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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合花-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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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还未到,隔老远他就瞄见新郎倌愁容满面,郁郁寡欢的呆立在门口。任凭身边的男傧相说得口沫横飞,眉飞色舞,他仍是面无表情,不作任何回应。见状男傧相只好同其他守门口的仆人们攀谈起来。作为今日的主角,新郎倌非但不愿备受关注,倒头来还要孤立自己。“吃一块就不嫌苦了。今天可是你大喜的日子,你苦大仇深给谁看。”薛云烬递过一块包着喜纸的麦芽糖。杜怀融不吭声,默然转过脸去。可这一转脸色蓦地大变,起先无神的眼眸居然会流露出丝缕的悸动。然而很快他又恢复到原来的神色,只是头再也转不动了。

薛云烬察觉到他的变化,也向他不肯再看的方向张望——越过拥挤的人潮,一棵歪斜的老树下伫立着一名泪眼婆娑的少女。此刻她也正望向他们,不停抹着泪。不禁失笑,因为可笑:“普天之下,真是无奇不有。怀融,你可曾见过这样两只蚂蚱:一只有骨无椎,明知途中有深山还妄想凿路通天。山未穿,身先折;另一只有椎无骨,深知不可为偏不敢不为。徒其表,终无为。怀融,你可听说?”

杜怀融清楚他在借喻讥人。想反驳,却还不了口。一时心绪愈发烦乱,还是忍不住顶一句:“你又何必挖苦我。与其讥笑我的无为之过,为何不说你也是个薄情寡义之人?我既然有过硬气骨,末了终是会被世俗门第所拔去。我不像你,四海都可以为家,可我只有一个杜府!”

“你口口声声说我薄情寡义,可我与你大不相同。我与所有女子并未有情,又何来薄情?而你明明有情,却不敢动情。才是真薄幸!以前我一直以为你是个有傲骨藏于心,不过欠缺些许勇气的孤僻少爷。可自上次我替你强出头顶撞你父亲,你一字片语都不敢为自己争辩我就看清楚了。世人打娘胎出来都有一根天骨。只有自己甘愿被折,从不会被人打断。而你——不配!”薛云烬不顾各自的情分,将这番冷嘲热讽的言辞挑开来讲。吃了当头棒喝的杜怀融顿时语塞,脸色惨白。偏这时新娘的轿子到了,锣鼓喧天的嘈杂配上连串的鞭炮声,吵得他脑子更乱了。

长长的仪仗队伍吹吹打打的开进来,将厚厚的人墙拨成两道,方便新娘的龙凤轿子和陪嫁的一应物品通行。鲜红的轿子好比一团火,烧得杜怀融进退不得。男傧相、女傧相见新郎又在发呆,联起手来将他推搡到轿子跟前。杜怀融没留神,踉跄几步差点摔了跟头。那些等着闹洞房的众人也帮腔高呼:新郎,踢轿门嘞!好娶个媳妇过大年!一时间笑语翻天,喜气洋洋。

薛云烬没跟着掺合,悄然来到老树下去找那名女子。见她无声无息空流着泪,眉头一拧:“现在什么情形你也看清楚了。还不死心?”“……我真不该来。”段思绮早就劝过自己不要来。可跑着跑着,就到了杜府门口。未免被熟悉的人发现,她只能远远的躲在树下,总算见到了想见的那个人。她确信,他也一定看见了她,所以才始终不肯回头。也难怪,他胸前那簇红得夺目的礼结无时无刻不再提示着彼此,今日他的身份是新郎,不是她的杜少爷。

“你真是不争气。”他烦她,实在不喜欢拖泥带水的人。摆正她的身子,一字一句告诫她:“眼泪流干了伤的是你自己,和任何人无干。你放不下,不甘心,我都能理解。但你这样自取其辱追上门来又能换来什么?他看过你几眼?你又得到何等欣慰?事已至此你再哭断肠子又有什么用!如果你还要纠缠不休,恐怕连我都会瞧不起你!”他逼视着她,目光凌厉无比。“思绮!你要还有半点骨气,就立刻回去。不要再把自己最后一点颜面都丢尽了。否则,我们的情分也到此为止。”

段思绮看着他,第一次仔仔细细的看清楚。是退一步,还是前一步,她在用心抉择。因为现在,她不敢连唯一的温情也赔掉。她告诉自己,最后再看一眼,从此干干脆脆的了断。可远处热烈上演的喜庆场面,她真的看得下去?

花轿中的新娘子千呼万唤终露了面。一身大红缎子,百鸟朝凤牡丹怒放衣,顶上的喜帕也绣着一朵牡丹;轻轻拖曳的百褶元宝裙,并蒂莲彩绣缠绕整个下摆。这副图案宣告她的男人此生只能同她一人缠缠绵绵,永世不离。

当杜怀融在众人要求下背起新娘时,他无意识的瞥向那株歪歪斜斜的老梧桐。然而树下已是空空荡荡。心一紧,再抬起头时面颊忽然滑过一丝冰凉,透心彻骨……

也不知是否天公有意刁难,洞房当晚居然下起倾盆大雨。雨越下越大,走廊外的花草纷纷被砸得东倒西斜,一片狼藉。平日这些娇贵惯了的花儿们,那堪凄风苦雨的洗礼,转瞬花瓣混着叶子坠落一地。忽然,一道红色身影冲进雨幕,飞快抱起一盆小树忙往屋里跑。一进房,他即刻用袖管怜惜的擦去枝上鹅黄花瓣的水渍,也不管身着的是新郎袍。

枯坐在喜床上的新娘自行揭了盖头,满腔怨恨的望着这一幕不该出现的画面。她狠命咬着下唇,死死揪住床缛,就像她已将那一树的花朵全都揉碎,揉成了泥。到时,看他还有那么多功夫去着紧一盆不值钱的残花烂树!

第二日,那盆夜合花竟真的不见了踪影,没人知道它去了哪里。

№真真假假——计中计

天蒙蒙亮,段思绮起早赶第一班轮渡。两天前她正式在裁缝店作工,所以昨晚特意回家将被杜府辞退的事情告诉母亲。母亲虽没说什么,但看得出有些不乐意。几经交涉下,才算答应让她留在汉口裁缝店工作。这块心病一解决,段思绮也落得一身轻。先前几日的不快也渐渐淡去。

不多时,等船的人越来越多。待船汽笛一响,有个穿灰汗衫的男子立马守在船岸旁召唤大家鱼贯入内,一一收取船资。由于轮渡便宜又便捷,很多从武昌去汉口或汉阳的老百姓都选择这个交通工具。虽武昌是政府军队的集中地,但对于码头日渐被帮会垄断则不闻不问。有了帮会的插足,走私、运毒变得十分猖獗,经常搭轮渡的人时常可以窥见。正因为乱,导致很多人不敢单独搭乘轮渡宁可步行。听船上的人议论,如今码头全被小金堂和龙江帮瓜分。汉口这十来处码头原是龙江帮的地盘,自从师爷万三思被杀后元气大伤,小金堂也趁火打劫抢了部分码头。

一路上段思绮听到许多关于小金堂为非作歹的传闻,现在又见到几个打手在岸边来回巡查不免有些畏惧。学着前面的乘客她也靠边快步跟上,一下不敢抬头。乍一听见前方响起连串口哨声偷偷一瞥,正好看见一名妇人被那些打手言语调戏。有个还故意装崴脚绊住妇人去路,行为十分卑劣。段思绮又气又怕,脚一踏着岸整个人就铆足劲飞快往前跑,活像见了鬼一样。才停在街边喘气,一双手突然从背后捂住她的嘴,把她拽进胡同里。同时察觉到有什么硬物正死死抵住她的脊梁,空气中还隐约浮动一股麝香味。

“还记得我吗?上次你没死成,这次可没那么走运了。”这人说话了,沙哑的男音仿佛饱经风霜。而那未知的硬物也缓缓游弋到她颈项,冰冰凉的触感。是刀!段思绮顿时惊惶失措,眼泪失控般飙洒出来。

“记得我是谁了吧。你还报警了是吗?”他轻轻一划,段思绮白皙的脖子上立刻裂出一条血缝。感觉到刀子又开始在脖子上划新的血口,她再也无法坐以待毙。趁刀子还没有割出新伤口,段思绮使出全部的气力掰开他架在脖上的手膀子,不顾一切的往前冲。“救……”可还没迈开大步,就被后面的人扯住衣角,拉了回去。那副再熟悉不过的黑色墨镜霎时冲进她脑海深处,点燃毕生难忘的一幕。

真的是他--他要来杀她了!此刻她被吓得像发了疯的泼皮一样,对他是连踢带踹,迫使对方无法轻松抓住她。平日柔柔弱弱的女子一旦发起狂来,也是极可怕的事情。几番下来,竟将他衣袖都扯破。一副类似鸟儿的青色纹身从裂开口的袖子下露出一角。来人显然没料到这丫头会如此泼辣,慌忙遮住手臂的纹身,恼羞成狂的一刀子刺过去。她虽躲过了,手臂却中了一刀。吃痛的捂住伤口拼命往街上跑,高呼救命。这一喊惊动了路过的巡警,等巡警赶来护住她时,胡同口早已不见那名男子。可她知道事情一定不会就此了解,他一定会再来杀她的。天蟾!这个戴墨镜的男人就是天蟾!他不会放过她的!

薛云烬是第一个得知她遇袭的消息。事实上,她也没有第二个人可以通知。

受理她案件依然是萧云成,因为上次被暗杀的是一名地方官员,职衔虽不大,但在小金堂他属第二交椅。由于小金堂势力范围在汉口,所以案件一直交由汉口警察厅处理。作为她之前填写的作保人,薛云烬一直陪她录完口供。

“那个要杀你的人就是天蟾?”薛云烬有些想不通,“真是奇怪,之前不杀你灭口,为何现在才动手?”段思绮没回话,紧紧环抱双臂,似乎由里到外都是一阵阵的透心凉。薛云烬看她确实吓坏了,轻握起她冰冷的手掌,来回揉搓。段思绮尴尬的抽回手,自己交握在一起。本无半分血色的脸颊,微微荡起一层润红,带种少女特有的娇媚。

见她总算动容,薛云烬也放宽了心:“别想了,这些不法之徒无非是趁着政府多事之秋才会放肆。现在警察厅备了案,作为目击证人他们会派人暗中保护你。只是往后你在裁缝店多留点心,也就没事的。我一空暇下来,也会常去看你。”他温柔的安慰她,瞧了眼她在警察厅临时包扎的伤口。二话不说,立刻替她拦了部黄包车:“上车。我带你去医院清理伤口。”只见他的后方日头正冉冉高升。普照大地的晨光似乎一瞬间穿过他的眉梢,不经意投射在段思绮心上。一股暖流正无声无息吞噬掉她残余的忧伤和挥散不去的恐慌,让她倍感温馨。“云大哥,我真的很感谢你。如果没有遇见你,我一定会很不幸。”她其实还是幸运的,不是吗?

忽然间,薛云烬却似乎变得沉默起来。

翌日,警察厅火速锁定嫌疑人,命段思绮前去指认。思绮跟老板告了半天假,请薛云烬陪着一块去,多个人壮胆。在一名巡捕的带领下,他们来到了审讯室门前。门没有关,露出一道缝隙刚好能看见犯人的模样。只见那名人犯翘着二郎腿,一脸无所谓。无论巡警问什么都装聋作哑,弹洋火玩。他的举止,他给人的感觉,都令思绮莫名熟悉。是他……好像是他!

“感觉像吗?”巡警在旁边低声问她。可毕竟她两次见到他都是有副眼镜隔着,一时也不好太武断:“我不敢肯定,他都是戴墨镜的。这样我认不出……”巡警一皱眉,朝里面的同事打个眼色。负责这案件的是萧云成,他瞅了外面同事的暗示,命令人犯将袖子卷起来,一副青色鸟儿图案的纹身暴露在外。

“我见过这个图案,就是昨天袭击我的那个人!”段思绮不由自主的惊呼起来。萧云成见她认出人来,唤她上前再细辨认一次:“昨天袭击你的是不是天蟾?是不是也有这个图案?并且还说上次没有杀掉你?”段思绮忙不迭点头,肯定这一论断。

那名人犯见她矛头直指自己,气得拍桌而起:“臭丫头!你居然敢对老子栽赃?就不怕没命出警察厅!”“坐下!这里是巡捕房,还轮不到你撒泼!”萧云成厉声呵斥,门外的巡警冲进去将人犯按在椅子上。那人不甘心,继续骂骂咧咧,就差挥拳头上来。然而他骂声越响亮,手臂扬得越高,蹦开的领口处所飘出的麝香味,让她确认无疑。

“是他!就是他!这个声音,我记得很清楚!还有那种麝香膏药的味道,没错!就是他!”

“燕七!你还有什么话说!老实交代为什么杀害金老二,背后还有没有主使!”萧云成窜到燕七跟前,见他仍是不搭理立马揪起他的领子,毫不客气一掴掌下去。燕七嘴角霎时溢出一股血丝,合着口水吐到萧云成面上!“发你妈的瘟!想陷害我他妈的明着干啊!什么天蟾,老子压根就不叫这个名!用这样下三滥的招术糊弄你七大爷,也太不上台面了!”

“死鸭子嘴硬,由不得你不承认!”一拳砸向燕七面门,萧云成恶狠狠的教训他。“帮派上谁人不知道你燕七是出了名的杀手,手臂上的朱雀纹身独你一人有,难道还有第二人敢在手臂上纹朱雀?一个杀手有许多名字也很正常,反正你老大龙三和金老二不合已久,杀了他也不出奇!你最好是乖乖交出幕后主使人,否则就等着被枪毙!”“放屁!老子怕死就不在道上混了!想让我做替死鬼,门都没有!”燕七死活不承认,身在警局照样像平日对江湖人一般蛮横。

但进了局子,自然有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法宝。段思绮不忍看,先退了出去。巡捕房也就吩咐她可以回家,到时再传唤。

谁知当晚燕七就在拘留所畏罪自杀,是夺看守的手枪饮弹身亡。消息一传出去,小金堂内部激起一场讨伐龙三和维护龙三的轩然大波。当龙三的师爷被迫道出龙三蓄谋暗杀金老二的真相后,金老二的兄弟立即纠集人马,誓要砍下龙三的脑袋血祭老大!尽管事情闹得小金堂的当家人龙老大出面调停,声称燕七所作所为龙三并不知情,但仍是难压众怒。没过几日,就有人在江边发现龙三的尸体。

事情一如某些人预料中发展,只是过程出乎意料的顺利,委实令人觉得不可思议。对着余晖的晚霞,真正的天蟾高高举起酒杯。这一杯,祭天。再一杯,谢人:“许多时没见你大展拳脚,一出场就演了这么精彩的戏码。我可得好好敬你!”

“什么话!难道我是白混的!”萧云成也举起杯,一饮而尽。意犹未尽,又续上一杯。“万三思这老东西一死,龙江帮也没大气候,迟早小金堂会一方独大。不过事情能进行得这么顺利,想必小金堂那边你也下了不少功夫吧?”

“这些都是小事,还不至于伤脑筋。”天蟾不置可否,随手拉拢窗帘。不透光的房间,一派昏沉沉的气氛。“金老二若不是背叛了组织,也不会招来杀身之祸。得亏他一死,顺势将该除的人都除了。眼下龙老大等于被架空,以后我们办事也容易得多。”他仰脖子灌了一口酒,辣得摇头,“这什么酒,还真是霸道!”

“烧刀子,你们南方人也是难得适应。”萧云成笑了笑,又问:“现在顶替龙三的是他原先的师爷,那金老二的位置谁顶?”

“他的亲弟弟。虽然这个不是我安排的人,但不足为虑。人是不是龙三杀的,这些人根本不会在意,他们要的是上位。在帮会里只有龙老大、金老二、龙三清楚我,其他人只晓得我的化名。出了这事,龙老大也不敢怀疑我,因为在此之前我故意激怒龙三,让他知道我们之间过节颇深。所以事发后,他认定是燕七冒充我杀掉金老二,好一箭双雕。”

“那个师爷可靠吗?他怎么肯倒戈的?”

“为了一尝老大的滋味啊。我安插在龙三身边那么久,总该有点用处。现在他得了利益的甜头,我不怕他会有异心。”天蟾对于下棋很有心得,对于手中的棋子也格外自信。因为他手上每个棋子都各有弱点:女人、家眷、朋友……等等。只要是人,都不可避免会有人类该有的弱点。那他,是不是也一样不可避免?

“你做事一向很有把握。以后小金堂从四川私运的鸦片,你可以扣下一大半利润来招兵买马。横竖龙老大现在也不敢得罪我们,若不是我们暗中给他撑着官道上的事宜,凭他个人力量哪里能让小金堂从一个三流堂会跻身为第二大帮。对了,安插去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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