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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上海晨曦-第3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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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大家的齐力协助下,柳晨曦努力与工部局交涉,让柳彦杰在囚室里得到了优待。“优待又怎样,到底不是自己的家!监狱里什么事都可能发生!”柳晨曦担忧地想。
  
  又过了两天,警务处依旧不让探视。
  
  早上突然传来消息,说白三爷在公共租界里遭到歹徒袭击。柳晨曦感到这事情凑得太巧,又不敢多想。他立刻走了一趟白家。
  
  白三爷闭着眼躺在床上,胸腹上裹了医疗绷带。一旁挂着点滴,透明的药液从细管子里一滴一滴地缓慢落在试管内的小液槽中。白家的三个女人拽着手绢坐在床边哭。
  
  听到柳晨曦过来,白三爷坐起身,赶走了三方太太,房间里瞬间清静下来。“我没什么大事,只是流了点血。”白三爷说。
  
  “怎么会遇到这事?是最近那些专门对着银行人的暗杀行动?”柳晨曦问。 
  
  “确实从今年年初开始,重庆与南京就在打银行战。上个月重庆方面暗杀了几家亲日银行的经理,这星期南京在对重庆进行报复。不过,我今早遇到的事,也不一定是和银行有关。不瞒你说,其实这次有关古董的事,工部局不但怀疑彦杰,他们也怀疑我。”白三爷道。
  
  “怀疑你?”柳晨曦说出一直藏在心中的疑问,“也许三爷不便说,但我真的想知道,彦杰和你与那个案子有关吗?”
  
  白三爷目光温柔地注视着柳晨曦,不说话。
  
  “不能说?”柳晨曦问。
  
  “不说,是为了保护你。”白三爷道。
  
  “周景知道这事吗?”柳晨曦脱口而出后,自己也有些惊讶。
  
  “他知道。”
  
  柳晨曦看得出他们关系特别,他原以为白三爷也会瞒周景。人总是会对自己感觉重要的人感到不知所措。但周景却知道所有的事。这一刻,他有种揪心的烦闷涌在胸腔,想撞开它却怎么都撞不破。“他不用被保护吗?”
  
  白三爷收回视线,淡淡地笑着:“我一直在保护他。”
  
  柳晨曦并没有听懂白三爷的话。
  
  在柳晨曦离开前,周景急冲冲地从门外撞进来。看到白三爷身上绷带,他心急火燎地冲到床边。“凌桀,怎么样?伤在什么地方?那么多保镖,怎么连个人都看不好!”
  
  “没什么,”白三爷靠回床上,闭上眼故意不看他,“有些事总是防不胜防。”
  
  “让我看看伤在哪儿了?”
  
  柳晨曦注意到周景不再像之前那样避讳白凌桀,他在床边左右无措地注视三爷的伤势,只是希望白三爷能再正视他与他说说话。白凌桀睁开了他那双好看的桃花眼。
  
  柳晨曦与他们打了招呼,默默离开房间。出门时,他看到周景已经坐在了白三爷的床边,与三爷挨得很近。白三爷的伤并不轻,却仍撑着精神与周景轻轻说话。这男人三个多月来憋在心中的烦闷终于在这刻得到了释放。他们的亲近,让柳晨曦更加思念柳彦杰。
  
  走出白家,总是不停地梅雨落在柳晨曦的身上。
  
  回到家中,他疲惫地靠在大厅的沙发上,松开白衬衫的衣领,心绪烦乱。柳晨曦确定柳彦杰与那些价值连城的宝贝有关。白三爷遇刺,他少了一个能商议协助的人。柳晨曦用力摁着自己的太阳穴,想着还有什么办法能让彦杰走出监狱?
  
  他想到一个人。
  
  不到万不得已,柳晨曦根本不愿去想那个人。
  
  他犹豫许久,终于走上楼,从箱子底下翻出一张写了电话号码的白纸条。这是日本人留下的电话。
  
  美娟静悄悄地站在门边,敲了敲门,小声道:“大少爷,快要一点了,吃中饭吗?”
  
  柳晨曦收起纸条,将它塞进西裤口袋。“走吧,去吃饭。”
  
  窗外梧桐受了几日的雨水,叶子冲刷地有些焉,树根始终泡在积起的水洼里,整条贝当路显得朦胧而沉闷。柳晨曦赤脚踏着羊皮拖鞋,慢慢走下楼。
  
  美娟跟在他身后,默默注视他的背影。大少爷瘦了,过去他看上去总是那么开朗乐观,最近他的脸颊消削,动作也慢下来。
  
  进了小厅,柳晨曦坐在交椅上。美娟为他布好碗筷,又上了几道清淡的小菜。她站在餐桌边,静静看大少爷吃菜。走道里的英式落地钟响起一声冗长的钟声。整个小厅冷清清的。自从二少爷进了监狱,下人们都在传,说二少爷可能出不来,柳家没有二少爷就要没落了。娘姨们都在考虑自己的出路。美娟想,她不换东家,这辈子她都要跟着大少爷。大少爷很温柔。他坚实的臂膀和善良的心都是自己喜欢的。她听娘说过,男人就是要心好才靠得住,其他都是假的。大少爷对她很好。罗烈虽然也对她好,但比不上大少爷。美娟没见过比大少爷更出色的男人。她相信,大少爷一定会为二少爷想办法,他会撑起这个家。
  
  小厅的墙壁上还挂着柳家四人的全家福,用深红的柚木框着,每个人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美娟又想到去年的这个时候,家里有柳老爷、二太太、大少爷、二少爷还有吴妈那些老仆人,所有人在厅里,吃饭的吃饭、布菜的布菜,说说笑笑的。如今,老爷和二太太去了香港,吴妈他们也跟去了,二少爷不在家,餐桌前只有大少爷一个人。柳家真的没有过去那么热闹了。她知道大少爷很在乎,只要是大少爷在乎的,她就会在乎。她希望二少爷能早点回家。
  
  吃完饭,柳晨曦仍坐在交椅上。这把交椅过去是父亲坐的,五天前彦杰坐在上面看报纸,现在是他在坐了。他突然能理解前年他刚回上海与彦杰发生矛盾时彦杰说的那番话,生活有时是需要不择手段的。过去都是柳彦杰在做这些事。如今,轮到他了。
  
  柳晨曦从口袋中掏出那张纸条,将它平铺在桌子上。上面的几个数字早就印到了他的脑子里。柳晨曦向刘福要了一支烟。除了过年点爆竹那次,他从没在下人面前抽过烟。他们都以为他不抽烟。
  
  将烟吸入肺腑,又深深吐出,柳晨曦感受着香烟辛辣的刺激。一支烟后,他再次将纸条塞回袋中,走向客厅的电话机。柳晨曦打开电话机座上的镂空象牙雕花小木门,露出里面彩绘花纹底数字拨盘。他拎起听筒,停顿片刻,将脑中的数字一个一个沉重地在拨盘上拨动着。柳晨曦感到自己的心在跟随拨盘的转动而微微轻颤。听筒里传出嘟嘟的响声,他很紧张,握着听筒的手心有些出汗。电话始终没能接通,柳晨曦说不出自己是失望还是松了一口气。
  
  晚上,他接到主任的一个电话,说彦杰明天将被转送到中央捕房。
  
  “怎么会这样?消息可靠吗?”对柳晨曦而言,这无疑是晴天霹雳。
  
  “这是我一个在警务处的朋友传来的消息。我向他再三确认,他说工部局已经决定了,明天就会执行。”
  
  中央捕房意味什么。那是一场可怕的牢狱之灾。里面都是配枪的巡捕与西洋警察,一群穷凶极恶的合法歹徒。这些歹徒用棍子捶打犯人心狠手辣,中央捕房里死过很多人。
  
  挂了主任的电话,他立刻拨起脑子里的那串数字。这回是没有犹豫的,带着一种牺牲的觉悟。突然电话通了,听筒后传来男人深沉的声音。
  
  柳晨曦用日文说:“我是柳晨曦,想找伊藤先生。”
  
  对方沉默了一阵,突然改用中国话:“柳医生?”
  
  柳晨曦听出是伊藤健一:“伊藤先生,不知道你今晚是否有时间?”
  
  “今晚我需要查检几家赌场。柳医生有事?”
  
  柳晨曦吃不准伊藤健一的态度。他看了看走道里的落地钟,试探地问:“伊藤先生,八点我们在喜乐意用餐如何?”
  
  “今夜行动的人多,我不好确定时间。如果柳医生不介意,一会儿我派车,接你到我这边一起吃晚饭,”像是料定了柳晨曦会有顾虑,伊藤健一立即解释说,“是到我的私人公馆。柳医生放心,哪怕再晚我也会送你回红屋。”伊藤健一接着又说:“我想,柳医生一定是有极重要的事找我。”
  
  柳晨曦想,日本人一定是知道柳家的事了。虽然忌讳到日本人住处去,但为了柳彦杰,他还是回答说:“那麻烦伊藤先生了。晚上见。”
  
  切断电话,柳晨曦放下听筒。刘福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不远处,浑浊的大眼注意着柳晨曦,问:“大少爷晚上要出去?”
  
  “让王贵看好门,”柳晨曦吩咐,离开电话机前他又转身对刘福道,“我不喜欢有人听我电话,你最好记着。”
  
  “对不起,大少爷。”
  
  半小时后,一辆黑色轿车停在柳家门口。柳晨曦上车前观察了一下车子,没有任何与日本有关的标志。若不是那个在七十六号见过得书生气的男人下来接他,柳晨曦甚至难以确定它是伊藤健一的车。这个日本人非常谨慎。
  
  刘福亲自关上铁门,一直到轿车开出贝当路,他才缓缓收回那两道阴郁的视线。
  
  小雨打在车窗上,雨刮器划过都顺着黑直的铁杆落到前边的车槽里。司机开出贝当路后转进虹桥路,一路向西驶出租界。路是宽敞的柏油道,车开得很快。路旁的街灯敞亮,灯光映照在拉起的白色遮帘上,随着蹑影追风的车速,一道接一道闪在柳晨曦的身上。
  
  虹桥路上行人稀少。到了沪西只见高大树枝片片相连,隐没了两旁的房屋与灯光。一切仿佛蒙上了一层雾霭,有着道不清的隐晦埋藏其中。车上没有人说话,那书生气的男人应该是伊藤的秘书。自称小李。他坐在副驾上,偶尔从车内后视镜中观察柳晨曦。后座上的柳晨曦撩开遮帘一角,望向窗外。
  
  车子越往西,树木越多人越少。终于,轿车在一个刻有“园清”二字的石牌坊前停下。门口站有两名配枪的日本宪兵。男人与日本兵比了一个手势,他们立即向轿车行礼,拉开沉重的浮雕铁门。
  
  石牌后有个大花园,能看到许多高大的树木,东西两侧各有片小竹林。四周的立式夜灯发出幽静的白光,隐隐能闻到栀子花的香气。车子围着中央种着千日红的大花坛绕了半圈,停在一栋三层楼的洋房前。
  
  小李礼貌地请柳晨曦下车,带他走进客厅。客厅里亮着一盏花瓣碗口形立灯,不是特别明亮,但也足够让柳晨曦看清房间。乳白的墙面,深棕木门框与同色护墙,脚底踩着拼搭成方形的褐色小地板。客厅中间有一组简易雕花的红木沙发,沙发座上包裹有柔软的蓝灰叶片花纹坐垫。一盏鸟笼状紫铜环的白莲花油灯摆放在茶几一侧,旁边还有两只带茶盏的白瓷茶杯。
  
  “柳先生请坐,伊藤先生还没有回来,他让柳先生在这里等他。”小李说道。这男人一点也不多话,请柳晨曦坐上沙发后,他交代了下人送上茶水与点心。小李亲自为柳晨曦倒上茶后,站立在一旁不再说话。
  
  柳晨曦没有动茶杯,他不确定日本人的茶能不能喝。无事可做的他再次打量起这间客厅。西面是通向二楼的环行楼梯。东首有隔间,隔间用日式大移门隔开,移门上绘有极写意的山水牡丹图。门旁有个中式花梨木挂架,挂架格中摆了几件古物,青釉褐彩鸡首壶,祭红釉天球瓶,天蓝釉龙纹统瓶。这位日本少佐喜欢中国物品,这些古物不知是怎么到他手里的。南墙上一裱诗词引了柳晨曦注意。那是杜甫的诗句:“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他不知道伊藤健一是否真的看明白了这句诗。
  
  正当柳晨曦环视房间时,门外响起脚步声。柳晨曦听到门口有人在行礼。他猜是伊藤健一回来了。柳晨曦站起身,回首时看到伊藤身着军装走进客厅,他先点头示意:“伊藤先生。”
  
  伊藤健一走到柳晨曦身前,脱下军帽:“柳医生,很久不见。我在回来的路上听说了你二弟的事,真是非常遗憾。”
  
  伊藤先坐回沙发。柳晨曦也坐了下来,他在伊藤的白瓷茶杯里倒上茶。伊藤健一那双鹰眼始终直勾勾地望着他,
  
  许久,日本人露出别有深意的笑容。
  
   

作者有话要说:过渡章不太好看,但下章挺不错。




36

36、第二十六章全 。。。 
 
 
  第二十六章
  
  柳彦杰被多次审问后,终于上了特区法院。在待审室,西洋警察送进来一些点心。在警察进出房门的一刻,柳彦杰看到门外焦急等待的柳晨曦。
  
  下午三点开庭,一切都顺利地有些反常。法庭上问得仍旧是柳彦杰回答了几十遍的问题,最后法院同意了保释。由两位华董做铺保,夜里,律师把柳彦杰保释出来,并取回被警务处保管多日的怀表。从法院出来后,柳晨曦是第一个上前拥抱他的人。柳晨曦很激动,他一边摸着他的脸一边专注地看着他。柳晨曦说他瘦了,他倒觉得柳晨曦憔悴了不少,眼中有血丝,双颊也陷了下去。一周前的柳晨曦是健康而又精神的,柳彦杰觉得对不起他。
  
  这天,柳彦杰还见到了育婴堂的主任、周景,以及商场上的一些朋友。大家簇拥着柳彦杰,欢喜地上金陵酒家吃了顿晚饭。
  
  柳彦杰没见到白凌桀,周景解释他在家里养伤。柳彦杰这才知道白凌桀这几天的事。“上海最近很乱,他可能有危险。你要是把他当朋友,就多关心一点。”柳彦杰嘱咐周景。周景已经结了婚,家是最重要的。他要是能好好把握与白凌桀之间的尺度,那最好,每天避着白凌桀不见面,和坐牢一样,柳彦杰觉得没有必要。
  
  主任是个很坦诚朴素的中年人,看得出他喜欢柳晨曦就像喜欢自己的儿子。不知为什么柳彦杰面对他有种女婿见丈人的感觉,明明面对父亲时从没这样的想法。他自嘲得笑自己。主任说柳彦杰这次出狱,是有福星高照,是年初那时为老百姓筹米回的善报。柳彦杰其实不信神佛,但话从主任嘴里说出来,柳彦杰却觉得可能真有菩萨在天上看。
  
  柳晨曦这个晚上很安静,默默地替他夹菜。他的微笑总是浅浅的,带着一种他熟悉的宁静,偶尔出神的注视着某处,柳彦杰敏感地察觉他有心事。
  
  “怎么了?”柳彦杰轻声问。
  
  “没事,”柳晨曦说,“吃菜吧。”
  
  夜里,柳彦杰回到家。小人还没有睡,美娟在沙发上逗他玩。看到柳彦杰,小人开心地从沙发上滑下来,摇晃着跑向柳彦杰。柳彦杰将他抱起来,在小脸上亲了一下。几日没有刮的胡渣刺在小人嫩脸上,小人也不觉疼,只是咯咯咯地笑。
  
  洗了澡柳彦杰坐在自己床上。身边,柳晨曦正摆弄一对金黄的钥匙扣。自从柳彦杰为他配了白楼的钥匙,柳晨曦就说要配上钥匙扣。柳晨曦仔细地看了一会儿,将其中一个递给柳彦杰。
  
  “给我串钥匙?”
  
  “我们一人一个。有刻了字。”
  
  柳彦杰将它放在灯下看,环上刻了英文,字体很花哨,他多看了几眼看出是together。“洋文?”他又问:“你那个上面写了什么?”
  
  “Forever,”柳晨曦将钥匙扣递来给柳彦杰看,“一个月前我去逛南京路的百货店,看到银楼有给印字的,觉得蛮有意思,就订了两个镀金的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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