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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铜-第6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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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兰亭将一碗热腾腾的番薯糖水放在石诚面前:“先生,快趁热喝了吧,喝完热乎了就赶紧睡,我特意给你煮的。”
说罢,她双手托着下巴,很满意的看着石诚端起碗喝了一小口,期待的问道:“怎么样?好喝吗?”
石诚点点头,故意认真说道:“嗯,合格了,可以出嫁了。”
“先生!”杨兰亭满脸苦相,大概是真的生气了,一甩手,跑了出去。
石诚慢慢放下碗,笑容凝固在那双幽深的黑眼睛之中。
银雪初霁。
一辆人力车后面拖着长长的黑色车辙,停在火凤堂戏院门口,石诚付了车钱,拄着拐杖走下车。
李今朝已经不再唱戏了,谁都知道他现在是军界要员,声名显赫。金陵城从此不再有玉牡丹的名号,但火凤堂由于出了他这么个权贵,名气上也跟着沾了光,所以生意是越来越红火,日日爆满,新老戏骨络绎不绝。
场子里人声鼎沸,石诚穿了一身稍显臃肿土气的棉衣,拄了拐杖,在人群中磕磕碰碰的找座位,在靠近走道的座位坐下,拐杖放在一边,饶有兴趣的等着好戏开场。
茶房的伙计拎着锡茶壶快步在人群中穿梭,及至走到近前,脚下却被什么硬物一绊,他一个趔趄没能刹住,手中茶壶猛的晃荡了两下,热水泼了出来,溅在客人的前襟。
伙计低头一看,绊住自己脚的乃是一根做工粗糙的拐杖,再一看拐杖的主人,不是个达官显贵的样子,只是大街上随处可见的平民,他的脸立时就挂下了,白了石诚一眼,骂骂咧咧的就要走,后衣领却人拉住。
伙计一看却是戏院经理,立时腿软了。好在事情不大,那经理并没有责骂他,只是诚挚的跟客人道了歉,勒令他带这位客人下去后台换身衣服,看看有哪里烫伤没有,伙计便哭丧着脸领着这位腿脚不便的客人离去。
石诚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那位经理,拄着拐杖跟着查房伙计走了。
伙计一路嘟嘟囔囔,领着石诚走到后院茶房,语气并不客气的让他在院中稍等一会儿,就把石诚晾在这里自己进了屋。等到茶房伙计翻出一件陈旧的棉袄走出来时,却发现院中的人没了踪影。“有病吧这人?他妈的真衰!”伙计暗自骂了一声,提着锡茶壶继续去场子里看茶去了。
江坤城背靠着廊柱,站走廊上一边抽烟一边放哨,身后的屋里正在进行一场秘密会议,他从很早以前被收编到革命军队伍中时,私下里就被李今朝收进了地下党组织,如今不大不小也混到个大队长,不但在军中深受李军长的器重,在地下党组织里,更是李今朝的心腹。
场子里的唱念做打之声远远的传来,江坤城眼皮重重的跳了一下,因为他清清楚楚的听到有人正慢慢蹬着木质楼梯一步一步的走上来,那脚步声颇为怪异,轻重缓急毫无规律,并不像个腿脚灵便的正常人。一种不祥的预感攫住了他,几乎在他拔枪的同时,那个人出现在走廊尽头。
浑身像过了电一般,他怔怔的放下枪,看着大哥拄着拐杖一步一步的走近,脸上还带着意味深长的笑意。
“大哥……”江坤城嗫嚅着,不由自主往后退了一步,给他让开了一条路。
石诚走到他跟前,只是微笑着拍了拍他的肩,在江坤城没来得及制止的时候一把推开了门。
一屋子的人将目光齐刷刷的聚焦在他脸上。
屋里充斥着异样的沉默,石诚草草环视了四周一眼,视线定在坐在正中央的李今朝身上。他笑了笑,朝屋里迈出两步,反手将门关上。再迈出第三步的时候,几乎满屋子的人同时拔枪,几十个黑洞洞的枪口齐刷刷的对准了他。
一名青年走上来,立刻将他面向墙壁的摁在墙上,手从他臃肿的棉衣里伸进去,四下搜索了一番,没有找到任何武器,当然,也没有找到任何能证明来人身份的物件。
“葛青,不得无礼。”上座的一位老者替石诚解了围。
青年悻悻的放开了他。石诚稍微整理了一下衣物,不怒反笑,只是弯着眼睛看着正中央坐着的两人,双手虚虚一握揖了一揖,对那位老者道:“鄙姓张,名石诚,见过叶老先生。”
叶之章困惑的上下一打量石诚,见他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一身毫不起眼甚至可以说得上寒酸的平民装束,还拖着一条残疾的右腿,整个人却出奇的沉稳冷静,一双似乎可以洞察一切的锐利眼睛里带着明朗的笑意。
李今朝不动声色的抿了一口茶,从茶杯的边沿看着石诚,眼中带着一丝讶异和惊喜。
他仿佛又看到了几年前那个毫不起眼的少年,却带着一种胸有成竹的睿智目光悄悄的观察着身边的世界,坦诚的将自己暴露在大庭广众审视的目光下,遗世独立,风华无双。
那个工于心计足智多谋到让他头疼的张石诚,似乎又活过来了。但他心里很清楚,这一趟,他是为另一个人而来。
他放下茶杯,好整以暇的对石诚说道:“堂堂军统军事情报处张处长,屈尊降贵光临此地,是否有些不合适?”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大惊失色,纷纷后退两步,放下的枪又举了起来,在石诚周围围出一个圆圈,齐齐用枪指着他。
谁都知道,军统局的刽子手这两年明里暗里不知道捕杀了他们多少优秀党员干部,眼下一位军统高官居然亲临地下党的秘密集会,众人都骇然的望着他,如临大敌。就连叶之章都变了脸色,望向自己的爱徒:“今朝,此话怎讲?”
李今朝自从那次在上海滩被石诚摆了一道之后就命人细细探查过他的身份,无奈军统局正是一个高手特务云集之地,手下的人费了不少功夫也只打听到他在军统局的职位,至于他的事迹、建树,以及人际关系和情报网络,一概是不得而知。
石诚略微沉吟了一下,脸上依旧是八风不动的微笑:“在下的确供职军统,但此番前来,只是以个人的身份委托叶老帮忙,当然,也只是一点私事。”
李今朝知道他要说的是什么,闲闲的拿出他的烟袋,动作娴熟的拈了一撮烟叶,装填、点燃,轻轻吸了一口,点头道:“张处长的事好说,只是不知道你要用何物来交换?”
石诚从衣袖中掏出一本花名册,交给身边一个一脸不善的年轻人,叶之章只是草草浏览了一眼那本小册子,额头上就立时沁出冷汗。
“在下不才,但在军统也不大不小算个官,掌控全国军事情报的搜集工作,因此我可以承诺,只要在下在军统供职一日,就保在座的各位出入平安诸事顺遂,绝无性命之虞,就用这个来交易,如何?”
坐在李军长的汽车里,石诚侧目望着车窗外华灯初上的夜景,李今朝只是静静的坐在一旁吞云吐雾,及至到了石诚住的小院子,他才跟着石诚一同下了车。
一走进院子,李今朝将院门一闩,一把将石诚按在了墙上,捏起他的下巴,压低声音隐隐带着怒意道:“你这是在造反!你知道么?”
刚刚还是与他对立的地下党员,现在就已经恢复了他李军长的身份,他痛心的看着石诚,一直看进了他眼睛里:“让军统的老头子知道了,你会是个什么下场,你想过吗?”
石诚仰起脸,坦然的望着他,语气极其平静:“那么你呢,要是让人知道了你的身份,你们又会是个什么下场,阿坤才刚刚起步,前途无量,你就把他拖下水……”
“我不一样!”李今朝压抑着怒气打断他,在人前他是一位总是八风不动含笑春风的党国高官,但在这个人面前,他被剥出了血淋淋的真面目,成了焦躁易怒、手足无措的一个渺小凡人,连一点隐私都没能剩下。
石诚的目光出奇的宁静,他不由自主的头向后仰,抵在墙上,尽量与李今朝拉开一些距离。两个人的距离太近,近到他几乎嗅到了他一身清淡的烟草味,这让他感到不自在。
石诚垂下眼睑,淡淡答了一句:“我,没有办法了,只有求助你们共/产/党。”每每想到那个还被困在冰天雪地之中与强大到根本不是一个档次的敌人缠斗的那个人,就心痛莫名。
李今朝无力的放开他,撇过脸去:“对你来说,他就那么重要?”
石诚浅笑了一下,垂下头,好似又想起什么,眼中浮现出别样的美好。
他的眼神,真残忍。
李今朝深深的呼吸,别过脸去,使自己用尽量平静的声音说道:“我明白了,我们会尽量想办法,往后在军统,你自己小心。”
“谢谢你,今朝。”
李今朝倏然凝眸望着他:“我想要的,从来就不是你这一句‘谢谢’。”末了他惨淡的笑了笑,转身道:“合作愉快,张处长。”
石诚望着李今朝黯然离去的背影,想说一句什么,却只是动了动嘴唇,一句话都没能说得出口。
作者有话要说:
☆、第 64 章
战况终于有了转机,东北方向来了一支共/产/党的部队,虽说是异党,并且只是一支士兵经验尚浅装备良莠不齐的军队,但在目前全国革命军袖手旁观的时候,这份雪中送炭着实难能可贵。
十九路军和这支红军配合得非常默契,使得早已疲惫不堪的将士们得以稍微休憩,一直拖到二月中旬,南京政府终于派出中央军第五军前来增援,加入了战局。
三月初,在西方列强的阻挠和调停下,这场战争终于偃旗息鼓。中日双方签订了停战协定,中国军队必须退出上海,这场战争以党国政府的妥协告终。
石诚在南京过了年。
虽说新年期间前来拜年送礼的访客不少,但石诚还是从心底里觉出了凄清。曾竹心终日忙着打理珠宝店里的生意,杨兰亭成了他跟前的丫鬟,整日变着花样做菜给他吃,可是他的胃口并没有好多少,每次象征性的动几下筷子,然后笑着赞一声好吃,仅此而已。
在她们面前,他还是刻意的掩饰了自己失落的情绪的。
叶之章和李今朝虽然答应了他请红军出面协助十九路军,但毕竟他们实力有限,那样落后的军备,也只能拖得了一时。
直到第五路军开进上海,与十九路军汇合,共同抗击日军的消息传来时,石诚的心终于跟着国民们的欢呼雀跃一起欢腾起来。
这日,杨兰亭正在井旁汲水洗菜,忽然看见曾竹心从外面跑了进来,眼眶红肿,脸上似乎还有泪痕,她怔了怔,目送着她跑进屋,重重的掩上门。
她不明就里的跟上去,却发现门从里面闩上了。她试探着拍了两下门,犹豫着问道:“曾姐,你没事吧?”
没能得到回答,她一转身,就看到那个身材高大须发浓密的英国人站在院子里,用一双蓝色的眼睛哀愁的望着她,臂弯里竟然捧着一大捧鲜艳热烈的红玫瑰,分外醒目。
杨兰亭眼珠一转,立刻就明白了事情的原委,她无可奈何的看着苦恼的丹尼尔,耸耸肩,长叹了一口气:“你先进来坐吧,我去叫我家先生。”
一滴眼泪“啪”的一下打在手背,曾竹心惊觉的抬起头,擦了一把脸,窗外有暖融融的阳光照进来,将她的身影映在地上,她长久的呆滞的看着影子里那对乱颤乱摆的耳坠,心一点一点的沉下去。
她是乡野长大的姑娘,没见过什么大世面,但因为听了石诚的话,拿出一笔钱在英国商人新开的珠宝行入了股,所以她经营得格外认真,整天思虑着怎样能让钱生出更多的钱来维持一家的衣食开销。他现在已然落了残疾,她总是想为他多预备着,恨不得为他挣出一辈子的花销来。
尽管,她知道这份心不可能得到他的回应。
那天晚上他和李今朝的对话,她听明白了。虽然觉得荒谬和不可思议,但最近这些日子,从石诚每一个心不在焉的动作,每一个焦虑担忧的眼神,她早已揣摩出了真相。
那个总是温和宁静的男子,他的心早已经被另外一个人占据。
可是那又怎么样呢?她已经嫁过一个男人,已经不是清清白白的身子,她从来就未曾想过会再度得到爱情,更何况是她倾慕已久的男子。她毕生的愿望,就只剩下陪在他身边直至终老而已。
她不知道英国人是怎样看上她的,在忙碌的午后,她在珠宝行后面流畅的拨着算盘,那个英国男人突然走进来,臂弯中捧着一束红花,走到她跟前,轻轻执起她的手,单膝跪地,在她手背上落下一个轻吻,他用蓝色的眼睛看着她,用音调奇怪的中国话说了一句:“你愿意让我爱你吗?”
她丢下算盘落荒而逃。
眼泪被风干了,表情似乎凝固在脸上,尽管她再怎么努力五官也做不出多余的动作,她就那样绷着脸开门走进餐室。
石诚和杨兰亭面对面默然坐在餐桌前,英国人已经走了,那一束热烈的红花被安置在一个漂亮的玻璃花瓶里,石诚的目光越过那些花,静静的看着她落座。
杨兰亭伸过手来,一把握住了她冰凉的手,犹犹豫豫道:“曾姐,你没事吧?”
曾竹心垂下眼睑,没有去看两个人中的任何一个,只是将目光聚焦在艳红的花朵上面,勉强笑了一下,摇头道:“没事。”
“那你……”杨兰亭似乎有点难于启齿,她沉吟了一下,一咬牙,试探着问道:“那你预备怎么办?”
她垂下头,将嘴唇咬得发白,三个人都陷入沉默。
良久,石诚站起身,淡笑着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你明天去跟大鸟说一声,就说他的珠宝行我也要入一股子,但我对钻石什么的不感兴趣,让他给我辟一个柜台出来,我卖翡翠玉器,叫他明晚来一趟,具体事宜面谈。”
曾竹心讶异的看着他,眼睛里似乎有什么正在慢慢聚集,她慌忙垂头看着自己的手背,咬着牙点点头。
石诚真的在丹尼尔的珠宝行里开辟出一个专卖羊脂玉坠子和翡翠镯子的小柜台,虽说完全是个门外汉,但他做得相当专心,将元清河留给他的钱全都砸了进去,四处搜罗玉石匠人,收购他们手中的成品,摆进他的柜台里。
当然,这些都少不了杨兰亭的协助。杨兰亭是在上流社会的社交圈子里混过的,对于玉石首饰的鉴赏很有眼力,并且别有一番自己的见解。连日来,她陪着石诚东奔西走,为他出谋划策,到柜台正式开始经营的时候,她就成了珠宝行的二把手,她常常拿个玉镯子戴上,一身碎花旗袍衬出她凹凸有致的身材,亭亭玉立的往店里一站,就站成一个活招牌,吸引了不少顾客,再加上她舌粲莲花的一推销,这个依附于西洋珠宝行的玉石小柜台竟然有了日渐红火的趋势。
石诚整日乐呵呵的,人变得开朗精神了许多。
他开这个玉石柜台的本意是想要帮他那个为情所困的英国朋友一把,却意外的发现杨兰亭那个丫头的特殊才能,她竟然也是做生意的一把好手。两个女人整日跟着他混的确是不成体统的,现在她们有了各自的出路,这算是他意外收获的惊喜。他不动声色的隐匿了身份,只在后台当一个小股东,店面里的事情全部交给了两个女人。
干上这行之后,石诚结识了不少玉石匠人,他发现玉石的雕琢手艺与他的看家绝活石刻其实在技巧方面是相通的,他心血来潮,自己也买了一套细致的篆刻工具回来,用一些普通石块自己琢磨着练习了一下,发现只要有雕刻功底,这种细活儿其实也做得来。
这下,石诚一发不可收拾,陆陆续续的用一些玉石下脚料雕出了一些简单精致的小玩意儿引得女人们很是欢喜。
找到了喜欢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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