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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夜-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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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说服父母让她带着弟妹去挑战可怕的拥挤。但这次,蝶妹却胸有成竹告诉蝶来,有个地方即看到游行又免受拥挤。
“我有个同学,她家就在淮海药房楼上,她请我们去她家看。”
“你以前怎么没有说起过?”
“我刚认识,她不是我们班的,我们很谈得来。”
“真的吗?她叫什么名字?”蝶来不太相信地问道“她叫胡海星。”
“哦,姓胡吗?”她也不知为何有一种放下心来的感觉。
“她……”妹妹张张嘴还想说什么,蝶来已经用强调的口吻打断她,急着确认这件事的牢靠程度,“那就说好了,我们有三个人,到时候我们带些小礼物去,妈妈总要买些吃的给我们过节,我们不吃,送给你同学吃。”蝶来已经讨论到细节。那天是阴天,她发愁地看着窗外,“还有两天就是国庆节了,要是下雨怎么办?”
“气象预报说后面三天都是晴天。”
蝶妹报告说,蝶来即刻嘻笑颜开,从书包里翻腾出一本连环画《茶花女》作为奖励借给妹妹看一天,但这本书到了晚上便被妈妈没收了。
国庆那天早晨,蝶来和她的弟妹穿着妈妈为他们赶制的节日新行头,那是两套一模一样上装裤子都是灯芯绒的服装,弟弟也穿灯芯绒,却是姐姐早年的红灯芯衣裤被妈妈染成咖啡色,染色一事全家瞒着弟弟,因此他还以为是新衣服呢。
两姐妹手里捧着糖果饼干各一包,那是经过包装的食品礼物,每包各有四块万年青饼干两粒大白兔奶糖,这已是当年档次最高的饼干和糖果了,蝶妹在食品纸袋外精心地扎了一朵缎带蝴蝶结,曾扎在幼年蝶来姐妹辫稍上之后又被蝶妹小心收藏起来的蝴蝶结,蝶妹在这些生活细节上富于创意的小举动总是让姐姐望洋兴叹。
那栋站立在淮海路转角上的房子呈三角形状,其尖角凸出端的窗子正好是妹妹同学家的客厅,七十年代的上海旧洋房,能有一间房专门用来做起居室是少见的奢侈空间,是的,这间房没有安床,有三人沙发和书橱,面墙的梳妆台上三面镜子就像三扇门可以开开合合,房间中央有一张铺着玻璃台板,台板下衬着镂空白棉纱钩花台布的长台子,长台子是西洋餐桌风格,四面围着六把有弹簧的软椅子,软椅子套着与褐色柚木家具配色的咖啡和赭黄格子布套,铺在长台上的镂空棉纱钩花台布也覆盖在沙发扶手和梳妆台上,总之这是一间洋里洋气的房间,飘荡着一缕与时代相悖的浪漫温馨的气息,在七十年代,有点触目惊心。
为了让他们看游行,这家女主人把窗台上的盆栽移到长台上,使这张铺着镂空花台布的餐桌更显标致和富于情调,无疑的,蝶来觉得这个家比她自己的家更理想。
同学妹妹的母亲出来招呼他们,拿来比他们送去的礼物更为精致的饼干和糖果,她是个气质妖娆的女子,虽然衣着远比徐爱丽朴素,,你能想像这样的女子要是打扮好将非常夺目。
蝶来觉得,她想像中的母亲该是这个形象,她想起好些年前她告诉妹妹,她相信自己真正的父母在别处,为此而受到跪搓衣板的惩罚。蝶来在这间陌生的客厅再一次失落地发现,某种愿望已成了别人的现实,她和妹妹加上妹妹同学三个女孩以及弟弟站成一排正好把窗子铺满,因为是在拐角度,没有树阻挡,有个相对开阔的视野,看游行无遮无挡,蝶来一厢情愿地希望每年游行都站在这个窗口。
游行队伍出现之后,女孩子们尖叫着,挥着手,甚至把手里的糖果扔出去,就像二十年后的新潮观众。她们的欢乐感染着那家的家长,母亲,那个妖娆的女子,和她丈夫,貌不惊人的中年男子一起吸着拖鞋从卧室出来站在她们身后加入观看的行列,于是,女孩们叫嚷得更起劲,她们看见了唱李铁梅的演员,那个年轻花旦是革命年代的美的偶像。突然,蝶来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客厅外进来,他竟是海参,他冷漠地朝窗外瞥了一眼,似乎听而不闻那里喧天的锣鼓声。
蝶来很奇怪海参怎么会出现在这个家庭,或者是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她禁不住回头去正视这个多少有些荒谬的事实,于是他们两人的视线便越过这家男女主人的肩膀相遇。没错,这个人的确是海参,穿的衣服都是上学时穿的藏青色上海衫,那种上海男人最爱穿的前襟是拉链的春秋季外套,在少年的个子矮小的海参身上,显得落拓和老气。
每每与海参视线相遇,蝶来的反应都是一样的,便是还他一个白眼,其实海参很少与她正面相视,仅仅是在某些片刻,他们的视线突然相撞,通常是在她自得自满自我感觉良好的时候,她会瞥见海参的目光,那目光仍然含着一丝阴郁,她的心立刻发虚,继而转为悻悻然。
因为中间隔着一对成|人,蝶来的白眼即刻被自己的眼睑盖住,好像她朝他眨了眨眼,他朝她一笑,是明快的笑,显得有热情,蝶来有些吃惊,最大的惊讶是为何他也出现在这里,也许他是他们家的邻居,这栋看起来体积超大的公寓楼,住上个把同学一点不稀奇。
她这么自问自答时,“白毛女,白毛女来了……”两个女孩的尖叫掠去了蝶来的疑问,那个饰演深山里的白毛女的芭蕾演员走在舞剧团行列的第一排,她有一对凹陷的覆盖着浓郁睫毛的大眼睛和高高翘起的美丽臀部,蝶来和她的妹妹们一声声地惊叹着,无疑的,她携带着一个比她们的现实更要生动鲜活的世界,那时,跟着游行队伍一起行进的喇叭里响起了白毛女插曲,游行队伍和观众跟着乐曲合唱起来,窗口的女孩们更是忘乎所以,仿佛窗口的高度给了她们尖叫的特权。
20
游行队伍一走走了两三小时,好像一时还走不完,身背后响起摆放饭碗的声音,“吃饭吧,一边吃一边看!”女主人轻轻拍拍蝶来的肩膀,温柔地招呼着。
蝶来回过头再一次吃惊地看到,海参站在长台子边上正盛着一碗碗饭,蝶来拍拍妹妹轻声问,“他怎么在这里?”其实声音并不轻。
“他是我哥哥!”妹妹同学回答道。
蝶来狠狠地白一眼妹妹,不甘心地问这家女孩子,“你不是姓胡吗?”
“我跟我爸姓,我哥哥跟我妈姓,他叫俞海嵩。”女孩答。
“我们家是男女平等的模范家庭。”海参笑嘻嘻地说道,带着些嘲笑,从蝶来的视角看过去,是油腔滑调。
蝶来怔了片刻,之后,毫不掩饰她受骗的气愤,拉起妹妹和小弟欲朝门外走,那时小弟正扑在窗上看游行看得起劲,现在却莫名其妙被姐姐拉走,嘴一瘪就要哭了。
“不急,看完游行再走吧!”女主人,也就是海参妈挽留道。
但是蝶妹已看出蝶来压抑住的脾气随时有爆发的可能,便俯身在小弟耳边说着什么,也许已经许诺了什么,小弟小嘴一瘪一瘪竟也忍住了,虽然眼泪汪汪倒也没有放声大嚎,跟着两个姐姐不情不愿地离开了窗口,那个宛如是一场戏看到一半的观众席。
蝶来胡乱地朝海参的父母道别后,扯着弟妹飞速离开了他们的家,下了楼拐进通向自己家的小马路,蝶来便朝妹妹发作了,“你明明知道他是我的同学,是不是?”
妹妹胆怯地把脸转开。
“为什么不告诉我,你不知道这样做我很没有面子吗?”她的身体跟着妹妹的脸转,大声责问道。
“为什么没有面子?”妹妹问。
“为什么不看游行了?”弟弟问。
“我讨厌这个叫海参的小男人!”她向他们喊。
“小男人?”妹妹和小弟一起惊问,突然都笑起来。
“小男人,小男人!”他们好玩地学舌着。
蝶来狠狠推了妹妹一把,转身飞快地朝自己家走去。妹妹拉着弟弟奔跑着追赶她。
这时,游行队伍已经结束,观众们,也就是市民们朝他们行走的小马路涌来,很快,他们三条稚嫩的身影被游行散去后的人潮淹没了。
第二部
1
苏州水乡之行终于完成了一对恋人的结合,但蝶来除了疼痛恐惧没有其他感觉留下,比起这事不如说另一事更为成功,因为蝶来终于把蝶妹拽回家,虽然其中包含了一定的苦肉计。
她和阿三是次日黄昏到达蝶妹的曲艺团,由于前一晚没有睡好,早晨未吃早饭,回来的船上晕得很厉害,蝶来呕吐了好几次,见到妹妹时她的脸色是灰的,倒是把蝶妹吓了一跳。
于是蝶来乘机渲染自己的晕眩,她把妹妹拉到一边告诉她,自己和阿三在苏州乡下过夜,回上海后要妹妹帮着圆谎,她怀疑阿三陪来苏州的事已败露云云,总之,见到妹妹不是问她的状况,而是先讨论她和阿三的那些需要守住的秘密,蝶来的自我中心简直是无处不在,不过这一来,妹妹的注意力倒是转移了,也不那么偏执了,不过,蝶妹最终跟着蝶来回上海,海参起了更重要的作用。
当时蝶来收到父亲信时曾心乱如麻。妹妹是什么时候开始学唱戏?为何自己毫无所知?蝶来这才意识到妹妹已经长大,她好像在急着奔向自我独立的道路,蝶来失落极了。
然而当时不是回味失落的时候,父亲要求蝶来先回上海一趟,商量如何去苏州把妹妹带回家,父亲认为全家人,只有蝶来的话妹妹是最愿意听的。
无论是蝶来父母还是蝶来本人都无法想像妹妹所选择的人生。她怎么会想到去唱评弹呢,父亲希望自己的子女成为科技人才,而蝶来对于妹妹应该选择什么职业并没有想法,但学唱戏曲有点像胡闹,而且还放弃上海,离开家人视线……
蝶来当天请休假次日回上海,临行前一晚去场部找海参拿主意,她也不知道找他有什么用,也许心烦意乱需要有个人谈谈,同学中只有海参与妹妹熟悉。
海参对蝶妹的举动也是非常意外和不解,但他向来冷静,不做无谓猜测,他建议蝶来和家人要给蝶妹一些具体的帮助,除了把她领回上海,因为蝶妹将面临中学毕业时的分配,他说,“蝶妹好像很担心分进工厂技校,她说她不喜欢工厂,虽然很多人认为进工厂是最好的出路。”
蝶来又一次吃惊,她居然不知道妹妹对自己分配的担心,因为她从来不觉得这是值得担心的,她以为自己去了农场换得妹妹留在上海已经有恩于妹妹,或者有恩于家里所有的人,她要求全家人尤其是妹妹必须百分之一百只关注她所受的苦,她从来不认为妹妹还有什么需要担心的。
现在妹妹的心事由海参道来令蝶来有些酸溜溜的,可当时也顾不得自己的心情,只听得海参在说,“蝶妹的书法和国画都很不错,她可以去考嘉定外岗的美术学校,那间学校三年前便开始招生了,我母亲和学校招生老师关系很好,我让我母亲去打通关系,让蝶妹好好准备考试,努力进到她最擅长的美术学校,我知道她希望找个与艺术有关的职业。”
接着海参便立刻写了封简短的信给他母亲,要蝶来把这封信先给蝶妹过目,使她对回上海面对毕业有信心。
这是真的,当蝶来把海参希望她进美术学校的建议转告她并把他给母亲的信递给蝶妹时,蝶妹泪水盈眶。
“对不起,我做姐姐的竟然不知道你的心事,反而海参比我更了解你。”尽管蝶来在道歉但话中却含怨尤,她觉得妹妹在背叛她,于是含在蝶妹眼眶里的泪水便流出来。
阿三见了十分不忍,一个劲地问蝶妹想不想吃白熊牌冰砖,那是一种新出产的优质冰砖,奶油浓度和价格是普通冰砖的两倍,如果她答应回上海,她想吃多少,他都买给她吃。
蝶来对着蝶妹嘲笑阿三,“他是天吃星,只知道吃,吃……”
蝶妹破涕为笑,阿三也在笑,一侧脸颊上深深的酒窝令他孩子气十足,蝶来再一次意识到她们是和眼前这个大男孩一起长大,彼此就像兄弟姐妹,然而昨天晚上他们互相失贞,她的心里没有丝毫悔意,她竟有一种奇怪的心理,她为自己再也没有可能去失贞于另外一个也许是肮脏卑琐的陌生男人而感到庆幸。
2
回上海后,蝶来带着妹妹和海参的信去了一趟海参的家,之后的事就很顺利,海参母亲通过关系为蝶妹找了美术学校的老师为她做考试辅导,蝶妹的才情终于没有浪费,她的考试成绩优良,分进美术学校最热门的国画班,关于瞒着家人考入曲艺学馆学唱评弹的经历成了蝶来一家饭桌上的笑话因为这件事,蝶来对海参不仅暗存感激,还刮目相看。对于蝶来这样一个自我中心的女孩,感激之类的心情马上会淡漠,而刮目相看是重新建立敬意的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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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与阿三过夜的事情却在几个月后败露了。
这个秘密到底如何被泄漏一直是个迷,人们是这么说的,“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而蝶来觉得,这类说教真是阴险。总之,流言是从阿三所在的工厂开始流传,很快便传到他的前女友那位团支书的耳里,团支书又传给阿三娘。阿三娘气得要昏过去,因为那次拿着两人合影照向林雯瑛告状后,林雯瑛又去找过她,告诉她,他们夫妻绝不会允许蝶来离开农场之前有任何恋爱关系,这也是蝶来向他们保证的。
因此阿三娘还以为他俩真的就像他们所说的,只是一起玩玩,本来他们就经常一起玩,不是吗?
阿三娘找阿三询问,阿三不仅不否认,还承认得理直气壮,他号称共产党一向赞成恋爱自由,既然妈妈是共产党员。阿三娘一个巴掌抽向阿三,却被阿三的手臂挡住,阿三娘终于明白,儿子已经二十岁,她管不住他了。
她也不想再找林雯瑛,她不相信她了,也许他们家人暗中支持也说不定,阿三是上海户口,她认为林雯瑛的崇明女儿要高攀她的在上海做工人的阿三。
于是阿三娘一信告到蝶来所在的农场连队,蝶来立刻面临写交待、开除政宣组、下大田劳动等一系列惩罚,蝶来当然不会接受,索性打点行李回上海。
蝶来坐船一路回来就在动脑筋找什么样的借口让父母相信她因不相干的事得罪连队领导,面临下大田劳动改造的惩罚,所以逃回家。蝶来编了一个冗长的故事,大意是在宿舍传阅毒草书之类的错误,林雯瑛要求蝶来回农场接受惩罚,但父亲不同意,他本来就不赞成蝶来去农场,无奈当时的蝶来很积极,现在既然她要留家里,父亲便带她去英语老师家,要她从此在家好好读书,准备某一天重回学校。
然而蝶来受惩罚的真正原因很快就从农场传到上海,如果不是徐爱丽这般爱打听,也未必传得到林雯瑛耳朵,还好蝶来父亲是聋耳朵,听不见任何流言了。现在气得发疯的是林雯瑛,可蝶来坚决否认与阿三过夜的事,这也是海参教她的,离开农场时,她只和海参打了招呼,当时海参劝她先不要离开农场,因为所谓“过夜”是没有证据的,“你就写一个交待,不过是否认的交待,记住,没有证据的事坚决不承认。”
“但是,我们真的没有一起过夜!”
蝶来也不知道自己为何毫无必要地在海参面前信誓旦旦地撒着谎。
甚至连否认的交待蝶来也不愿意写,她才逃回上海。如今面对狂怒的母亲她更是死不承认,见女儿否认得这般坚决,林雯瑛的怒气变成疑惑,蝶来眼看母亲情绪转变,对海参的“教诲”简直佩服。
她和阿三被各自的母亲看紧了,蝶妹又住在郊区的美术学校读书,没有她在中间传递信息,约会变得不容易。林雯瑛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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