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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帘花影-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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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小溪还说收拾的不好,他包作三小包,两肩窝上带了两包,腰间带了一包。各人背个黄包袱,也不敢带刀棍,只扮作下文书的公差。各人嘱付了浑家,也不吃饭,喜喜欢欢上路去了。
走了两日,天气寒冷,路上吃两钟烧酒又行。原来全福不知这条路是上小河口去的,不是大路。李小溪领着,迤斜往西下去十里多路,一望都是河泊,没有人家。全福也有些害怕,道:“咱不错走了路了?我跟着老爷来接按院,那是这条路?”
李小溪道:“你不知,这条小路近二十里,又无人走。咱身上带着行李,敢走大路?如今响马土贼极多,这条路安稳些。”
说不及话,只见前面林子密密层层,一个人在那里探头探脑。
行到林子里,只见李小溪坐在石头上道:“我且歇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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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福也坐住了。那时日色将落,没人行走,只见林子里钻出一个人来,腰带着刺心刀,手执齐眉棍,望着全福脑门劈来。全福赤手空拳,大叫:“好贼!”李小溪怕他走了,早一手採祝只见:棍当脑盖,迸的血浆直流;刀刺心窝,绞的肝肠稀碎。一个踏着脖项,用黄土填塞咽喉;一个按着胸脯,使白刃先割首级。叫不应头上青天,即是阎罗追命鬼;现放着腰间黄物,这才断送负心奴。绿林深处隐尸骸,青草坡前流热血。
这才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借贼杀贼,鬼神之巧。
李小溪怕有人认得,割下头来,林子后使刀掘个凹坑,用土埋了,使块石头盖着。然后拖了尸首,在深草里剥下那条月?E膊,将十五锭金子给李大汉带在腰间,不敢久留,忙离了小河口林子里。父子商议:“且不可回家,却往那里去好?”李大汉笑道:“你老人家怎么当差来,这一时就糊涂了?咱有这些行李,父子二人上了临清,把金子卖了,才好做生意。难道全福会做买卖,咱父子二人到不如个奴才么?”李小溪听了大喜,道:“有理!”就迤斜找上大路来。
此时天已黄昏,歇了一夜,明日又走。可霎作怪,只见一阵旋风,随他父子乱滚,一直往北去了。这是临清河口地方,来往官员客商极多。原来自金兵抢过,路上行商稀少,有一伙土贼起来,抢了村坊,和些大营的游兵做了响马,约有二三百人,不时截路。那李小溪父子正走,只见前面起了一阵旋风,刮的对面不见人。风过后,只见有二三十匹战马,马上人尽裹红巾,看见李小溪父子走路,胡哨了一声,就有一枝箭射来,先射中了李大汉的左腿,跌倒在地。到底是李小溪,久走江湖,知是响马,就连忙解下一包金子,放在路旁地下,使脚蹴起土来盖了。
早已人马走到跟前,大声叫道:“快丢行李,饶你狗命去罢!”二人跪在地下,苦求道:“实系公差,现有文书,并无财物。”那马上大贼信是公差,也就放过去了。怎奈步下土贼赶上来说道:“怎没财物?这衣裳也是钱!”即将二人剥的赤条条。翻出两大包,又一搭包,都是金子,忙禀知马上贼,请他转来看见。看个不了,因问道:“你这金子是那里来的?”
李小溪道:“是兖州太爷差送与按院老爷,要干升的。贼们听了,大喜道:“这等,乐得用!”叫声“得财”,一阵风去了。
李小溪父子二人,吓得呆了半响,方拔去箭。赤手空拳走了几步,望见马去远了,才踅回身,取出埋的一包五锭金子来,忙依旧系在腰里,父子面面相觑,李小溪因说道:“好薄命呵!
”李大汉道:“这五十两金子,也还值四百多银子,家里还有五百两银子,这些首饰衣裳也还有二千以外的财帛,也勾咱爷儿们过了,这不成是咱自家的东西。但回家去商议,怎么哄全福的老婆,才得无事。”两人垂首丧气,慢慢再回大路。正是:小路截来大路抛,乌鸦衔肉遇鹏?m?
如今世路多如此,总替旁人先上腰。
此一去未知这剩下的金帛,李小溪如何享用,全福的这条死命,日后作何发觉。只因这一享用、发觉,有分教:黄金索债,连累杀四条性命;白手争财,撮弄成冤家一处。
且听下面分解。
第五回衔冤贼妇激忿出首仇人赃
无义贪官负德妄刑恩主母
诗曰:
孽薪冤火日熬煎,浪死虚生自古然。
贪性直教金接斗,名心何日浪回船。
毒沙射影能为祸,恶刺钩衣到处牵。
但看虚盈知此理,庞公常欲散家缘。
却说李小溪一路走着沉吟,因和李大汉商议道:“这回去,全福老婆问咱要人,却怎么打发?”李大汉道:“这甚么打紧!
如今我和你一路回去,别人也生疑,我且去东昌府王小一家住些时。你自己回家,只说全福和我上东京卖金子去了,临清地面小,卖不开这些金子。等我到东昌府,和众朋友要上东京去,打听打听,再作理会。”李小溪只得依从。到僻静林子里,取了一锭金子,与李大汉带了,又给他些散碎银两。父子分路,李小溪自回武城来。
那日,捱到天晚黄昏时,悄悄进门。老婆接着,问道:“大汉和他全二叔哩?”小溪便说:“临清地方小,通卖不开,又没好价,他二人上东京卖去了。我牵挂着这个差使,眼看有了新官到任,怕革出衙门来,人家笑话。”老婆也就不言语了。
一夜歇息不题。
却说全福老婆,自从汉子出去,只是肉跳心惊。那日夜间做了一梦,见全福浑身是血,哭着说:“人害了我命,你还不告状,等待几时?”就吓了一身冷汗醒了。天明起来,才待过墙来问信,早听见李小溪说话,吃了一惊,忙过来问全福的信。
李小溪因说:“全福和李大汉往东京卖金子去了,我为差使回来,怕误了点卯。等他们有信来,我还要上临清去买布。全福老婆也似信似疑的,只得罢了。终是不放心,街上去讨了一卦,是白虎神缠着,应上,主有孝服、行人血光之灾。又因李家老婆常常小争小嫌,又把他家的包袱、皮箱不给他,怀恨在心,不是一日。待要和他争嚷到官,怕全福在京,没有长短,“可不是自家先跳下水去才拉人”;待不做声,“或全福被他谋害,得了财去,我还不知道”。寻思了半月,打听不出个信来。
那日合当有事,全福老婆屋后撒尿,只隔着一堵墙,听见锄的土响,一似铁锹掘地一般。在墙缝里一张,原来是李小溪使锹把地窖子取开,拿出他家的皮箱、包袱,在那里盘算;他老婆在旁算道“那个值多少银子”,也有取出来的,放在地下,要去当钱。他老婆道:“你也卖了他好几件,他家老婆日日来炒,等他汉子来,还要和咱打官司,宁可出首,不肯便宜了咱哩。这些时,好不和我合气。”李小溪笑了笑道:“着他等着,他汉子只好到那一世里托生了来罢。好不好把这淫妇也杀了,掐断一根线!”全福老婆听见这几句言语,显是实情,才知道他谋杀了全福,实要昧他的财物。又是疼人,又是疼财,不敢露出一声来。明日早起来,使包头裹了头,怕漏泄风声,把那二套官衣拿着,使绵单包了,只推去当,却走到武城县来出首。
此时县里缺知县,却是代捕巫仁署樱你道这巫仁是谁,官从何来?原是一介小人,因他在南宫吉家做伙计,会得奉承,亏南宫吉提拔扶持,才得做起官来。这日见全福老婆随投文进来,巫仁原是认得的,因先问道:“你有何事出首?”全福老婆道:“是出首贼情事,恐怕漏泄,不敢央人写状。”巫仁听见说是贼情,忙叫到公案前,赶开门子,低低问他。他才从头细说一遍,道:“是李小溪哄他全福吃醉了,叫他装贼,抢了南宫吉家楚云娘的家私:金子三百两、银子一千两,衣服首饰八皮箱、四包袱,现藏在他家里。如今却把全福杀了,只分了两套官衣给小妇人,还要害小妇人的性命。”巫仁因又问道:“果有这些东西么?不要胡讲。”全福老婆道:“这些东西,现埋在他家后园窖子里,怎么没有!老爷只拿他老婆来,拶着就招了。”巫仁听了这话,好一似半天上吊下了几个大元宝来,怎么不喜!疾忙传了番捕弓兵壮丁各役,带着器械,飞奔出城。
巫仁亲自骑马紧跟,上西村里来。
那李小溪和老婆正商议着,要当貂鼠卧兔和那皮袄,怕过了春天不好收拾,恰恰在家坐地,众人扑了个着。只见乡约地方,领着一群人进来,把李小溪和老婆都上了绳,不知是那里的账。先带到村头上关王庙,见了巫仁。巫仁即叫众人押着,另使弓兵和地方把他家门封了,一齐回县。正不知犯的是甚么罪,一村人多捏了两把汗。到了县前,看见全福妻子抱着些衣裳,望着李小溪两口,不住嘴的杀人贼长、杀人贼短骂起来,他才知道是全福老婆来出首做贼的事,把头低了,一声没言语。
这巫仁原在南宫吉家,和邓三一班做伙计,后来送在县里做书吏,熬出这个官来。南宫吉家财帛丰足,他那件不知道?
因此看做一股大财,急急拿了李小溪两口来,就像得了活宝一样。即时升堂,两边排下皂快、邢具,交李小溪两口带上来,跪在案前,就问同全福劫财的缘由。那李小溪是积年的衙棍,那里肯招?只说:“是全福夫妻拐出东西,寄放在小的家里,有两个包袱是实。因与小的老婆炒闹,才拿着他偷的衣裳,污赖小的。小的若果和他做贼,他怎肯把赃物都放在小的家里?”
巫仁道:“现有全福妻子活口出首,你还不招?”就是一夹棍四十敲,又打了三十板。那李小溪只是不招,大叫冤屈,铮铮辩话。全福妻跪在傍边说道:“他老婆夜来开窖子,又埋了一夜。只桚起他来,敢不实说!”巫仁喝令桚起他来。只一桚一百敲,妇人家没经官法,不由的一五一十从头实诉:“全福夜间叫他去妆贼,得了一个匣子和包袱、皮箱来;现今件件都有,只当了一件皮袄。”
巫仁见他招了,大喜,即叫松了邢具,同妇人去起赃。又怕手下人多,失落物件,依前骑马自押着,径到李小溪家中。
全福妻指着那埋的去处,掘开窖子,果然锁着个大皮箱,一切包袱、皮箱、瓮中物件俱有。巫仁怕人多碍眼,不好开看,把一干闲人逐出街上来,叫老婆取锁匙开了。只见十个大元宝,足有五百两,但不见金子在何处。又取桚子将老婆桚起。原来只剩了四锭金子,没放在匣里,用个破毡帽包着,藏在壁眼子里,使泥漫了。老婆受不得刑,又招了,才取出来。再桚起来,问那二百五十两金子,百口不招,只说没有了。巫仁把匣箱使封皮封了,挑着包袱,押着妇人,再回县来。把李小溪下了死牢,老婆送入女监,全福媳妇招保候审。
巫仁退堂,把匣子、皮箱、包袱内的东西,打开了细细一看,但见:赤艳艳黄金四锭,白晃晃元宝五双。明珠错落,冠箍嵌满密周围;金饰叮??,钗钏参差光灿烂。面前璎珞,九凤穿花,翠衬珠垂多宝钿;胸前扌赛领,双龙盘日,猫睛母绿系金梭。耍孩儿,打成金虎,下坠裙铃;倒垂莲,镶就玉鱼,妆成环??。银鼠紫貂,舍猁孙皮,何羡雉头裘暖?金珀犀杯,奇楠香带,更比火浣价高。只此异宝奇珍,不数绫罗绣缎。锦围金谷三千里,鹤背扬州十万钱。
那巫仁一个穷光棍,做个小官,那曾见这些东西,真是眼里出火,口内垂涎,看一会,喜一会:“这岂不是天送来的富贵!把贼情问个明白,申详报了上司,不过是十数两银子、几件破衣服做了赃,把这厮放在牢里,没对证,这物件不是我巫爷的,还有谁哩?”心里又想:“还有那二百五十两金子,难道罢了?”又上堂来,提出李小溪来,一脑箍,箍的两目努出二寸高,只是不招。又夹了一夹棍,打了一百杠子,腿骨已折,只得实说:“是上临清,遇响马劫去了。”巫仁那里肯信,喝道:“既然遇贼,这四锭金子因何又在家里?这分明是奸佞不招!”又换上新夹棍。只得招出:“儿子李大汉拿了一锭,上东昌府去了。”巫仁始始终不信,把夹棍且开了,恐死了没活口。一面起关文,拿李大汉去不题。
世间无巧不成话,当初南宫吉奸娶银纽丝时,因银纽丝与一个医生毛橘塘有些瓜葛,南宫吉倚势恼他,曾把他痛打一顿。
他受了许多凌辱,无面目在本县居住,遂躲到别州外府,卖药十年。因这大乱后才回来,遂在县门前开了个小生药铺,和衙门人来往。巫仁原系旧交,因常来替他过付银钱,口忝他的屁股。
这一日偶进衙来,与巫仁医治杨梅疮,遇见南宫吉家失盗的事,不觉触起旧恨,借风吹火。因对巫仁说道:“南宫吉富甲武城,他的财宝还多哩!外边人说,全福和他家人泰定打伙做贼,后因他大老婆楚云娘与泰定有奸,怕审出实情,就不肯报盗。如今借盗作由头,把这奸情问出来,他手里的珠宝金银,还不知有多少,这贼的物件,还不够那零头哩!”说的巫仁动火,不胜大喜,才知这个金银窖子,又出在这里。即时出票拘楚云娘、泰定,问失主不报盗的情由,竟把南宫吉当日提拔他做官的恩义,丢到东洋大海去了。有诗单咏小人负心道:附势趋炎曰世情,山川瞬息路难平。
荼?Z花好偏藏刺,钩吻毒多莫作羹。
门冷自然忘霍卫,义深何处觅程婴。
松边莫种藤萝树,枝老根枯叶转荣。
却说楚云娘从岑姑子庵里辞了进城,到了破宅子里,收拾了红绣鞋住的楼厅下,且权住着,还有些烂窗户折板凳,叫泰定截了做柴烧。泰定身边还有带的几两碎银子,买了一个半大锅做饭。又找将楚大妗子来,抱头哭了一场,商量着替楚大舅出殡,且留大妗子在宅里做伴。到了十一月,才买几件故衣旧被,添上几件绵衣,又给慧哥做了个蓝布绵袄。到底是大人家,破床破瓮、烧剩的屋上梁栋,还卖好些钱,暂救目前穷困。
那日,旧伙计邓三遇见泰定,问大娘的消息,才知云娘回家。邓三买了一方猪肉、一副蹄肚、两只烧鸡、一盘红枣,又是一瓶黄酒,着他老婆来看哥儿。见了云娘,哭了一回,好不亲热,才说起他如今在赵二官人家,进了当铺。“就是到了别家,也忘不了你老人家和老爹的恩义。”云娘道:“谁似你看常,还来看我;看就勾了,又费钱买东西。我自在岑姑子庵舍了珠子,如今吃了长斋。这孩子作怪,从生下来四五岁,天戒的,一点荤也不吃。这些东西,就留着和大妗子吃了去。”说着,老马进来,看见邓三嫂买了礼来,都说他两口是好人,就和细珠上厨,先筛了酒一磁壶,把鸡切了,摆在大妗子、邓三嫂面前,才去煮肉。云娘笑道:“又没个家伙,一把壶还是拾的屋圹子里的,这几日才买了个盆洗脸。”说着,叫慧哥:“来,和你邓三嫂作揖。”就捧着一碗枣子,慧哥接着吃了。到天晚,邓三嫂回去,云娘送出门来,嘱咐了又嘱咐:“你两口常常来看看这孩子,也是你的情。”
却说泰定夫妇二人,极知好歹。细珠每日跟着云娘,与慧哥梳头、做鞋,不多出去;泰定没有事,就在破门楼底下,开了个粮食铺,每日也挣二三升米,送进来吃。
不觉冬尽春来,到了三月清明,云娘买纸和慧哥上坟回来,方才到家。泰定听得人说:“贼偷了南宫老爹家多少东西,巫爷在城外起赃来了。”泰定赶上细问,才知是全福串通李小溪的缘故。忙忙走进和云娘说:“咱们的东西有了!原来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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