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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君-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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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坐在灯塔二楼看天气台,报告员大为紧张,勤嘱市民做好准备,应付严冬。

诸辰喝杯热可可,与母亲通话,翻开杂志。

有篇特写写得十分动人:记者访问一个遭遇车祸的女子,她的申诉,即是诸辰的心声。

“……一场车祸令她遍体鳞伤,昏迷不醒,至今神志恢复,手脚又可以活动,已经感谢神恩,她说:‘自从车祸之后,已没有胆子驾驶,看到车子都心惊胆战,表面仿佛恢复得很快,但是很难集中精神做事或谈天,感觉上灵魂已飞霄云外……’”形容得那样贴切。

她在大沙发上盹着。

第二天听见有人叫她,“张,张,你在家吗?”

她一睁开眼,看到满室亮光,以为天晴了,她走到窗前一看,大乐,原来整夜下雪,积雪已有半个人那么高,何豪穿上雪橇,老远步行来看她。

二十五

诸辰笑着打开窗户,只要弯下腰,手掌即可碰到何豪伸长的指尖。

何豪见她那么高兴,不禁感动,他太过担心,应当学她那般无忧无虑才是。

何豪不禁提高声音说:“噤声!远处窗户绽出什么亮光?是东方,茱丽叶是太阳!”

他还记得初中读过的莎翁。

诸辰伏在窗框上咧开嘴笑,她不知多久没那样开心。

她对何豪说:“我开门给你。”

跑到楼下,大门似卡住,她用力一拉,门是打开了,可是被雪堵住,根本出不去。

她又大笑,关上门,跑回二楼。

何豪跌脚,“你忘记铲雪。”

“是我躲懒。”

“我把铲雪车开过来。”

“我有更好主意,你自窗户进来不就成了。”

何豪说:“做妥正经事才说。”

天空扯棉飞絮,继续飘下大雪,大西洋上升暖流与北极南下冷空气相撞,形成恶斗。两股不同的势力,要争一个天空。

雪下得愈大愈好,再也没有人会找得到诸辰。

在八千里远的雍岛,四季十分含糊,只有夏天热得人七荤八素。

冬日,不过是多添一件外套。

《领先报》督印人朱云于律师陪同下在周专办公室已经静静等了三十分钟。

朱云心中有气,但是姜是老的辣,她见过不少场面,周专在官阶来说,不大不小,可是凡事以和为贵,富不与官斗,能够小事化无,朱云一定会息事宁人。

朱云拉一拉开斯米外套衣襟,一声不响。

借公济私

终于有人推门进来。

是周署长本人,他似乎更瘦了,满面倦容,看到朱太太,不住道歉。

“我低估了下班时分隧道的交通挤塞,请原谅我。”

朱太太淡淡说:“周署长找我什么事?”

周专脱下外套解领带袖子。

“搜查报馆,仍属必须。”

朱太太不出声。

“《领先报》反对的声音最大。”

朱太太是何等明敏,一见周专支吾,已明白一半,她朝律师使一个眼色,年轻的律师眉精眼利,立即说要出去打一个电话。

办公室里只剩两个人。

周专轻轻问:“朱太太,诸辰在什么地方?”

朱太太一怔,心里却放下一块大石。

原来是借公济私,叫她在冷板凳上坐上大半个钟头,不过为着要打听前女友下落。

朱太太不露声色,不加挪揄,心平气和地答:“我不知道,你的消息应比我灵通。”

“她可有与同事联络?”

“各人并无提起。”

“她与一个叫大块头的记者相熟。”

“你指张人脉吧,他告长假一个月,往大溪地度蜜月,奇+書*網我想他不会有时间管闲事。”

“你呢,朱太太你可有端倪?”

“诸辰已经离职。”

“她们母女前往北美探亲,你可知道?”

“我们没有往来。”

“她是你爱将。”

朱太太觉得好笑,这个人稍糊涂起来连常人都不如。

她这样含蓄地答:“一个成功的上司,会使每个伙计都觉得他最重要。”

周专一怔,他叫人送咖啡进来。

朱太太知道他还有话要说。

“诸母回来过一次,卖掉两层房子,将款项汇到美国。”

“我还是头一次听到。”

“诸母住在多伦多北约区她姐姐家中。”

“诸辰一向孝顺,她一定会去探母。”

周专答:“我也那样想,可是,诸辰并无与母亲来往。

“电话呢?”朱太太提醒他。

老练的她似站在周署长这一边。

“没有记录。”

他可以找到多市住宅电话的记录,本事可真不低。

朱太太摊摊手,“我言无不尽,我真无诸辰下落。”

“我担心她。”

“她可以照顾自己。”

“受伤之后,她的思想能力已大不如前。”

朱太太忽然感喟,“焉知非福,我从未见过聪明又快乐的女子。”

周专忽然说:“朱夫人是夫子自道吧。”

“我?”朱云笑,“我不过是靠一班伙计。”

“朱太太太过谦虚。”

“周署长,女朋友要离开,便让她走好了,大丈夫何患无妻。”

这句话有三分真心,周专呆住,他缓缓低头,锐气稍减,收敛锋芒。

他轻轻说:“诸辰牵涉到江子洋案,我怕她无故失踪,幕后有主使人。”

“江子洋已是无牙老虎。”

“切勿低估他的势力,百足之虫,虽死不僵。”

“这场官司,才刚刚开始,起码诉讼十年八载。”

“不,一年之内我要叫他锒铛入狱。”

人走茶凉

朱太太忍不住说:“周署长剑气逼人。”

“我一切按照本子办事,朱太太,我有一个私人请求。”

“我明白,一有诸辰消息,我立即通报。”

“我想请你主动替我打听诸辰下落。”

朱云不动声色,“你教我怎么做,我惟命是从。”

还有谁比他更多眼线?周专趋向前,轻轻在朱太太耳边说了几句话。

朱太太即时变色。

她考虑一会,这样答:“你等我消息。”

周专向她深深鞠躬,“朱太太,拜托你了,我不会忘记你拔刀相助。”

朱太太想丢下一句,“是否下次突击搜查,阁下会网开一面?”

但是她知道这不是讥讽的时候,她点点头,站起来告辞。

周专一直送她到楼下大门。

朱云偕律师离去。

她考虑整个晚上。

凌晨,她回到《领先报》,报馆是不夜天,同事们全是夜新鲜,她召集临时小组会议。

“大块头与妙丽此刻还在蜜月?”

“刚自南太平洋返回。”

“请他俩来一趟。”

两人就住在报馆附近,也真亏他们,十分钟后就到,且分开坐。

朱太太点点头,开口:“你们可知诸辰下落?”

各人一怔,像是不知诸辰是谁,朱晨?诸神?那是什么人?

只得妙丽心中有数,因为丈夫张人脉曾经对这个位师姐有过太多好感。

她轻轻回答:“听说到北美洲去了。”

“可有电话地址?”

大块头乘机表态:“已经没有联络。”

妙丽放下心中大石。

同事们如大梦初醒:“呵诸辰,她一声不响离去,并没留下通讯方式,既不想有人打扰,大家也不去追究,工作那么忙,最近又发生那么多事,大块头在大溪都闻说搜查报馆即时赶了回来。”

朱太太不出声。

人一走茶就凉,果然不错。

不想别人打扰的人,千万小心,要人忘记你,那还不容易。

朱太太唤秘书进来,“明早替我拨电话到子洋集团约时间,我要亲自去见江子洋。”

同事们霍一声齐齐站起来。

“我只带妙丽去。”她宣布散会。

曾是《领先报》台柱的诸辰,就此销声匿迹。

身在北国的诸辰被深雪围住,困在高塔上,象个苦命的公主。

谁来打救她?

不怕,何豪那憨小子驶来一辆铲雪车,在塔下打转开路,雪花四射喷向两边,开出一条小路,蔚为奇观。

这时,大雪并没有停止,天空似乎被冰雾笼罩,成为琉璃世界。

诸辰并不觉得冷,她穿上冬衣,戴上帽子手套,坐在雪橇上,让何豪拖着她走。

她说:“这叫人想起杰克伦敦的《原野呼声》,几时我们一齐到极地去。”

何豪答:“一直往北走,进北极圈,是百芬岛,英纽族即爱斯基摩人居住地。”

“他们生活是否原始单纯快乐?”

“我想是,英纽族的雕刻十分著名,他们仍然贴近大自然生活:打鱼、捕猎,优哉游哉,春季我带你去钓鲑鱼。”

“春季,不知道有多远。”

“郁金香冒出头来时你会知道。”

“真难以想像。”

“你的家乡是亚热带吧。”

“没有四季,只得一个炎夏。”

“你会喜欢这里。”

午夜,诸辰不那么肯定。

大雪仍然没有停下的意思,气象局忠告市民:公路视线已经等于零,无事不宜外出,政府办公室及学校均关闭一日。

何豪为诸辰做了丰富食物,两人在灯塔内大吃大喝,读书写生,闲谈往事,非常开心。

雪渐渐停了,诸辰恍然若失,看到远处公路有汽车往来,看样子小镇已恢复活络。

何豪说:“我得回店里看看。”

再世为人

诸辰与他一起出去,在便利店与母亲通电话。

“好吗,大风雪叫人担心。”

“雪已晴。”

“雍岛有人找你。”

诸辰一怔,“谁?”

“一位朱云女士。”

诸辰大为讶异,朱太太竟找到她,可见真正要找一个人,也肯定找得到,说难找是不找的借口,朱太太使出九子母天魔搜魂大法,终于联络到诸母。

“她怎么说?”

“她问候你,说没有其他意思,你如方便,同她联络,她好生牵挂你。”

“你可有忘记我的叮嘱?”

“我说我不在,与她对话的只是管家。”

“谢谢你,老妈。”

“女儿,你是为着躲周专吧,都这么些日子,我想他已经忘记你,你可以出来了。”

诸辰温和地说:“不,妈妈,我不是躲他,我喜欢单纯生活,我此刻舒服极了,我不想再回到社会来。”

“这样早退休,你不寂寞?几时来探访妈妈。”

“我们到纽约见面可好。”

“你这样喜欢北美,不如落籍。”

北美几个大城市人头涌涌全是华裔,走进广东茶楼,根本不信这是异乡。

诸辰只是喜欢纯朴小镇,她挂上电话。

小店主人出来看到她,“张小姐,你发福了。”

她一照镜子,面孔圆,户外活动,晒得又红又黑,端的十分强壮。

镇民忙着谈论那场大雪,孩子们纷纷出来活动,请诸辰吃雪球。

诸辰不服气,来而不往非礼也,连忙回敬,大战一场,累得气喘。

她的烦恼好似渐渐远去,若干记忆,似断线风筝,在天际变成小小一个个黑点。

她跟着何豪到鲑鱼市集,看鱼贩处理鱼获,只见他们手起刀落,运刀如飞,溅起无数银光闪闪鱼鳞。

市集门口有海鲜档,现煮现吃:京王蟹、龙虾、蚬、蚧……他们站在冒白烟的火锅前,大快朵颐。

诸辰从未那样开心过:破帽遮颜,蓬头垢面,全无责任,无所事事,把工作学业都丢脑后,余生这样,心满意足。

有了孩子的话,勉强叫他认几个字已足,反正是住这样的房子开这般车子,何用苦苦挣扎,出人头地。

她曾经有两个朋友,一个为利,一个为名,前者已不在人世,后者不见得快乐。

诸辰大口大口吃着新鲜鲍鱼,乐不可支。

雍岛的旧友会否妒忌?人各有志。

他们另有乐趣,在公司升上一级,骄之同侪,扬眉吐气,兴奋得红光满面。

诸辰已再世为人,她的志趣与他们大不相同。

朱云女士终于联络到子洋集团主席。

开头他们用中间人传话。

江氏秘书问:“朱太太欲见大君所为何事?”朱女士的秘书答:“纯为私事,望大君拨冗。”

这种程序叫人想起太监传圣旨,不过太监说话不用第三者,他们会这样形容:“皇上讲:‘我今晚不再见你们,你们回去吧。’”

两个自以为有身份地位的人非得靠中间人传递消息才能维持面子。

打听下落

正在紧张商议,一日下午,秘书忽然进来说:“朱太太,江子洋亲自打电话找你,第二线。”

朱云立刻在心里说:不愧是出来跑的人,度量不一样,何必忌一个女太太,她能把一个江湖客怎么样。

朱云立刻取过电话:“大君你好,我是朱云。”

“朱太太,久仰大名,如雷贯耳,”他笑着说:“本来应当给你电邮,可是我不谙那些先进玩意儿。”

“我相信格林斯潘亦不会亲自传电邮。”

他又笑,“朱太太,明人眼前不打暗话,明日下午三时你请移玉步到敝公司见面如何。”

“我准时到。”

“劳驾了。”

朱云没想到他这样爽快磊落,而且毫不骄矜,和气才能生财,这人并非浪得虚名。

她部署下一步应当如何开口。

大块头街道妙丽要陪伴朱夫人出门见客,这样叮嘱:“好好留意每一句话,每一个细节,这是千载难逢的学习机会,不容错过。”

她们没想到江子洋会亲自在大堂等候,身边四名保镖站四个角落,他一见朱太太立刻迎上。“大驾光临,蓬荜生辉。”

礼多人不怪,一切都叫客人舒服。

朱太太还是第一次见到他真人,只见他中等身段,毫不起眼,混在人群里,可以在十秒钟内失却踪迹,再也找不到他。

这是一个奇人。

他把朱太太迎入会议室。

朱云让妙丽坐在一个角落,她镇定大方,上门谈判却仍然不失雍容之态。

江子洋看着她不禁轻轻说:“做人真不容易。”

“大君是有感而发?”

“官方一而再,再而三刁难我,子洋集团濒临崩溃。”

“那也难不倒你,一下子就另起炉灶。”

江子洋笑了,抬起头来,“朱夫人找我何事?”

“我向你打听一个人下落。”

“请讲。”

“那人是我过去得力助手诸辰。”

“呵,你要找诸小姐,她在加拿大一个小镇生活,宁静安逸的气氛十分适合她。

朱夫人没想到他如此坦白,倒也佩服,

“你一直有她消息。”

二十八

她与何豪讲了几句,他告诉她,刚喂了狗,春雨连绵,大地苏醒,樱花盛放。

诸辰巴不得飞了转去。

回到旅馆,两位老太把刚才买的衣服鞋裤摊开来试穿,左顾右盼,其乐无穷。

人是要这样,才能活到一百岁,诸辰看见她俩那样高兴,不禁微微笑。

“替你也买了些毛衣。”

“六号,太小了。”

母亲大吃一惊,“你从前穿零号二号。”

“此刻我穿十二号。”

“啊。”阿姨掩着脸惨叫。

“女儿你可会考虑减掉一点脂肪。”

诸辰懒得去理睬她们。

她翻开刚才买回的华文报,看到这段新闻:“雍岛廉政公署为着调查一宗贪污案搜查七间报馆的行动,已引起国际社会关注,总部设于纽约的保护记者会指其手法严厉及毫无必要,美国政府亦发表声明:强调必须尊重新闻自由。”

国际社会最希望阁下一家几兄弟拳来腿往,打个眉青鼻肿,好让他们渔翁获利。

她放下报纸,呵,周专还不知收敛,是会吃亏的,满招损,谦受益。

阿姨一转头,发觉外甥已在沙发上睡着。

她走近,“可怜的孩子。”

又发觉诸辰手臂圆滚滚,十分可爱,“女泰山。”

她爱怜地打趣。

“喂,别那样叫我女儿。”

“她象是回到十二三岁时。”

第二天,女士们又往城南购物。

诸辰一人买票看音乐剧,开场十分钟就吵得离场,她去逛书店,反而大有收获,她写了一张明信片给何豪:“希望你在这里”,十分由衷。

有一位写作人在书店角落朗诵作品,诸辰坐在后排听了一会,不得要领,写得并不出色,不叫他签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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