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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铜-第5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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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石诚近日抛却了一个大包袱,所以是能吃能睡,眼见着两颊渐渐鼓胀起来,胳膊腿上总算也是有了些肉,面色也褪去了病弱的苍白,气色出奇的好。
  元清河看石诚埋头喝汤的样子,有一瞬间的愣怔。两个人是化解了多少误会纠葛历经千辛万苦才走到了这一步!他想不通,当年刚出山的时候自己的脾气那么坏,这个人是以怎样的耐心忍受他的挖苦和嘲讽,将他带在身边,以至于终于有一天,换来了他彻头彻尾的顿悟,和抛却过往的新生。他是越来越贪心,恨不得一天到晚守在他身边,无奈干上一份中规中矩的差事,拿着不低的薪酬,无论如何是不能经常缺席的。
  石诚有一口没一口的喝汤,他也有忧愁,汤不能说不美味,只是这么个大男人,整日把心思放在煮饭煲汤这些婆婆妈妈的事情上,他是怎么想怎么不正经。看到一个容貌俊朗身姿魁伟的军官终日抱着保温桶在他病房进进出出,医院里几个年轻的白人女孩每天定时定点的守在他病房外等待这个男人经过,偏偏这人像块木头,无知无觉的顶着这张俊脸到处招摇,引来一串恋慕的目光,石诚都快看不下去了。
  “你工作很清闲,是吧?”石诚放下保温桶,好整以暇的抹抹嘴,他准备撵人了。
  元清河停下收拾东西的动作,茫然的看着他,有些呆,不明白他突然冒出这么句不着边际的话,是想问什么。
  “既然干上了这么份差事,你就要全力以赴,整天守在我这里算个什么事?我这里用得着你操心?没出息的东西!”
  听出石诚语气不善,元清河没吱声,讷讷的垂着手站着,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事。
  装无辜!石诚看着他空茫的眼睛,心里恨恨的想,每当元清河使出这一招,露出一脸懵懂孩子的无辜表情,他心里再火大都没处撒了。
  “赶紧的给我回去工作,别杵在我这里,谁都不希望养着个光拿钱不干事的闲人,你别以为救过人家马司令的命你就特殊了。快走快走,明天别来了,最好这个星期都别来了,看着就烦!”石诚觉得自己的演技有点蹩脚,说着口是心非的话,不由有些担心的偷偷瞟了他一眼,生怕伤了那人强烈的自尊。
  出乎意料的,元清河并没有生气,甚至无视了他蛮不讲理的迁怒,只是执了他的手,将他搀上病床,轻轻吐出一句:“那我下周再来看你。”
  那人出乎意料的乖顺倒让石诚词穷了,他觉得好像自己睡了一个长长的觉,醒来之后一向性格强硬不由分说的人就懂事了,温和了,沉静了。他目光复杂的看着那人怅怅然离去的身影,突然觉得心里不是个滋味。
  稍微对他说话重了点,心就狠狠的疼了。
  接下来的三天,元清河果真没再出现,只是派了个叫小顺的小勤务兵,每天送来一尝就知道是出自谁手笔的羹汤。
  有生以来头一次,石诚忐忑不安了。
  他对自己内心竟然会产生那些复杂微妙的情感觉得不可思议,这种东西像毒,严重腐蚀了他一贯聪敏锐利的大脑,阻碍了他有条不紊的计划。
  他觉得正在以他自己也无法控制的速度被卷入一个不能回头的漩涡,最后的一点理智正在被一点一点的吞噬,即将没顶。
  他每天扶着花园的栏杆一瘸一拐的走到开满紫藤花的花架尽头,然后再一瘸一拐的走回来,直到累得后背微微汗湿,才在年轻的白人看护妇的搀扶下一点一点的走回病房。
  他惴惴不安的等待着那个所谓的手术的到来。
  
                      
作者有话要说:  




☆、第 53 章

  
  手术的前一天,元清河才再度出现。
  他走入花园里,双手抱臂靠着廊柱,远远的看着那人摇摆不定的倔强身影,心中不由有些酸楚。
  还是疼,石诚抹了一把冷汗,右腿好像脱离了身体的操纵,单单就只是疼,每一次脚沾地都疼得钻心,这条伤重的腿已经失去了一切功能,成为他羸弱身体的一大负担。
  他又迈出一步,却感到右腿一软,一脚踩空,险些跌倒,就在他他险险扶住栏杆勉强稳住身形,暗笑自己狼狈时,一抬头却撞上元清河那双悲戚的眼睛。
  他怔了怔,忙缩回扶着栏杆的手,使自己看起来不是那么狼狈,笑道:“你来了?”
  元清河没吱声,阴郁着一张脸一阵风似的走过来,用力搀扶起他,石诚右腿使不上力气,站立不稳,只得斜斜的靠进他怀里。
  元清河把一根藤木拐杖塞给他,并不多言。
  石诚诧异的看着那根拐杖,杖身雕了一些花纹,清漆也刷得不甚均匀,做工并不精致,甚至可以称为简陋粗鄙,但并不影响它的功能,石诚笑笑说:“你不会告诉我这是你自己做的吧?”
  元清河点点头,垂下眼睑,尽量不去看他的脸,他有一腔子话要说,却不知道从何说起。从最初相遇的时候开始,他与石诚之间的交流就是及其简单粗暴的,从未尝试过细腻温软的言语,到这个时候想回过头来弥补,却是怎么都觉得突兀了。
  “试试吧!”他的目光落在拐杖上。
  石诚扬起拐杖,虚虚的敲在他身上,迎着春日暖阳笑出一脸明媚:“才不要,用上这个我就真成残疾了,等明天做完手术,我就又能跑能跳了……”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那人从背后拥入怀里。
  元清河贴着他的侧脸,声音缓慢而沉重:“别再骗我了,好吗?我求你……”
  石诚的心脏蓦地一滞,还没能说出口的谎言与他虚假易碎的笑容一起凝冻在唇边。
  他原想在手术之后以需要静养为由独自搬去一个偏远宁静的乡下地方,天长日久,说不定就能绝了彼此这种不该有的念想。但是,是什么时候开始,连这个素来迟钝的傻子都能轻易戳穿他的谎言了?
  石诚歪着头想了想,随即恍然大悟,因为那个人,已经走进了他的心里。
  像是猜透了他的疑虑,元清河淡淡道:“我在跟司令学习英文,他们写在你病例上的东西,我看懂了。”
  石诚尴尬的点点头:“这就对了,你跟马司令好好学,前途无量。”随即挣脱开他的束缚,拖着迟钝沉重的右腿跌跌撞撞的快速往前挪,如同逃跑一般慌乱而狼狈,终究是在难以忍受的疼痛下向前摔倒,他试图自己站起来,但试了几次终于放弃了挣扎,认命似的瘫软在地上,用手掌捂住眼睛。
  元清河快步走上前去,蹲在他身边,好似能够看穿他手掌之中无声的眼泪,整个心脏都纠结成一团,跟着一抽一抽的疼痛。
  “治不好没关系,我会一直陪着你的。”搜肠刮肚,他只能想出这么一句干巴巴毫无营养的措辞来安慰他,他伸手试着将那人搂进怀里,一拉之下,石诚却倔强的没动。
  他拿开了手掌,元清河才看清,他眼中一片冷漠,一滴眼泪都没有。
  是了,这些年过来了,何曾见过这人流泪?就算是被误解的时候,被殴打的时候,被绑架的时候,被枪眼指着的时候,被酷刑折磨的时候,被吊在城楼上垂死的时候……这个看似温和的男子,却吝啬得从不肯流一滴眼泪,将所有的情绪都掩藏在他无比强大的灵魂背后。
  可是如今,在他看来,那人的身影却是说不出的悲凉。
  石诚主动接过那根拐杖,强撑着站起身,拍了拍病号服上沾染的灰尘,表情已经恢复成一贯的云淡风轻,声音却骤然冷硬下去:“既然如此,那明天就出院吧,我在这里住不惯,还是家里自在。”
  元清河默然的点点头。
  从那一天开始,石诚就彻底的安静了。
  他每一天从马公馆回来,都会看到那人盘腿坐在橘红色的夕阳下晒太阳,喊他的名字,他只是呆呆的回过头,目光在长久的空茫和寻觅之后才能聚焦在他脸上。
  外面明明春光明媚,那人却慵懒得像是暮色苍茫的寒冬,眼中一片冷漠和岑寂,仿佛再和煦的阳光都无法照进他的内心,仿佛那条腿,带着他灵魂的一部分一起死亡了,他做了一个坚硬的茧,将残缺的灵魂安放在里面,任它沉睡。
  
  五月,元清河开始忙碌起来,新差事也渐渐上手,做得顺风顺水,凭着以往的经验和过硬的身手,把他的警卫团制得服服帖帖的。
  马司令确实是个昏聩无能只知道寻欢作乐的主,在短短几年的时间里,他将父亲马老元帅遗留下来的兵马弄得四分五裂一塌糊涂,军中三位师长势力分割很严重,人心不齐,在上海滩瓜分出各自的势力范围,拥兵自重。
  元清河新官上任就位居团长,又得到马司令异常的器重,成为了军中的新贵,引得那些须臾逢迎的人陆陆续续找上他试图拉拢他,宴会酒局的邀请络绎不绝。
  但这位冷面无情的元团长素来独断独行,从不曾见他与任何人交好,宴会酒局舞会夜场,他只是跟着马司令四处混迹,因为保护马司令的人身安全是他的工作,对于整天出入那些乌烟瘴气的名利场他也是无可奈何。
  马司令是个爱玩会玩的,平均一个月换一个女朋友,每天在莺歌燕舞声色犬马的夜场大把大把的往外撒钱,生活奢靡到了极点。
  但元清河倒也看出,这人虽然私生活糜烂,个性慵懒怕事,却是个不折不扣的慈善家。有时候深更半夜喝得醉醺醺的,元清河架着他一只胳膊往汽车里走的时候,他总要停下来,浑身上下一顿掏摸,摸出一叠钞票塞给元清河,满口酒气的说:“给街角那个乞丐。”
  就是同情劳苦大众这一点,元清河觉得甚是可以弥补他性格上的缺陷,他心善,并且没什么坏心眼,不晓做那些龌龊勾当,只要有钱花,有一帮狐朋狗友陪着他闹,他就可以活得很快活,是个心性极其简单的人。
  就像此刻,这位马司令在一家出名的舞厅里左拥右抱,一边听着两位浓妆艳抹的舞女絮絮叨叨的讲些不着边际的笑话,一边一杯接一杯的喝酒,坐在他身边的朋友无一不是富家的公子哥,这会儿一个个喝得东倒西歪,满嘴不干不净的调戏着舞女,唯有元清河一个,面无表情的坐得端正笔直,倒成了这群衣着华丽的红男绿女中最为显眼特殊的一个。
  不多时,一个略施粉黛身着红色旗袍的年轻女子,身姿妖娆的走过来,大大方方的在元清河身边坐下。
  元清河淡淡的看了她一眼,往旁边挪了挪。
  女子推开一个油头粉面想跟她搭讪的公子哥,一双藕臂攀上元清河的肩膀,轻声软语的凑在他耳边说道:“画眉今晚有些寂寞,不知道这位先生有没有兴趣陪小女子喝一杯?”
  不等元清河回答,马耀辉满嘴酒气的凑上前来接了她的话茬:“不行,这位先生有一个天资绝色的夫人在家里等着他回去,不过,你可以从我们当中挑一个,你看如何?”
  一席话惹得那群纨绔子弟哄堂大笑。
  叶画眉也不恼,只是整个人都靠在元清河肩上,食指弯曲的勾起马司令的下巴,笑吟吟的看着他:“马司令这话当真?”
  马耀辉大拇指一指自己,睁着一双醉醺醺的眼睛笑着说:“说话算话!”
  叶画眉朝远处打了个响指,端着托盘的年轻侍者穿过大厅中的红男绿女,不声不响朝这边走来。
  元清河被叶画眉身上传来的香水味熏得很不舒服,尽量撇着头,不去看女子那张近在咫尺的脸。
  待到叶画眉站起身从侍者的托盘中拿酒的时候,他才跟着站起身,想要跟马耀辉换个位置。就在叶画眉取了两杯白兰地递上一杯给马耀辉的时候,元清河眸中寒光一闪,他本能的察觉到了危险,下意识的格开马耀辉正在伸出去接酒杯的手。
  几乎是与此同时,年轻侍者扔掉托盘,托盘下面却赫然藏着一把手枪!他举起枪就对准马耀辉连开三枪。
  说时迟那时快,元清河已经护住马司令的头部,将他整个人挟裹住,灵敏的从沙发靠背上翻了过去,那三枪竟然是一枪都没打中。
  光线昏暗的舞厅里霎时乱成一团,原本还在舞池迈着优雅舞步的男人女人们听到枪声纷纷尖叫起来,乱哄哄的抱着头四处逃窜,人们互相拥挤推搡,场面变得难以控制。
  叶画眉从旗袍开叉处取出一把手枪,对准正在护住马耀辉逃向出口的元清河,一边追一边开枪,只是仓促之间失了准头,没能打中目标。
  顺利的排开人群冲到舞厅外面,马耀辉被冷风一吹,瞬间醒了酒,仓促的跟着元清河一溜小跑,坐进了自家汽车里。
  “你小心点!”见元清河转身要走,马耀辉坐在车窗里连忙拉住他,“能抓得到就抓,实在抓不住不要勉强!”
  元清河心里几乎要为马司令的天真善良而发笑,他安慰的一拍他的胳膊,对汽车夫吩咐道:“送司令回家。”
  汽车开走以后,元清河冷眼看着从那家舞厅里不断外逃的人们,吹了个响亮的哨子,顷刻之间就从四面八方的暗巷里快步跑出一列列荷枪实弹的士兵。
  三天以前,他查出这家舞厅是周边地区地下党的一处小小据点,既然上次没有成功,地下党恐怕很快会策划另一场谋杀,与其坐以待毙等杀手找上门来,不如主动出击。因此他特别安排了这出瓮中捉鳖之计,司令亲身犯险,引蛇出洞,这会儿恐怕他事先埋伏在舞厅里的警卫已经准确的抓住了嫌犯。
  他默不作声的背着双手,带着全副武装的军队,堂而皇之的走进舞厅。
  这次被活捉的共有六个人,其中只有叶画眉一个女的,被士兵押解着,不甘心的红着眼睛瞪着他。紧接着就是收押审讯、严刑逼供,无奈那些人口风很紧,折腾了一整夜,愣是没能问出什么有价值的情报出来,但毫无疑问,这帮人的地下党身份是确定了的。
  元清河直至天明才疲惫不堪的回到家里。
  似乎是由于这个破落的大院子清净,石诚很喜欢住在这儿不愿搬迁,他出了些钱让院中的其余人家都搬走了,腾出个极其空旷干净的院落,他们在这里安了家。
  他走入院中的时候,清晨温暖的朝阳透过密匝匝的桑叶照在地面上,迎面就看到那人倾斜着身子,吃力的拎着一桶井水一瘸一拐的往屋里走,井水随着他身体的颠簸淋淋漓漓的洒了一路。
  自出院之后的这些日子以来,他眼看着那人越来越沉默,二十出头年纪轻轻的男子,竟然将日子过成了一副行将就木的安然。
  天气越来越热,他总是默默的坐在院子里的树荫下,喊他吃饭他就吃,没饭吃也从来不喊饿,天气好的时候他能这么一坐就是一天。有好多次,他看着他,发现他的目光是空洞幽黑的,里面什么都没有。
  石诚将洒得只剩半桶的井水注入水缸,拎着空桶又折返回来,这才发现站在桑树阴影下的元清河,他怔了怔,垂下眼睑盯着自己被淋湿的脚尖。
  元清河面色不善,脚下生风的快步走上前去,劈手夺过水桶往地上一掼,打横抱起那人走进屋,反手闩上门,带着那人一齐跌倒在床上。
  新买的大床,换上一床崭新柔软的被褥,可他还是感觉到,石诚的后背撞上床板的时候,身子明显的瑟缩了一下。
  元清河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声音低沉隐隐压抑了怒火:“我说拨两个勤务兵给你你不肯要,我说雇一个做家务的老妈子你不答应,你这是在跟谁过不去,嗯?”
  石诚愣怔的看着他愤怒的黑眼睛,慢慢把头撇向一边,蹙紧了眉头。
  “当年八面玲珑的参谋长,现在一蹶不振混吃等死,只不过是残了一条腿就能把你打击成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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