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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君-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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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位写作人在书店角落朗诵作品,诸辰坐在后排听了一会,不得要领,写得并不出色,不叫他签名。

她在书店喝了一杯咖啡就走了。

悄悄离去

那天下午,她同母姨告辞。在书店喝了一杯咖啡就走了。

“我们还想你陪着逛美术馆。”

“走腻了纽约到伦敦只用飞五个小时。”

“费用包我身上。”阿姨打胸口。

诸辰:“救命。胸口。”

阿姨忽有顿悟:“可是有人在新苏格兰等你?”

诸辰点点头。

她俩大喜,“为什么不早说?”挤眉弄眼。

“是个什么样的人?”

“殷实好人。”

“那就够了,几时一起来探访我们。”

“那,我可以走了吗?”

“不急,到帝国大楼观光才走。”

诸辰勉强又留了一天。

她对何豪说:“水门汀森林闷死人。”

“你这乡下人。”

“甲之熊掌,乙之砒霜,大都会一切都是人造,我不觉适意,我明日回来。”

何豪大喜过望,“我来接你。”

“樱花谢了没有?”

“落英飞舞,漫天花瓣,好看之极。”

诸辰心安。

第二天趁妈妈还未起床,她留一张字条就悄悄离去。

乘计程车往飞机场途中司机忽然与邻车争吵碰撞,两个司机似随时要拔枪侍候,诸辰啼笑皆非,只想逃离大都会。

她低着头一言不发,终于来到飞机场,诸辰拎起行李就走,还有什么留恋?

幸亏飞机航程短,母亲买的又是头等票,她才能喘息休息。

诸辰惘然想:她过去是一个编辑记者,报社大堂里有三十多张办公桌,吵得象个墟,她的声音最大,挥着汗,拉开喉咙,突出表扬自身能力。

现在去最怕人声人群。

飞机着陆,一见新苏格兰省旗,她几乎想跪低吻地。

有人拍她肩膀,她转身与何豪拥抱。

两人乘吉普车驶回灯塔,一路上只见道旁樱花已开至荼蘼,枝头已可已见嫩叶。

诸辰告诉自己:我已经找到,不用再四处寻觅。

返到灯塔,寻回犬跑出来在她身边跳跃,她与它滚在草地上欢笑。

邻居送来新鲜蔬果,她急着与何豪叙旧。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事无巨细,连脚底踩到排泄物的事都申诉一番,她最后这么说:“我只想回家。”

何豪只是微笑,稍后他说:“来,我教你用剪草机。”

两亩大草坪,不能用手推机,何豪驾一辆剪草车,坐上去,一边驶一边剪。

“你喜欢斜纹还是直纹?”

花了一个上午才修剪完毕。

试想想:红色灯塔,绿茵草地,白色平房,蔚蓝天空,碧绿海洋……并非天堂,已十分接近。

一日下午,诸辰洗净床单,却不用干衣机,她喜欢衣物用日光晒干的香味,因此用筐装了到后园晾晒。

树与树之间缚着绳索,诸辰一边听收音机,一边把白色床罩用夹子夹牢。

就在这时,她看到白色床单上有一个人影,她屏住气息,终于找了来。

不认得她

那人影高大瘦削耸肩,诸辰知道这是谁,人影同她当年深夜见到的告密者一模一样,二人终于合二为一。

迟早问题,他找到了她。

诸辰蹲下,取起枕头套夹好。

那人开口了,说的是英语,“打扰你。”

声音更沙哑了,不必经过处理,活脱是那自称杨过的人的声音。

诸辰缓缓转过身子。一点不错,来人正是周专,一年不见,他又瘦又干,两鬓雪白,象是老了十年。

诸辰避了他那么久,两人终于面对面,一切恩怨,今天要处理解决。

这时,寻回犬意味到主人不安,走到她足下,胡胡作声戒备。

最后决斗象是迫在眉睫,中午阳光叫人眩目,诸辰握紧拳头。

可是周专接着的一句话,却更叫诸辰目定口呆。

他这样说:“我找诸辰,她在家否?”

这时诸辰就站在他对面,距离他不过三公尺左右,连脸上的痣都可以看清楚。

但是,他不认得她。

这样说:“我找诸辰,她在家否?”

诸辰大惑不解,她发呆。

这么远他找了来,可是,人站在他面前,他却完全不认得她。

诸辰没料到有这样奇特发展,震惊得不能动弹。

金毛犬汪汪吠起。

周专问:“唉,”他退后一步,“灯塔主人是否姓诸?”

在他眼中,这个在晾衣物的红印第安妇女好似不谙英语。

她皮肤黎黑,身形臃肿,头发用一条花巾缚住,脸上有若干疤痕,神情呆滞。

为避恶犬,他退后几步。

撞到一个人,叫他吃一惊,转身,更吓一大跳。

那男人穿着肮脏的工人裤,象只大灰熊,宽肩厚背大手,声若洪钟:“你找谁?”

这人若要出手,他死无葬身之地。

他强作镇静,“我找姓诸的女士。”

大熊摇头,神情还算和蔼,“这里没有姓朱的人。”

周专颓然,这一男一女分明是对夫妇,看样子滑不溜手的诸辰机灵地又比他早一步,她溜走了。

“打扰你们。”他知难而退。

寻回犬呲牙裂嘴,对牢他犬吠。

大君(二十九)

他缓缓走回租来的车子,失望失意而去。

他只想见诸辰一面,尽量向她解释,并且听她说出四个字:“我原谅你。”

他失败了。

车子缓缓驶离。

何豪看着车子离去,“他是什么人,找谁?”

诸辰摇摇头。

她缓缓回过神来,“是个生面人。”

“小镇治安大不如前了,我即去找人来安置防盗设施,唉,在我小时候,本镇夜不闭户,肚子饿了,随便走进哪一家厨房,看到糕饼都可以取来吃,每个人认识每个人,星期天早上一定在礼拜堂见面。”

诸辰转过头笑,“你愈来愈多话。”

她把衣物通统晾好,提着空篮子回转屋内。

诸辰取出一枝冰冻啤酒,喝下半瓶,走回二楼寝室,她有一面古董穿衣镜,当下她掀去布帘,看到镜子里去。

她完全不明白,镜子里的她,明明就是诸辰。

眼睛鼻子全在,同从前没有什么不同,只不过略胖一点,为什么周专不认得她?

她忘记一件事:一个人看自己,同别人看她,那距离,也不算很大,只不过从这里到月球。

诸辰打电话问母亲:“妈,我的外形是否改变很多?”

诸辰又忘记第二件事,一个母亲眼中的子女,永远是最好的。

果然,诸太太笑答,“小辰当然最可爱最聪敏,是妈妈的宝贝。”

“我变了吗?我是否丑了?”

“怎么会,”诸太太由衷意外,“谁说你不好看?”

诸辰不答。

“你别多心,最近你不再专注打扮,发型化妆服装不比从前,首饰也都除下,卖相当然略为不同。”

诸辰点点头,“我也那样想。”

没有死心

这时何豪叫她:“母鸭带小鸭散步,快来看。”

诸辰立刻丢下电话奔出后园,只见小小鸭子不过七八公分长,一大群,六七只,排成一行,跟在鸭妈妈身后摇摆走路,有趣之极。

寻回犬朝它们吠两下,被何豪阻止。

鸭群匆匆走进溪涧游走。

诸辰松口气,他不认得她最好,若是一口叫出她的名字,那才可怕呢。

希望他以后都不要再来。

但周专并没有即时死心。

他有可靠线索,诸辰的确住在这个镇上。

他到市集掏出照片问便利店店主,小餐馆侍应,还有邮局服务员。

“请问可见过这个人?”

照片是诸辰不久之前与他合照,诸辰靠在他肩膀上,活泼俏皮地笑。

他们摇摇头,“很漂亮,可是你女友?”

“这是个美女,见过的话一定记得。请问可见过这个人?”

“小镇没有这样标致的人。”

他在镇上逗留了两天,到处打听,最后失望,收拾行李往飞机场。

正当周专离开旅舍的时候,一辆旧机车在对面马路停下,他从未见过那样破的哈利戴维臣,上边坐着一男一女,嘻嘻哈哈,却不知多么高兴。

周专认出那对夫妻,正是在灯塔下见过的那两个土著。

真没想到过着如此简陋生活的他们可以那样开心。

由此可知,快乐与名利,统共不挂钩。

周专看着他们把机车停下,走进杂货店。

他心生妒忌,他从来不记得自己曾经那样快乐过。

不,他忽然想起,他也曾经开心过,那时,他们三个人:周专、任意与诸辰,除出工作休息,其余时间都在一起,无忧无虑,无所不谈,笑得畅快。

他想起诸辰的笑厣,鼻子上像被人殴中一拳,落下泪来。

计程车把他载往飞机场,他返回雍岛。

当日下午,小镇海岸忽然出现许多高桅帆船,白帆鼓足风似朵朵浮云,居民都涌到灯塔附近的草地观赏。

诸辰在门口前贩卖热狗与冻饮:售价一律两元,六十五岁以上耆英及五岁以下小童免费。

何豪在一旁陪她瞎忙。

接着有人放起风筝,那种巨型彩色风筝飞在空中煞是好看,尼龙线轴系在腰间,方便使力,很快整个天空都是风筝。

诸辰笑问:“还有更好的玩意儿吗?”

“你还没有坐过雪撬,还有,乘充气橡皮筏溜瀑布……待你身体好些,我教你。”

诸辰转过头来,“我体力足够应付,我并无不妥。”

“是,是。”何豪捏着一手冷汗。

幸亏这时一只帆船驶得很近,水手朝岸上居民挥手,众人欢呼,把诸辰的注意力吸引过去。

何豪把手轻轻搭在她肩上。

雍岛的《领先报》采访部大堂,灯光惨淡,人人埋头苦干,肩背长期驼曲,许多同事已经患有职业病:腰酸背痛,双肩僵硬。

大块头说:“不知多久没闻到玫瑰花香。”

“你刚蜜月回来,不便抱怨。”

“今日好象是下雨,女同事都用伞。”

调离廉署

妙丽正在听电话:“是,是!”

她扔下听筒叫起来,“大事件,大事件。”

大家抬起头来,“快说什么事,别卖关子。”

“周专调职。”

大家静下来。

“由即日起,周专调离廉署,他将于长假后往比利时办事处工作。”

同事们抬起头,议论纷纷,“你肯定消息来源真确?”

“呵,他失势了。”

“天威莫测,宠臣竟被贬沧州。”

“比利时有什么好做?去查一查该国说什么语言,法文还是德文。”

“比利时?那是降职减薪,他会接受?不如辞职。”

“这是一场恶斗,自大君案开始,就没完没了,周专行事愈来愈辣,树敌太多,搜查报馆一事,舆论上兵败山倒,终于引致国际注视,上头不得不施调虎离山计。”

“是弃卒保帅才真。”

“周专不算是卒吧。”

“官场险恶,啥人不是棋盘上一只卒子。”

妙丽说:“喂,还都站在原地?还不出去采访?”

有人笑,“做人切忌讲时无敌,做时无力。”

大家蜂拥外出找资料。

黄昏时,一切已成定局。

《领先报》同事都概叹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周专并没有辞职。”

“真意料不到,这样嚣张跋扈的一个人,居然会接受降级,据说他并无家底,亦无积蓄,不得不继续留作。”

“既有今日,何必当初。”

“身后有余忘缩手,眼前无路思回头。”

“这两句好熟,在什么地方读过,是《红楼梦》吗?”大家深深吁一口气,

“由谁继任周专?”

“女将军黎芷君。”

“没听说过,立即去查探此女底细。”

朱太太轻轻走进来,“周专下个月赴布鲁塞尔,该处风景优美,历史悠久,是欧洲名都之一,便宜了他。

大君(三十全文完)

“真的,看他会不会做人。”

有人笑,“什么都可以慢慢学。”

“周专这一走,表示大君案或有转机。”

大家面面相觑,不再发表意见,分头工作。

朱云叫妙丽进办公室,低声问:“可有诸辰消息?”

妙丽微笑,象是很放心的样子,“有友人的友人在纽约见过她,说象是变了个人,胖得象气球,反应迟钝,不认得朋友。”

朱云点头,“你消息灵通。”

“受伤后,她好似没有完全复元。”

“她心身受伤,恐怕还要捱一段日子,不过你放心,时间会治疗一切创伤。”

妙丽终于说:“我有一张她的近照。”

“可以给我看看吗?”

妙丽出去一会,回来时手里有一张生活照。

“咦,这是纽约洛克菲勒广场。”

在金色普罗米修士塑像下有三个吃冰淇淋的中年妇女。

朱云问:“她们是谁?”

“你不认得?最左那个是诸辰。”

朱云霍一声站起来,“不可能。”

最老最黑最胖那个是前《领先报》之花诸辰?

朱夫人吓得怔怔地,“照片从何得来?”

“我友人的友人是诸辰阿姨的女儿,照片自她处影印得来。”

“这真是诸辰。”妙丽低下头,她也为之恻然。

朱太太问:“她不再读书进修,也不打算再回《领先报》?”

妙丽叹口气。

朱太太呵地一声,落下泪来。

第三个求婚

妙丽说:“她有一个要好男朋友,他最近找到一份新工作,打算到加国极北地区那奴域参与开发钻石矿,不知诸辰可会与他同行。”

朱太太如万箭穿心:“爱斯基摩人还不够用?你给我订一张飞机票,我即时去看她。”

“朱太太。”妙丽按住她的手。

朱云摇头,“要不,她已完全放弃,要不,她已抵达拈花微笑境界。”

妙丽答:“我想她已不再留恋旧日种种。”

这是十分折中的一个说法。

《领先报》一日廿四小时,忙个不休,朱云哪里走得开,他们都为名利劳役。

或者,可以讲得好听些,说他们喜爱热闹。

那一日,灯塔主人招呼一班小学生参观灯塔设施。

小学教师循循善诱:“为什么设有灯塔?它是苦海明灯,导航救船,大西洋近墨西哥湾有巨型海洋暖流,碰上北极寒流,形成飓风,本省气候无常,就是这个道理。

学习结束,她向诸辰道谢。

访客离去之后,何豪帮她收拾,忽然说:“我们结婚吧。”

诸辰想起,这已是第三个向她求婚的男性,真是殊荣。

至少,他们对她有这点尊重。

诸辰微笑,“你只知我姓张。”

“有些人,知得更少,象只知对方家居富有。”

何豪笑笑,“我俩知心。”

“从此刻开始,你应先了解我。”

“婚礼后才慢慢倾诉好了。”

“为什么心急?”

“钻域公司建议我签署两年合约,如有家眷,可获额外房屋医疗津贴。”

“钻域公司,他们在青空成功采到钻石,你想到黄刀市去?”

“我跟他们到那奴域去找新矿,我擅长控制巨型挖掘机械。”

“那奴域。”诸辰喃喃说:“那在北极圈之内。”

“工作时间每日十二小时,每做两星期,休假两星期,请你与我一起。”

“我家人在多市。”

“你已成年,迟早要离开父母。”

“那是冰天雪地英纽族居住之处。”

“闲余你可以跟长老学习雕刻,彼处人心善良,夜不闭户。”

诸辰点头,何豪了妥尊重她的意愿。

世界真大真够宽恕,诸辰可以一起退避,直到没有人记得她为止。

她缓缓说:“我从未结过婚。”

何豪笑,“那多好,我们一起去打探手续。”

“先得见一见双方家长吧。”

何豪说:“我是孤儿。”

“我尚有寡母。”

他俩忽然笑起来,紧紧拥抱。

诸太太得到消息,这样说:“只要女儿高兴。”

一个女子,一生中开心时刻真是寥寥可数。

注册后,何豪随时可以携眷出发。

他们到市中心采购物资。

诸辰如常留恋书店,她留下听一个讲座。

何豪在不远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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