旧弓着身子道:“一切都如书中所言。”
“丞相正值壮年,正是为国效力的大好时候,怎就厌倦了纷争,要求归隐呢?”
姜仲抬起头,注视着她,片刻后,轻轻地笑了:“皇后在怀疑老臣?皇后觉得老臣是在以退为进?或者另有图谋?”
姜沉鱼没有说话,只是目光,变得越发深邃了。
姜仲收了笑,脸上露出落寞的表情,长长一叹:“皇后,能否屏退一下旁人?”
姜沉鱼沉吟了一下,命令道:“我与右相有话要说,你们全都退下吧。”
宫人应声退下。偌大的书房,瞬间变得冷冷清清。宫灯的光,也不像平日里那么明亮,一眼望去,只觉哪里都是阴影幽幽。
而在重重阴影里,姜仲高瘦的身躯看上去竟有些佝偻,再细看,鬓角也有了些许银丝。
父亲老了……姜沉鱼忽然发现,就在她与他冷眼相对的这段时间里,父亲在迅速苍老,才不过一年时间,就仿佛老了十岁。
“沉鱼……”在她沉默的打量中,姜仲缓缓道,“你母亲她……快不行了。”
“什么?”姜沉鱼震惊地一下子站了起来。
“你先别急,坐下,听我慢慢说。”
姜沉鱼又慢慢地坐回去,一只手忍不住去捂胸,感应到自己的心脏,在不受控制地狂跳。
“你母亲的身体一向不算太好。从去年开始,就经常觉得头疼,但休息一会儿就好,因此没太放在心上。但到了上个月,她头疼再次发作,并陷入了昏迷,我请京城的名医为她诊治,都说她的头风病已经很严重,需先饮麻沸汤,再以利斧切开头颅取出风涎才能治愈。但此方风险极大,稍有差池立死。所以,你母亲怎么也不肯医治。”
“这么重要的事情你为什么现在才说?”姜沉鱼再次站了起来。
姜仲笑笑,笑容里有苦涩,有尴尬,有感慨,还有包容:“你掌权伊始,根基不稳,日理万机,际母亲怕你分心,所以,不肯让我告诉你。”
又是……自己的错么?
这段时间,她有太多的事情,太多的决策,太多的行动……但,那么多事情,那么多决策,那么多行动,却没有一样,是跟母亲有关的。
也就是说,她顾了自己顾了姐姐顾了心上人甚至顾了天下,却独独疏忽了自己的母亲。
天啊……天啊……天啊……这个打击着实不小,令得姜沉鱼的身子一下子抖了起来,不得不按住书案,才能支撑自己勉强站立。
姜仲眼中依稀有泪光闪烁,低声道:“沉鱼,你父我的确不是好人,一生沉迷权势,为了整个家族的利益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可以牺牲,但是……我真的……挚爱你的母亲。权势可以说,比我的一切都要重要;但你母亲……却是我的生命本身。你能理解吗?”
姜沉鱼拼命点头。的确,父亲一生做错了太多太多事情,但唯独对母亲,却是专一深情。
“所以……我们都做错了,不是吗?若早知你母亲大限将至,最多只能再活三年,我之前训练什么死士铲除什么异己玩弄什么权术争夺什么利益?花大把大把的时间在那些无用的事情之上,而没有好好地在家多陪陪她,还与自己的女儿怄气,弄得你母亲夹在你我之间左右为难,平添许多白头发……”
姜沉鱼的眼泪一下子流了下来,羞愧地捂住自己的脸。
“所以,我决定放下一切,剩余三年都陪在你母亲身边。她生平最引以为憾的事情就是碍于身份的缘故始终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没能游遍天下名山,尝尽天下美食。我决定在未来的三年里,把她这个遗憾一一补上。”
姜沉鱼颤声道:“父亲……你要出门?”
“嗯。”
“你……要带母亲一起走?一走就是三年?”姜沉鱼急了,“父亲你把母亲带走了,那我、我怎么办?”
“我们会偶尔回来看你们的。”
“可是……”
姜仲打断她:“沉鱼,你……不是小孩子了。”
姜沉鱼一震。
姜仲凝望着她,声音温柔而哀伤:“你身上,穿的是皇后的凤袍;你桌上,搁的是图璧的玉玺……你,不是小孩子了。”
“所以,我就没有陪在母亲身边的权力了么?”姜沉鱼流着眼泪问。
“沉鱼,让你母亲开心点吧。她,已经守了你十五年了,不是么?”
姜沉鱼的心沉了下去。伴随着深深哀痛一起来至心头的,是熟悉的厌恶——对自己的厌恶——她……又开始自私了……永远只先考虑自己的感受,昕以,当父亲说要带母亲外出游玩时,第一反应就是不行,那样自己岂非就见不到母亲了、却没有站在母亲的立场想一想:她盼望能出去玩,可是盼了整整一辈子啊……连父亲,那个对权势在乎到可以牺牲自己女儿、无视骨肉幸福的父亲,都肯为了母亲而放下苦心经营了一辈子的权力,难道自己,号称最乖巧最孝顺最让母亲放一从来没惹她生过一次气的自己,还不如父亲么?
姜沉鱼咬住下唇,看着面前一丈远的父亲,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拿起书案上的玉玺,缓缓地、沉重地盖在了奏折之上。
尘埃落定。
王印鲜红如斯。
图璧六年秋,右相告老,请辞还乡。后泣允之。
越日,新相诞生,是谓冰璃公子——薛采也。
“最近的书生很不安分啊。”
百言堂内,绿子摇着扇子缓缓道。
其他六子一听此言,全部笑了,笑得很诡异。
正在批阅奏折的姜沉鱼闻声抬头,不解道:“怎么回事?”
绿子总算引起皇后的注意,连忙收起扇子回禀道:“皇后娘娘可知为何这几日薛相都没有来参加我们的例会么?”
他这么一说,姜沉鱼倒想起来了。薛采已经足足有七天没有来书房,每天只在早朝时匆匆露上一面,然后就消失不见,而今天更过分,连早朝都没有来。
“他在忙什么?跟书生不安分又有什么关系?”
“回娘娘,是这样的。”褐子笞道,“薛相虽然成名甚早,四海皆知,但毕竟之前家中出了那么大的变故,后又被贬为奴。如今恢复宫籍,但年纪太过幼小,就做了一人之上、万人之下的丞相,民间议论纷纷,更有吴淳、陈隆两书生带头公然反对,在街头设台批判时政,煽动百姓,越闹越大,如今每日里都有上百人特地赶去旁听。”
姜沉鱼一震。
姜仲凝望着她,声音温柔而哀伤:“你身上,穿的是皇后的凤袍;你桌上,搁的是图璧的玉玺……你,不是小孩子了。”
“所以,我就没有陪在母亲身边的权力了么?”姜沉鱼流着眼泪问。
“沉鱼,让你母亲开心点吧。她,已经守了你十五年了,不是么?”
姜沉鱼的心沉了下去。伴随着深深哀痛一起来至心头的,是熟悉的厌恶——对自己的厌恶——她……又开始自私了……永远只先考虑自己的感受,昕以,当父亲说要带母亲外出游玩时,第一反应就是不行,那样自己岂非就见不到母亲了、却没有站在母亲的立场想一想:她盼望能出去玩,可是盼了整整一辈子啊……连父亲,那个对权势在乎到可以牺牲自己女儿、无视骨肉幸福的父亲,都肯为了母亲而放下苦心经营了一辈子的权力,难道自己,号称最乖巧最孝顺最让母亲放一从来没惹她生过一次气的自己,还不如父亲么?
姜沉鱼咬住下唇,看着面前一丈远的父亲,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拿起书案上的玉玺,缓缓地、沉重地盖在了奏折之上。
尘埃落定。
王印鲜红如斯。
图璧六年秋,右相告老,请辞还乡。后泣允之。
越日,新相诞生,是谓冰璃公子——薛采也。
“最近的书生很不安分啊。”
百言堂内,绿子摇着扇子缓缓道。
其他六子一听此言,全部笑了,笑得很诡异。
正在批阅奏折的姜沉鱼闻声抬头,不解道:“怎么回事?”
绿子总算引起皇后的注意,连忙收起扇子回禀道:“皇后娘娘可知为何这几日薛相都没有来参加我们的例会么?”
他这么一说,姜沉鱼倒想起来了。薛采已经足足有七天没有来书房,每天只在早朝时匆匆露上一面,然后就消失不见,而今天更过分,连早朝都没有来。
“他在忙什么?跟书生不安分又有什么关系?”
“回娘娘,是这样的。”褐子笞道,“薛相虽然成名甚早,四海皆知,但毕竟之前家中出了那么大的变故,后又被贬为奴。如今恢复宫籍,但年纪太过幼小,就做了一人之上、万人之下的丞相,民间议论纷纷,更有吴淳、陈隆两书生带头公然反对,在街头设台批判时政,煽动百姓,越闹越大,如今每日里都有上百人特地赶去旁听。”
“啊?”姜沉鱼一惊之后,却是叹服,“他莫非是要?”
“薛相挂完条幅后,回身,冷眼扫视了一圈,高声道:‘古有尹相背负鼎俎为汤烹七炊,以烹调、五味为引子,分析天下大势与为政之道。汤王由此方知其有经天纬地之才,遂免其奴隶之身,奉为右相,自此开创商朝盛世繁华。薛采不才,借古人三故,行现今之事一一在此设下擂台,七天之内,无论是谁,只要你觉得际比我更有实力做璧国的丞相,就来挑战我、击败我,我愿将相位拱手相让,决不食言!’”
姜沉鱼听闻此言,心中不知是好笑还是震撼。耶个六岁就敢对燕王说“燕乃国中玉,吾乃人中璧,两相得宜,有何不妥”的薛采;那个七岁就敢怒叱帝王宠妃“区区雀座,安敢抗凤驾乎”的薛采;如今在大街上公然接受书生挑衅并摆出擂台自比伊尹的薛采……无论经历了多少挫折,冰璃还是那个冰璃,铮铮傲骨犹在,未有丝毫改变啊……紫子说到这里,露出钦佩之色,感慨道:“薛相此举很快就流传了出去,各地文人豪客纷纷赶赴帝都,有大胆者真的上前挑战,薛相年纪虽小,但博闻强记,雄辩滔滔,舌战群儒,面对诸人诘问从容应对,侃侃而谈,纵横捭阖,游刃有余,令得众人尽皆失色,尤其是吴淳、陈隆二人,到得最后,羞恼道:‘就算你才华盖世、经略滔天又如何?别忘了,你父和你爷爷是逆臣!是反贼!是犯上作乱的乱臣贼子!是妄图颠覆图璧江山的千古罪人!你身为他们的子孙,竟能担任璧国的丞相,这岂非是鼓励天下所有人尽情造反么?反正就算造反不成,自己的孩子也还能当官。任你为相,将千秋律法置于何地?将皇族颜面置于何地?将社稷江山又置于何地?’”
这一番质问,连姜沉鱼听得都变了脸色。这一招的确够狠,搬出陈年旧账,再用“造反”二字压之。要知道千古帝王最忌讳的就是造反,最不能容忍的也是造反,因此对于谋逆作乱的后果,也是一再警告申明——造反者,株连九族,必死!这才得以警慑天下,要乖乖听话,不要妄起反心。
不过……她虽然吃惊,却不觉得担心。因为,如果是薛采的话,就肯定能解决掉这个难题的吧……心中就是有这样的信心呢。
果然,紫子接下去的话就充分验证了这一点:“薛相听后,面不改色,冷冷一笑道:‘我父与我爷爷昕做的错事,与我何干?’陈隆道:‘难道你不知父债子偿么?’薛相道:‘若你非要这么说,那么,你们的祖先也造反了,你们又有什么脸活在这世上?’”
姜沉鱼惊讶:“什么?他们也是反贼之子么?”
“回娘娘,薛相此言一出,旁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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