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谎容-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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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微笑答:“我怀念中国的茉莉花茶。”

“我立刻去做。”

老人毕竟是老人,双眼的玻璃体有点浑浊,说话的时候,有唾沫星子自嘴角溅出。

我斟出香片茶,他喝一口,踌躇一会,着保镖出去。

他轻轻说:“我想请圣琪回来。”

这倒出乎我意外,“我不知她去了何处。”

老人的答案更叫我意外:“我知道她的住处。”

“那,你去请罪呀。”

他有点尴尬,“余小姐,将来你会知道,人的年龄与心智,并不同步老化。”

我微笑,“我知道,家母年过五十,心态最多三十。”

赫左说:“我也是,我老以为自己只有五十一二,我想向圣琪求婚。”

我吃惊,“可怜的老人!”

“我没有后人,我愿与她订合约,我辞世后整笔遗产属于她。”

我欠欠身子,“赫左先生,你不妨亲口同她说。”

“请你代我向她提亲。”

我摊开手,“为什么,赫左先生。”

“你是她唯一亲人,我们信任你。”

“这真是我的荣幸,但是我与圣琪并非无话不说。”

“我会请她与你联络。”

“赫左先生,你办事一向如此转折?”

他又喝了一口茉莉花茶,忽然说:“我年幼之际,曾经在华南居住过一个时期。”

是那个时候开始,对华裔女子产生了情意结吧。

他轻轻说:“只要圣琪回来,什么条件都可以应允。”

“你也不要太纵容她。”

赫左笑了,“你们姐妹俩性格完全不同。”

“赫左先生,我们并非姐妹。”

“我全知道,你对她,比许多亲姐妹都友爱。”

好话人人爱听,我立刻说:“不敢当。”

“我走了。”他缓缓站起。

我替赫左开门,刚巧保镖拎着一大篮水果上来。

我向他道谢。

关上门就叹息,真气忿,他不能没有她,逐走了她又后悔,得花十倍人力物力把她请回。

圣琪简直就是只妖精,说不定晚上在雄黄酒或犀角薰照下会露出原形。

是一只双目炯炯的花狐,抑或一条嘶嘶作响的白蛇?明知她欺骗他,不贞滥玩,他还是叫她回去。

整日我都长嗟短叹,我会有那样的运气吗,我目不斜视,真心待人,自中学起就认识的他,还不是对我不忠。

世事有什么公道。

毕业试的时间到了,应考生的外型是看得出的:憔悴、苍老、敏感,一带副随时准备自杀的样子。

阿麦在他网誌上说:“我想跟马戏团出走”,我告诉他:“太迟,你已超过廿一岁”,小王加一句:“老虎吃掉你”,子威警告他:“你妈会伤心“。

因为焦虑,大家回复到幼儿心态。

哭是减压最佳方式,我们或许可以大哭。

天气有点闷热,女同学们开始穿内衣般半透明吊带背心,人肉横流般风景,我看得腻倦。

放学,朝图书馆雯去,有人拍我肩膀,我抬头,意外,“你还没有走?”

“你语气像移民局递解非法移民。”

那是圣琪,穿着宽身衣裤,十分飘逸。

我说:“你气息好多了。”

“托赖,小亮,赫左曾找你?”

“请到饭堂详谈。”

这时,已有男生弹眼碌睛那样看着她,有人故意在我们身边打转,好多看她几眼。

我实在忍不住,“琪,你可自觉长得美?”

“什么?”她一愣,好像没听懂。

“你看这干男生,绕着你转。”

她茫然,“有吗?”她说:“对了,老赫对你说什么?”

我在饭堂买两杯咖啡,与她坐下。

“他向你求婚。”

圣琪不出声,呆呆地看着校园风景。

“我以为你会雀跃。”我意外。

“家亮,我不会再回去。”

“因为他老?”

“不,他这人无法形容的猥琐,我若把其中若干情节告诉你,你会作呕。”

“我很抱歉,圣琪,我不知道。”

“我与业界联络,有人允许赊借工场及金属宝石,我可以重头开始。”

“你需要资助吗?”

她摇摇头,“我做一件卖一件,够糊口已经满足。”

真没想到她决定自力更生。

“这是我的电话地址,小亮,请予我精神支持。”

话还没说完,已经有人走过来用手搭住她肩膀,她也不去看他是谁,便侧头吻他手。

他们两人如胶似漆,分明是一对情侣。

圣琪一向灵欲合一,她讲究肉体享受,她不愿回赫左,是因为找到了年轻英俊男伴。

她轻轻说:“这是阿利扬,我的男友,他是一名运动员。”

我不出声,长辈们怎么讲?“只要他们开心”,我还能说什么?

“保重。”我说。

“再见,家亮。”

他俩走了之后,同学们纷纷问:“那美女是谁?”

“很美吗?”

“有一股天真的妖媚之态,男人最喜欢。”

我答:“我不是男人,我不知道。”把他们都逐走。

晚上,赫左的电话来了,“她拒绝了我。”

“是,她对我也那么说。”

他十分懊恼,“我一生失去无数珍贵之物,圣琪最叫我惨痛,我竟似年轻人般沉不住气,闹成今日局面。”

我不出声,过一会我说:“像她那样的女子是很多的。”

“不,她是唯一的。”

我既好气又好笑,古稀之人,竟还有那么多人与事放不下,难道真要等咽气那一刻吗。

“对不起,赫左先生,帮不到你。”“真的一点办法也无?”

“赫左先生,有时爱一个人,不在乎即时回报。”

“你有什么意见?”

“小琪一人在外,需要协助之处甚多,你若愿意,可以暗中帮她一把。”

他踌躇一刻,“我明白了。”

“当然,谁是圣人呢,不过,施比受有福。”

电话忽然轻轻嗒一声挂断。

我吁出一口气。

那年夏季我顺利毕业。

穿上方帽那日,感慨万千,苦读多年,出了身,并不见得特别高兴。

李叔摔伤腿,打了石膏,行动不便,不想出门,母亲老来得伴,对他十分缠绵,向我致歉,她要照顾他,缺席,叫我不要介意。

王旭老远自北京赶来,他替我在校园拍照,“你正式成为我的伙伴了。”

没想到圣琪不请自来。

她衣着其实十分普通:小小外衣,长窄牛仔裤,但是穿在她身上,出奇诱惑。

“恭喜你,”她走过来,“这位是王先生吧。”

我脸黑着,她身边并没有男伴。

只听得王旭笑,“我记得你,今日你没喝酒。”

圣琪也笑,“这是我名片,我在暮街开了一片小店,请多指教。”

“我替你俩拍照。”

圣琪说:“我替你们拍才真,站近些。”

她伸手去拉王旭。

这时,我忍无可忍,我一掌推开圣琪,“你想怎样,你卖什么风情?”

圣琪愕然,“家亮,你干什么?”

她踏前,我再加力道推撞,她险些跌倒。

王旭去扶她,我厉声说:“李圣琪,我同你说过什么?你若敢碰他一下,我砍你狗头!”

王旭发呆,瞪着我不动。

四边有同学围上,“什么事,什么事?”

圣琪知她不受欢迎,默默转身离去。

王旭在我身边说:“well!”

我双眼痛红,摘下方帽子,蹬蹬蹬朝停车场走去。

这时,我已冷静下来,心中后悔不已。

王旭追上,“你妒忌?你吃醋?”

我垂头不语。

“这一切都是为我?”他心花怒放,“我在你心中有如此巨大重要地位?你会为我与人打架?”

我打开车门坐上。

王旭紧紧跟我身边,“家亮,时机成熟了,我已守候在你身边长久,家亮,让我们结婚吧。”

我黯然伏在驾驶盘上,为什么毕业礼上我一点也不觉得快乐,为什么王旭求婚,我没有狂喜?

“家亮,我一直怀疑你是否爱我,今日才知道我实在过虑,家亮,我太高兴了。”

回到家,我脱下礼袍,打电话找圣琪。

“对不起,圣琪,我叩头。”

圣琪的声音十分陌生,“哪一位?电话接线不大好,听不清楚。”电话随即响起啪啪声音,切断。

我再拨过去,一直没有打通,挂线是故意的。

毕业了,我把桌上所有书书籍纸张扫进垃圾桶。

“腻透厌极!”我嚷。

王旭与我到欧洲旅行,他专会别出心裁,化腐朽为神奇。

我们黄昏到罗马蒂伏利花园,众游客正在欣赏七彩灯色照耀下的喷泉,他悄悄朝暗角一指,“看,家亮”,我开头什么也看不到。

然后,双眼习惯了黑暗,我看到隐约的小小朵火光一明一灭浮游,“萤火虫!”我惊呼。

这是在城市生长的我第一次看到萤火虫,叹为观止,我身不由己追上去,其他游客也纷纷朝我们方向走,王旭取出一只小瓶子,走入树丛,不

一会笑嘻嘻出来,把瓶子递给我。

我看到小小玻璃瓶里有两只萤火虫。

那两只小小昆虫只像蜉蝣般活了一夜,带给我难经验。

我们到赛纳河乘观光船,那一夏欧洲热得发昏,我吃不消靠在王旭背上吃冰棒。

有人说:“年轻爱侣。”

又有人问:“年轻好还是爱侣好?”

“年轻好,老了猥琐相。”

这是真的,可爱小男孩来吻我面颊,我会大笑接纳,老男人,我会后退。

河畔歌德式圣母院矗立,王旭说:“圣母院不在左岸或右岸,它建筑在一个叫城市之岛的小岛上。”

我把脸紧紧靠在他肩膀上。

我忽然说:“我想去见一见父亲。”

“正好我要问他要你的手,我陪你,先去看余先生,然后探你母亲。”

我适意地点点头。

在伦敦遇上大雨,我与他到皇家建筑会去办一些手续,忽然看到大队警察冲进,“疏散疏散”,王旭紧紧拉住我双手,在我身前保护,我俩紧张地从侧门奔出,王旭问途人:“什么事?”

途人答:“疑有炸弹。”

我们淋着雨跑回酒店,王旭说:“怕死吗?”

我老实答:“不去着实想它便不怕。”

“我不怕,有什么事我俩记抱紧紧,我只怕失去你。”

我很感动,被爱真好。

接着,我们找到父亲。

他还在工作,而且非常忙碌,看到我们笑着迎出来,只字不提为何多年没有联络。

我发觉他英语粤语都带着浓厚的沪音,像是老一脱的人,他头发出奇乌亮,王旭的白发比他还多,我这才发醒觉,必是勤于染发之故。

他很高兴,“今晚请到舍下吃顿便饭,届时一屋三名建筑师,哈哈哈。”

我们约好晚上七时见。

接着我问王旭:“你怎样看他?”

“老实话还是客套话?”

“从实招来。”

“他好像不大认识你,但约莫知道那是不对的一件事,所以额外客气,实则是希望速速了结此事。”

我不出声,父亲十分为难,额角冒汗。

但只要看到他安然无恙我已经很高兴。

我们要选购礼物:名贵手袋及西装外套,多款电子玩具与水果糖果。

王旭笑:“礼多人不怪。”

连工共都有红封包。

一按铃听见少妇尖声说:“家亮这样客气做什么,女婿可也一起来了?”那肯定是继母。

坐定之后,我发觉沙发后不止一对亮晶晶眼睛偷看我俩,电光火石间我明白余家又添了子孙。

原来父亲已是三子之父。

看样子他做到八十尚未能退休,我不由得骇笑。

继母胖了,一脸油光,对我挑选的礼物赞不绝口,口气,神情,比母亲还老。

我微笑,父亲终于得偿所愿。

我们留下吃饭,女佣做的肉又干又硬,汤太咸,菜甚老,我一直往弟弟们碗里夹菜。

小孩一直问:“可以吃蛋糕没有”,“玩具可以拆开吗”,吵得耳痛。

父亲在饭后问:“打算结婚了吗?”

我与王旭点点头。

“祝福你俩。”

继母说:“记得照顾弟弟们。”

王旭答:“愿效犬马之劳。”

继母笑得眉开眼笑,与王旭谈笑甚欢。

父亲看着我,忽然说:“你妈妈做得很好。”

我笑,“光是大学学费百多万。”

“王旭看上去有点能力。”

“是,他对我极好。”

“那我放心了,女孩子最紧得人痛爱。”

我又笑,“本身也得可爱才是。”

父亲忽然看了看继母,不出声,他可是想说“未必”?

“爸,保重。”我拍拍他肩膀。

“有能力请照顾弟弟们。”他也叮嘱这一句。

我点点头,与王旭告辞。

在街上王旭问:“想做什么?”

“找个地方吃艇仔粥。”

王旭举手赞成。

我说:“都会变化甚大,灯太闪天太亮路太窄人太多。”

“你那么年轻,难道怀念上世纪七十年代殖民地风情?”

“王先生,怎看余家?”

“中产,十分热闹,孩子活泼,主妇富泰,余先生负担略重。”

“为什么要我照顾弟弟?”我不忿。

“因为我们是姐姐姐夫。”

“他们都没有照顾我。”

“你比他们年轻力壮。”

“王先生,我最敬重你肯吃亏这一点。”

“往夏威夷大岛,我们改乘轮船可好?”

生活一切累节由他排,我已成习惯,这是我也知道,少了王旭,我定像跛子,所以我懂得珍惜。

船往太平洋中央驶去,天连海,海连天。

我与王旭热衷甲板户外游戏,晒得成棕人,有时在金色夕阳下索性熟睡,醒来时脸上沾满露水。

夜半醒来,我唤王旭看星。

我俩紧紧依偎,“那是阿发森托里,最接近我们世界的一颗恒星,它的光,需六年多时间才传到地球。”

“那是火星,用望远镜可以看到维多利亚陨石。”

到了大岛,母亲到码头迎接我们,为我们圈上蛋黄花。

她一点也没有变,笑起来眼角多些纹路而已。

“我可是要做丈母娘了?”

但是李叔的情况比我想像中严重,膝头换了钛金属关节,重新学步。

在蕉林下我们喝水果酒聊天,我忽然提问:“李叔,原来圣琪不是你女儿。”

李叔答:“不,她并非我亲生,她是我前妻之女。”

那边王旭与母亲谈得起劲,他对中老年太太似乎很有一手,她们都喜欢他。

我用一把孔明扇替李叔走赶走昆虫。

我继续问:“你见到圣琪时,她有多大?”

李叔一一道来:“约莫六七岁,很懂事,小大人一般,绝不吵闹,根本不觉得她存在,手动脚轻,十分可爱。”

我微笑,“自小便是美人胚子吧。”

“美?”李叔似乎诧异,“她母亲才美,她一直干瘦。”

我越发好奇,“你与圣琪母亲,如何认识?”

“她在快餐店任职,见到华裔留学生,食物总给大份些,我们很感激。”

我说:“世上除出孤儿寡妇,最惨是留学生。”

“结婚时家人统统反对,但是我们很快活,直至她患病,好日子不多。”

到今日李叔还有点唏嘘。

可怜的圣琪,我想,根本没过过好日子。

我问:“圣琪的生父是谁?”

“我只知道他姓于,不知是否在世。”

“你有圣琪出生文件副本吗?”

李叔说:“我知道你一向关心她,我去找一找。”

我与他进书房,他启动电脑,示意我阅读。

我看到圣琪零碎资料:她与生母合照,她幼儿时生日照片,以及成绩表及出生证明书。

她生父叫于红升。

我立刻把资料记录在手提电话上。

“自圣琪母亲辞世之后,只剩我与她,共处一室,十分尴尬,她离得我远远,从不接近,我只得把她送出去寄宿,总算毕业,那时我幸运地认识了你母亲,要把她接返,她又不愿,只说想升学,接着的事,你也知道了。“

这时王旭自园子回来,这样说:“夏威夷群岛其实是露出海平线的火山尖顶,人们就住在那小小陆地上,你说奇不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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