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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春行-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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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人镖局?”公子夜安轻轻重复了一遍。

这江湖上,“无人镖局”乃第一镖局,“无人”之名虽怪,意思却简单:哪怕这镖局一人都无,只要有这威名在,便无人敢动分毫。

“是镖局大公子亲自护送而来,公子……您可是托送了什么珍贵物事么?”

“没有。”公子夜安站了起来,嘴角带着一丝笑意道,“你看,千浪,只怕有些东西……是不请自来呢。”

无人镖局的镖队进入沧州城时,浩浩荡荡,几乎堵住了半个城门。

君府主人因与镖局大公子吴仞清为旧识,便在门口迎接,眼见远处彩旗飘扬,倒不由笑了笑,对苍千浪道:“这镖局送镖如今倒这般热闹了。”

却见吴仞清自一匹雄壮西域大马上下来,向君夜安行了一礼,大声道:“君公子,无人镖局送镖至此。”

君夜安伸手相扶,却压低了声音调侃道:“仞清,怎得和唱戏一般?”

吴仞清苦笑,顿了顿,正色道:“托镖之人在托镖前说明了如此种种,吴某自然要一一做到。”

言毕,伸手一挥,从身后数驾马车上颦颦婷婷下来十二个少女。

又有人大声道:“君公子,此十二名女子乃往日故交所赠,皆完璧之身。请公子亲验。”

这些少女无不风姿秀美,在公子夜安前排成一列,皆尽挽起长袖,露出雪白的手臂,臂上一滴鲜艳欲滴的守宫砂,果然皆是处子。

君府门前围观众人看得目瞪口呆,粗俗之人不免羡慕公子好艳福,纷纷将目光抬起,望向公子。

公子夜安的眸色如静水,并无一丝波澜,仿佛见到的并不是绝美的少女,只是寻常路人。他既不说收下,只望着吴仞清道:“不知是君某哪位往日故交所托之镖?”

吴仞清摇头,叹道:“不知。托镖之人始终以黑纱蒙面,声音亦刻意压着。我本不欲接下这般神秘古怪的东西——只是家父有言,家中是开镖局做生意的,这酬劳又着实不低……看看这些东西又像报恩之物,便还是接了。”

“哦。仞清不需为难。”公子应了一声,侧身道,“那么这‘镖货’,我便接了。千浪,你先安顿这些姑娘住下罢。”

吴仞清显是松了口气,续道:“公子,明日这个时候,我还来送第二件。”

门口围观之人皆是哗然。

“还有第二件?”

“还有什么东西,竟能比这些个绝色少女更贵重?”

“公子又悄悄做了什么事?有人送来如此厚礼?”

公子夜安揽了揽身上裘衣,身处在漩涡之中,却又仿佛一切与己无关。只是长睫之下,锋锐之色一闪而逝,最终只颔首道:“如此,便静候了。”

第四章

是夜用过晚膳,公子夜安依旧在灯下看书。

小丫头初夏却似乎有些坐立不安,偏偏公子喜静,她连挪动身子都不敢,只能悄悄的将手放在嘴边呵了口气。

公子将书卷放下了!可是要就寝了么?初夏心下一阵激动。却见公子只是将茶盏往身边推了推,呃……是要添热水了。

初夏心中一沉,拖着脚步走至屋外,吩咐添水。

回到屋内,却见公子正扬了眉梢望向自己,兴味盎然。

“怎么这般无精打采?”

“我……我听说府中来了很多漂亮的姑娘……心下好奇。”初夏随口便说。

“你又不是男子,有什么好奇的?”公子又将目光挪至书册上了,拿手指轻轻扣着桌面,“美不美的,与你何干?”

“是啊,与我无关。可是公子不想去看看么?”初夏接过小厮递来的小铜壶,一边说一边往茶盏中注水。

力道没掌握好,几滴热水便溅了起来,堪堪落在公子的手背上。

初夏吓了一跳,连忙搁下铜壶,一叠声问道:“公子,烫伤了么?”说着便伸手去看——

手指触到他的手背,她才意识到不妥,忙又缩回来,哭丧着脸道:“公子,我这就去取膏药来。”

公子夜安蹙眉看她,沉声道:“将手伸过来。”

她只以为要挨罚,便怯怯的将手伸出去,又闭上了眼睛。

掌心并不痛,倒是公子的手掌极暖,包拢住了自己的手,跟着便听到公子的声音:“手怎么僵成这样了?你很冷么?”

怎会不冷?

这大冬天的,书房连个火炉都没有,公子还爱开着窗,她已冻得快要淌下鼻水了。

初夏忙点头:“很冷。”

公子夜安声音亦变得冷冷的:“自己怎么不说?你看我是严苛下人的主子?”

“公子最是体恤下人了。明日我便让人装上火炉。”初夏忙道,“多谢公子。”

他“嗯”了一声,将书卷掷下了,忽道:“也罢。寒夜果真难捱。”

“啊?”初夏抽抽鼻子,“公子……是要去找那些姑娘么?”

那她岂不就可以……解脱了?

公子瞧了瞧她雀跃的模样,却若无其事道:“你不是想瞧瞧么?走,随我一道去看看。”

苍千浪将那十二名少女安置在了舒园东角的莺苑中。

这名字,真真是恰如其分。

初夏随着公子踏入内厅,身上登时一暖,想来管事是怕这些娇滴滴的姑娘们冻着,随处可见烧得红火的炭炉。

内厅中只置着一张案桌,地上铺着大漠而来的洁白驼毯,周遭放了许多锦垫,少女们只穿薄纱,赤足踏在其上,那软绒直覆上足背,看得人心痒痒的。

公子连大氅都脱下了,只穿着一身素白绸袍,腰间束着锦带,乌发几缕散下,眼神亦有几分放纵不羁。

“不知公子偏爱什么乐曲?”少女中有一人轻笑着附身上前,倚在公子臂边,吹气如兰。

公子便伸手揽住了她,眯起眼睛,尽了一盏酒,笑道:“霓裳羽衣罢。”

少女中果然有精通音律者,翩然上前。

乐声融融,暖风熏处,直听得这局外人初夏,不酒亦醉。

而左拥右抱的局中人……自然更是沉醉其中。

一曲奏毕,居中怀抱琵琶的少女将乐曲搁下,一步步的靠近,为公子斟酒,那身姿仿佛是一条媚蛇,若隐若现的曲线藏匿在薄纱中,每近一寸,那香氛,便勾人一分。

公子夜安微微一笑,正欲喝下,却见那少女盯着公子伸出的左手手背,上边几个红印,好似是被烫伤。

她嫣然一笑,眼波流转,轻轻一俯身,便握住公子的左手,柔声道:“公子可是被烫伤了?”

公子只笑不语。

初夏不安的动了动身子。

片刻后,他任她握着手,轻笑:“美人可有疗伤之法?”

少女只是低下头,一手将落下的数缕青丝拨在而后,微启朱唇,将公子那红色的伤痕处贴在了自己唇边。

轻吮淡舔,丁香小舌极尽婉转柔媚,勾人心魄。

公子身子不动,凤眸微闭,好似极为享受。过了片刻,又有一名少女送了一杯葡萄酒至唇边。他微微睁开眼睛,却见那夜光杯中,深红色的葡萄酒色泽潋滟,因少女持得稳,仿佛一块赤色莹玉,光可鉴人。

至于那酒面上,映着他身后的少女初夏,朱唇微启,瞠目结舌的模样着实有些可爱。

公子心下一哂,凤眸轻勾,饮尽了那杯酒。又伸手扣住少女的下颌,迫得她抬起头:“你叫什么名字?”

“白雪。”

公子点头,扣着她下颌的拇指拂过她殷红的唇,轻笑道:“很好。”

“那么……今夜公子是要白雪侍寝么?”她若有如无的让长袖自臂上滑下,露出一点朱红。

“也好。”公子揽了她站起来,不曾回头,“初夏,你带人先回去吧,今晚我歇在这里了。”

初夏目送着公子打横抱起少女,入了内幕而去,方才匆匆忙忙的往外走。

出莺苑的时候,她只觉得冷,寒风阵阵,却将脸颊上的红霞吹散了不少。低头直往原先的住处走去,却听一旁的小厮提醒道:“初夏,你如今不睡在原先阁楼了。”

“啊?”她有些愕然的止步。

“公子说,你便歇在他的屋外。”

“公子……不是歇在临江阁么?”

“你歇外间。”

“可……公子今日歇在莺苑啊……”

“那你也得歇在临江阁。”

她头次踏入临江阁,待到进了公子卧房,才有些好奇道:“我歇在何处?”

“公子在里间,你自然是外间了。”

清清白白一个姑娘家,怎能和青年男子同房?初夏不由得有些懊恼。想那公子,还是这般风流……

可见江湖传言,不可尽信!

她坐在铜镜前,开始拆下头上挽起的发髻,一边拆,一边瞧着镜中的自己——眼睛不算大,鼻子不算挺……果然是……她用力摇了摇头,披了外衣便钻进床去了。

许是有择床的毛病,过了许久,初夏才开始迷迷糊糊的阖上双眼。

眼前一道黑影闪过……跟着是满手的鲜血,腻腻的……

初夏仿佛能闻到那混杂的气味……她的腿直发软,只能紧紧闭着眼睛,浑身发抖。

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有人奔过来,一把揽住她,声音低沉:“做恶梦了?”

初夏双目犹自闭着,双手胡乱推开来人,喃喃道:“丑时过了……我要给夫人换新炭了……”

他并未放开她,反而将她揽得愈紧,低低道:“好了,不怕,只是做梦。”

初夏伏在那人胸前,无意识的嗅了嗅,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的味道……很叫人安心。她渐渐的止了抖,低垂着头,终于平静下来。

这临江阁的窗户皆是琉璃所制,透着屋外月色,点点滴滴,淅淅沥沥,落在两人的脸颊上、身上。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闭着眼时,比起白日里更叫人惊艳。

每一寸的弧度都是恰到好处的,哪怕眉头紧锁着,看起来怏然不乐,亦叫人怜惜。

君夜安一手扶着初夏的颈,轻轻将她放回被褥上,又替她拉上被角,在床边悄然站了一会,方才往里间去了。

初夏醒来的时候,又在床上坐了一会儿,神情有些怔忪。

昨晚她做噩梦了么?

好像是有的。后来,不知为何,却慢慢的淡了……

她将自己整理完毕,又在里屋门口觑了觑。折得整整齐齐的被褥,显是无人回来过。

初夏撇撇嘴角,将房门掩上了,独自下了临江阁。

恰好遇到匆匆奔来的小厮。

“初夏,今儿天气好。公子让你将内的藏书搬出来晒一晒。”

“公子呢?”初夏应了一声,最后忍不住又问。

“公子练完剑便出府去了,临行前吩咐你晒书,你可得抓紧呐。”

初夏无语,仰头看看这冬日里难得的好天气,心中重重叹了口气:公子啊,一晌贪欢之后,还记得奴役我做这做那,您还真是……物尽其用。

晒书着实是个力气活。

初夏和几个小厮在书房和书房前的空地两处奔波,从早至晚,也只搬了一个医书的书柜而已。

到了傍晚时分,小厮们将一册册的书卷收起来,走至门口,忽然有一人哭丧了脸,大惊道:“初夏,这下完了。”

“啊?”初夏脸颊微红,不知是被风吹的,亦或是跑上跑下热的。

“公子的书册……那都是按他所需归置的……公子平素最是讨厌下人弄乱他的书籍……”

“谁说会弄乱啦?”初夏拍拍手,站起来道,“好啦,这本《铜人图》放在顶层左手第一本,然后是《伤寒杂论》,再是这本《温热经纬》……”

几个小厮都是一脸怀疑:“你如何知道的?”

“是啊是啊!”初夏有些不耐,“若是错了,公子责怪起来,我便说是我弄乱的,这总行了吧?”

公子夜安在推门而入之前,便听到了初夏一个人嚷嚷的声音:“哎哎,《格致余论》呢?快找出来,这是在三层右手第四本……《脾胃论》不是在这里,再往下一层……”

他索性又等了等,直到里边动静渐小,跟着有人拉开房门,几个小厮一见公子就站在屋外,纷纷行礼。

公子随意的挥了挥手,示意他们下去,却见初夏站在一张木椅上,踮着脚尖,手指拂过一册册书卷,口中念念有词。

“初夏。”他唤她一声。

“别吵。”初夏没回头,自言自语道,“我检查呢。”

“检查什么?”

“别吵我!”初夏指尖在某一本书上停住,有些恼怒的回头,却见公子正在自己身后,双手抱胸,饶有兴味的看着自己。

一脸薄怒立刻褪去了,只是这笑容转换得未免太快……初夏只觉得自己的表情僵了僵,小心回道:“公子回来了。”

“嗯,这书都晒过了?”公子看着她灵巧的自木椅上跳下,信手抽了一本。

“只晒了这一个柜子的。”初夏老实回答,“明日再晒旁的。”

公子眉梢微挑,似是有些不信:“往日晒书,先将书册编序,又要将书册按原序排回,一日功夫也只晒得半柜。怎得你能这么快?”

“公子不是怀疑初夏偷懒吧?”初夏皱了皱眉,满心不快。

公子淡淡一笑:“不是怀疑,只是好奇。”

“我记得这些位置。”初夏没好气道,“公子若觉得我偷懒,那些小厮都能证明……”

“你能记得?”公子夜安某种闪过一丝光亮,信手指了指身后另一个书柜,“那这里呢?”

初夏侧头望了一眼:“公子让我看一遍,我就能记住啦。”

公子夜安微笑:“好,我就让你看一遍。”

初夏默默立在书柜前,自上而下扫视了一遍,转身对公子道:“可以了。”

“《氾胜之书》两侧是什么?”

初夏毫不犹豫:“《齐民要术》在左,《陈敷农书》在右。”

如此问了数个问题,初夏竟无一答错,便是公子夜安,亦难掩惊讶之色。

“怎么,公子还不信么?”初夏皱了皱眉,只觉得答得口干舌燥。

“丫头,最后一个问题。”公子夜安眸色微亮,“昨日我让你读书,你若当真过目不忘,便背予我听听。”

初夏眼珠轻轻一转,续道:“逆春气,则少阳不生,肝气内变。逆夏气,则太阳不长,心气内洞……”

“够了。”公子微笑打断她,将案桌上的青玉茶盏递给她,“这杯茶便赏给你,今日辛苦了。”

初夏也没客气,一气饮完了这杯君山银针,却听见门口苍千浪禀报:“公子,无人镖局的人已到。”

公子夜安轻轻一笑:“想是第二件‘大礼’到了。”

他的笑容间光华流转,初夏看得怔了怔,问道:“公子很欢喜么?”

“你如何知道我欢喜了?”公子负手站起,并不回头。

初夏抿唇一笑,脱口而出:“公子昨夜便很欢喜啊。”

公子夜安脚步一顿,却似笑非笑看她一眼,只道:“咱们且去看看,这故交今日又送了什么来。”

第五章

君府门口,黑压压的人头,聚集着比昨日更多的人。嘈杂之声不绝。

直到大门缓缓打开,侍从静立两侧,公子夜安缓步而出,那人群中的喧闹,方慢慢的便止了。

吴仞清对公子点了点头,侧身避让一旁。

一个少女双手托着红色漆木盘,膝行而前,直至公子面前,双手举高至头顶。

那漆木盘上盖着江南最富盛名的辑里丝,里边似是有一个包裹,瞧那形质,倒像是被褥之类。

人人皆仰起了头,垫着脚尖,心下无不痒痒,盼望着公子能揭开,也好让自己瞧上一瞧。

公子夜安负手立着,并不去接。

晚风忽起,吹起了丝缎,露出那托盘的一角。

竟不是漆木盘!

暮色柔缓,几缕光线映射其上,竟自炫目起来——是一盏打造得极精细的鎏金嵌祖母绿金盘!

人群中有人“哗”了一声,连连低叹:“托盘便价值连城,却不知上边的……”

微风这一撩拨,不知那托盘里的东西光洁到了何样程度,那辑里丝竟顺溜的滑脱了下去。

每个人视线触及,不由自主的安静下来。

那托盘上只置着一件裘衣。

夕阳西下,为这一团绒毛般的事物镀上了一层淡金,柔和,温暖。

——那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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